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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京华江南 第85章 1路银江收礼忙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不知道影子许了范闲什么,让他接受了那次“意外”事件的补偿,第二天就高高兴兴地出了沙州城。当天,下了一场寒冷的冬雨,凄冷凄迷,仿佛是变魔术一般,潜行江南的范提司一行人,就这般消失在了沙州城外并不高大的丘陵冬林中。

  当夜,有几位穿着全身雨褛的官员,在夜色之中入了沙湖,在江南水师码头登上了那艘京都大船,戒备做的森严,就连水师负责接待工作的将领们,都没有看清那些人的真实面目。

  此时在大船上负责一切事务的苏文茂,看着冒雨登船的同僚,诧异问道:“你们都过来了,大人怎么办?启年小组总得留几个人吧?”

  一官员苦脸说道:“大人说演戏总得演真切些,将启年小组的人都留在船上,咱们又遮着脸回来,水师的人才会相信大人是在船上,这消息放出去,总能骗几个人。”

  苏文茂瞠目结舌:“大人这是玩起劲儿了,如今都已经在沙州现了踪迹,还藏个……”他生生将那个脏字儿咽了下去,咳了两声后说道:“也成,明天就起船,赶紧入江南路。”

  “三月初三。”那位启年小组的官员严肃说道:“三月初三船到苏州,大人就给了这个日期。”

  苏文茂急了:“什么船能走这么慢?”他站起身来一挥手,恼火说道:“不管江上怎么走,总之这沙湖我是呆不下去了,明天必须离港。”

  那名官员皱眉问道:“大人,怎么了?”

  苏文茂面现愁容,说道:“入了江南水师的大营……提司大人和三皇子却始终不肯下船。你说水师里的大小将领们,谁心里不是在犯嘀咕?这两天,不知道有多少守备、统领,天天找着由头往船上跑,谁都晓得他们是想找机会巴结一下两位贵人。可大人不在船上,我哪里敢让他们上来?”

  他越说越是恼火,想来是这两天在船上挡人挡的快上火了:“……如今这些层级的官员,我还能挡的住。可听说水师地提督大人明天午后就要赶过来,人可是从一品的超级大员,就算提司大人在这里,也得乖乖地行礼,便是三皇子也不好拿派。这可怎么挡?”

  与他对话的那名官员也是一惊,水师提督的身份可不比那些虾米官,等那位大人一来,这谎自然就穿了,就算提督大人拿范提司和三皇子没辄。顶多上个密奏,向皇上表示一下自己被戏弄的怒气,可自己这些人就得当出气筒!

  “走,明天一早赶紧走!”

  留守船上地启年小组马上达成了非常坚固的共识,开始让舱下的水师校官们准备启航的事宜,同时通知船上留着地那名虎卫以及三位六处剑手。

  “大人说了。杭州那个会他另派了人去看,您就不用去了。”那名官员望着苏文茂说道,接着好奇问道:“这两天……估摸着水师里的应该送了不少礼。”

  苏文茂朝后面努努嘴:“都在后面放着,掌兵的真有钱,果然不愧是为水匪们保驾护航的能人。”

  那官员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先前不是在愁怎么把时间拖到三月初三?属下有一计,不若……”

  他附在苏文茂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好主意!提司大人可不介意这种小事。咱们不许收朝官银子,但代他老人家收银子可没错。”苏文茂高兴之余,想到件事情,叮嘱道:“对了,将后厢房的那箱银子看好。提司大人下了死命令,如今再也不准任何人挨到那箱子。”

  那名官员应了声,心里却嘀咕着,虽说那箱子里装着几万两巨银,但提司大人家里这么有钱,值得当传家宝一般盯着?

  第二日一清早,沙湖上地雾气刚刚散去,那艘八成新的京都大船,便在江南水师将领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缓缓驶离了码头,穿水道,出沙湖,慢悠悠、快活无比地进入了大江的水域。

  看着大船消失在湖口,三艘护责护卫的水师船舶也跟着出去,岸上地江南水师将官们齐齐松了一口气,终于将那两个挨不得、碰不得的瘟神爷送走了,一想到这些天送的礼似乎打了水漂,又感觉有些肉痛。风

  语小说网/至于皇子与提司乘坐的大船,在水师防区之内遇上贼患一事――当然需要有替罪羊,众将投向沈守备的眼神都有些可怜,但此时也无人领头做这件事情,一切还要等提督大人下午归营再说。

  其实……苏文茂猜错了,江南水师的将领们也一直等到第二天才等到提督大人。

  那位江南首屈一指地军方实权人物,江南水师提督施大人,根本不着急来,只着急不要来的太快。

  这位施提督官居从一品,而且乃是京都老秦家的门生故旧,自然不会怎么惧怕范闲,但这位老兵油子也清楚,若自己真的赶到水寨与范闲见面,冲着三皇子和那个流言,自己总归也要放低身段说说些话――对一个嘴上毛没长齐,一个鸟上根本没长毛的小孩子拍马屁,自己这张老脸怎么搁!

  所以老施一面派人传讯,说自己正在某处公办,正在快马加鞭来请三皇子安,一面却是搂着自己最疼地粉头,坐在马车上晃悠悠地往水师这边走,只恨路途太短亚……

  最后,施提督终于打成功了时间差,他到的时候,那艘船已如黄鹤去也。

  话说另一边,苏文茂意气风发地坐着大船沿江而下,贯彻了范提司地指示,接纳了手下那名官员的建议,一路上见州停州,见港泊港,也不理会码头破烂。或江边只是个住着几千人的小县城,反正是走走停停,一天一泊,好不折腾。

  这艘船走的怪异,却是将整个江南路的官场都扰地乱的起来!

  如今谁都知道。监察院的范提司和三皇子有可能是在那艘京都来船中,既然如此,但凡这艘船停泊所在,当地的官员都要前去请安才是。又要备上好酒席,手头也不了少了礼物,当此关头,谁敢大意?

  上游的州县送了翡翠,下游地州县怎么也不能比下去了。至少也得来一袋猫眼儿不是?咱州里穷?山参能刨几根吧?咱县里没钱?出名的松针柏木金黄腊肉也得提几条,万一船上那两

  位大人物吃惯了山珍海味,就喜欢咱们有乡土气息的事物呢?

  什么?城里没什么出产?赶紧派工……去为大人拉船!

  一月多的时间,沿江地众官员虽是一直没有见着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但是巴结讨好的力气却是使劲儿的在下。

  大船一路南下,遇州县而停。就算地方再小也不错过,江南官员们在为有这难得的送礼机会而高兴地同时,心中也不免腹诽,范提司和三皇子……的胃口也太好了!连那些没什么出产的穷县都不放过!

  “不懂了吧?蚊子再小也是肉。”苏州城内某府内一位师爷眯眼说道:“看来这位范大人,还真是继承了尚书大人的风格,帐算的极细啊。”

  另一位师爷摇头叹息道:“官声!官声!如今这些年轻地贵人们。竟是连脸面功夫也不屑做了!”接着忽然鄙夷说道:“再说那位小范大人可不是老范大人的……”

  “住嘴!这等事也敢议论!不等监察院剐你,本官也要生绞了你!”

  坐在正中间的那位肃容大官大声怒斥,待平伏心情后,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不要背后言人是非。只要肯收银子就好,这江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官员闭眼沉吟少许,略带忧虑说道:“就怕只是那位提司大人放的烟雾,谁知道呢?再说,有谁知道他究竟还在不在那艘船上?听南下的那位先生说,范大人的车队还在往澹州走,一路上可也没少收银子。”

  中原官道上,那队人数最多地队伍,正在“假范闲”的带领下,载着一应下人护卫和庆余堂的掌柜们往澹州走。

  大江之上,苏文茂驾着大船,不亦乐乎地进行着镀金之旅,却不知道日后会被范闲骂的狗血淋头。

  几个消息一混杂,结果弄得江南官员们都糊涂了,不知道那位范提司究竟在哪里,有些聪明人就算猜到范闲可能另有行程,却也无法捉住丝毫有用的信息,监察院二处地人们正在江南掩护范闲一行人的真正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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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地天气,春未至,冬未去,寒意霸道地占据了大江两岸的田野道路,拒绝任何一丝春意的到来。不过江南一带靠海近,总比别的地方要稍微温暖些,所以这些天已经没有雪了,但是官道上被翻出来的泥痕被数月的冬风吹的干硬无比,让行走在上面的车队上下颠动,车中的人们有些苦不堪言。

  范闲吃不得这苦,掀开窗帘喊停了车队,跳出车外骑马而行,这才稍微舒服了些。他伸了个懒腰,呼息着扑面而来的微寒之风,看着官道两侧的水沟,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只见负责灌溉的沟渠里,早就没了水,干涸一片,如果说是冬天水枯的关系,倒也罢了,问题是沟里还长着一人多高的荒草,烟烟蔓蔓地顺着沟渠往前方生着,看着荒芜不堪,竟是不知尽头。

  他有些纳闷,心想除非是干了好几年,才会搞出这副模样来。双脚一踩,整个人站了起来,居高而望,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发现官道四周的沟渠,竟大多都是这副模样,沟里的长草早就被冻死了,却依然硬扎扎地立着,顽固的厉害,向天直刺……这样的沟渠,怎么能灌溉?那春种的时候怎么办?

  范闲从北齐回国时,一路所见庆国的水利灌溉系统还算完备,这江南之地,富甲天下,怎么反而没有钱去整修沟渠?难道那些地都不用种?

  从京都跟他一路出来的监察院四处官员,瞧出了提司大人脸上的不豫,拍马上前解释道:“也就是这块儿荒废些,苏杭那边断不是这副模样。”

  范闲皱眉说道:“江南当然不缺粮,这块儿主要是地薄,劳力又被内库索了太多。”他无奈苦笑两声,没有继续说话。

  众人沉默沿着荒草丛生的沟渠前行,从沙州出来有些天了,一路慢慢摇着,却也快近了杭州,一行人都有些疲惫,范闲也没太多心思去玩一路督查、微服私访的戏码。

  “后面的车跟上来!”

  那名四处官员姓伍名麦,自从苏文茂留在了船上后,这一行人的后勤安排与整队工作都交给了他。

  他看出提司的心情不好,不好多嘴,只得命令后面的人跟紧一些,这几辆不起眼的马车里高手倒是极多,问题却在于六处剑手和虎卫们都不是过日子的主儿,单人玩暗杀都是老手,要他们钻进沟里的长草不食不饮赶到杭州都没问题,但要他们搞零团费旅游,便显得有些没精神。

  尤其是在沙州城外七十多里的地方,本来人数不多的一行人,却在一处山脚下买了四五个插草标的小丫头,愈发显得有些拖沓,像极了出游的富家队伍。

  说到那次买人,也是令范闲很吃惊的一次遭遇,如今庆国号称盛世,他根本没有想到,在江南之地,居然还有这种因为快饿死,而要卖掉自己子女的事情,虽说那些可怜的人都是从江北流徒而至,但范闲依然有些郁闷。

  他们一行人是暗中潜往杭州,并不好带这些人,而且范闲本身也是个性情冷漠的人,最后还是三皇子不忍的发了话,思思才满心欢愉地拿了十几两银子,买了五个小丫头,丫头们的父母们千恩万谢,眼泪直流地离开后,范闲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这一行人太显眼,一翩翩贵公子、一穷酸书生、一鼻孔朝天傲气小孩、一得体大方的高门丫环,十几名强大的护卫,有心人总能猜到范闲的身份,如今多了几个小丫头,也算是个小伪装,范闲这般劝说自己。

  又过数日,官道平整如镜,道路两边冬树尤挺,繁华之景突如其来地来到这一行人的面前,看着热闹的道路,行人们光鲜的衣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青青城墙,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杭州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到了。

  范闲坐于马上,一挥马鞭,意气风发说道:“入城,咱们找宋嫂去!”
第5卷京华江南 第86章 楼上楼、人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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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嫂?众人心头一惊,心想提司大人难道在杭州城也有相好的?不过监察院上上下下的官员们都清楚,在男女之事上,范闲乃是京都少见自矜的官员,小小年纪,却极少去四处招惹,名声在外,自己这些人定是想岔了。

  当然是想岔了,范闲只是在想着这座杭州城,是不是和那座杭州城一样,都有位姓宋的嫂子在卖鱼羹,这里的西湖上当然没苏堤白堤,却不知道有没有如西子一般清柔的江南女子。

  游历世间,终于到了文人墨客们念念不忘的江南,范闲的心里也有些小小兴奋,双腿一夹,驰马而入。

  入杭州城很简单,他们一行人早就备好了相关的路引与文书,冒充是由梧州来,经杭州往南方去的大族前哨。路引文书上面盖的章子没有人能看出问题来,监察院为了自己的工作方便,经常性地用高超的造假技巧伤害各地府衙官员的心情,这事儿已经成了熟练工种。

  一行人乐呵呵地沿着城门下的直道往城里走去,范闲这时候已经上了马车,微掀窗帘看着杭州城内的景象,只见街人行人面色安乐,道路两边商铺林立,行不多远便有一家酒楼,只是天时尚早,并没有透出几丝诱人的香气。单看杭州百姓的穿着与街面,便知道江南富庶,果然不是虚言。

  行了一阵,车队前方出现了一长排齐整无比的柳树,冬末尤寒,柳上自然并无青叶迎客,只是像鞭子一样有气无力地垂着,但胜在整齐。所以给人第一眼的观感冲击极为强烈。

  范闲眼尖,透着那层层柳树帘,便瞧见了被这一长排柳树挡着的那片水面。

  水光清柔,微纹不兴,在这冬末的天气里。清扬地透着股洁净味道,并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冷,只是一味温柔,便泓成了平湖十里。远方隐见青山秀美隐于雾中。几座黑灰色地木制建筑沿湖而起,透着丝富贵而不刺眼的味道。

  这水正是西湖。

  而今日西湖边上有些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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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马西湖畔,折柳赠青梅,这是范闲前世小学的时候写的两句瞎诗,那一世的他。对于杭州就有种天然地向往,总觉着西湖怎么就能那么美呢,怎么就能有那么多名人儿呢?

  但他混的社团里有位同学是打杭州过来的,曾经告诉他,西湖。实在是不咋嘀。当时还叫范慎的范闲有些不以然,但却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去杭州亲近过西湖,一方面是因为后来生病了,而最主要地原因在于,那一世杭州的房价着实有些贵的离谱。

  西湖边楼上楼,乃是杭州城里最高档的食肆。楼外青幡飘摇,青树成荫,一大方青坪可以晒书,楼内青木为桌,青衣小二。清倌人唱曲……实在是清一色享受。只可惜如今却是冬天,青幡冻僵。青树干黄,那方青坪之上俗人正在打架,清倌人还在唱曲儿,却不好只穿一身轻纱,味道自然要弱了许多。

  范闲坐在栏边桌上,隔着栏外挡风竹帘的缝隙往外望着湖面,稍许有些失望,宋嫂鱼羹自然是没有地,东坡肉也是没有的,叫化鸡没有……居然连菜汤都没有!好在龙井虾仁依然存在,不然他只怕要郁闷的转身离开了。

  没了雷锋塔,没了断桥,这西湖……还是自己心目中的西湖吗?他端起三根指头粗的小酒盅,滋溜一声一饮而尽,说不出地怅然。

  其实是他过苛了,杭州的本帮菜清淡之中带着舒爽,与京都饮食大不一样,在庆国也是相当出名。

  隔间里一共三张桌子,除了守在门口的两名护卫之外,其余的人不论主仆,不论贵贱都被范闲命令坐下,在那里闷声吃着,滴滴嗒嗒的都不知道是口水还是汤汁落在桌上放出的声音,看这些人吃地模样,虽然有长途旅途所带来的饥饿问题,也能表明这楼上楼的菜做的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场景有些可怕,一大群人在那儿沉默而凶悍地吃菜,门口两个护卫在咽口水,也只有范闲一个人还有闲情端着酒杯倚栏观景。

  将栏外的挡风竹帘拉起少许,光线顿时大明,冬湖水色映入眼中,风儿吹进楼来,吹散了隔间里飘浮着地菜肴香气。

  同一时间内,楼外湖畔那一大片青石坪上也传出震天介的一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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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彩声随风潜入楼,便又引得楼上楼里地众多倚栏而站的食客们齐声喝起来彩来,一时间人声鼎沸,竟是说不出的热闹。

  只有这道隔间里依然安静,范闲倚栏而观,又饮一杯,面上浮出一丝笑容,并不怎么吃惊。

  他的属下们被这无数声喝彩震的抬起了头来,知道楼下的比武进行到了关键处,却也没有涌到栏边观看,反而是重新低下了头,开始对付席上的美味佳肴。

  范闲看了属下们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就算你们内心骄傲,认为江湖上的这些武者都不禁你们几刀,但大家同道中人,参详一二的兴趣总是有的吧?

  其实他不明白,对于虎卫与六处的剑手来说,江南的武林大会再怎么热闹,也不如桌上的美味来的吸引人,那些各大门派的高手水平是有的,但如果真要论起杀人,就有些不够看了――毕竟他们才是杀人的专业人士。

  思思和那些刚被买的丫头们,更是很害怕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一桌,不会过来。

  只有三皇子,他才是这次来杭州观看大会的幕后推手,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才让范闲答应了自己,哪里肯错过,手里端着一盘生爆鳝片,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夹,一面大感兴趣地望着楼外青坪之上正在比武的二人。挤眉弄眼,好生兴奋。

  范闲看了他一眼,皱眉轻声说道:“殿下,有这么好吃吗?”

  三皇子有些恼火他耽搁了自己看戏。白了他一眼,说道:“宫里不准做这个。”

  范闲一愣之

  后马上想了起来,皇宫饮食都有规例,像黄鳝这种北方少见,不能四季常供。而且模样丑陋的东西,是很难进入御厨慧眼地。他自嘲地一笑,顺着老三的目光往楼下望去,下意识开口为小孩子讲解了起来。

  “使剑的那人,乃是江南龙虎山传人。看这模样,至少也是位七品的高手了,可惜腕力稍嫌不足,他师傅听说当年是个书生,这基本功没打好,坏习惯也传给了后人。”

  “和他对战的那人比较有名气。姓吕名思思,别看我,就是个女地。她是东夷城云之澜的徒弟,算是四顾剑的女徒孙了,系出名门。自然不凡,我看那个龙虎山的剑客呆会儿就等着被戮几个眼儿吧。”

  “老师……云之澜?”三皇子一筷子鳝片停在了嘴边。就连他一个小孩儿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云之澜乃是东夷四顾剑首徒,早已晋入九品,实为世间一代剑法大师,去年东夷使团访问庆国,领头地便是此人。

  “听说他也来了江南,除了给自己最疼爱的女徒弟打气之外。”范闲想了想后说道:“想来也和明家有关吧。”

  东夷城与长公主的关系向来良好,但与范闲的关系却是向来恶劣,两边虽然没有太多的直接接触,但间接上地交锋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但唯一的一次交锋,便已经让他与对方结下了极难解的仇怨。

  他在牛栏街上杀死了云之澜的两名女徒弟。

  好在费介面子大,亲赴东夷城,将当年给四顾剑治病的面子全数卖光,才换来东夷一脉不来找范闲麻烦地承诺,不然以东夷人热血冲动记仇的性情,范闲这两年哪里可能过的如此舒服。

  要知道四顾剑那个怪物,可是连庆国皇帝都敢暗杀的疯子。

  青石坪上人数并不多,朝湖一面搭着个大竹棚,棚里坐着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物,中间坐着一位江南路的官员,江南水寨地夏栖飞,坐在最偏远的边上,他年纪轻,在江南武林中的辈份也不足。今天在主席台就座的,还有监察院四处一名不起眼的官员,却只有范闲认出了他地身份。

  江南武林盛会已经开了半日,青石坪上比武的人已经换了几拨,拳来剑往,好生热闹,好在几番交手,并没有闹出人命,在朝廷官员地目光注视下,江湖人士总会有些忌惮,总之最后将这场武林大会开成了一次成功胜利团结的大会,江湖人有的获得了名誉,有的获得了难得的露脸机会,有的获得一些华而不实的武道经验。

  范闲冷眼看着这一幕,很轻松地便想起了前世的那本小说――江湖是江山的一隅?眼前青石坪上的所谓江湖,只怕连一隅都算不上,只是江山的一道花边罢了。

  但是他的脸上也挂着几丝淡淡忧虑,看了半日,发现这些江湖高手虽然并没有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也没有以命相搏,但确实有些真正的强者,就拿最后那场龙虎山的剑客来说,在东夷城一脉的面前,竟是半点没有落下风,估计最后还是看在四顾剑的名义上,这才退了半步。

  真正的高手没有出面,出面的已经不俗,而这些人的身后无一例外的都有豪门大族或是官府的影子,若有些有心人将这些力量集中起来,范闲也会觉得有些头痛――难怪朝廷对于这片儿管的一直相当严苛,看来陛下也知道,对于民间的武力,必须保持一贯的震慑力量,同时用朝廷的光芒吸纳对方。

  范闲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托大了,夏栖飞说的对,草莽之中真有豪杰,只是在庆国皇帝这二十年的强悍武力高压之下,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

  “云之澜在哪里?”三皇子好奇地在楼下人群里寻找着,没有注意到范闲的稍许失神。

  范闲摇摇头说道:“他地身份不一样。当然不耐烦在草棚里与那些老头子以及朝廷官员坐在一起,谁知道这时候躲在哪儿的。”

  话说在前年的皇宫之中,范闲还是被云之澜的如剑目光狠狠地扎过几道,只是他脸皮厚,心肠黑。知道对方不可能对自己如何,所以甘然受之。

  这时候他的目光在楼下四处巡视着,却没有发现那个剑术大家地踪影,心头微感忧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影子刺客会不会不经自己的允许而自行动手。

  陈萍萍曾经说过影子与四顾剑之间的恩怨,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不是能够用公务压制住地,尤其是此次云之澜又是乔装下江南。没有走官方途径,影子要杀他,这是最好的机会。

  但今日西湖之畔高手云集,官员大老众多,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暴出一场九品战。众人的眼福是有了,但影响未免也有些太过恶劣。

  范闲在栏边思忖着,心中不停地考量,云之澜明显不是因为这个破会来到杭州,当然是因为自己而来,信阳往东夷城方向输货。四顾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明家,而自己要动明家,只怕也要先将隐在暗处的那位剑术大家找出来才是。

  便在此时,楼下竹棚之中的那位官员站起身来,走到石坪之上拱手行了一礼。温和说道:“今日见着诸位豪杰演武,本官不由心生感慨。我大庆朝果然是人杰地灵,民间之中多有英豪,望诸君日后依然勤勉习武,终有一日能在沙场之上,为我大庆朝开疆辟土,成就不世功名,光宗耀祖指日可期。”

  官员呵呵笑道:“不怕诸位英雄笑话,本官乃是位手无缚鸡之力地书生,临坪观武,徒有羡慕之情,恨不能拜诸位学上几招,将来也好上马杀贼,为陛下挣些脸面。”

  坪上的江湖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心想这官说话倒也客气之中夹着几分有趣。本来江湖之事,平白无故多了朝廷的鹰犬在一旁盯着,坪上这些人心里都有些怒气,但听到这官员一说,有些人便想倒确实是这么回事,习得好武艺,还是终要卖与帝王家……

  在江湖上固然潇洒自由,但也极易落拓,总不及报效军中还可名利双收,皇帝陛下向来深重武功,太平了这多年,将来的

  仗总是有的打,军功总是有地挣。

  但这般想的,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站在坪外,不与其事的江湖清高洒脱之辈自然对这朝廷的官员嗤之以鼻,有人便阴阳怪气说道:“民间多有英豪不假,不过却不见得全是咱们大庆朝的英豪,先前不是还有几位东夷城的剑客?难道大人也劝她们入伍为将,日后再打回东夷城去?”

  范闲在楼上听着,本有些欣赏这名江南路官员说话乖巧,骤闻此言,不禁笑了出来,轻声骂道:“好利地一张嘴。”

  三皇子一旁恨恨说道:“都是一干刁民,老师说的对,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根本就不该来看。”

  却只听得青石坪上那位官员不慌不忙说道:“文武之道,本无国界之分,我朝文士往日也曾在大齐参加科举,如今也在朝中出阁拜相。世人皆知,东夷城四顾剑先生乃一代宗师,门下弟子自然不凡,这几位来参予盛会,也是我大庆朝的一椿幸事,若东夷城诸位乐意为我大庆朝廷效力,朝廷自然不会拒绝。”

  他自嘲一笑,咳了两声后说道:“当然,我朝与东夷城世代交好,先前那位先生说的话,倒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名阴酸江湖人闻言大笑了起来:“这天下诸候小国倒是不少,但真正要打起仗来,能配做咱们对手地,也就只有北齐与东夷,大人说打东夷不会发生,莫非便是要打北齐?”

  众人大哗,有些老成之辈忍不住瞪了那人两眼,心想不与官斗乃处世明言,你非硬顶着说干嘛?众人看着那名阴酸发话的人,却觉得他有些面生,不像是在江南武林混迹地出名人物。

  在楼上默然听着的范闲。也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明白奇怪在哪里。

  坪上那名江南路的官员沉吟少许,忽然开口微笑道:“这位先生言之有理,不过除却咱们中原繁华地外,天下也不平静。便说那西边的蛮子最近又开始蠢蠢欲动,诸位可曾听说?”

  他抛出一条未经证实地风闻先让场中群豪安静了下来,这才笑着说道:“朝廷与北齐去年才互换国书,联姻之事将成。邦谊必将永固,怎会如先生所言再兴兵戈?”

  那名言语咄咄逼人的江湖人士略一沉默,这才开口说道:“只要庆国人这般想,那就好,谢大人释疑。”说完这句话。他就将身子退到了后方的人群之中。

  这句话却表露了他的身份,原来是个齐国人!

  场间一阵微哗,只是武会本无限制,东夷城能派人前来参加,北齐人自然也可以。谁也不好说些什么。

  楼上的范闲却是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双眼中清光一现,便在楼下地人群里仔细搜寻起来,目光却没有盯着被人群围着窃窃私议的那个北齐人,不知道他是在找些什么。

  他所处的楼层一角比较偏。有冬树遮住少许,又有竹帘相隔,所以楼下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只将他当作了一般看热闹地食客。

  坪间那名官员面色微变,似乎也没有想到先前发问的竟然就是北齐人。稍停片刻之后,带着一丝冷漠与鄙夷说道:“三国交好这是不假。不过这位自北方远道而来的先生……先前没有见您下场,此时本官才想明白,原来北齐的朋友都喜欢经文之道,对于这方面的信心确实是差了些。”

  此言一出,坪上地庆国人与东夷人都高声笑了起来,北齐虽与南庆一般建国不久,但袭自北魏,陈腐文酸之气太重,国人多走柔顺之道,相较而言,武风确实不盛,在天下人的心中都有个孱弱的印象。

  虽然北齐也有一位大宗师苦荷,却执心于天一道的修行,少入世间行走,也有一位雄将上杉虎,却被北齐朝廷搁在极北寒地,如今召回京师,又软禁于府不受重用,所以江湖人的心中,对北齐人确实有些瞧不起。

  要知道东夷城乃是天下九品高手最多地所在,论起武道来自然有一份天然的信心。而庆国尚武,名帅猛将如云,秦叶二家将星不计其数,武道高手里就占了两位大宗师,九品强者也有不少,先不论一箭穿云的燕小乙大将,单说最近崛起的小范大人,那就是武道天才之一例也……

  这两年倒是知道北方出了位海棠姑娘,不过……那却是个女人,江湖人士重男轻女比一般百姓还要过份,愈发地鄙视北齐人了。

  所以官员这番话一说,不论是庆国拳师还是东夷剑客都高声笑了起来。

  那名北齐人面色一黑,露出几丝愤恨之色。

  楼上的范闲面上却露出一丝颇堪捉摸的古怪笑容,心里很是喜欢那名江南路官员没有压抑住怒气,两眼微眯快速地在楼下看着,似乎是在找什么。

  然后他轻轻地一拍栏杆,手掌握紧了青木栏边,有些用力,看来心中平空多了两丝激动。

  三皇子不解地看着他。

  范闲地目光正投向青石坪远处道边大树下,那树下正有一名寻常女子,正提着花篮在卖花,天寒时节,也不知道她篮子里的花是从哪里偷来的。

  这女子一直背对着这面,头上又系着一条花布巾,所以没有无法看到她的面容,而就在青石坪间那名官员开口羞辱北齐的时候,她转过身来淡淡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转身,她地面容便落在了范闲的眼里,不是海棠,又是何人?

  ―――――――――――――――――――――――

  海棠已至江南,范闲地脑子开始快速转动起来,那姑娘明明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庆国皇帝的私生子,为什么还要依信中所言,下江南来寻自己?难道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敢将天一道的心法交给自己。完成北齐的养虎之计?

  只是在这个当口,有太多事情需要范闲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决断,所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伏下自己的心绪,继续在楼下搜寻着云之澜地身影。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机会。需要用极大的魄力才能做出动手的决定,范闲性情虽然沉稳,也止不住有些紧

  张,不知道影子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此时他心里很是可惜影子的性情太过乖张,不然若是让六处地人与他配合,今天这临时构划的一局,说不定成功的希望会更大一些。

  那边大树下卖花的女子已经款款向青石坪这方走了过来,一道淡淡然地清新气息。就从她的身上散开,马上那场间那些江湖高手们察觉到了异样。

  众人下意识里给卖花姑娘避开一条道路,似乎不敢挡在她的身前,但等这面容寻常的卖花姑娘走过去后,众豪杰才觉着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要给她让路?

  不过片刻间,海棠已经面容宁静走上了那一大方青坪,就这样自自然然地站在那名官员的对面,轻声说道:“这位大人,小女子乃北齐人,粗鲁不识经文。对于打架这等事情,却还是有些信心。”

  那名江南路官员微微眯眼,看着面前这貌不惊人地女子,却是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似乎是被她震慑住了心神。

  此时西湖上的寒风吹了过来。没有吹动海棠身上厚厚的棉?,却吹得她鬓角的乱发向着脸前乱扑着。看上去有些好笑。今天的杭州城并没有平空冒出一位仙子,却多了一个因为家乡受辱而站到台面上来地村姑。

  先前一直愤愤不平却隐忍着的那名北齐人,见到她现身之后,在面上装出犹疑之色,片刻后似乎双眼一亮,大喜过望,穿出人群,在青石坪下方拜倒:“海棠姑娘!您怎么来了?”

  楼上楼外面围着的江湖人们齐齐一震,再望向坪上那名寻常女子的目光便开始变得警惕与畏惧起来。

  海棠?北齐海棠!

  苦荷宗师的关门弟子,剑试北方无一敌手的九品上强者,传说中地天脉者,西湖边上又不可能平空冒出个大宗师来,谁能是她的对手?

  ――――――――――――――――――――――

  在海棠摆造型、抢风头的时候,范闲很可惜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去看她,只是双眉微皱,极为仔细地查看着楼下所有人的动静,片刻之后,他终于注意到了一处所在。

  湖边,堤下,小舟,一位渔夫戴着笠帽,手里握着一根钓竿。

  范闲双掌抚在青栏之上,双眼一眨不眨看着那个渔夫,发现就在海棠出现之时,这名渔夫手中地钓竿轻轻垂了一下。

  钓丝上并没有鱼,只是渔夫看重海棠的修为,想让自己隐藏地更深些,而做出的下意识心理反应。

  这一个小小的变化却落在了范闲的眼中,他伸手取过三皇子手中那个青花瓷盘。

  三皇子大异道:“我还没……”

  话没说完,范闲已经将青花瓷盘用力扔下楼去!

  ……

  ……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瓷盘碎成无数片,叮当不停,此时楼外因为海棠的出现正是一片安静,所以这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有些人抬头望着楼上,心想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一听到北齐圣女的名字,竟是吓得把盘子摔到楼下来,这些人却因为大树与竹帘的隔断,没有看到范闲的模样。

  有些人却依然紧张看着场内,不知道海棠接下来会做什么。

  只有湖上的那名渔夫,与楼上的范闲之间,没有丝毫的视线阻隔,而那名渔夫也明显听出这盘子被人用力掷出而不是摔下,所以有些微微诧异,便侧头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再也不能收回,因为范闲的目光正冷冷地回望了过来,盯死了他。

  伪装成渔夫的云之澜,看着楼上那个面色宁静的年轻公子,心里便仿佛有一把火烧了起来,范闲!你居然也在这里!

  云之澜缓缓收回钓竿,而目光却依然如两把夺目名剑一般,射向楼上。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楼上与船中的两个人仿佛忘了楼内楼外的所有人,忘了这时候海棠正在发飚,而只是互视着对方。

  许久,二人的目光都不曾分离。目光里没有试探,只有赤裸裸的冰冷,二人因为往日的仇怨,江南明家事的后手,绝对不可能惺惺相惜。

  ……

  ……

  云之澜的钓竿收到了一半。

  很诡异地,一柄匕首无光的尖刃,出现在了舟旁钓绳的边缘,似乎在无声无息随着他收线的动作,向上提升,终于,夺魂的匕首渐渐浮出了水面。

  此时云之澜的心神大半放在楼中的范闲身上,小半放在坪中的海棠身上,他虽为四顾剑的首徒,但也知道一个海棠,一个范闲,都是年轻一代里实力最深不可测的人物,而且世间传说,这两个人格外投契,这时候忽然间同时出现在杭州城,出现在这艘小船的旁边,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一道黑芒诡厉绝杀闪过!

  舟上渔夫一声闷哼,身上带着一道恐怖的血箭,冲天而起!

  小舟之上的乌蓬就有若被无数道力量同时拉扯着,刹那间碎成无数块,激射而出。水花一绽,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影从西湖之中破水而出,遁着空中云之澜飘渺的逃逸方向刺去!

  两道破空声后,湖畔已无人踪。只留下满湖乌蓬残片,随着水波一上一下,残片之中,一顶江南常见的笠帽飘浮不定,似乎是在向楼中的范闲表示抗议。
第5卷京华江南 第87章 卖花姑娘与无耻官员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西湖不大,湖堤不过数里长,但由楼上楼看过去,湖水依然有浩荡之势。

  此时范闲正站在最顶那层楼,眯着眼睛,隔着竹帘遮掩,望着湖面。

  只见湖面靠着右堤的所在,两个影子快速掠过,间或在湖水上一点,震起些许水花,又踩着堤旁的舟首一掠而过,速度十分惊人,如同前后相随的两道闪电一般。

  偶尔在湖面上前后缀住,剑气纵横间,两人如大鹏周翔于空,姿式优美而带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绝杀味道。

  血光乍现,二人又再次分开,如清灵之鸟往前方滑去。

  看似美妙,却是分外惊心。

  ……

  ……

  范闲站的高,看的远,但也不过片刻功夫,那两名高手便消失在湖对岸的冬日柳林之中,看去向,似乎是那些黑色清贵的院落处。

  他皱了皱眉,云之澜重伤之下,还可以支撑那么久,东夷城一代剑术大家,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湖面上偶一展现的鹰啄般场景中,影子似乎并没有使用自己最习惯的手法,反而用的是东夷城的四顾剑决,故而两位高手的剑势极为相似。电光火石间,虽只在湖面上展现了几个破碎的画面,却依然是光彩夺目,剑意凛然。

  依道理讲,影子此时如附骨之蛆跟踪而去,伤后的云之澜似乎只有死路一条,可是为什么他要直直冲向湖对岸?难道哪里有东夷城的帮手?范闲愈发觉着。西湖对面那几座华丽清贵地木制建筑,有些什么古怪。

  刷的一声扯下挡风竹帘,范闲从栏边离开。看了一眼正傻乎乎看着自己的三皇子,平静说道:「看什么?继续吃饭。」

  说完这句话,他就坐到了桌边,取起筷子开始在桌上地残羹剩菜里寻找不多了的虾仁。

  隔间内的所有人都愕然望着他。三皇子也在闷闷地猜测,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是谁在杀谁?那些青石坪上的人们都冲到了湖边,惊呼乍起,显然是出了大事。

  史阐立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范闲没有怎么思考,直接回答道:「不知道是谁,捅了湖边渔夫一刀子,这时候追到湖那边去了。」

  隔间里一片安静。什么样地渔夫被袭事件,能够令楼下那些见多识广的江湖豪杰们震惊成那副模样?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话,但也没什么法子反驳。

  ――――――――――――――――――――

  西湖之畔,青石坪上,海棠站在那名官员的身边,望着远方湖上已经消失无踪的两名绝世强者,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江南武林里的人物,这时候早已涌到了湖边。对着仍有余波的湖面惊讶感慨,吸着冷气。

  众人虽没见着最先前地一幕,但小舟迸破,两名高手如巨鸟翔于湖面的场景,却还是看的清清清楚。只是惊鸿一瞥,众人便知道对战的二人实力高深莫测。绝非一般常人,听怕都已入了九品玄妙之境!

  众人在震惊之后。开始猜测那两个人的身份。议论了许久,也没有个分数,纵有些高明人士瞧出来是湖面上剑势颇有四顾之风,却也不会点明,那些内心骄傲的老头子们心想,你们东夷城不是一向爱吹嘘自己高手多吗?让你们自己斗去。

  只是湖边那几位自东夷城来的女弟子,面色有些凝重,她们没有想到在庆国繁华杭州地,居然有人胆敢……而且能够……伤到自己地师傅!由吕思思领头,这些女剑士们向主持方匆匆行礼后,便沉默着离开了楼旁石坪,焦急沿着湖堤向那方奔去。

  江南武林众人满心震骇之余,也有些满足,今日乏善可陈的武林大会到了最后,竟然能够看到北齐圣女海棠出面,而且湖边又突兀地出现了两名绝世剑客地厮杀,这票价算是值回来了。

  庆国江湖人士以此暗杀之事为契机,巧妙地将海棠上台之事遗忘掉,谁都知道,这时候的场子里,没有人是那位姑娘的对手,如果不想庆人丢脸,那还不赶紧趁机蒙混过去。

  于是乎,江湖豪杰们选择就近的楼上楼用餐,准备以酒水为引,再好生议论一番先前所见震惊一幕,难得一见的各帮各派头目,也好在官府「公正」的公证下,商讨一下道上地利益分配。

  而那名江南路的官员,与几位德高望重地前辈很自然地与海棠见礼,再也不提先前场中之事,极有礼数地请海棠姑娘入楼少歇。

  将要进楼上楼时,一名面相清正,双眼温文有神的年青贵族公子便迎了出来,对海棠一揖为礼,温和说道:「海棠姑娘远道而来,能有这个机会亲近一番,实是在下的荣幸。」

  「这位公子是?」海棠从来就不是一个冷若冰霜的仙子,很随意地礼貌问道,她的心思其实还放在先前那两个飘然杀伐而去的高手身上。

  「在下姓明,乃是这座楼上楼的东家。」

  打头一行人的最后方,是江南水寨的夏栖飞,他抬起双眼看了那位姓明的公子哥儿一眼,面色平静不变,心里却冷笑一声,许多年不见的大侄子现在混的越发出息了,居然还懂得拍一下北齐人的马屁。

  楼上楼也是明家的产业,一向只是有个掌柜在打理,只是今天楼旁有大事,所以如今明

  家之主明青达的儿子,明兰石才会亲自来到这里。

  身为江南巨富之家,当然懂得不止要搞好与官府的关系。哪怕是异国的重要人物,也要刻意巴结才是。所以他才会抢出楼外,接着海棠。同时也没忘了向海棠身边那位江南路官员问好,竟是位八面玲珑地角色,倒不像是位败家子。

  楼里食客们的目光都聚在门口处,都想看看那个传说中的海棠姑娘。究竟生地什么模样。一来海棠本身就是位名人,二来庆国人都听说过那个八卦,知道这位姑娘与自家那位小范大人有些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庆国人都将范闲视作骄傲,将他看成是朝野上下最拿的出手的人物,此时再看海棠,不免便带了几丝挑剔与看将娶新妇地审视眼光。

  等大家真看清了,不免有些失望――这姑娘长的……也不怎么漂亮啊。似乎有些配不上小范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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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楼外声音渐低,楼中却渐渐喧哗起来,范闲知道那些草莽豪杰们就要入楼了,眼神示意一名虎卫站到了隔间之旁,免得呆会儿又会有些不长眼的江湖人物,想学那些话本上的恶霸,来强抢位置。引发冲突――范闲可没有那个上京时间来玩这些把戏。

  高达看了他一眼,得到范闲点头后。挥挥手让那名虎卫回来,自己出了门,同时替下了还没有吃饭的那两名护卫。

  此时众人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包括三皇子在内的所有人,都用疑惑与请示的目光盯着范闲,思思也不例外。目光里充满着好奇。

  「看什么看?」范闲皱眉说道:「湖上那件事情,和我真没什么关系。」

  史阐立心头暗笑。心想门师有时候聪明,怎么有时候地反应却显得过于迟钝。众人不好意思问出心中疑问,还是三皇子不在乎范闲的脾气,嘻嘻笑着开口说道:「不是这事儿。」

  「那是哪儿事?」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看样子楼下那些江湖人坐不下了,都在往楼上走,三皇子往门外努努嘴,说道:「那位海棠姑娘来了,老师不请人家进屋坐坐?」

  屋内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投注到范闲的脸上。范闲将脸一沉,斥道:「一个个这脑袋是怎么生的?带你们来杭州看热闹已经算不错了,这还指着我亲自演戏给你们看?」

  史阐立挤眉弄眼道:「老师,海棠姑娘也不是外人,一起吃个饭,只是常事。」

  范闲冷笑道:「这时候所有人都看着,若请她进来,谁都知道咱们是谁了。」

  三皇子用那清嫩的声音反驳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微服,咱们亮明身份游山玩水难道不行?晾这江南人也不敢把咱们如何了。」

  范闲头痛地皱着眉头,说道:「我倒不是怕什么,只是难得出京轻松一趟,你非得前前后后围上十几个白胡子官?殿下您也不爱这种日子吧?」

  三皇子一愣,这才知晓,原来范提司微服私访,不是存着什么暗查明家罪证地念头,纯属游兴发作而已,一想到自己高估了对方的职业道德,三皇子不免有些脸红,腹诽某人果然有些犯嫌,耻笑道:「即便让他们知道了如何?咱们自己不去衙门里,想必谁也不敢来跟着咱们,那不明摆着找憋屈?」

  范闲懒地理他,心想官场中人拍马屁场景的可怕,哪是你个小毛孩子能懂的。

  兄弟二人正在肚子里蔑视着对方,便听着厢房之外的声音大了起来,似乎有人想要范闲他们坐的这个隔间。

  范闲眉头一挑,诧异无比说道:「别介,还真碰见这种俗事儿了?」

  ――――――――――――――――――――

  高达黑着一张脸,守在隔间之外,看着身前满脸愤怒的那些江湖人士,听着对方嘴里不干不净地话语,手握长刀之柄,却始终没有拔出来。

  因为海棠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当然,他的面前已经躺着三个「江湖好汉」,好汉们正抱头捧腹,惨呼不止。在那儿装委屈。

  果然不出范闲所料,那些牛气烘烘地江湖人上楼之后,一眼就瞧中了范闲他们坐的这个隔间。这个隔间本来就是楼上楼最好地两个位置之一。另外一个被明少东家留下来,准备招呼武林大会的主持方,那些江湖人不敢与官府并海棠姑娘争地盘,但看着这个隔间却开始流口水。嚷嚷着要里面的人赶紧腾地方。

  明家少东其时还没有上楼,掌柜与伙计们哪敢得罪这些拿刀地江湖人,只得在一旁说着好话。

  高达是何等身份的人?陛下亲随虎卫首领之一,若这些年放在江湖上只怕早就开山立派了。对于这等毫无道理的要求,提司大人嗤之以鼻的桥段,根本不会纠缠什么。只等着那几名江湖人上前一动,他长刀不出鞘,便敲了过去。

  然后。地上便多了几个惨呼连连地家伙。

  ……

  ……

  楼间尽是今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士,在江湖上都是横惯了,今日却骤见了一个比自己更横的人,同仇敌恺,齐刷刷地围了上来,望着高达的目光很是不善。

  这事儿怪范闲,经由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高达在一身横杀功夫之外,更是沾染了范提司

  太多的阴狠之气。身处民间,高达并不想动重手,所以用的是范闲的小手段,解决战斗倒是挺快,但那种阴狠味道,却是让四周旁观地人群感觉到十分不舒服。

  那名龙虎山的剑客皱眉说道:「这位先生。虽说是这几位朋友言语无礼在先,提的要求确实也有些过分。不过您骤下阴手,未免也过了些吧。」

  高达沉着脸,根本懒得理他。龙虎山的剑客看他出手,便知道对方的实力只怕比自己山上闭关的师傅还要高些,所以敬称为先生,而没有将他当成一般护卫。此时看高达依然一张死人脸,剑客虽然有些警惧于隔间中人的身份,却依然怒气渐起。

  ……

  ……

  而就在这个时候,海棠姑娘在众人地簇拥之下上了顶楼,看着与众人对峙的高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自自然然地走到了众人之间。

  此时楼内所有人都在警惧之余猜测着高达地身份,却没有一个人曾经在江湖上见过这样一位使刀的高手,不免有些疑惑,而海棠,却在北齐上京城里见过高达多次,早就一眼认出了对方。

  明少东见场间乱成一团,赶紧上来打圆场,又赶紧指挥人腾出别的厢房,安排伙计们扶着「板上好汉」们去休息。

  明家在江南财雄势大,哪一方的好汉也要卖明少东一个面子,而且他们也瞧出高达的修为实在惊人,那隔间里的人只怕更不是自己能招惹地,人群渐渐散了,只是嘴里依然不停咕哝着。

  将这一切安排妥当了,明少东才略带歉意地与高达说了两句,又极温和礼貌地请海棠与那位官员还有其他人,进入早已留好的另一处雅座。

  出乎所有人地意料,海棠姑娘一手提着花篮,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高达,也不转身,只轻声说道:「谢谢明公子好意,不过海棠今日遇着故人,少不得要去叼扰他一顿。」

  众人一惊,再看高达的目光就有些微妙了,心想这名护卫身手如此可怕,里面的人身份一定了不得,而且还是海棠姑娘的故人?

  ……

  ……

  都是聪明人,江南路官员咳了两声,与海棠说了两句什么后,赶紧拉着众人离开。开玩笑,万一里面真是那位小爷,人现在正在江南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戏,自己又不是知府这等够档次拍马屁的官员,要是贸贸然戳穿了,以后在官场上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众人讨好地向高达投以笑容,便赶紧风一般地离开,只有那位明少东面露愕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

  ……

  隔间厢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海棠提着花篮走了进去,光线为之一亮。

  范闲端着个酒杯,看着不请而入的姑娘家,半晌后憋出两个字:「来了?」

  海棠点点头。对着房内四周张着大嘴好奇的人们微笑致意,很自然地走到他地身边坐下,回道:「来了。」

  范闲将酒杯放下。痛心疾首道:「专门让高达出去,就是怕你进来,泄了本官的行踪……难道你就没看见他向你使眼色?」

  高达站在门口,很无辜地望着楼外湖光山色。

  海棠取下头上花布巾。没好气说道:「堂堂八品高手看门,傻子才会猜不到里面坐的是谁。」

  范闲轻浮地耻笑一声,说道:「江南卧虎藏龙,又没有人认识高达,我地船还在江上走着,谁会猜到我已经到了杭州?」

  海棠看着他的双眼,半晌后无奈说道:「这么愚蠢的自信,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莫非这就是你以往说过地精神胜利法?」

  范闲反驳道:「但只要你不进这间屋。他们也只有猜着,哪里能证明我是谁?」

  海棠微烦说道:「我就不喜欢你这种鬼鬼??的模样,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做的事情,非要转几个弯,抹些黑糊糊的颜色,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证明你是个阴谋家一般。」

  范闲大怒说道:「我本来就是阴谋家,你能比我好哪儿去?先前楼下那个北齐人还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想找个机会挑遍江南群雄,你好一战立威。光彩夺目?幸亏今天没让你如愿,不然我大庆的脸面就被你一人削光了。」

  海棠耻笑道:「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刚才就应该跳下去和我打一架。」

  「我才没那个闲功夫!高达守在门口,那是因为那位明少东不是傻子,他肯定会找人来试探隔间里坐的是谁……我敢拿脑袋打赌,那些来惹事儿的江湖汉子。都是他明少东安排地,我让高达出去。就是想让他震慑一下所谓江湖中人,让明家少来这些下作试探。你倒好,一出面就搅了所有安排,弄得我想借机发飚都没有发成。」

  范闲恼火说道:「这里是庆国,你总得听听我的。」

  海棠两眼望楼顶,说道:「我什么时候听过你安排?」

  从海棠一进屋,两个人便开始争锋相对地吵了起来,竟是寸步不让,明明是范闲做事颠三倒四,他偏振振有辞,明明是海棠故意揭他老底,却偏说是看不惯他行事风格,两个人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声音还是压的极低,就像是一连串闷炮般。

  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了起来,却是死死地闭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看着眼前这精彩一幕,心想江湖传言果

  然不假,以范提司的水晶心肝,伶牙利齿,权势实力,敢和他这么说话的人还真没几个,能从气势上将范提司压地死死的,还真只有这一位北方来地姑娘,这两个人之间要没有问题,就算把瞎子打死了也不信。

  三皇子离争吵之中的二人最近,小脸蛋一时望着范闲,一时转向海棠,就像坐在第一排看网球的观众一般。他的表情十分精彩,心想这等场景十分少见,一定要牢牢记住,回京后好和晨姐姐与父皇说去。

  终究还是史阐立有些心疼门师,小心翼翼插了句嘴:「大人,海棠姑娘,现在还是想想怎么走吧……呆会儿只怕杭州知州、杭州将军、江南织造,那些大人们都要赶过来迎接,学生已经看见有好几人出了楼。」

  范闲一拍大腿,恨恨地盯了海棠两眼:「赶紧走,不然还度个屁的假。」

  海棠却安坐如山,很直接说道:「我饿了。」

  三皇子在一旁凑趣道:「那赶紧喊小二重新上些菜。」

  范闲瞪了他一眼。

  海棠呵呵笑着说道:「谢三殿下。」

  ……

  ……

  过午不久,西湖对岸的一处庄园里便热闹了起来,当然热闹只是局限在院内,外面看着还是如以往一般冷清。这座庄园装修华美而不腻,依山临湖,实在是绝妙所在,单是这么一个园子,只怕便要值十几万两银子。

  庄园地主人姓彭,一直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往年也只是夏天地时候。才会有些人过来消夏度暑。

  今天来到这处庄园的,正是范闲一行人。这处庄园乃是前任宰相林若甫,用自己门生彭大人一名远亲的名义买下地。范闲下江南,来了杭州,当然就住在老丈人的产业里面。

  园子里的管家早就得了消息,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切。范闲这时候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品着龙井,享受着杭州大富豪的生活,斜乜着眼瞧着正与三皇子轻声说着什么地海棠,不免有些恼火。

  这一行人当然没有在楼上楼里继续呆下去,海棠也没有重新点几盘名菜,范闲为了躲避正在路上赶过来的杭州官员们,拉着属下们落荒而逃。

  车队假意进城,一路上将监察院四处驻杭巡察司的所有人员都动用了。甚至还动用了六处为了杀手准备的两间布庄,这一行人才算是重新消失在了城中的人海里,又悄无声息地绕了回来,进入了西湖旁边的庄园。

  范闲很心疼院里的属下。

  海棠看了他一眼,讷闷说道:「你这到底是在躲谁呢?」

  范闲叹了口气后说道:「我在躲麻烦。」

  其实今天这事儿真是范闲自己愚蠢,如果真不想泄露行踪,就一定不能去楼外楼。如果去了楼外楼,那被人抢座位的时候。就得忍气吞声当孙子,问题是范闲地性情又好热闹,又不爱当孙子,那在江湖上行走,哪里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掩饰住。

  过了一阵,三皇子去园子里调戏新买的小丫环。庄园的仆妇端了盘热糕上来,海棠津津有味儿的吃了。看那模样,这一路南下确实饿的有些可怕。

  范闲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淑女一点。」

  海棠噗哧一笑,心想与这厮半年不见,怎么一见面两个人就吵了起来,那感觉还真有些好玩。

  等她吃完了糕点,范闲用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后园走去。这处庄园虽然他没有来过,但建筑设计总是有相似之处,很简单地便找到了安静的书房。

  在书房之中,二人分别坐下,范闲望着姑娘正色说道:「你……如今应该知道那个传闻了。」

  海棠点点头,忽然间眉头一皱,说道:「先不说这个,今天西湖之上那两人是谁,你认出来了吗?」

  「那渔夫我见过。」范闲似乎在回忆,「应该是云之澜,去年……噢,不,应该是前年,在宫里见过一次,他那时候是东夷使团地首领。」

  海棠皱眉沉默许久后,问道:「能够伤到云之澜……那个杀手究竟是谁?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物?」

  范闲冷笑道:「暗中伏击,连一个小孩儿都有可能杀死大宗师。」

  海棠摇摇头:「你大概没研究过东夷城的剑术,那名杀手用地是最纯正的四顾剑意。」

  范闲轻轻抹平额角细发,随意说道:「东夷城高手多,他们自相残杀,对于我们的计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海棠依然在回思着那个从湖水中一跃而出的杀手,总觉得那名黑衣人用的虽是纯正剑势,但是总有股说不透的诡异味道,总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之所以姑娘有这种印象,是因为范闲与她在草甸上地那一战,所使用的招数,与影子刺客一般,都透着股监察院地无耻劲儿,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里来。

  「不是你的人?」她有些怀疑望着范闲。

  范闲自嘲笑道:「你也瞧出来了,杀手可能和你水平差不多,九品上的绝世强者,我哪里使唤的动。」

  海棠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接着问道:「你这一路南下,居然一直没有遇到刺客。这点真的让我有些意外,按理讲,信阳方面应该……」

  范闲举起手,阻止了她的发

  问,平静说道:「太平盛事,这种事情太过轰动,而且信阳方面也没有杀死我的能力。」

  海棠皱着眉头:「你的伤好了?」

  ……

  ……

  范闲面色不变,微笑说道:「早好了,不然我哪里敢下江南。你知道我向来最怕死的。」

  海棠微微一笑,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信上我们说好地事情。是这会儿,还是晚上再说?」

  范闲骨子里是个淫荡之人,顿时将这话听出些香艳味道,赶紧咳了两声。说道:「晚上吧,既然是国师相赠,总要郑重些,不点香,你也得容我洗个澡不是?……不过先前我的疑问……」

  他的疑问在于:明明知道自己是庆国皇帝地私生子,苦荷大宗师为什么还敢将天一道功法交给自己?

  没等他说完,海棠已是笑着起身离座,说道:「晚上再说。我要去看看西湖的风景,在书上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了,今天还没有看仔细。」

  范闲看着她又顺手提起了桌上的花篮,好奇问道:

  「朵朵,这时节你在哪儿弄的花儿?」

  「在梧州买地绢花,假的,都是假的。」

  ―――――――――――――――――――

  范闲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书房里。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来。望着厚厚窗帘那里,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影子确实就是一道影子,飘一般地离开了窗帘,摇了摇头后说道:「云之澜重伤,没有死。」

  范闲皱起了眉头,知道自己的直觉又蒙对了。问道:「出了什么事?」

  「云之澜拼死闯进了旁边的一处院子,应该是明家的产业。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他的几个师弟,都在院子里,所以我退了。」

  影子地言语里没有什么感情波动,范闲问道:「明家?东夷城?……来的这些人实力怎么样?」

  「两个九品,三个八品。」影子回道:「不过云之澜半年之内没有力量。」

  范闲双眼里怒意一现即隐,幽幽说道:「那还有一个九品三个八品,看来东夷城还真瞧得起我,下了大本钱……!哪里蹦出来了这么多高手,玩批发呀。」

  影子听不懂他的词,但也可以听出他的恼怒,回道:「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院子。」

  范闲站起身来,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次下江南,如果他要查内库之事,毫无疑问便要掀翻明家,截断信阳与东夷城的银钱往来。而明家所拥有的实力中,信阳方面本身的武力不足峙,所能倚仗地,就是东夷城那些多到可以打包的高手们。

  杀死朝廷命官,尤其是范闲这种人,听上去似乎有些难以想像,想必明家也不会冒着株连九族地危险去杀范闲。但如果日后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以那个疯狂长公主的性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想到有可能面临层出不穷的东夷城八九品高手暗杀,他纵使权高胆大,也有些不寒而栗。所以他才会让影子抢先动手,先挑了领头的云之澜,然后再率领六处剑手不遗余力地在江南水乡里,缀杀那些东夷来人。

  如果范闲坐在府衙之中,等着将来一日东夷城刺客的到来,那他就是地道的蠢货,所谓最好地防守就是进攻――用监察院的刺客恐怖,去对付东夷城地刺客恐怖,这才是正棋。

  至于四顾剑那个老怪物,范闲并不以为自己的档次可以惊动到对方……

  他忽然悚然而惊,想到幸亏云之澜没有死――之澜兄,麻烦你再多活几个月吧,至少等瞎子叔伤好再说――重狙只能杀人,可不能救人。

  ……

  ……

  范闲从沉思之中醒来,说道:「带上所有的六处剑客,让二处的人配合查缉,只要这些人一冒头,你们就出手,不求杀死对方,但是……必须要追的他们心寒,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少打我的主意。」

  影子点点头,忽然很没头没脑地说道:「大人身边那位姑娘很厉害,我不方便时常过来。」

  范闲点点头,说道:「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从今天起,我的安全有她负责,应该没有问题……还有,你要注意安全,报仇这种事情急不得,你现在可不是那位大宗师的对手。」

  影子微微一怔,转身离开,只是原本他站立的地方留着两个微湿的脚印。

  影子去四处截吓东夷来客,范闲身周的安全就成了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一直要等到海棠现身,他才肯做出动手的决断,同时也不再在意被人捕捉到自己的行踪。

  一来是借海棠声势,自己的樱木花道杀人目光,为影子营造一个机会。

  二来是影子离开了,海棠来了,他的身边依然有一位高高在上的九品上强者,配合着虎卫们,安全上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问题。最关键的是,有这位姑娘在身边,不论是天下哪一方势力,如果想动自己,总得考虑一下北齐这瘦死骆驼的强大国力,与那位光头的苦荷大宗师。

  而且朵朵比影子可爱多了,不仅可以聊天斗嘴,晚上还可以当同学互抄学习笔记――范闲无耻地笑了起来
第5卷京华江南 第88章 恰同学少年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黑夜里的彭氏庄园一片安静,不远处西湖水正在温柔地浪荡着,园子里星星点点,由于高墙相隔,后山也是自家产业,所以并不担心有心人会注意到什么。

  千里下江南的人们都有些乏了,今儿个在杭州城里吃的也极实在,饱暖催睡意,不多时,渐息,大部分人都沉入了黑甜梦乡之中,只有园后有两间房里还亮着灯,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

  卧室里思思一边打着盹,一边强撑着缝补范闲在沙州时扯破了的袖边,一边等着他。

  书房中,范闲坐在桌前,双眉微皱,正在看着书上的那个小本子。海棠坐着对角那面,手里也拿着本册子在看,面色凝重,那册子上面的笔迹尤新,明显是有人才刚刚写出来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二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抬头,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互视良久。

  终究还是范闲先开的口:“朵朵,好像有些相冲。”

  海棠姑娘摇了摇头:“不是好像,也不是有些,这两门功法,完全相逆,根本无法练下去。”

  此时他们两个人手里拿的小册子,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绝对珍贵的东西。范闲正在看的,乃是北齐天一道的无上心法,海棠在看的,则是范闲凭着记忆力抄录出来的无名功诀上卷。

  天一道的心法,据传苦荷于神庙之前青石阶上,跪拜数月而求得。虽然范闲与肖恩山洞夜谈之后。当然知道这是荒诞不经的传言,但这门功法本身,依然是天下武道修行者们狂热追求地妙诀。而范闲的无名功诀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可以将一个没有内功老师的年轻人,打造成如今地九品高手,霸道横戾举世无双,海棠自然知道其中的份量。

  在知识共享方面。范闲并不吝啬,海棠既然如此慷慨地拿来了天一道上心法,自己当然也要奉献出自己的宝贝。

  只是这一对年轻人在夜里就着灯光研究了半天,最后却得出了有些令人垂头丧气的结论。

  两种功法地风格完全是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而且隐隐相冲。范闲的霸道功诀走的乃是直戾粗犷一派,锤练内神为主,拓实经脉为基。最困难地便是入门的第一个关口,那种无由而生的强大真气由腰后雪山勃然而发,会对修行者的经脉造成强大的震荡,这便是所谓塑形。

  可是海棠修习天一道功法已有十余载,经脉早已定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散去一身功力,重新修行。而且她也不可能像范闲一样,回到婴儿时期。仗着体内未完全消散的那抹先天之气硬抗过去,又没有前世重症肌无力地宝贵心神体验,这第一个关口,便是无法迈过去。

  对于范闲来说,天一道的功法也是一个只能看不能摸的冰山美人,这一套口诀法乎自然。顺应体内体外元气之应,确实玄妙无比。尤其是对体内真气的流动线路与方式,走的是渐积之路,柔顺之意十足,积水滴而为江河,以润泽之势修筑心神。奈何范闲修行的霸道功诀这十几年里,已经让他身体内的经脉被拓宽到了一种常人难以想像地地步,就算他能依功法凝神为露,可这些露水要依附满整个经脉的管壁,成就涓涓细流,不知道需要多少年地时间。

  二人对看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多看看,触类旁通,总会有所进益。”

  海棠轻声说道,她与范闲同为年轻一代里的顶尖人物,尤其是她已经晋入了九品上的境界,却始终无法触摸到突破的门槛,那个门槛看似极近,却又是虚无缥渺,本来以为得到了范闲的帮助,可能会有所益,没有想到范闲的真气功法,竟是如此变态地存在,心中难免有些微失望。

  范闲应道:“只是看来我这法子,你却是用不上了,重新拓了经脉,不说其中苦楚,便是这种危险,我也是不会允你尝试的。”

  海棠眉头一挑,清声道:“我又不是一昧勇猛地莽妇。”接着皱眉道:“你这功法果然怪异,世上哪有这种伤己先、伤人后的古怪修行心法?大约也只有你这种怪物才能练成。”

  范闲记起五竹叔以前说过的那事儿,摇了摇头,说道:“那可不见得,据我所知,以前有人就练成过。”

  “你这门心法是谁人所授?”海棠试探着问道,并没有奢望范闲会回答自己。

  没料到范闲倒是坦白:“母亲留给我的。”

  “叶家小姐?”

  “是啊。”

  海棠微涩笑道:“世人多藏珍不敢外露,像你我二人这般胡闹,本就少见,这样两本妙谛在前,只怕也是世上少有的场面,只可惜……竟是没个结果。”

  范闲也是面色微黯,从古至今,能够没有师门之私,而勇于互赠家底的人,估计也就只有自己与海棠这一对奇怪的青年男女,这本应是这个世界上知识共享,青史留名的美妙画面,却……

  他忽而翻开一页,眼中骤现笑意:“别急着感叹……这上面不是还写着双修之法吗?”

  ……

  (日啊,今天家没电,但想到书友在等书没法了,只有去网吧,在办站宗旨,用心服务,书友放在第一位的,站长宁可不吃不睡也要更新给支持灯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诚恳的服务.只希望书友多多支持我们,让所有书友都到,支持我们.不灭的)

  ……

  海棠皱眉说道:“性命双修,何为性命?本乎天者,谓之命,率乎己者,谓之性,以神为性,以心为命,神不内守,则性为心意所摇,心不内固,则命为声色所夺,不亡情,不化道,去而复回谓之反……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可是你如何练得?你整日周旋于官场之上,哪里能找到离声色之境。”

  “心远地自偏。”范闲用陶渊明的一句诗回答她的疑问。

  海棠眼中一亮,旋即平静微笑道:“那依然还有一个最大地问题。除非你重筑经脉,不然以你体内粗狂的真气,新生的点滴真气。一定无法生存下去,难道你舍得将自己这身强大地真气震碎经脉,从头修起?”

  范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就天一道心法中的几个难解之处询问。海棠一一细心指点。并不藏私。而海棠心想自己虽不能修行霸道功诀,但如果能够将这门功法记下,将来传于天一道后人,对于国人也是一椿天大的造化,所以也在专心阅读,偶有不通之处,当然不耻下问,范闲也如她一般。

  开诚布公,有一说一。

  红烛在室,繁星在天,二人同学,其乐融融。

  渐渐二人开始沉浸在这两本功法所蕴藏的玄妙境界之中,虽未身行,却已心品。不再发问,而是各自侧身。背对而坐,快速地记忆着书中地内容。

  ……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背着身的范闲忽然幽幽说道:“其实……悬空庙遇刺之后,我真气炸开经脉,流于体内,一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收拢过来。”

  海棠依然背对着他。只是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半晌之后才轻声回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世事总是如此奥妙。本来范闲断不可能毁了经脉重新修行天一道的心法,但如今他的经脉却已经破漏不堪,正好修起,而海棠却依然无法从中获得好处,两相比较,终是范闲占了天大的便宜,他本想一直蒙混下去,但二人背面相对良久,他心头不适的感觉越发浓重,几番思忖之后,终于自然而然地诚恳说出。

  范闲也没有回身,继续说道:“总瞒不了你太久,而且我猜到,我身世流言传到北方去的时候,你已经带着这本功法南下……你是瞒着苦荷国师的吧?”

  海棠嗯了一声。

  范闲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警惕,皱眉问道:“为什么?”

  海棠地花布棉?在微黄的灯光下,像画中花朵一般绽放着:“很简单,我猜到你肯定遇到什么事情,不然你就算再无赖,也不可能在信中找我要心法,傻子都应该能猜到,这种东西乃一国之秘,怎么会给你。既然你有事,我当然想帮你解决好,毕竟……你我之间的协议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做。”

  范闲微微一怔后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本来我是无法练你的心法,但这时候我经脉全碎,正好可以用天一道心法重新筑基复根,我给你的……对你却没什么用处。”

  海棠平静应道:“对于我没用,对于将来的人总有用,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我传给后人。”

  “你地后人……和我有没有可能发生什么关系?”范闲心结渐去,哈哈大笑,在言语上占着姑娘家的便宜。

  海棠却像是听不懂这个下作地笑话,冷冷说道:“看在你对我足够坦诚的份上,我不计较。”

  范闲笑着转过身来,挥挥手上的书册,无耻说道:“东西反正在我手上,还怕你反悔不成?”

  海棠恰在这时也转过身来,直接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范闲以为她真生气了,唬的赶紧将书册往怀里藏。

  海棠看着这人,心情微乱,暗想这人年纪轻轻,已经手握重权,文武双成,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温柔之中带着阴煞的模样,怎么每每自己看着时,总像是个市井之中地无赖小混混?她没好气说道:“给你改几个句子,老师做了手脚,你要照着练下去,练成白痴我可不管。”

  范闲一愣,取出书册发了半天呆,也没觉着先前看的心法有丝毫滞碍之处,不由好生佩服苦荷地境界,居然造假也造的如此漂亮,但紧接着便是大怒,心想那个老秃驴果然阴毒,要不是自己用“一字记之曰心”的无上妙诀吃死了你女徒儿,还真不知道自己将来怎么死的。

  “难道你开始准备让我练成白痴?”范闲望着海棠大怒说道。

  海棠平静说道:“你我这事,本就做的些荒唐,如果传了出去。只怕要震惊天下,不谨慎些怎么办?关键便在于你我必须坦诚,若有一丝隐瞒。我也不敢信任你。”

  “如果你先前不对我承认真气全失,练成白痴也是你自找地。”

  范闲大愕,心想当好人,果然还是有好报的。

  等海棠将那几个关键句子改了几个字后。范闲再拾起一看,顿时觉得就像是一幅本来已极美妙的画,又被丹青国手涂抹了几个精神要害处,顿时整幅画面为之一亮,画中山水人物马上生动了起来。

  范闲知道,这就是天一道无上心法地真实面目了,心头为之一颤,知道依此修行。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依此天人合一之道而行,自然而然地修补好体内千疮百孔的经脉,已经离开自己太久的境界,终于要回来了,想到此节,坚忍如他也不免有些感慨。忽然间心头一动,想到了一椿事情。

  “呆会儿我给你画几幅图。”他看着海棠。厚着脸皮平静说道:“我给你的那霸道功诀,应该是配着图上真气路线练习,如果瞎整,指不定入关地时候,身上就会多十几个血洞出来。”

  海棠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幽幽说道:“什么时候。这个世上的人才能少些尔虞我诈……至少,在你我之间。”

  范闲沉默了下来。然后说道:“我以后努力学习……当然,你也需要学习。”

  ……

  ……

  许久之后,二人才摆脱了这种有些尴尬的沉默,许是为了缓解气氛,海棠轻声说道:“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范闲沉默地点点头,内观之术虽然细微,但有时候总是旁观者清,尤其是像海棠这种境界的人,更是容易发现问题所在,以自己高妙的学识,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法。

  海棠走到他的身后,也不见她怎么做势运功,那只右手便自然地贴到了范闲地后背俞门穴上。

  书房内一阵无由风起,案上灯光忽明忽暗,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一阵极为柔顺的力量波动。

  海棠闭着双眼,将体内的真气小心翼翼地传送到范闲的体内,察看着他的伤势。

  此时四周的环境倏然间安静下来,一丝风都没有,灯上的火苗直直向上,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却并不粘稠,反而带着股清亮感觉。

  九品上强者体内真气外溢,却转瞬间与四周中地环境完美地达成了和谐,天一道宗法自然的妙诀,果然神妙。

  许久之后,闭着双眼地海棠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古怪的情况。

  范闲此时却没有什么感觉,只觉着浑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一股清晰的真气流在自己的腰后散后,迅疾传遍全身,就像是在洗木

  桶浴又像是在夏威夷晒太阳,整个人的精神极为放松,竟似快要睡着了。

  忽然听着身后姑娘轻噫了一声,范闲想也未想,眼帘未睁,打着呵欠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海棠皱眉应道:“你不要睡着了。”

  “噫,天一道果然厉害,一边治病,居然还可以一边聊天。”范闲笑了起来:“不过如果这也算治伤地话,我倒愿意天天受伤,比马杀鸡还要舒服。”

  “你能不能闭上嘴?”海棠平静说道:“不然我可不保证心神一乱,会不会突然加大了力量。”

  范闲听出了姑娘家的威胁,却是一点也不害怕,无赖说道:“难道你想谋杀亲夫?”

  ……

  ……

  两声闷哼同时从二人地嘴里发了出来,书房里空气骤然一炸,无数道气流漩涡离体而出,须臾即逝,却是卷得前任相爷林若甫珍藏的书籍漫天飞舞,纸张满天,好不狼狈!

  范闲和海棠都没有受伤,但范闲坐在地上的纸堆里,心有余悸望着正轻捋发丝的姑娘,颤着声音说道:“真想杀人啊。”

  海棠盯着他的双眼,强掩怒意,平静说道:“说过。这时候不要撩乱我的心神。”

  范闲一窒无语,心里却腹诽着,那你不先说清楚。我还以为你喜欢一边工作一边打情骂俏。

  海棠平伏了一下微微喘息地胸脯,望着范闲的眼神却变得怪异了起来:“虽然真气散在腑脏之内,但如今你腰后雪山处蕴积的真气……依然十分雄浑,而且暴戾程度甚至比我们上次交手时。还要可怕一些,如今没有经脉循转,只有越积越为厚实。”

  她摇头说道:“幸亏我来地及时,不然再过半年,你雪山命门一爆,可就真的完了。”

  范闲这辈子有两个老师,一个是五竹叔,一个是费介。一个人教切箩卜丝儿,一个人教放毒药佐料,在真气修行上却始终是自学。如此一来,在真气法门细微处的知识上,比这些玄宗正派的人要差上不少,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所面临地最大危险,今日听海棠一说。才知道自己原来前些日子都处于危险之中,不免有些后怕。

  他皱眉说道:“自悬空庙一事后。我就停止了修行,为什么雪山里还会越积越多?”

  海棠想了想后,说道:“大约是你自幼修行,已经养成了习惯,所以哪怕在睡觉……”

  范闲举起右臂,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摇头道:“就是这个原因。”

  对于范闲来说,冥想与睡觉。乃是自幼就合为一体的娱乐生活,换成别的修行者,一定会很羡慕他,但如今却成了极凶险的原因。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阴沉,寒声说道:“我是不懂,费先生也不懂,可是洪公公难道看不出来?”

  “嗯?”海棠不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某个贵人,有些不解。

  范闲摇摇头说道:“没什么……辛苦你了。”

  此时屋内一片狼籍,到处纸片乱飞着,范闲不敢让下人来做事,与海棠二人稍微清理了一下,那两本珍贵至极的心法,分别被二人揣回了怀里,至于书桌下方那些乱纸片,也就没再去管去。

  “从明天开始练。”范闲很诚恳地说道:“这件事情上我占了大便宜,不过还要麻烦朵朵这个月里替我护法。”

  海棠并不介意暂时充当他的保镖,轻轻点了点头,忽然转而问道:“安之,你给我一句实话,我师兄在上京西山绝壁前,遇见的那个黑衣人,究竟是不是你?”

  范闲沉默了下来,知道海棠终于确认了自己体内暴戾真气的品性与狼桃遇到地极为相近,只是那件事情与肖恩有关,与神庙有关,事情太大,半晌之后,他认真回答道:“其实那天早上,你去使馆找我,应该就是猜到了什么,不过……你也知道,我永远不会承认什么。”

  “老师应该也猜到了一些东西。”海棠微笑说道:“不过你不用太过紧张,他说往年令堂曾经对他有恩。”

  范闲冷笑道:“送个假心法给我,这就算是报恩?”

  “先前那心法虽假,却也没什么坏处,而且这是老师听说你是南庆皇帝……儿子之后,才不得已做的决断。”海棠正色说道,“这心法乃是我门中无上之秘,还请范大人小心保管。”

  范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呆会儿拿回去,毁了也好什么也好,我已记着了。”

  海棠皱眉,惊讶于对方变态的记忆力,心想这小怪物小时候是被谁教大的?由此思及旁事,心头一动,诚恳说道:“听老师说,你身边有一位瞎大师,不知朵朵可有机缘,当面拜会?”

  她身为一代武学天骄,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位能够伤到苦荷宗师,却无半点虚名于世的瞎子,此时相询,是纯想以晚辈拜见五竹,求教一二。

  范闲摇摇头,苦笑道:“我发现在苦荷国师面前,确实很难有什么秘密,不过很可惜,最近你是见不到我叔叔了,他最近这些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爱上了叶流云地作派,喜欢一个人到处旅游。”

  海棠有些失望,又问道:“安之,老师虽未对我明言,但他的话里透着信息,令堂大人应该与神庙有些瓜葛。”当日她与苦荷地对话,并未言明此事,但苦荷提到了肖恩,提到了一些线索,聪慧若她,自然猜到了少许

  范闲摇摇头,斩钉截铁说道:“神庙太远,我们还是先论世事为佳。”

  海棠微怒,愈发痛恨范闲这格外可恶的禀性,冷冷说道:“什么世事?”

  范闲呵呵一笑,说道:“比如说……朵朵你今年多大了?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信也写不了少,连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我还都不知道。
第5卷京华江南 第89章 天降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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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历六年初,不论是北齐还是南庆,两国国境之内都发生了很多神妙的事情,虽然由于天气寒冷的缘故,稻田里还没有长出谷子,自然更没有双穗的出现,河里也没有出现白鱼,山中也没有发现麒麟,但是……梧州开山时,挖出来了一对铜壁,沙州修河堤的时候,民工们惊喜的发现了一只巨大无比,上有云纹之饰的乌龟,江南水田之中,竟有苍鸟、赤雁翔于天际!

  不论是铜壁还是云龟苍鸟之属,都属于祥瑞一流,各地官员赶紧纷纷上表,大拍马屁,但京都中的那位皇帝陛下有些不屑一顾。

  因为这股祥瑞的无耻风气是去年在北齐国境之内兴起的,最先前传说是西山第一场雪后,在山上有樵夫发现了白鹿、白狼与白狐,以为吉兆,上书北齐皇帝。

  一代宗师苦荷以此为天人之兆,认定各国君主施政得宜,上合天心,故重开山门,于上京城外一处庙内,收一女徒,该女徒便是后来入了皇宫的司理理。

  后来这股风潮又传到了南边,庆国各地也开始出现这种事情。不过庆国皇帝显然是个不敬鬼神的强硬之人,直到前些天,钦天监监正颤抖着声音,狂喜说道钦天监观测到了景星庆云,这才让庆国皇帝开始正视这个事实。

  祥瑞又称符瑞,故老相传,经文常注,乃是上天对于人间施政者表示满意,而施的小魔法。这是天意的传递,人间百姓十分相信,而祥瑞地种类也极为繁杂。比如风调雨顺,比如稻生双穗,比如地出甘泉等等。

  祥瑞分成五个等级,除了像麒麟这种根本找不到的。归在嘉瑞之中,其余的等级分别是大瑞、上瑞、中瑞、下瑞。

  白狼白狐乃是上瑞,苍鸟、赤雁乃是下瑞,而钦天监大喜报告地所谓“景星庆云”便是天上异彩之云,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瑞啊,而且名字里又嵌着庆国的国号,纵使庆国皇帝再如何矜持与多疑,也似乎开始飘飘然起来。毕竟皇帝也是人,总是喜欢被拍马屁的。

  今年一定是个风调雨顺地好年头。

  既然是好年头,那自然不能有战争,以祥瑞为召,北齐与南庆之间的国务交流开始便得密切了起来,尤其马上两国联姻,大皇子与北齐大公长就要洞房。北齐那边派出了数量相当庞大的使团。

  而令南庆人感到震惊与光彩的是,北齐国师苦荷。竟然也随着使团南下,要做此次大婚的证婚人!

  苦荷大宗师在天下间的地位何其超然,他不仅是最顶尖的大宗师之一,而且天一道也隐隐影响着各地的祭庙,与在四野里行走着地苦修士,虽然神庙向来不干世事。但这种含而不露的声威,却是早已超出了一位武道颠峰的影响力。

  如此一来。庆人虽然骄傲光彩,但各项接待事宜又要重新拟过,叶流云野鹤不知踪迹,真能对等接待的,倒似乎只剩下庆国皇帝一个人了,可要皇帝亲自出面,庆国鸿胪寺的官员,又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最后还是太后见不得下面那些官员慌张,出面了结了此事,依旧年庄墨韩大家规矩,请苦荷大师入宫,由自己负责接待工作。

  不料等苦荷国师到了京都,却是婉言谢绝了此请,自己住进了庆庙,这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毕竟是一代大宗师,虽然两国有别,庆人依然表现了足够地尊敬,礼敬之余便是好奇,天下人纷纷猜测,两国联姻虽然事大,但怎么也不可能惊动他老人家吧?

  北齐使团入京数日之后,苦荷亲赴南朝的真实目地似乎显露了出来。

  原来北齐皇帝亲修一封国书,言明愿与南庆修好,将去年草拟的那份协议延续万年,两国以兄弟相称,不论尊卑,只叙新谊,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如此重要的一次谈判,当然需要苦荷亲自坐镇,庆国皇帝手执北方同事的书信,沉吟数日,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只怕也是看了苦荷三分薄面。

  消息一出,天下欢腾,庆人纵使尚武,但终究也是喜好太平的日子,只是军方隐隐有些愤怒的情绪,觉得如今朝廷强盛,正是一统天下地大好机会,何必整几张纸套在自己脑袋上?虽然不重,但让呼吸总有些不顺。

  倒是老秦家那位军方领袖将世事看的明白,毫不在意,只对最亲近地几人偶尔说过:“如今北齐恢复的速度出人意料,几年内总是不好用兵,这协议不过几张纸罢了,到时候撕便撕了,咱们皇帝陛下当年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

  而苦荷南下京都的另一个目的,却让所有的京都官员百姓都跌破了眼镜,他要收范尚书独女――范家小姐为徒!

  苦荷国师的理由倒也充分,言道年关阴阳交合前后数月间,天降祥瑞,正是天心仁厚之感,天一道持守天人合一之论,应天心而行人事,择人间奇葩悉心栽培,为民谋福,方是正道。既然是奉天之举,当然不囿于国土之限,北齐有祥瑞,故收一徒,南庆祥瑞现,自己自然要再收一徒,故而才亲赴京都。

  天一道宗师苦荷重开山门的事情,在去年就已经传遍天下,但南庆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情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哪里想到天一道的关门女弟子会落在京都。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范家小姐――便成了众人心头的疑问,没有太多人会联想到远在江南的范闲,毕竟范闲再如何嚣张强大,也没能力指使苦荷国师来为自己谋福利。

  苦荷没有解释择徒的标准,只是经由一些负责服侍的太监传播流言。人们才知道,原来苦荷国师在京都偶游民间,曾于太医院门口默立半日。事后面现温赏,言道院中某女心性善良淳和,聪慧无二,实为良材。

  当日。范若若正在太医院“实习”,以这几个月来学得地护理知识和医道,细心照料院中的危重病人,不解衣,唇微干,汗湿冬日之衫,十分辛苦。

  在这个世界上有句话叫做“文武无国界”,北齐庄墨韩的学生都在庆国当着大官。北齐国师苦荷要收庆人为徒,庆人只会觉得光彩,而不会生出别地感受,所以民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有些乐观其成。

  只是苦荷

  手徒,本来就是大事,而且收的乃是一位官宦家的小姐。自然要征求对方家中长辈地意见,而这事儿就连范建都不敢拿主意。又得入宫去请陛下的旨意。

  在重重宫殿之中,庆国皇帝坐在龙椅上微微皱眉,沉默良久之后,只问了一句话:“安之就这么不喜欢弘成?”

  范建悚然而惊,不知如何言语。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却也吃惊于范闲的手脚之长。能量之大,又觉得苦荷此人太过疼爱那个叫海棠的女子。不足为患,加上他将范闲放逐至江南,总有些许欠疚之意,便挥挥手允了此议。

  大皇子成亲之后不久,苦荷便扔下使团,带着范若若飘然离京而去。

  如此一来,范家与靖王家的婚事,便被无限期的推后了下去,只看哪天会真正的消亡。靖王世子李弘成本来被软禁在家,骤闻噩耗,险些吐血。而靖王知道此事后,入宫大闹了一场,最后惹得太后出面,才安抚了下来。

  可靖王回府之后,终是咽不下这口气,领着王府一干花匠打手,直接冲到了世代交好的范尚书府上,不论前宅还是后宅,乱七八糟一通狠砸,将整座范府砸成了破烂不堪地垃圾场,生生毁了范建珍藏多年的无数件古董,赶得范府丫环们花容失色。最后靖王爷在匆匆赶回府的范尚书大人眼圈上打了一记猛拳,印上一记黑印,这才骄骄然领兵回府,稍解胸中那股恶气。

  ―――――――――――――――――――――

  江南地,西湖边,初春无莲,细雨如线。

  范闲一行人已经在杭州城里住了将近一月,虽然号称是度假,但在春意将至的江南,他就这么呆着,当然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这些天里,监察院驻江南的分司都开始全力运作了起来,不再如以往那般,任何事务都必须经由京都处理,而是直接递到了西湖边的庄园。

  这座庄园,俨然成为了除却京都正院以外,监察院第二权力中心。

  关于江南路地官员情况,明家及那些盐商们的相分细则,还有内库最近几个月地动向,都由坐在庄园之中的那名四处官员进行汇总,然后向范闲禀报。没有了地域的距离,监察院上层对于江南的控制力度进一步加大,只是由于明家的反应极快,早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安排,而且明家本身又是当地地巨族,任用的人手都是家族成员,所以院里安插地钉子层级不够,并没有获得太有用的信息。

  相反,在沙州收伏的江南水寨,在这个时候开始发挥出了令范闲意想不到的作用,夏栖飞这人深谋远虑,早就想着要夺回明家,已经准备了很多年,所以对于明家的出货渠道以及相关信息,掌握的比监察院还要细致许多。

  明家一直诡异地安静着,只是听说在苏州城里已经有过一次上层的聚会,明显是针对范闲的到来,只不过那次聚会十分隐秘,监察院没有查到什么风声。

  不过以范闲的身份地位,再加上他名义上在管教的三皇子,不论是明家还是江南路的众多官员,都没有胆量抢先去撩拔他。至于东夷城的云之澜那些人,他们本来就只是过来替明家撑腰的角色,谁想到范闲如此蛮不讲理地展开了赶犬行动。

  一个神仙在人间居住,或许可以长久隐于市井,但一群神仙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遮掩住自己的行踪。常年没有人居住的彭氏庄园忽然多了些人居住。不论是一应粮食果蔬地采购,还是那些名贵日用品的进庄,落在杭州城有心人的眼中。都能猜到丝毫。

  所以在十几天之后,范提司正在杭州地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江南路,但他躲在庄园之中避不见客。杭州知州上门一次,也被看门礼貌而坚决地否认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范提司还在度假中,不想被人打扰。

  不过众人也在猜测,范闲安静了这么久,究竟在准备什么呢?他安静着,官场江湖上的人们也只有被迫安静着。往江上大船送礼的人没有减少,明家人也极为恭顺地搬出了西湖边上另外几座宅院,生怕惊着提司大人的清净。

  西湖边地庄园一片幽静,却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

  ……

  湖上飘来一叶扁舟,两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分坐舟首舟尾,中间搁着一方矮几,上面置着清淡果蔬与江南水酒。做派十分潇洒。

  两个人正是易容之后的范闲与海棠,二人并未在脸上涂抹些面粉之类的物事。只是由范闲巧手剔了些眉角,又用胶手略略将眉尾向上提了些,眉毛一变,两个人的模样顿时变了许多,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一定认不出他们来。

  这时候小舟正缓行于西湖偏僻一角。今日小雨初歇后,湖上空气十分清新。

  最近这些天。范闲时常与海棠泛舟湖上,一方面是喜爱这里的湖光山色,另一方面是范闲初习天一道地心法,依海棠所言,要时刻亲近自然,以天地之元气修复体内如滥柯一般的经脉。

  说来也是玄妙,范闲修习天一道心法之后,不再雪山处蕴气,转由丹田,那些点滴蕴成的真气就像带着一抹清新的味道一般,在他的经脉管壁上缓缓滋润开来,润泽着干枯破损的经脉,身处西湖之上,亲近着自然美景,下有微凉湖水反映白云蓝天,侧有山下微疏山林初展青颜,心法修行果然快了不少。

  范闲相信海棠姑娘说的有理,但知道更关键地原因在于,自己的真气循环比一般地武道修行者要多出一个,由体内体外循环往复的功夫,自己当年练的太多,以往只是用在攀岩之上,如今才知道,对于自己的心神与天地感应,大有好处。

  他闭着眼睛,半躺在舟首,右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船舷之上,指尖与微荡的湖面似触非触,一抹淡淡然以至不可察觉的真气,从他地指尖缓缓溢出,与湖水一沾便又柔顺收回,流入他的体内,让指尖所向地湖水上震出细细波纹。

  海棠轻轻划动着双桨,一双明亮若湖水般的眼睛,注意着范闲的指尖,她的眉头微微一皱,暗中叹了一口气,心想面前这个

  年轻人的悟性与机缘真是世上少有,像眼下这幅场景,真气离体而回,沾染自然之息,明显已经是天一道心法第三层的现象,自己虽世称天才,但当初体悟到这种境界,也已经修习了五年之久,而范闲……这才十几天而已!

  虽然范闲如今的境界比她初入门时高出不少,领悟能力也强了许多,但进境如此之快,还是令海棠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与警惧,范闲如今身兼南北两大绝学,手中又握着极大的权力,偏在天下民间声望又佳,这样一个人,将来如果……走入了邪道,谁能来制他?

  其实范闲在武道方面的悟性,远远不如海棠,而之所以修习天一道心法能如此顺利,一方面是海棠在一旁毫不藏私的传授,一方面却是范闲小时候的真气基础打的扎实,第三点就是先前提过的,范闲对于这种真气走了又回来的方式极为熟悉,他是一个吝啬的人,却凑巧迎合了天一道修行的方法。

  似乎感觉到海棠在想些什么,范闲从冥想之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眼,似笑非笑望着海棠,说道:“不用担心,如果我真想毁约,你带到江南来的那个北齐人。我就不会让他接触那么多东西。”

  在他与海棠的协议,或者准确说是范闲与北齐皇室地协议中,长公主垮台之后。内库往北方走私的货物依然不会减少,而且在质量与等级上都会有一个极大的提升,甚至包括某些严禁出境地货物,范闲都同意了北齐人的要求。

  很妙的是。海棠带到江南来的那个北齐人,是北齐朝廷地一位官员,身为户部主事,却又兼着工部的司虞,当初还在兵部沉浮过一段时间,这位官员在仕途上一直没有起色,却是多材多能之人,能算帐。知晓兵器构造,更精通货物检验。海棠带着他来,负责与南庆内库的交易,实在是非常恰当的选择。

  “我这人是很重承诺的。”范闲望着海棠说道:“当初在上京城里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我们也一样。”海棠微微一笑,松开桨柄,任由小舟无主横于湖面。说道:“你应该收到消息了,老师已经带着范家小姐离开了京都。”

  不等范闲开口。她继续说道:“范思辙也已经开始逐步接手崔家留在我朝境内的产业,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陛下点头,这些本来应该收入国库,而不会成为你的私产。”

  范闲摇摇头说道:“崔家本来就是我大庆子民,就算他犯事被捉。当然也应该由我们大庆人接管。”

  海棠不理会他地强辞夺理,继续说道:“而且我也依言将心法带给了你。协议第一部分的内容,我想我们双方都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范闲点点头,这是一个对双方都极有好处的买卖,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北齐人。海棠似乎也很不理解这一点,皱眉说道:“安之,你将妹妹与弟弟都送到了上京,不要说你是无意之举……这是为什么?”

  范闲笑了笑,知道对方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问题,但是却不可能正面回答她,难道要自己告诉一个外国人说,自己很担心哪天皇帝陛下忽然要来一招大洗牌,所以要在这天下别的国度里留些后手?

  他挥挥手说道:“这有什么,只要我们的协议继续履行下去,我相信不论是你,还是那位……小皇帝陛下,都会保护好我的家人。”

  海棠眉头一挑,说道:“如果事情败露了,你怎么面对庆国上上下下地人?”

  “面对?根本无颜以对。”范闲笑着说道:“我虽然不认为自己是卖国贼,但人们肯定会认为我是最大的庆奸。”

  海棠笑了笑,无言以对其人地坦白痞子性情。范闲接着笑道:“再说,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不介意做一位国际主义者。”

  ……

  ……

  “庆国各地的祥瑞,是你做的手脚?”海棠低头问道。

  范闲并没有否认,梧州沙州等地的事情,自然是监察院做出来的,至于钦天监观测到的景星庆云……不要忘记,前任钦天监是二皇子地人,已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监察院请去喝茶,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放出来,如今地钦天监,与范闲的关系颇堪捉摸。

  他心里想着,北齐小皇帝在北边顶片叶子搞三白,我这边儿雪山上野兽少,但整个祥云出来,总也能压你一头,陛下来的密信里,明显对于自己的安排相当满意,字里行间透着股得意。

  “庆国的皇帝陛下……”海棠斟酌了一下措辞:“这些年虽少出面,但世人皆知陛下天纵其才,尤其是这次老师收了你妹妹做关门弟子,难说他不会猜到什么。”

  范闲点点头:“这些事本就瞒不得陛下,我身为臣子,也不会隐瞒,相关的事宜,我早就写了密奏呈上去了。”

  海棠微感吃惊,说道:“你倒是光明磊落,那有什么事是你不会说的?”

  范闲皱了皱眉头,很认真地说道:“比如把内库的银子往自己家里搬,这种事情,当然不大好意思和陛下说。”

  小舟之上再次陷入了沉静之中,湖水也再次沉静。范闲看着微有愁容的海棠,发现半年之后,这位姑娘家的心性似乎有了些小小的变化,许是初涉朝政之事,终究对于心境造成了些微影响。

  面对着海棠,其实范闲有些隐隐不安,在去年至今日的这些相处的日子里,他禀承一字记之曰心的原则,在交往中尽量地坦露心怀,赤诚相待,甚至会说一些幼稚无比的话语,一方面是真地很珍惜海棠这个朋友,另一方面却是想从心出发影响到这位女子,获得一个强大的助力――出发点带着利益,这让他有些惭愧。

  湖畔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范闲回头望去,只见一匹骏马在湖畔石道上疾驰而过,正大光明地驶到已经多日不曾有官员敢再次登门的彭氏庄院门口,一名有些面熟的官员翻身而下,怒意冲天地擂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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