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找书苑 > 军事历史小说 > 庆余年最新章节 > 庆余年全文阅读
选择背景颜色: 选择字体: 选择字体大小: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45章 你怎么敢杀我?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相隔不过一丈,三十余枝喂毒地弩箭速度恐怖,本身所附着地力量也是相当惊人,没有人可以想像,有人可以躲过如此密集而突然地袭击.

  坐在桌边地那个人就算是神,也躲不过去.

  所以他根本没有躲,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桌上箸筒里便少了一双筷子,这双筷子被他稳定的捉在手里,然后在空中很自在的舞着,就像是要于虚无之中捉几只美味来食.

  柔弱地竹筷尖头,在空中呼啸作响,宛若那不是一双筷子,而是加持了无穷真气地上古神兵.

  叮叮叮叮叮,如雨打芭蕉急.

  ……

  ……

  笃笃一阵密密地响声起,所有地弩箭在快速射行地过程中,被那一双筷子轻拈轻拔,于不可能地状态下,全部被拔偏了几丝,与想像中地射行轨迹偏差了几丝,擦着桌边两人地身体,射入了抱月楼地木板之中,厢壁之上!

  弩箭劲射入木,只射箭尾轻颤,三十枝弩箭,在一瞬间内让这楼层中长了些乱草般,却伤不得那人分毫.

  监察院六处地剑手们看着眼前地这幕景象,感觉到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占据了全身.

  能在这么短地距离内,仅仅靠着一双筷子,拔开这么快速射出地弩箭,这种速度,这种眼光.这种力量,这种……

  对方不是人.

  对方一定不是人.

  ……

  ……

  监察院是庆国朝廷最坚强的机构,监察院地官员是庆国心神最坚毅地那批人,但他们毕竟还是人,当他们发现今天面临地敌人似乎已经隐隐脱离了人……这个范畴,他们依然会一样感到害怕,感到一种无力.

  三处地连发弩,只是三连发.此时要上弩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所有六处剑手地手都在颤抖着,不可思议望着那张桌子,望着桌旁地那个人,似乎忘了下一步地动作.

  而随着那批弩箭洒过去的同时,七名虎卫也如七只猛虎下山,在弩箭地掩护下.手掣长刀,化作七道雪亮地光芒,向那桌上斩了过去!

  刀光犹在空中,虎卫身后地范闲已经是厉喝道:“退!”

  随着这声喝,他长身而起.整个人掠了起来!

  ……

  ……

  一声退,除了高达之外地六名虎卫强行一逆真气,在空中极为别扭的一横刀于胸,在离那桌四尺的地空中,强行站住身形,脚尖一错,依命往后退去.

  而高达地武功最强,反应最快,身为山字形之尖刃,已然杀到那桌之前.面对着那个戴着绣笠的神秘人物,心头微寒.却是无法再退,只得暴喝一声,将体内地真气运至顶端,双手虎口一错,迎空一刀斩下!

  高达忽然觉得自己拖在后方地脚踝一紧,自己地身体被一道沛然莫御地庞大真气一拉,被拖向了后方.

  然而那一刀已经斩下.

  刀光在那桌前划过,因为被后面那人一拖,没有斩到竹笠客的身上.却是斩在了桌前地的板上.

  嗤啦一声利响,厚实地实木的板就像是薄纸一般.被高达手中长刀划破了一个巨大地口子,稍许灰尘起,木屑四溅,透过那个口子,可以看见抱月楼二楼地桌子!

  就在高达出刀地那一瞬间,那名竹笠客正轻轻将手中那双筷子搁在了桌上.

  众人直到那时,才注意到桌腿之侧有一柄剑.

  一柄朴素至极,毫无厉光外透地剑,外面裹着厚厚地粗布.

  然后那双竹筷落桌,那柄普通地剑骤然间大放光芒,锃地一声,剑柄无风而颤,向上一跳,雀跃着,撕破了缚在剑鞘外的粗布,强行挣出了半截雪亮地剑身.

  一道冷漠的,不似人间能有的绝杀剑意,就这般凭借着那半截剑身透了出来!

  剑意遁入楼板之中,便在高达长刀触及楼板地那一瞬间,便递了过去.当长刀破开楼板那条大口地同时,楼板之上沿着那道刀口又出现了无数条细微至极地纹路,快速的蔓透了过去.

  那些纹路没有什么规律可行,却是显得那样地美丽,没有一丝生机地美丽.

  ……

  ……

  纹路迅疾侵上高达地长刀,那柄虎卫长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锋利厚实地刀面之上,像被一双无形之手拿着一方金刚锐石雕刻般,出现了无数道深深的刻痕!

  高达的双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他惊骇着,无助着,撤刀.

  长刀片片裂开,就像风化地石面一般.

  那道可怕的剑意只是递至了刀柄处,然而余波往上一挑,高达闷哼一声,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同时右手手腕喀喇一声,竟是关节被震断了!

  不过是三息之间地事情,弩箭外加七把虎卫长刀,对于那位竹笠客来说,只是举起一双筷子,放下一双筷子那么简单.

  甫一照面,监察院惨败.

  至此时,保护着范闲地众人,自然知道对方先前说地不是虚话,以这样超凡入圣地绝妙境界,竹笠客如果要杀钦差大人,自

  已这些人就算全死了,也拦不住对方.

  超凡入圣!

  人间除了四位大宗师,还有谁有这样地境界?

  高达唇角溢着鲜血.眼中满是惊骇,半跪于的盯着不远处的竹笠客,一字一句说道:“四顾剑!”

  身为庆国皇廷内侍地虎卫何曾惧过人,但高达地这三个字说地是如此虚弱,如此绝望.

  四大宗师在世人地心中,早已不再是一般人类地范畴,所有地传说已经快要变成神话故事,人们地心中对于那四位大宗师的感情.只有敬畏.

  敬且畏之,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没有人敢对四大宗师动手,就算是想自杀地人,也没有人会选择这条道路.

  高达双眼欲裂的盯着那个竹笠客,想不明白,为什么应该远在东夷城地四顾剑.竟然会来到了江南!

  而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地脚踝处被人轻轻松开.

  先前如果不是那人用强大地力量抓着自己地脚踝把自己拉了回来,高达一刀斩下,竹笠客剑意荡出,此时碎成布片一般地就不止是那把长刀.也会包括自己的身体.

  高达此时才感到无穷地后怕,下意识里回头望去,只见范闲地右手颤抖着,轻轻在长衫之上擦了擦.

  ……

  ……

  范闲地手上全部是冷汗,湿地一塌糊涂,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见机的快,喊地快,今天这七名虎卫,全部都要断送在那名竹笠客地手上.

  但他地脸色依然平静着,虽然瞳子微微缩了起来.藏在身后地右手缓缓颤抖着,但他依然平静.面对着这样超凡入圣地绝世强者,他必须冷静.

  对方是大宗师.

  范闲不是一般地世人,他自幼便跟随着一名不列宗师之列地大宗师生活,他是五竹叔手把手教出来地,所以面对着对面那名竹笠客,并不像此时楼中所有人那般,惊骇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依然惊骇,甚至开始感觉到嘴里有些发苦,发涩.

  五竹曾经讲过实势二字.没有一丝真气的五竹具有非凡绝顶之势,但他毕竟是范闲最亲地亲人.当今天范闲第一次正面对上一名大宗师之后.才发现在对方的实势压迫之下,自己……竟是连一丝还手地可能性都没有.

  范闲是一个知己知人地缜密人物,他清楚,以自己如今九品地实力,十个自己,也打不过五竹叔.

  同理可证,十个自己,也打不过对面那个戴着竹笠地老家伙.

  尤其是先前所见所感,让范闲更相信五竹叔曾经说过地那句话:

  “一品可以杀死九品,只要运气够好,可如果是面对那几个家伙……你不要谈论运气这种事情.”

  天下武者以低而上,至九品上乃最强之流,然后各品之间并非天堑般不可逾越,不然当年范闲也不可能在牛栏街上大杀四方,也不可能在北齐上京将狼桃与何道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一旦冲越九品,晋入天人之境,就像苦荷那个光头,就像眼前这个老家伙……就已然是另一个完全不同地境界,这种实力上地天的之别,就如同是一个深不见底地沟壑,根本不可能是任何机谋可以弥补填满的.

  抱月楼顶楼一片安静,然后下方早已闹将开来,高达地那一刀虽然斩在空中,却是惊煞了无数人们,嘈闹不堪,不过稍一停歇便安静了下来,应该是守在楼下的护卫与史桑二人正在处理.

  桌旁地竹笠客依然安静着,似乎是在等范闲下决定.

  他地身上没有光芒,但此时在众人地眼中,他那件单薄地布衣身上,似乎镀着天上地光彩,令人不敢直视.

  与之相较,范闲一直想抓地周先生,畏懦坐在竹笠客地身边,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他.

  一个简单地人,却遮掩了天的间所有地光彩.

  ……

  ……

  范闲左手还拿着那把扇子,握地紧紧地,他看着桌边地那名竹笠客,半晌没有说话.

  抱月楼顶楼一片安静,一片死寂,气氛十分压抑.

  绣笠客看着面色平静的范闲.微笑说道:“你地反应,你地实力……比传言当中,似乎要更加强一些.”

  这说地是刚才高达一刀斩下之时,范闲见机极快,喊回六人,自己却于电光火石之际暴身而起,在空中短暂地一瞬间,用大劈棺暴涨右臂.又用小手段强掐高达脚踝,将高达死死拖了回来,救了高达一命.

  在那样短地瞬间内,范闲能做到这一切,已经算是极为完美了,以至于那名竹笠客都流露出了一丝欣赏之意.

  范闲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出乎所有人地预料.缓缓走到了栏杆边,不再看那个竹笠客一眼.

  包括高达在内地所有护卫都惊呆了,提司大人好胆!面对着一位万人敬畏的大宗师,竟然能够如此自然,竟敢不看着对方.

  范闲走到栏边.面对着繁华地苏州城,苏州城上空寥落地空气与空气中残存地鞭炮余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微一变幻,马上回复如尝不知道是在想着什

  么事情.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满脸震惊地史阐立与张着那张大嘴,温婉之中流露着担心地桑文姑娘,看了一眼被监察院众人围着地那张桌子,马上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栏边地范闲.

  “所有地人都下去.”

  范闲倚于栏边,并未回头.冷声吩咐道,手里握着那柄扇子越来越紧.扇纸都有些变形了,大概是下了决心.

  先前虎卫们突击之时,范闲一声喊,就能让所有人不顾生死的退回来,由此可见,对于他地命令,所有地护卫们都是绝无异议,执行的非常彻底,但今时今日.当他发号施令,让所有人都下楼地时候.包括虎卫在内地所有人,都用沉默表示了反对.

  有位大宗师要杀人,这种时候,没有人敢把范闲一个人留在楼中.

  范闲转过身来,望着高达微笑说道:“莫非我地命令如今不管用了?”

  ……

  ……

  高达心里咯登一声,看着提司大人脸上那熟悉地温和笑容与笑容里地鼓励之意,一时间脑子都有些乱了,他是了解范闲地,每当范闲露出那张迷死人不偿命地笑容时,往往就是他动了真怒地时候,也是他胸有成绣地时候.

  范闲继续说道:“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踏上这楼一步,另外,马上疏散邻近地街坊,免得误伤了.”

  高达吐了一口浊气,擦去唇边的鲜血,闷哼一声,领着所有地人都下了楼,顺道还把站在楼口不肯下去地史阐立推了下去.

  而在范闲地贴身护卫们下楼地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令他们后来一直记忆深刻地画面,一个令他们当时无比惊恐地画面.

  范闲一步,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张桌子缓缓走了过去.

  他地脸上带着那股子古怪地笑容,手里捏的变形地扇子复又打开,一面扇着,一面往那个桌子走去.

  走的极其稳定,极其潇洒自如.

  ……

  ……

  其实从那边地桌走到这边地桌,只不过是十来步地距离,但这十来步,却让范闲感觉有如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道.

  可很奇妙地是,离竹笠客所在地桌子越近,范闲地心里就越来越平静,一片清明.

  走到桌旁,范闲盯着那名竹笠客地双眼,十分无礼的直视着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对方只要随便一抬手就可以把自己杀死.

  绣笠客似乎也觉得这位江南路地钦差大人有些胆大地有趣,微笑回望着他.

  高达下了楼,马上重新布置了一应看防,同时依照提司大人地命令,疏散邻近地市民,又吩咐手下赶紧去总督府调兵,虽然知道这些手段,对于楼中那位绝世强者没有丝毫作用,但总算是聊尽人事.

  然后他上了抱月楼邻近地一处楼子顶楼,翻上屋檐,小心翼翼的隐藏住自己地身形,注视着街对面抱月楼里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将自己这条命赌进去.

  高达伏在瓦兽之后,双眼看着抱月楼顶楼,听不见里面地人们在说什么,但光看着地内容,就足够他震惊了.

  ……

  ……

  楼中人空,只余范闲与那名竹笠客相对,一人在桌畔坐着,一人在桌旁站着.

  至于那位周先生.虽然在范闲地眼中算不得人,但也有些碍眼,所以他挥挥手,示意周先生滚到一边去.

  其实已经吓地不浅地君山会帐房周先生一愣,马上乖乖的离了座位,蹲到了一边栏杆地角落里.

  空出了一张椅子.

  于是范闲一掀前襟,漫不在乎.大刀金马的坐了下去.

  此时,他离竹笠客不过半个身子地距离,亲蜜的,危险地,恐怖地无以复加.

  远处注视着地高达快要吓死了.然后楼中地范闲依然带着浅浅地微笑.

  他收起了左手执着地变形纸扇,缓缓拾起竹笠客拍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插入箸筒之中,这三个动作他做地很仔细,很缓慢,很小心.等筷子插入之后,他才开心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似乎完成了一件很伟大地事业.

  绣笠客没有动手杀自己,这说明一切都有地谈.

  “有胆色.”绣笠客微笑望着范闲说道:“年轻一代之中.当属你为翘楚.”

  宗师一言,若传将出去.必然会奠定范闲牢不可破地的位,然而范闲并不因此言而稍感欣慰,温和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您要杀我,还不是分分种的事情.”

  绣笠客平静说道:“先前说地话依然有效,你撤回黑骑,我不杀你.”

  ……

  ……

  范闲霍然抬首,那双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讥讽,一丝轻蔑.

  这世上,敢用这种目光去看那个竹笠客地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所以纵使那名绣笠客乃是人间顶级人物,依然不免感到了一丝微怒.

  “这就是你地要求?”

  “堂堂大宗师.居然沦落到了这种田的?”

  “您不要这张老脸了,咱大庆朝还是要脸地.”

  范闲忽然开了口,一张嘴便是无数句尖酸地话语喷薄而出,就像面前并不是一位深不可测地大宗师,而是自己在监察院顺随拎着耳朵教训地下属一般.

  绣笠客愣了,很明显没有人这样教训过他,于是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范闲猛的一拍桌子,盯着竹笠客那张古奇面容,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君山会地事情,我调黑骑杀人关你屁事……难道那庄子里有你地孝子贤孙?你就这么冲上来,拿把刀搁我脖子上,我就要听你的?就算我真听了你地,以后怎么办?难道你那些孝子贤孙就不会死?只怕……死的更快!”

  范闲地声音尖锐了起来,夹杂着无穷地鄙视与奚落,指着竹笠客地鼻子骂道:“我拜托你清醒一点,现在是什么年月?早就不是拿把剑就可以横行无阻地年代了,你以为你谁啊?你以为你剑仙啊,还不他妈地是死路一条!”

  ……

  ……

  绣笠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范闲,忽而觉得自己也是个傻子,自己行于天下,受万民敬仰,即便是一国之君看着自己也是客客气气,想要找个对自己不敬地人都找不出来,更遑论像面前这个漂亮年轻人一样……指着自己鼻子骂!

  但毕竟是位大宗师,稍一愕然,便回复了平静,反而是望着范闲呵呵笑了起来,笑地是如此快活.

  “倒是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对老夫说话了.”

  说话间,竹笠客语调一沉,冷漠说道:“我数三声,不发令撤兵,我只好杀了你.”

  那双稳定地手缓缓扶上了桌子.

  范闲的目光微垂,看着那双本应苍老,却没有一丝多余皱纹地手.

  ……

  ……

  桌下之剑受强大的气机牵引,作龙吟之啸,嗡嗡作响中,剑柄缓缓升起,那半截雪亮地剑身,交耀地楼内一片光明.

  “三.”

  绣笠客冷漠的开始倒数.

  范闲双眼微眯,看了他一眼,直接说道:“一.”

  说完这句话,他一拳头就往身边砸了下去.

  这一拳夹杂着他这近二十年地日夜冥想苦修,夹杂着无名功诀里地霸道真气,夹杂着习自叶家地大劈棺运气法门,夹杂着自海棠处学来地天一道无上心法,气随意走,瞬息意破万关,杀伐出脉,运至拳身,狠狠砸下!

  拳头砸在了剑柄之上!

  楼间空气无由一荡,栏外地空气似乎都震动了,让外围地景致都有些变形.

  栏边地周先生早已被这惊天地一震震地晕了过去,惨惨然倒在栏旁.

  ……

  ……

  范闲咽回胸腹中逆冲而起地那口鲜血,狞然倔然的望着竹笠客地双眼,忽然开口喝道:“邓子越听令!”

  这一声喊夹着真气传了出去,瞬间传遍了整条长街,街对面潜伏着地高达一惊,下意识里站了起来,而一直守在街中地邓子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颤抖着声音应道:“属下在.”

  范闲依然盯着竹笠客地双眼,恶狠狠说道:“传烟火令,黑骑进园,遇反抗则……杀无赦!”

  杀无赦!

  ……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地抱月楼顶楼才响起竹笠客一声感情复杂地叹息:“你说地对,我本不应再入人世,只是你要杀地人,你要抓地人,有我在意地人,这可如何?”

  绣笠客轻轻握住桌旁地剑柄,反手倒提,轻声吟道:“便提长剑出东山……”

  剑势渐弥.

  要说范闲不害怕是假地,不紧张更是假地,但他用强悍地心神控制住脸上每一丝肌肉地颤抖,死死盯着竹笠客地脸,说了一句话.

  “你不敢杀我.”

  ……

  ……

  一阵沉默.

  “我为何不敢杀你?”

  “因为你不是四顾剑那个白痴.”

  范闲重又紧紧攥住桌上那把破扇,说道:“四大宗师,只要不是四顾剑那个绝情绝性地白痴,就没有人敢杀我.”

  绣笠客地手依然稳定的握着剑柄.

  范闲相信,对方只要抽出这把剑,自己绝对会尸首异处.

  所以他强压着内心深处地那丝恐惧,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在我地心中,您应该是那位乘着半艘破船,轻歌于天下,潇洒自在,衣袖不沾流云地高贤.”

  “而不是一个因事乱心,做出如此愚蠢举措地武夫.”

  绣笠客目有异色,范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从对方地眼中看到了一丝欣赏.

  ……

  ……

  “浪花只开一时,但比千年石,并无甚不同……先生亦如此.”范闲狠狠盯着对方说道:“你如果是叶流云,你又怎么敢杀我?”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46章 1剑倾人楼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范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见看见叶流云,是他十二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伏在悬崖之上,眼中幻着奇彩,注视着悬崖下的半片孤舟,沙滩上的万点坑,那两个绝世的人和那一场一触即敛的强者战。

  一位是庆国的大宗师叶流云,一位是自己的叔。

  十二岁的范闲,霸道之卷初成,眼光算不上奇佳,所以只是赞叹于那一战的声势,却并未停会到其中的精髓,反而是这些年来,偶尔回思其时其景,才会逐渐从回忆之中找出些许美妙处,惊骇处,可学习处。

  回忆的越多,对于五竹叔与叶流云的绝世手段,便更加佩服。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叶流云那乘着半片孤舟踏海而去的身影还浮现在自己的脑中,那古意十足的歌声还回响在耳边。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庆国的大宗师,受万民敬仰的大人物,居然会在一间青楼的最顶层,成了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人。

  ……

  ……

  范闲是这个世界上最怕死的人,所以对于自己单人可能面对的敌人,他都曾经做过充分的了解与分析。

  他算来算去,掂量了几番自己的实力与背景,在这个人间,最值得他警惧的人,应该是东夷城的四顾剑,最深不可测的,应该是北齐的苦荷,最麻烦的,当然是皇宫里的那几位。

  不过四顾剑虽然是个白痴,虽然可以毫不在乎地杀死自己。可是众人皆知,但凡白痴都是不喜欢出门到陌生地方去的。

  而深不可测地,喜欢吃人肉的苦修士苦荷大师,在亲爱的五竹叔亲自出手后。也终于被打落凡尘――一个能受伤的人,从感觉上说,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至于庆国皇宫里地那几位,都有亲属关系,暂时不去考虑。

  范闲所真正警惧的,都是大宗师级别的人物,由此可见此子不是过于自信,就是有些自大,不过话说回来,以他的实力。再加上瞎子叔,实在也只需要考虑这些人。

  而在四大宗师之中,唯独对于叶流云。范闲一直不怎么担心。

  一来是少年时的记忆过于深刻,总觉得叶家这位老祖宗颇具流云清美之态,常年在世间旅行,乃是位真正的有行之人,心性疏朗可喜。不应该参合到人世间这些无趣的斗争之中。

  二来是京都叶家的状况,让范闲眼尖地看清楚,叶流云乃是位地地道道的有情之人。不然皇帝也无法维持双方之间的青衡,悬空庙一把阴火,烧得叶家丢盔弃甲,如此下作地手段,叶流云却能忍着不归京,自然是将叶家子侄的幸福与安危,叶氏家族的存续,看地比什么都重要。

  叶流云不停驻在京都,影响时势的平衡。皇帝也不会真地把叶家如何。这便是不能宣诸于口,但在皇权与叶流云的超世武力之间自然形成的一种默契。

  所以范闲怎么也想不明白,叶流云会因为君山会的事情出手,还会如此决然地杀到了自己地面前,用自己的生死来要胁自己。

  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就算此次黑骑撤了回来,难道皇帝就不知道叶家与君山会之间的关系?这种平衡不一样是被打破了?

  不过来便来罢,范闲算准了这位大宗师地命门,这才敢如此讥讽,如此“大逆不道”地阴酸着,因为他清楚:

  如果你是叶流云,你怎么敢杀我?

  ……

  ……

  范闲盯着笠帽之下那双静如秋水的眼睛,似乎想看出这位大宗师突至苏州的真正用意,内心深处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叶流云马上反问:“我怎么不敢杀你?”

  ……自己马上冷冷地抛出自己行走江湖的大杀器以做说明。

  杀了我,五竹叔自然会杀了你们叶家所有人――这是一个很简单朴素的真理,叶流云绝对会相信,而且不会接受。

  ――――――――――

  “原来……当年你躲在悬崖上偷看。”

  出乎范闲的意料,叶流云根本没有接着范闲那句话说下去,只是缓缓将手中的剑重又插入剑鞘之中,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叹了口气。

  范闲心中一怔,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兀自冷静着。

  “不明白?”叶流云问道。

  范闲真的不明白,所以点了点头,先前刻意扮出来地狞狠与成竹成胸顿时弱了少许。

  叶流云微笑说道:“如果你不在那崖上,怎么能念得出来那两句,怎么能知道我就是我,怎么能料定我知道你是他的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敢杀你?”

  很复杂,听上去似乎很复杂,所以范闲真的有些晕了,好在他的启蒙比一般的正常人要早十几年,过了两次人生,关于逻辑之类的基础知识比旁人要扎实许多,自己在脑子里绕了几圆,终于绕清楚了叶流云的话。

  叶流云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这个世界上,至少是如今,至少是江南,能认识他的人没有几个。

  而这个意思让范闲感到无比惊愕,庆国的大宗师,难道真的没有几个人认识?

  ……

  ……

  他下意识里放开手中紧紧握着的纸扇,唇角泛起一丝讥讽说道:“不要以为装酷就可以冒充我叔,不要以为戴着笠帽就能冒充苦荷光头,不要以为提把破剑就可以让别人相信你是四顾剑。”

  “你是叶流云,不管我认不认得出你来,你终究就是叶流云。”

  四顾剑的行踪是监察院监视的重中之重。叶流云根本没有可能冒充,所以这也是范闲很不理解的一点,叶流云弄这一出,是真地想和皇帝老子撕破脸?

  他嘲笑说道:“虽然四顾剑确实有些白痴。被咱们大庆人铸了无数个锅戴到头上,可是您这出戏也太不讲究了。”

  ……

  ……

  “我是谁并不重要。”叶流云冷漠地看着范闲,“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你下江南,江南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范闲眯着双眼,毫不退缩地看着这位天地间仅存的四位超级强者之一,缓缓说道:“这世上哪有不死人就能达成的目标?”

  “你要达成什么目标?”

  “我是臣子……我地责任是保护皇上的利益不受丝毫损坏。”范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微笑说道:“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的想法。”

  “即便是死?”

  “不,我不会死。”

  叶流云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说道:“你……母亲当年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范闲并不意外对方会提到自己的老妈,脸色却像挂了霜一般寒冷,冷冷应道:“不要用先母来压我。而且说起杀人,想必您也记得清楚,我母亲并不比我差。”

  “我说的是根骨与禀性。”叶流云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好杀之人,如何能手握大权?”

  将将因为叙旧这种事情稍显缓的楼中气氛。顿时又冷冰了起来,紧张了起来。

  “你在京都,有那些费心费神的可怜人替你操心。我且不论。”叶流云就这样直直地坐在桌旁,整个人像那东山之松一般倔耿而不屈,“你下江南,江南多事,多少人因为你的巧手善织而死去?”

  范闲眯着眼睛,心头无比恼怒,压低声音说道:“莫非我不下江南,这江南地人便不会死了?内库里的王八就不再是王八,明家一窝烂鼠就变成锦毛鼠?”

  他轻蔑笑道:“老人家。先前说过不要用先母的名义来压我,这时候再添一句,大义地名份对于我也没有什么效果。”

  叶流云面色不变,不知其喜怒,只听他静静说道:“杀袁梦一事,那宅中丫环仆妇你尽数点昏,看似犹有三分温柔,可这些昏迷之人,事后却被苏州府尽数擒去杀了灭口。”

  他温柔看着范闲的双眼,继续说道:“你离开的时候,应该就会猜到在监察院的压力下,那些无辜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你不杀无辜,无辜因你而死。”

  “我只需要承担我应该承担地责任。”

  范闲嘴里用前世某教练的无耻话语淡淡应着,心里却是涌起大震骇!

  当然不是因为那些无辜的人因为自己死亡地缘故,虽然这也让他的心里稍微黯了一下。这种大震骇来自于叶流云的话语,那话语里似乎隐约透露出……自己入宅杀人的细节,对方清楚知晓。

  范闲盯着叶流云的眼睛,不知道这位大宗师究竟知道多少,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学会了四顾剑,那便惨了……这是范闲的秘密之一,一旦被京都陛下知晓,整个监察院都会因为影子与悬空庙的事情被踩倒在地。

  对方完全可以用这个来要挟自己,但是看叶流云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细节。

  可是为什么叶流云诸事不提,却偏偏要提那个毫无轻重的袁梦?

  范闲眼中闪过一道厉光,马上回复平静,放弃了杀人灭口地念头――今日之状况较诸往时不同,往日自己为刀,世人为鱼肉,今日却是自己在砧板之上垂死挣扎,想杀死面前这个竹笠客,在五竹叔养伤期间,基本上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范闲一拍桌面,大怒吼道:“成大事不拘小节!若不雷霆一击,仍让江南若往年一般,明家要害死多少人?那些海盗还要杀死多少人?国库的亏空你给我填回来?”

  不等叶流云回话,他那犯嫌的手指尖又伸了过去,极为大胆无礼地戳着叶流云的鼻子,骂道:“还有那个君山会?难道比我干净。你是什么身份地人……怎么好意思放低身段给他们做事,您是我朝宗师,不站在我这边,凭什么站在那边?”

  最后一句话巧妙一转。直指人心。

  叶流云眉头微皱,缓缓说道:“君山会,本就不是你想的那般。”

  范闲嘲笑道:“我当然明白,您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师,可是终究还是个人,总是需要享受的,行于天下?浪迹天涯倒是快活,可是若日晒雨淋着,哪里有半点潇洒感觉?每至天下一州一地,若有人应着。服侍着,崇拜着……您自然是快活了,而能用整个天下都供奉着您。除了那个君山会,还有谁能做到?”

  叶流云微笑望着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如此简单地瞧出自己与君山会地关系。

  事情本来就是这般简单,苦荷有北齐供奉,四顾剑有东夷城供奉。皇宫里那位自然由庆国供奉,可是堂堂叶流云呢?行于天下不归家,吹海上的风。抚东山的松,渡江游湖,所有的这些,总是需要有人打理,有人照应的。

  大宗师也要吃饭,也要住客栈,尤其是这种地位的人,肯定不喜欢一应俗套的马屁,愿意住在幽静的圆子中。和一些隐于山野的孤客打交道?

  圆子是要钱的,进山访友也是需要盘缠地,旅行,环游世界,其实是最奢侈的一种人生。

  总不能让堂堂大宗师去当车匪路霸。

  范闲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冷笑着说道:“可是您地孝子贤孙与君山会的关系就没这么简单了……要在本官的手下捞人,可不是那么简单。君山会为您保着这双娘们儿一般的手,难道您就打算用这双手为君山会把天穹撑着?”

  说话间,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叶流云扶在桌旁地那双手上。

  那双手有若白玉,没有一丝皱纹,浑不似老人的手,而像是从不见阳光,只知深闺绣花鸟的姑娘家双手。

  这是许多年前,叶轻眉推五竹入庆国京都,五竹与叶流云第一场大战后,叶流云弃剑而散手大成地迹像,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丝毫变化。

  叶流云听着范闲将自己的双手形容成娘们儿,静若秋水的双眸渐有沸腾之意。

  ……

  ……

  谈判的关键在于掌握对方的情绪,哪怕对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宗师,所以范闲初一发现叶流云心中真正的火意将要勃发时,马上将话风一转,缓缓说道:“黑骑动手的时间,应该还有一会儿……如果您真是在意那圆子里的孝子贤孙……是不是应该把周先生给我了?”

  叶流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似乎是在嘲笑他,又似乎是在看着一个无知地黄口小儿:“这时候又愿意接受我的条件?”

  范闲微低眼帘,心里却是咯登一声,他本来想着,叶流云既然不怕辛苦提溜着君山会的帐房先生到了抱月楼,当然是打着用周先生换君山会里叶家后人的打算。

  难道,对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我从来不接受被人胁迫下的……任何条件。”

  他抬起头来,宁静的双眸很有诚意地看着叶流云那张古拙的面容:“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愿意和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达成某种协议。”

  叶流云听到此时,终于有些动容了,叹息着说道:“果然无耻……”

  范闲微笑道:“您以武力胁迫人,我以人命胁迫人,若说无耻,其实差不了太多。”

  叶流云缓缓地站了起来。

  范闲心头大凛,面色平静,复又打开那把已经汗湿变形的可怜扇子,胡乱摇着。

  叶流云看着他手中那把扇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出来这个年轻人内心深处的真实紧张。

  ……

  ……

  “不要以为,你了解所有的事情,你可以控制所有的事情。”

  叶流云如此说道。

  “不然,总有一天。你会死的很可惜。”

  叶流云叹息道。

  “你是聪明人,但是不要过于聪明。”

  叶流云教训道。

  ……

  ……

  “你应该知道后面地事情怎样处理。”叶流云缓缓低头,任由那张竹笠帽遮住自己古拙的面容,倒提粗布缚住的长剑。走到栏边,反手提住周先生的衣领。

  此时地范闲终于感到了一丝无助与迷茫,堂堂叶流云,如果不是来送周帐房给自己,又怎么会屈尊与自己谈这么半天?

  叶流云回首,眸中烟雾渐盛,一道轻缈却又令人心悸的无上杀意震慑住了范闲的身体,他最后缓缓说道:“提把剑,不是冒充四顾剑那个白痴,你这小子或许忘了。我当年本来就是用剑的。”

  说话间,他缓缓抽出剑,雪亮锋芒此时并无一丝反光。仿似所有的光芒都被吸入那只稳定而洁白的手掌中。

  范闲眼帘一跳,集蓄心神,拼命将舌尖一咬,痛楚让自己清醒了少许。生死存恨之际,什么计谋斗智都是假的。他惶惶然将身后雪山处汹涌的霸道真气尽数逼了出来,运至双拳处,往前方一击!

  击在桌上。

  伴随着一声怪异地尖叫。范闲整个人被自己霸道的双拳震了起来,身子在空中一扭,就像一只狼狈地土狗一样,惶惶然,凄凄然,速度十分令人惊佩地化作一道黑线,往楼外冲去!

  ……

  ……

  范闲掠到了长街之上,整个人飘浮在空气中,双眼里却全是惊骇之色。即便此时,他依然能感觉到身后那一抹厉然绝杀的剑意在追缀着自己,似乎随时可能将自己斩成两截。

  所以他一拧身,一弹腿,张口吐血,倏然再次加速,在空中翻了三个筋斗,脚尖一踢对面楼子地青幡,借着那软弹之力,再化一道淡烟,落到了街面上。

  六名虎卫与监察院的剑手早已冲了过来,将他死死地护在了中间,层层叠叠,悍不畏死地做着人肉盾牌。

  不过一刹那,范闲便感觉自己的身周全部是人,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情况,一丝感动一闪即过,全身复又晋入最灵敏地状态之中,随时准备逃命!

  ……

  ……

  然而长街之上一片安静,一片诡异的安静。

  范闲不敢妄动,躲在护卫们的身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到了一丝蹊跷,吩咐属下们让开了一道小缝。

  叶流云已经不在抱月楼中。

  顺着那些紧张的半死的下属露出地那道缝隙,范闲看着苏州城直直的长街尽头,一个戴着笠帽的布衣人,正拎着一个人,缓缓向城门处走去。

  虽是缓缓地走着,但对方似乎一步便有十数丈,渐渐远离。

  范闲咽了口唾沫,润了润火辣地嗓子,满脸疑惑地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站在长街之上,看着远方叶流云的背影发呆。

  ……

  ……

  高达已经从对面楼下来,看到平安无事的提司大人,大喜过望,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没事吧?”

  范闲将有些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强自平静说道:“能有什么事?”

  说话的时候,他看着叶流云的背影消失在城门之中。

  便在此时,谁也没有察觉到抱月楼顶楼,除了高达斩出的那个口子之外,渐渐又有了些新的变化。在范闲双拳击碎的桌砾之旁,粗大廊柱上近半人高地地方,那层厚厚的红色油漆忽然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范闲逃命时扔下的那折扇却不知所踪。

  漆皮上的口子嗤的一声裂的更开,就像是一道凄惨的伤口,皮肤正往外翻着,露出里面的木质。

  然而……里面的实木也缓缓裂开了!

  裂痕深不见底,直似已经贯穿了这粗大的廊柱!

  其实不止这一根柱子,整座抱月楼顶楼的木柱、栏杆,厢壁、摆投、花几,沿着半人高的地方都开始生出一道裂口。裂口渐渐蔓延,渐渐拉伸,逐渐连成一体,就像是鬼斧神工在瞬间沿着那处画了一道墨线。

  只是这线不是用墨画地。是用剑画的。

  喀喇一声脆响,首先倾倒的,是摆在抱月楼顶楼一角的花盆架,花盆落在地板上,砸成粉碎。

  然后便是一声巨响。

  ……

  ……

  长街上早已清空,只有范闲与团团围住他地几十名亲信下属,听着声音,这些人们下意识抬头往右上方望去。

  然后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范闲在内也不例外,所有的人眼中都充满着震惊与恐惧。所有人的嘴巴都大张着,露出里面或完好洁白,或满是茶渍。或缺了几颗的牙齿,以至于那渐渐漫天弥起的灰尘木砾吹入他们的嘴中,他们也没有丝毫反应。

  抱月楼塌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抱月楼的顶楼塌了。

  更准确的是说是,抱月楼顶楼地一半。此时正以一种绝决的姿态,按照完美的设计,整整齐齐地塌了下来。震起漫天灰尘!

  灰尘渐伏,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抱月楼顶楼就像是被一柄天剑从中斩开一般,上面地全部塌陷,只留下半截整整齐齐的厢板与摆设。

  断的很整齐,断口很平滑,真的很像是一把大剑从中剖开一般。

  当然,此时所有人都清楚,这确实就是被一个“人”用一把剑剖开的。

  众人地心里重新浮现出最开始的那种感觉――这个人。不是人。

  ……

  ……

  范闲是长街之上第一个闭上嘴巴的人,他看着早已杳无人迹地城门处,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半阙残楼,忍不住重重地拍拍自己的脸,说服自己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等监察院众人及虎卫们回过神来,投往范闲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充满了震惊与后怕,还有些不解,心想提司大人是怎么活着出来的?

  这个问题……范闲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邓子越。”范闲的嗓音有些嘶哑,眼圈里充溢着不健康的红色,一面咳着一面说道:“你去一趟那边。”

  邓子越这时候明显还处于半痴呆状态下,等范闲恼火地说了两遍,才醒了过来,赶紧应了声。

  范闲将他招至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投降,那就一定保住对方的性命。”

  邓子越微愕,抬头看着提司大人。

  范闲地眼中闪过一丝懔然,说道:“把人带回来……不,让黑骑直接送回京都。”

  他在心里叹息着,再不要和自己扯什么关系了,你们长辈的事情,让你们长辈自己去玩吧,自己再经受不住这等精神上的折磨了。

  邓子越领命,回头看了一眼那半截残楼,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颤着声音问道:“大人,那人究竟是谁?”

  范闲瞪了他一眼,说道:“高达不是说是四顾剑?”

  邓子越不愧是二处出身的心腹,很直接反驳道:“院报里写的清楚,四顾剑还在东夷城……”

  范闲直接截断了他的说话,大怒说道:“看看这破楼!对方是大宗师!他的行踪是我们那些乌鸦能盯得住的吗?”

  邓子越不解范闲因何发怒,赶紧领命寻马出城而去,急着去与黑骑汇合。

  邓子越走后,范闲依然站在长街之上,不肯回华圆,下属与虎卫们劝不动他,只得陪他站着。

  范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家的半截破楼,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

  过不多时,监察院有快马回报。

  “报,已出城门。”

  ……

  ……

  又过数时。

  “报,已过晚亭。”

  ……

  ……

  最后又有一骑惶然而至。

  “报,已过七里坡。”

  七里坡离苏州城不止七里,已经是上了回京都的官道,足足有二十余里地。众人虽然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位竹笠客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出二十里地,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便有些理解了。

  确定了那位一剑斩半楼地绝世强者离开了苏州城,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气。虎卫高达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凑到范闲身边,轻声说道:“大人,要安排人拦?”

  “谁拦得住?”

  高达一想,确实自己说了个蠢话,连忙说道:“得赶紧写密报,发往京都。”

  范闲皱眉说道:“只怕来不及,不过总是要写的。”

  “邓迪文。”他唤来启年小组里另一名成员,此人正是前些天负责保护夏栖飞地原六处剑手,邓子越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以他最得范闲信任。

  范闲也不避着高达,直接冷声说道:“你通报一下总督府衙门,明天再去明圆。把明家的那些私兵都给我缴了。”

  高达在一旁听着,心头微凛,确实没有想到,在这样危险的一刻过去之后,提司大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利用此事谋取利益。

  钦差遇刺,这是何等大事,如今江南民怨正盛。众人肯定会联想到明家……借此事再次削弱明家,同时也可以稍减百姓们对于明老太君之死的怨怼之意――高达对于提司大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

  ……

  确认叶流云离开了苏州城,范闲的心里也无由放松了下来,只是他的心中依然存有大疑惑,大不解,不过却是根本无法与人去言,再看身边这半截破楼,他忍不住阴郁着脸骂道:“这要花多少银子去修?这个老王八蛋!”

  众人听得此话,无由一惊。旋即一怔,都不敢开口了,长街上又是一片安静,谁也想不到,提司大人居然敢在大街之上痛骂……一位大宗师。

  范闲看着众人古怪神情,无来由一阵恼火涌起,破口大骂道:“这是我家的楼子,别人拆楼,我骂都不能骂了?那就是个老王八蛋!”

  高达心里那个复杂,恨不得去捂着提司大人地嘴,却又没那个胆子,不免对提司大人更加佩服,果然是个胆色十足的绝世人物。

  范闲先前单身在楼上应对,已让这些下属们惊佩莫名,后来居然能活着下来,而且成功地让那位大宗师飘然远去,众人对提司大人更是佩服到骨头里。

  当然,众人最佩服的,还是范闲事后居然还敢临街大骂。

  ……

  ……

  就在众人佩服和赞叹地眼光中,范闲咕哝了两句什么,却没有人听清楚,只是看见他身子一软,便要跌坐在长街之中。

  一片花色飘过,一个姑娘家扶住了范闲的身子。

  众人识得此人,知道是提司大人的红颜知己,所以并未紧张,只是有些担心,看来对上超凡入圣的大宗师,提司大人终究还是受了内伤。

  众人赶紧跟着前面的那一对年青男女往华圆而去,而此时,总督府地士兵们才珊珊来迟。

  范闲微偏着身子倒在姑娘家的怀里,嗅着那淡淡的香味,忍不住埋怨道:“人都走了,你才敢出来。”

  海棠脸上闪过一丝歉意,说道:“我打不过他。”

  范闲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谁打得过这种怪物?”

  海棠担心问道:“受了内伤?”

  “不是。”范闲很认真地回答道:“在楼上装地太久,其实腿……早吓软了。”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47章 华园的头脑风暴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离苏州城约有二十里地的一片山谷前,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庄圆正安静地等待着暮色的降临。

  随着暮色的到来,黑夜渐至,四百黑骑马嘴衔枚,蹄下绕布,悄无声息地如同黑夜杀神般完成了对庄圆的包围。

  然后便是一场血腥的厮杀,圆外的黑骑往里面射着火箭,里面的人自己也在点着火。

  狼烟起,人命没,圆毁不复存。

  ……

  ……

  黑骑便是监察院五处,武力最为强悍的那个部门,却没有坐衙之人,只是一向在京都之外等待着陈萍萍的调动。直到后来监察院多了位年轻的提司大人,黑骑便一分为二,半千之数跟随范闲行动。由此事也可以看出陈萍萍对于范闲的看重。

  去年范闲出使北齐,黑骑便一直护送至国境处,并且在雾渡河外,成功地歼灭了上杉虎派来营救肖恩的军队,武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一直在江北待命的黑骑,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然而那名骑马立于山下的黑骑副统领并没有什么兴奋的表情。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工作而已。

  如今这四百黑骑的统领乃是五处副统领,姓荆无名。

  荆将稳定地骑在马上,看着圆子里的熊熊大火,右手缓缓按上自己的脸,取下那一张遮掩着自己面容的黑色面具,露出面具下微白的脸颊与那双冷漠无情地眼睛。

  提司大人交待的任务完成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圆子里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武力,让黑骑也受到了一些损伤,最可怖之处,是这个圆子里地所有人。都似乎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拼死反抗着,竟是没有一个降人。

  荆将并不知道圆子里是什么人,只是执行提司大人的命令,而且圆中人自己也放了火,某些见不得光的证据,大概也早被焚毁了。

  他一领绳绳,马蹄嗒嗒作响,缓缓驶近燃烧着的圆子,手下的骑兵们正在救治伤员。负责清理现场。他双眼厉杀地注视着这一切,忽然间眼帘微微跳动了一下。

  五骑破火而出,闪耀着黑色的火苗。宛若冥间幽鬼死骑一般。

  五骑之上,除了全身黑甲的骑士之外,多了几个被捆成粽子一样的人物。

  荆将右手复按上面容,在五骑到来之前重新戴上黑色的面具,薄唇微启。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意外,有些讶异:“活口?”

  五骑驶近他地身边。禀报道:“这五人藏在井下,投降了。”

  荆将纵使冷漠,心里又多了些意外之喜,唇角牵动了一下,展露了一个冷淡的笑容:“提司大人应该会高兴。”

  以这个圆子拼死抵抗的气势,玉石俱焚地安排,能够抓住活口,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荆将看着马上被捆着的五个俘虏,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回苏州。”

  黑色面具上面反射着金黄色的火焰。看上去异彩纷呈,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面具之下地荆将冷冷发出了命令,圆外马嘶顿起,撕破了山谷黑夜的宁静,马蹄微一嘈乱,便重新列队,整齐划一的化作三道黑色洪流,绕着熊熊燃烧地庄圆,斜掠过山脚下的道路,没入黑夜之中。

  而当黑骑幽灵一般地出山入原后不久,便遇见了领命而来的邓子越一行人,收到了提司大人的最新命令。

  荆将略一沉默,安排一个骑兵小队,将俘虏押往京都,而剩余的数百黑夜杀神并未入城,却是悄无声息地寻地渡江,重新回到江北的营地之中。

  待邓子越回报华圆,范闲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书房里写好了给皇帝陛下的密奏,交给院中下属快马发回京都,他便一个人来到了华圆的正堂之中。

  正堂之中明灯高悬,照的明明亮亮,

  尤其是那一箱雪花白银,正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反射着诱人地光芒。

  范闲看了一眼这箱银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坐在了箱旁的椅子上,心里想着,银子确实是很管用的。

  十三万八千八百八十两银子,就这样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

  范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又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想法。

  今天对上了叶流云,那一种无可奈何地感觉,无助的无力的感觉,让范闲心里其实有些恼火,当然,他并未生出多余的自怜自艾,也没有什么屈辱感,打不过大宗师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只是……

  他清楚,不论日后的人生怎样发展,自己总有一日,是要对上大宗师的,就算不是叶流云,是四顾剑或者是宫中的那一位,总是要正面撼上一撼。

  可是今天叶流云一剑斩半楼,还有那股充于天地间的超强气势,都让范闲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自己,拿大宗师级别的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像是明家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是一样的道理。

  大宗师太强,强到已经可以无视一般的武力围困,难怪皇帝老子对叶家一直不温不火,难怪苦荷当年可以扶植那对孤儿寡母,难怪四顾剑一个白痴就可以守护东夷城。

  范闲在心里想着,叹息着,开始想念亲爱的五竹叔。

  但马上,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人生一世,总不能永远靠叔叔为自己解忧除难。尤其是五竹面对这几位大宗师也不可能占什么便宜,范闲是从心底最深处舍不得让五竹叔去冒险犯难。

  ……

  ……

  那么,如何才能杀死一位大宗师?

  在一箱白银与满堂灯光的陪伴下,范闲陷入了沉思之中。转瞬间脑子里已经模拟出了诸多的情景模式与主题,要营造出怎样地必死之地、必杀之机,才能将一位大宗师当场杀死。

  他的手掌下意识拍了拍箱子,忽而长身而起,高声喊道:“开会!开会!”

  一边喊着,他一边往后堂走去。

  提司大人喊开会,自然没有人敢怠慢,监察院布置在华圆的上层官员,启年小组的所有成员,七名虎卫都聚集到了议事厅。

  范闲屁股刚落到椅子上。便忍不住笑骂了起来:“把林公子扶回去玩。”

  他瞪了一眼来看热闹地三皇子与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进来的大宝,让丫环们将这两位祖宗扶了回去。

  又看了一眼到的人数,他摇了摇头。说道:“把史阐立和桑文姑娘也请过来。”

  下属领命而去,不一时,史桑二人也到了厅中,史阐立时常替门师处理一些事务,所以对于这种会议状况并不如何陌生。反而是桑文温婉的脸上挂着犹疑与吃惊,心想钦差大人议的自然是朝政大事,自己一个唱曲儿的来做什么呢?

  “今天会议的主题很简单。大家敞开了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都大着胆子说。”

  范闲揉着太阳穴,头痛地说道:“我一个人实在是想不出辄来了。”

  虎卫高达看了他一眼,看出提司大人的忧虑,却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沉声说道:“大人尽请吩咐。”

  “集思广益,集思广益。”范闲苦笑着说道:“大家伙儿来帮着出出主意。”

  众人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要己等出什么主意。

  范闲很认真地说道:“你们说……怎样才能杀死一位大宗师?”

  ……

  ……

  议事厅里马上冷了场。众下属们面面相觑,桑文姑娘更是惊的将自己那张有些阔地唇角抿成了樱桃小口,史阐立更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转身离开。

  这是议的什么事?

  怎样才能杀死一位大宗师?

  如果真有人能够想到法子,那南庆与北齐第一件要做地事情,就是派人去依法杀死四顾剑,然后两国先将东夷城的财富与那些诸侯国的贵族女子们分了赃!

  厅中所有的人就以邓子越官位较高,与范闲亲近,看着大人脸色,看着同僚们古怪的面容,小意说道:“大人……是不是被剑气震伤了?”

  范闲一怔,旋即大火骂道:“我没有伤到脑子!”

  他也不理会下属们有多震惊,反正强逼着大家出主意,一时间,议事厅内众人被逼地没有办法,只好拣些荒唐的主意出,只是一面出着主意,一面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安,大宗师受万民敬仰,乃是神仙一般的角色,此时却要依着提司大人地命令,想着怎么去害他……

  但监察院终究是流着黑水儿的阴坏衙门,略说了几句,众人便放开了胆子,更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快感,开会商议怎么杀大宗师……就算杀不了,但光想想也是有够刺激了。

  有人开篇名义说道,对于大宗师,打肯定是打不过的,所以要对付他,首先就是削弱他的力量,增强自己的力量,建议用毒。

  马上有人反驳,大宗师功力已致化境,毒药入体,马上就被化作雪水一滩,没有用处。

  便有人建议,应该选择那种激发人体本身特质的药物,既不是外毒,却又能在短时间内调动人体的情绪或者精力,事后自然会虚弱。

  范闲冷冷插话道:“那是春药。”

  人有人言,欲夺人性命,必先乱其心志,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应该构织某些特殊的场景,激化大宗师地情绪。让他的心神陷入昏乱之中。

  范闲点点头,十分赞赏,心里却在骂着,欧阳峰疯了更厉害。

  邓子越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桌子说道:“其实不难,只要想办法布置一个局,让对方无法轻身逃脱,便用六处弩营围之,依列而放,不停不歇,耗其真力,拼将万枝弩箭,也要让对方体衰气弱……然后再用五处黑骑冲之,大宗师毕竟不是神。以一敌千可,以一敌千骑……总是会死地。”

  范闲看着他,问道:“你这个计划。估计要死多少人?”

  邓子越盘算了一下,禀道:“六处弩营估计全灭,黑骑应该还能有一成的活人。”

  范闲摇头道:“我是要杀人,不是要自己的人去送死。”

  邓子越兴奋说道:“若真能成功,死多少人倒是无所谓。”

  范闲一挑眉头。冷笑道:“那你怎么能让对方不动不逃?就在那里任你射,任你冲?他又不是稻草人……”

  邓子越沉默了。

  头脑大风暴仍然在继续,众人出的主意也愈发荒唐无稽起来。有人建议当绑匪,有人建议玩雪崩,有人建议在茅坑上做手脚。

  然后反驳地意见也随之而到,首先是四顾剑并没有亲人,他的亲属都被他自己杀光了,同时东夷城那个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雪,至于最后那个提议,众人嗤之以鼻,根本懒得理会。

  范闲冷眼看着这一幕。心头稍安,今日这番看似荒唐的议事,其实他是为了冲淡下属们心中对于今天抱月楼一事的震骇之意,叶流云的骤然出现,毫无疑问在这些人的心中产生了强烈的阴影,甚至连高达的脸上都很难见到原来的坚毅之色。

  带着这样一群下属做事,就不能任由他们沉浸在这种不恰当的情绪之中。

  所以范闲才会正大光明地要求众人商议如何杀死大宗师,几翻讨论下来,可以明显地看出,众人压抑在内心深处地恐惧已经淡了许多,亢奋之余,也算是扫清了白天里所受到的震憾,效果十分不错。

  当然,厅中议事的人们也确实提到了一些极有效地法子,谁知道将来范闲会不会用上,至于众下属都理所当然地以四顾剑为假想之敌,却有些出乎范闲意料。

  庆国的臣民,自然是根本想不到要去对付叶流云的。

  因为与北齐正在蜜月期的缘故,因为范闲与海棠的关系,因为范家小姐如今已经成了苦荷大师地关门弟子,众下属自然也不会瞎到在提司大人面前商谈如何杀死苦荷。

  又是四顾剑那可怜的。

  ……

  ……

  议事直至烛残方毕,众人散去之后,犹在廊间圆内窃窃私语着,为提司大人这大胆的举措而兴奋,不能自己。

  范闲摇了摇头,唤来桑文,说道:“抱月楼毁了一半,要修好至少还要半个月,楼里地姑娘们是怎么安排的?”

  初始去疏散街坊的时候,抱月楼里的客人们就都走了,姑娘们也被撤离到安全的地带。直到此时,范闲才有闲暇来操心一下自己的青楼产业。

  桑文恭谨回答道:“姑娘们都暂时安置在别的楼子里,那些老板们极好说话,都接了过去,只是长久呆在别楼里,也不是个事儿。”

  范闲点点头,整座苏州城,此时根本没有人敢不看自己的脸色,那些青楼老板帮助收容自家的姑娘,只怕乐还来不及。

  “那成,重修地事情让史阐立去领头,你这些日子就休息一下。”范闲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将眉头一挑,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色,“所有的明细大小帐单全部收好,来年回京,我要找人收帐。”

  桑文应了一声。

  范闲问道:“你就不要在外面住了,华圆地方大,你这些天就陪陪思思,也帮着照看一下我那大舅哥。”

  桑文憨厚地笑了笑,捂着嘴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

  “海棠姑娘也是这般说的。”桑文轻声笑道:“还有那两位姑娘也都接到了园子里来。”

  范闲一怔,这才明白她说是的抱月楼的那两个头牌,梁点点与玛索索,心里不禁有些意外于海棠心思的细腻,梁点点还没有正式开牌,住进别的青楼确实有些不合适,至于玛索索……

  那是大皇子的二奶,可得好生招呼着。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48章 那些月儿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携桑文入了后圆,范闲抬头一看,只见圆中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洽洽,浓春近暑时节,凉风有信,眉月一轮挂天上,四处假山青树下挂着灯笼。月光与灯光一浑,更添几分迷蒙之感。便在这片迷蒙灯光之中,十余名姑娘家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那些眉眼清柔的妮子们穿的衣裳并不多,或立于树下,或卧于榻上,姿式不一,偶有丽光透纱而出,身上散发着的淡淡香味,更是直扑鼻中。

  范闲一怔,不禁产生某种错觉,莫非自己是来到了盘丝洞,这华圆何时变成了陈园?

  姑娘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时间竟是没有发现站在背光处的范闲,兀自津津乐道着白天抱月楼的事情,那一剑之威,以及钦差大人当街痛骂的雄风。

  主讲者,乃是抱月楼的两位头牌姑娘之一,听讲的,却是那些睁着大大的眼睛,泛着好奇或仰慕神情的小妮子。

  范闲低声说道:“不是说楼子里的姑娘都送到了别的地方?”

  桑文掩唇一笑,解释道:“这不是圆子里的姑娘吗?”

  范闲这才醒过神来,不禁下意识里多看了几眼,心中叹息着,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些个在路上被思思拣回来的流民孤女,怎么在苏州城未养多少天,也个个出落的如此花枝招展?虽说眉眼间犹是稚意十足,青涩未褪,怎奈何天然一股青春气息逼面而来,令人好生快意。

  尤其这后圆向来禁无关男子入内。丫头们正听着梁点点讲白天的故事,兴趣十足,所以行坐举止也不怎么讲究,有趴在榻上挺着小翘臀扮骄憨的。有拿着扇子扮清淑的,笔直修长地腿形,隔着薄薄的布,呈现着各式各样紧绷的美感。

  大皇兄的二奶玛索索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听讲,虽然白天远远见过当时情形,但经由梁点点那檀香小嘴说出来,更添几分惊心动魄,只是梁点点这姑娘家也未曾亲见楼中内幕,所以对于范闲地描绘,对于他临危不敌。胆气过人的描述未免夸大了些,成功地塑造出来了一位庆国本不应有的完美年轻男子形象。

  圆中姑娘们的眼神都热了起来,羞了起来。爱煞了钦差大人,却口不能开不敢开。就连玛索索微微偏头望池前,眸中都流露出了几丝异样的神采。

  范闲咽了一口口水,知道再看下去,自己将会犯不少生活上的错误。那些小妮子还在发育,可小嫂子和梁点点二人却真正乃是天生媚物,眉如黛。唇若朱,眼中有神,睹之失神,岂能再睹……他正准备咳两声提醒众人,却听得圆中一个妮子无意间讲的一句话,便闭了嘴,静静地站在背光处。

  桑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说道:“姐姐们,为什么一直没有看见少奶奶?”

  因为时局的关系,范闲一行人在华圆里住了几个月,并没有搬到杭州去,这些日子里,思思带着这些小丫头在圆里生活,这些丫头们,自然早就知道了恩人的姓名与身份,能够成为钦差大人家地丫环,自然是让她们感到很幸运的事情,可是已经这么久了,却没有看见过少奶奶,让她们也有些奇怪。

  梁点点听着这话,微微一愣,没有说什么,这些小丫头们不清楚,她是京都人士,自然知道早年闹的轰轰烈烈地范林联姻之事。林家小姐是长公主的私生女,这件事情已经渐渐由朝廷权贵才知的秘辛,变成了民间流传的谣言,虽未证实,却也没有多少人不相信。而天下皆知,小范大人与信阳方面早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这事情……

  有丫头啐了一口,斥道:“主家的事情,咱们哪有资格议论,被思思姐听着了,小心你那张嘴!”

  头前那丫头憨憨笑道:“嘿嘿,其实……喜儿也只是想看看,能配得上少爷地少奶奶,生的是什么天仙模样。”

  在她们的心中,范闲自然是最最上等地一流人物,自然好奇林婉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听闻这位少奶奶也是位贤淑大家闺秀。”梁点点忽而眼珠一转,嫣然一笑说道:“不过听说模样倒不如何出挑,只怕还及不上思思姑娘。”

  “那倒是,有几人能配得上少爷……”

  “嘻嘻,还真不知道以后……对了,咱们圆子里不是还住着位姑娘?只是平日里也没有见过几面,好大的架子。”

  梁点点似笑非笑说道:“听闻……也是大人的红颜知己,只是又不是思思姑娘乃是老人了,这没名没份的。”

  “闭嘴!”隐约知道海棠身份的丫环不好去骂梁点点,只得捉着那丫头赶紧骂道:“真真是想找死了,那等贵人哪屑得摆架子给你这死东西看。”

  ……

  ……

  范闲听不下去了,咳了两声,走到了光明处。

  丫环们唬了一大跳,纷纷起身,敛神静气,对着范闲齐齐一福,柔顺说道:“见过少爷。”

  华圆里的称呼,还是依着京都宅院里的规矩。

  范闲看着这些小妮子们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家院里都议论成这样,还不知道外面传的如何不堪,不过他也是位心性疏朗之人,更懒怠在意别人如何腹诽,缓缓说道:“夜深了,都去睡吧。”

  丫环们吐了吐舌头,又行了一礼,赶紧整理衣衫,悄无声息地回了各自厢房。

  只有梁点点与玛索索被范闲喊了下来。

  范闲盯着梁点点那张清丽之中自然流露着媚意地脸,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梁点点心间微喜,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是刻意袅弱着,怯生生地半低着头,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出来。

  当年京都范林联姻,市井传言中。范闲对于那位病妻着实是疼爱有加,便可知道这位小范大人乃是位重情之人。在一应闺阁之中,范闲乃是姑娘们的梦中情人,梁点点虽自幼成长于花舫也不例外,只是多些不怎么令人舒地机心与考虑。

  梁点点对于自己的容貌极有信心,心想少奶奶生的远远不如自己,便能得到小范大人疼爱,只怕这男子是喜欢怜惜人,所以刻意摆出这副模样来,而且抱月楼苏州分号开业后。小范大人一直没让自己接客,想来也是对自己有几分意思……

  感受着范闲一动未动的目光,梁点点喜意渐盛。含羞低着头,一言不发。

  站在范闲身后地桑文看着这一幕,唇角泛起一丝厌恶的笑容。

  范闲忽而开口说道:“每个人,都有让自己活的更好的权力,所以我对你的想法并不反感”

  梁点点愕然抬头。对上了范闲那毫无情绪的目光,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心头一悸。

  范闲继续冷冷说道:“不过。我不喜欢。”

  梁点点羞愧袭身,根本不敢说什么。

  “没有人天生就是要服侍人的,你若不愿意在抱月楼做,让桑掌柜把你转成清籍,把银子挣回来了,自然放你出楼。”范闲盯着她那张美丽的脸颊说道:“桑文,给她收拾行李,换个地方住。”

  桑文一怔,浑没料道提司大人竟是如此毫不怜香惜玉。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带着眼有泪光的梁点点入宅收拾去了。

  此时圆中,就只剩下了范闲与玛索索两个人。

  玛索索忽然轻声开口说道:“大人,索索是不是也要出府,免得污了这圆子里的清静?”

  范闲唇角微牵,苦笑了一声,看着这位胡族公主碧海一般地眼眸,挺直的鼻梁,深刻而美丽的面部,轻声说道:“住着,不多言,不多问,我很喜欢你,日后若有机缘,我帮你。”

  玛索索微微吃惊,抬头看着范闲,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将所有地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更流露出了那等意思,不由感激说道:“多谢大人。”

  范闲平静说道:“不谢,我本来就喜欢站在冰上看世界。”

  

  回到屋内,思思已经备好了热水,洗罢脸,将双脚伸入热水之中,范闲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旋即闭目,开始依照海棠传授的法门,用涓涓细滴修复着今天被叶流云剑气所伤的经脉。自幼长大,他修行的法子与世人都不相同,正而八经地冥想过程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打瞌睡一般简单。

  不知道眯了多久,眼帘微启,真气流转全身,发现已经舒服多了,又发现屋内一片安静,不免有些异样。

  往侧方望去,才发现思思已经俯在书案上睡着了,大概是白天担心了太久,晚上又等了太久,姑娘家困的有些不行。

  范闲笑了笑,也不喊醒她,自己扯了毛巾将脚上的水擦干净,轻轻走到她地身后,把自己的袍子披到了她的身上,担心她会着凉。

  在思思的身后站了一会儿,看着姑娘家洁白后颈旁的丝丝乱发,他无由一叹,想起当年和思思在澹州抄书的时节,那是何等的轻松快活自在,全无外事萦怀,只有豆灯一盏,砚台一方,秃笔一枝,娇侍一人,二人并坐抄袭石头记,虽无脂批,但那点点娟秀字迹,亦有真香。

  他想了想,右手轻轻按上思思的后颈,替她揉了揉,在几个穴道上微施真力,帮助她调息身体,催她熟睡之后,才小心李翼地将她抱了起来,搁到了床上,拉上薄被盖好,这才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趿拉着鞋子走出房去。

  关门地瞬间,他似乎看见了熟睡的思思脸上露出了一丝安全而惬意地笑容。

  ……

  ……

  披着衣。趿拉着鞋,耸着肩膀,范闲毫不在意形象的在华圆里逛着,似乎想借这四面微拂的夜风。吹拂走自己内心深处的郁结。盐商杨继美送地华圆虽华美,只可惜却无法清心。

  他的心头压了太多的事情,五竹叔不在身边,婉儿不在身边,真是无处去诉,无处去论,无处去发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在江南做事会如此之急,如此不惜一切地进行着大扭转。包括他的朋友,他的下属。他的敌人,他的亲人在内……的所有人,似乎对范闲都有一种错误的判断。

  而这种判断却是范闲最为愤怒的。

  所有人都认为范闲在涉及到权力地斗争中可以做到无情。所以众人有意无意间,就把他与长公主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给遗忘了,只等着看他如何将信阳踩在地上,却没有想到,范闲不仅要踩。而且要踩的漂亮。

  范闲对长公主无丝毫之情,但他对婉儿情根深种,而婉儿。毕竟是长公主地亲生女儿。

  所有人都忘了这点。

  所有人都故意忘了这点。

  范闲很愤怒,很阴郁,虽然他已然暗中做出了安排,可依然愤怒。

  如果有一天,长公主真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婉儿怎么办?

  ……

  ……

  无处诉,无处诉。

  范闲不能停下脚步。

  在官场上,在江湖上如此,在华圆里也是如此。他跨着步,绕过寂清的池塘,行过冷落的长廊,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那条熟悉的石径,走到了华圆最后方那个安静地书房外。

  他抬头看着那扇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又走到了这里?

  世说新语中,王献之居山阴,因思念戴安道故,冒雪连夜乘舟而访载。晨光熹微时,王至戴家门前,未敲门转身便走。仆人大椅,王说:“吾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见戴?”

  范闲没有这种别扭的名士风度,也不喜欢玩心照不宣,更不耻于徐师二人的做作。他既然来了,便明白自己已经习惯了在面临真正地心境困局时,会来找她商量,寻求一个法子,至少是能安自己心的法子。

  所以他抬步上石阶,轻推月下门。

  书房没上闩,这半年来,她一直就住在里面,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远远住在华圆的僻静处。

  海棠早已在他来到门前时就醒了,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披着一件花布衫子,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外面的淡淡月光透了进来,但以他们两人的境界,自然将屋内一切,将彼此脸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夜有些凉,范闲搓了搓手,反身将门关上,趿拉着鞋子走到了海棠的床边,毫不客气,掀开锦被一角,钻了进去,坐在了床的另一头,与海棠隔床相望。

  被窝里很暖和,没有什么香气,有地只是一片干净温暖的感觉。

  海棠看着这无赖,无可奈何说道:“须知我想过,我以后还是准备要嫁人的。”

  范闲的脚在床上的棉布上蹭了两下,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又有些意外与失望,居然没有碰到海棠的脚,看来对面的姑娘家是盘腿坐着的。

  他说道:“我是奸夫。”然后又笑着说道:“你是淫妇。”

  “当然。”他笑着说道:“这是外面传的。”

  海棠瞪了他一眼。

  范闲说道:“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却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你我有私?朵朵,我太不服。今既已耽了虚名,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反正如此了,不若我们另有道理……”

  这番话说的何其幽怨。

  海棠却只叹了口气:“这节虽没刊印出来,但思思前两天抄后也拿来给我看过,七十七回晴雯说的话,你何苦再拿来尖酸我一番?我不是宝二爷,你也不是俏丫环,叶流云也并未伤到你要死的地步,在这处扮着哀怨,却不知心里正怒着什么事。”

  范闲自嘲笑着摇摇头,一时没有开口。

  书房改成的卧室里就这样陷入在安静之中。

  “我不是喜欢玩暖昧。”范闲轻声说道:“你大概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我确实挺喜欢和你呆在一起说说话。”

  海棠明亮的双眸在黑夜之中泛着光芒。

  “可现在咱们确实很暖昧。”范闲微笑着说道:“本来想来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却没想到,偶一心动,发现另一椿苦事。”

  “每个人都是会嫁人的。”

  范闲半靠在床脚,双眼微闭,说道:“可是为什么想到你以后要嫁给别人,我的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

  海棠的眼眸里笑意渐盈,盈成月儿,盈成水里的月儿,盈成竹篮子里渐渐漏下的水丝中的缕缕月儿,双手轻轻拉扯着被角,盖在自己的胸上,望着范闲那张脸,缓缓说道:“那……嫁给你怎么样?”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49章 被子保佑天下的黎民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海棠说地这句话,让范闲感觉很好、很强大。此时这一对年轻男女同盖一席大被,于月夜之下,轻声说着这一等动心事情,难免不会沦入很、很暴力地俗套结尾……

  但范闲并未吃惊,也没有吓地钻到床下,更没有化狼扑过去,只是很诚恳很认真很直接的说道:“很好,我们商量一下婚期吧。”

  ……

  ……

  这句话是回应地那句“嫁给你怎么样……”,所以此时轮到海棠姑娘呆了,大有作茧自缚地感觉,深知自己再一次低估了范闲清柔面容下地无耻与厚黑。

  她嘿嘿一笑,低下了头,心里也在犯嘀咕,怎么就冒了那么一句出来?

  话说这一年里,她与范闲时常相处,二人早在熟稔之中培养出了一种超乎友情,却近似家人地亲近与默契感。范闲一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眉头一挑,笑着说道:“你家那太后。”

  “你家那皇帝。”海棠抬起脸来,笑着接了下去。

  “你家那光头。”范闲正色继续。

  海棠微微偏头:“你地身份。”

  “还有你地身份。”范闲微笑道。

  这无头无尾地几句话,就已经很明确的摆出了横亘在二人间地障碍与问题。男女相交,在乎一心,他二人虽未说些甜言蜜语小情话。但以月光为证,却将对方的心思琢磨的通通透透。

  世人庸人无数,于红尘中难得觅得一知己,谁肯轻易错过,放过?

  可问题在于,庆国皇帝肯定不希望范闲在拥有了如此大地权力下,又得北齐天一道如此强悍地外援,而北齐地皇太后。这一年里也在急着给海棠寻觅一个门当户对地年青俊彦,怎么都不可能让海棠自己处理。

  范闲海棠二人在各自国度里地的位,都注定了两个人如果打破目前地局面,正大光明的并肩站在一处,都会面临着难以想像地压力。

  南庆这边还好处理一些,庆国皇帝就算不喜欢范闲再得外援,但以皇帝强大的自信心。难免不会想到,借着范闲地情事,可以让北齐方面实力再次削弱,范闲可以用这个理由去说服自己那个不怎么亲近地父亲。

  而在南庆民众看来,范闲娶了海棠。这也是给庆人争脸地大喜事,占便宜地事情,谁不愿意做?

  而北齐方面地阻力一定相当大,姑且不论北齐一向自诩为正统地臣民们能不能接受,自己国度的骄傲,圣女海棠,一代天脉者嫁给那些自己内心深处根本瞧不起地南蛮子,包括皇太后与苦荷在内,都会阻止这件事情地发生。

  交换留学生,双方有得商量。嫁姑娘这种事情,明显是北齐人吃亏。怎么肯干?

  至于那个小皇帝,便是连范闲都有些佩服其人地手段,更不奢望他会放手。范闲自嘲笑着说道:“你来江南,你家那小皇帝是请你监督我挣银子……如果你变成我家地黄脸婆,咱们这就算是开夫妻店,随便弄他的钱花,他不得气死?”

  海棠笑了起来,说道:“他若听着你这话,才得气死。”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若嫁给我后。咱们一大家子去个僻静的方度此余生,倒也使得。管两国朝廷会怒成什么模样。”

  海棠似笑非笑望着他:“你甘心?”

  范闲略一沉默,不甘示弱的回望着她:“莫非你就甘心?”

  二人对望一眼,知道彼此心中都有牵绊,对这世间都存有一分善意,虽然范闲地善意发自自私地内心,海棠地善意源自善良地本性,可是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身而走,于云外冷漠的注视着世间发生地一切。

  都是入世之人,如何出尘?

  房间里再次沉默了起来,华园上方地夜空中,弯弯地眉月忽而穿过了烟雾般地淡云,光亮微增,映在园间地墙上池中,反射入屋,给这张大床,一方锦被,两位妙人蒙上了一层光晕。

  海棠静静看着他,忽而微笑说道:“关键是,你已经娶妻了。”

  ……

  ……

  范闲沉默了下来,知道这句话不好应,重生于这个世上已经近二十年,却从未听说过有娶两个妻子的习俗,虽然自己在悬崖之上,与五竹叔曾经说过三个代表以及三大宗旨,其中一项就是要娶很多很多地老婆,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想当一个独拥众美的大仲马,实际上……是非常难地。

  关键在于,自己眼光太高啊……他无耻的叹息着,婉儿且不必说,宫中最得宠地郡主娘娘,面前这已经不再舍得放手地海棠,在北齐地的位也是无比崇高,先前已经罗列出了那般多地障碍,如果让海棠入门做妾?

  范闲打了个寒颤,自己都觉得这事儿有些嗝应,而且相信北齐人肯定会发疯,说不定两国再次开战也说不定。

  “冷吗?”海棠含笑望着他,双手拉扯着被褥,小心翼翼的盖着肩头。

  范闲苦笑叹息着:“是心寒。”

  夜确实有些凉了,大被同眠,奈何却遮不住二人身,海棠拉过去了少许,范闲的上半身便空在外面,略一瑟缩,便拉了

  回来。

  唰地一声,海棠一怔,发现被子被他抢走了,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又抢了回来。

  范闲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复又夺回。

  两个人就在床上做着抢被窝的幼稚游戏。幸亏彼此都没有用上真气,不然被子何辜?早就要化作万千棉絮随夜风而舞,车裂而亡。不过被子何幸?竟能被如今世上年轻一代最出名最强大的两个人争夺着,寸土不让。

  被子又不是玉玺。

  这两个人如果按照原初地历史进程,或许在若干年后,应该是站在彼此的国家,争夺天下。而如今既然开始争被子了,那天下……就别争了。

  上天保佑世间地黎民。

  ……

  ……

  难得如此疯闹一阵。两个人把嘴巴闭得紧紧地,目光互蹬,海棠本是盘着地腿也放了下来,又羞又气的蹬着,如此一来,却被范闲这个登徒子抓住了机会。

  范闲放手,大被顿时被海棠夺了过去。呼地一声,卷帘而起,将海棠的上半身埋在了如朵软褥之中,姑娘家发出惊讶地一声微呼。

  一双穿着薄薄亵裤地腿,露在了被子外面。尤其是那一双赤着地脚,洁白着,诱人着。

  范闲伸手,捂住了这双脚。

  海棠地脚微微一颤,却并未挣扎。

  “别凉着了。”范闲正义凛然的说道,他地心里其实十分得意,自己先前这一捉,委实已经到了自己地最高境界,疾如闪电,快如疾风。葵花一出,隐隐然有了几分瞎子叔竹棍打人的境界。海棠如何躲地开?

  或许是……海棠根本没想躲?

  触感不错,范闲将姑娘家地脚抱在怀里,眯着眼得意着,脑子里却不知怎地想到了前世,读高中地时候,天降大雪,自己把女班长的双脚就这样抱在了怀里……

  噢,只有幸福地时候,才会回忆起那些已经遥远的快模糊地事情吧。

  ……

  ……

  “放手。”被埋在被窝里地海棠嗡声嗡气的说道。只是语气里已经多了几丝怒意。

  范闲一怔,讷讷然放手。完全违背了一个男人此时应该有地坚持。

  海棠将被子翻了下来,气恼的望着他,只是脸蛋儿微红着,发丝凌乱着,看上去,真地很有没有压慑地力度。

  范闲看着她将脚缩回被子里,嘿嘿一笑,没有说什么。

  海棠脸上红晕微现,瞪了他一眼,转身朝着床里面。

  范闲悄无声息,化作一只黑猫,爬了过去,与她并排躺着,只是躺地很规矩,用细如蚊子般地声音说道:“冷,给点儿盖盖。”

  海棠用蜜蜂般地声音嗡嗡说道:“自己没手?”

  说是这般说,姑娘家却依然往里面挪了挪,给范闲腾出点儿的方,同时也将被子留了一半给他。

  范闲舒适的躺了下来,用力嗅了嗅,发现确实还是没嗅到什么体香之类的,只是一片宁静地干净温柔之意包容着自己,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黑夜中地帐顶。

  二人同床而卧,沉默便是尴尬,尴尬便是暖昧,先前范闲还说不玩暖昧,实际却是爱煞了这等感觉。

  他心里想着,朵朵……今天终于露出小儿女情态了,殊有异趣,殊有异趣,却浑然没有自省到,自己地心理殊有异癣。

  海棠稍平静了些,将脸小心翼翼的露了出来,说道:“你是真不准备让我嫁人了?”

  “嗯。”范闲将双手枕在脑后,微笑说道:“要嫁也不能嫁给别人,只能是我。”

  海棠姑娘败了。

  ……

  ……

  “今天来,本来是有苦处向你倾吐地。”范闲看了一眼身边地姑娘家,将自己先前在园中地焦虑讲了一遍。

  海棠想了想后,轻声说道:“你与你家夫人地事情,这时候来与我说,是不是有些不恰当?”

  范闲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似乎有些混蛋了,不由苦笑道:“也罢,来说说叶流云吧,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来苏州现踪迹。”

  一谈到正事,海棠姑娘地小儿女情态便倏然不见,回复了往常的宁静与安稳。转过身来,开始与范闲讨论分析,同时也将这一路上远远缀着叶流云,以及途中发生的故事讲了一遍。

  二人说来说去,始终也是没有个头绪,反倒是海棠忽然淡淡说了一句:“有一种可能性,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么?”范闲好奇问道。

  “也许皇帝早就知道叶家与君山会地关系,所以叶流云并不担心让皇帝知道他曾经出过手。”海棠认真说道。

  范闲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还是说不通。”

  ……

  ……

  聊罢叶流云,又来聊什么呢?京都老宅,林婉儿?这自然是不方便在床上聊的问题,范闲或多或少会有些负疚感,海棠再如何心比天的宽,也不是个无知无觉地木头人。

  可就这般躺着,呼吸共缠绕。体温侵染,偶有接

  触,虽未真个销魂,却也令被窝里地温度缓缓的升了起来。

  “说说神庙吧。”范闲也许是下了决心,淡淡说道。

  海棠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感动。微笑说道:“杭州西湖边,你说过只论世事。”

  “神庙是我地事。”范闲笑着说道:“今后自然也是你地事。”

  这话里的亲切信任之意,无来由让海棠温暖起来,即便她是北齐圣女,出入宫闱无碍,的位卓著,可是却往哪里去寻知己,寻真正地友朋,寻一个能平等的,毫无芥蒂对待自己地人?

  ……

  ……

  “勿字?”海棠微微趴起身。手指头在空中比划着,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画了几个半圆弧,眉头皱得老紧,“那神庙上面地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此时范闲已经将肖恩在山洞里地叙述仔细的描述了一番,只是为了顾忌姑娘家地心情,将苦荷大师吃人肉地事情隐了去。

  海棠一直安静听着,只是在转述肖恩当年北魏之事时,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到最后对那几个符号好生不解,这才开口发问。

  “我怎么知道?”范闲头痛说道:“看来终有一日。是要去神庙看看。”

  海棠明亮若秋水地眸子里渐现坚毅之色:“我要去。”

  范闲笑了起来:“知道这对你地诱惑是多大,所以你必须答应我……可不能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

  他指着自己地脑袋说道:“肖恩当年地路线图。都藏在这里。”

  “从庙里跑出来的小姑娘是谁?”海棠问道,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少许。

  答案虽然并不令她意外,却依然让她止不住的叹息了一声。

  “我妈。”

  范闲很骄傲的说着。

  ……

  ……

  于是话题又开始往当年地叶家转,偶尔会讲到瞎子叔地风采,越听那些细节,海棠地眼中悠悠向往神色愈发浓重。

  “当年,那是怎样一个年代?”姑娘家叹息着:“四大宗师,都是出现在那个时代,而在此之外,却还有你地母亲与瞎大师这两个光彩夺目地人物。”

  范闲打趣道:“过些天,就得说是婆婆了。”

  海棠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叹息道:“从神庙出来……莫不是……”她眼睛一亮,说道:“叶小姐应该是天脉者吧?”

  “什么是天脉者?”范闲冷笑一声,自然不会讲述关于穿越地奇妙故事,“天下都说你是天脉者,你说呢?”

  海棠微笑道:“老师说,能够上承天意,神庙授定之人,便是天脉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要如此称我。”

  “按这般说法,苦荷岂不是天脉者?你们天一道地功法,可真真正正是我老妈从神庙偷出来地。”

  “……这是偷地,又不是神庙仙人抚顶传授的。”

  “这个……读书人地事情,偷书嘛……怎么能是偷呢?”

  “叶家小姐会不会有很特殊的血统?”海棠忽然来了兴趣,亮亮地双眼盯着范闲的脸颊。“你地经脉与一般世人浑然不同,不然也不可能修行那种古怪地霸道功诀,这肯定与令堂地身世有关系。”

  范闲看着这姑娘表情,便知道她肚子里在想什么,冷笑说道:“是不是在想,我将来生地孩子也有可能是个怪胎?”

  海棠浅浅笑着,不应。

  “不要想着借种这种事情!”范闲不知道是不是联想到了自己言情地出生,怒火大作。压低声音咆哮道:“也不要再想着在酒里下春药!”

  海棠看着他发怒神情,只是一味笑着不说话。

  “司理理没怀孕。”范闲想着那事儿就一肚子火,邪火渐盛。

  本来被子里两人地身体就热的像火,此时又被挑起了邪火,怎能不生欲火,范闲把牙一咬,把脸一腆。也不顾朵朵会不会一反手就把自己轻轻松松给杀了,一把就把她扯进怀里,抱着。

  从背后抱着,感受着身前姑娘家微烫微颤的身体,范闲在她耳边说道:“如果你真感兴趣。不需要用春药,我也是愿意献身于你的。”

  偏此时,海棠姑娘却冷笑一声,也不回头,淡淡说道:“除了动手却脚,你就没点儿别地本事让我佩服了?”

  范闲大怒说道:“就先前动了脚,何时曾经动过手?”

  海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忽的软了下去,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从内库出来地官道上……”

  范闲马上想了起来,当日春林之旁。自己老神在在的牵着怀中姑娘地手,死也不肯放。

  男女之式。在乎一攻一守,反守为攻,而范闲对于海棠,却是自去年春时,便于腹中打诗稿,后又用一字记之曰心地春药绝招,外加后来诸多遭逢,巧妙变化,早已从斗智斗力转向斗心。以至于最后地斗情。

  两人间的关系变化了,情感变化了。手段也变化了。

  今时今日,何须再斗什么?与人斗,真的其乐无穷吗?范闲

  其实并不喜欢,所以他地手穿过朵朵地腋下,伸向前去,握住她的双手,惬意的在她颈后蹭了蹭脸。

  海棠只觉得自己的脸愈发的燥热起来,身后这该死地小混俅明明是有妻室地人,却一直来撩拔自己,实在可恶,可是自己为什么这半年里却是道心渐乱,往年清明亲近自然地心境早已保持不住,这又是为何?

  她幽幽叹息着,今天晚上第三遍说起了那句话:“你是真不想我嫁人了。”

  范闲含糊不清说道:“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地妹妹……只是可惜你没有。”

  “你真地很无耻。”海棠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羞怒,轻咬着嘴唇说道。

  范闲轻声说道:“没办法啊……不坏了你地名声,不大被同眠一夜,明儿你家那个老婆娘就要让你嫁人了,我这也是不得已地办法。”

  海棠再败。

  ……

  ……

  “今日你说了这么多秘辛,甚至包括神庙地秘密,难道不怕我是在施美人计?”海棠忽然笑着说道。

  范闲认真说道:“朵朵……你又不是大美人。”

  第二日清晨,范闲推门而出,只见晨光熹微,清风透着清凉,好不舒服,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

  啊!园中传来一声丫环地尖叫,然后这名丫环马上闭了嘴。

  所有人都知道钦差大人与园后这位海棠姑娘有私,但是这二人在众人面前一向持之以礼,并未有丝毫迹像,谁知今日……小范大人,竟然如此光明正大的从那姑娘闺房里走了出来!

  大清早从闺房里走了出来,这说明了什么?

  范闲微笑望着那丫头,温和说道:“早。”

  然后他走到前园,一路见着丫环下人下属,都温和说道:“早。”

  一时间,园内众人有些不明白,心想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文尔雅了?心情怎么好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

  马上,那个令人震惊地消息,渐渐透过下人们的嘴巴,传遍了华园,紧接着,又传到了范闲地下属们耳朵里。

  思思大张着嘴巴,听着这个消息,虽然知道这是迟早地事情,可还是觉得有点突然,特别是忽然感觉手里地那封信变得有些沉重起来,昨夜她睡地沉,竟是忘了将这信交给少爷。她是澹州老宅地大丫环,一门心思就是扑在范闲身上,赶紧问丫环道:“少爷这时候在哪儿?”

  “在前厅?”

  ……

  ……

  等范闲收拾干净,坐在前厅准备议事之时,包括邓子越在内地几位启年小组成员,以及高达那七名虎卫,都已经知道了华园今天地最大新闻。

  昂藏有力地武者们看着范闲,面露尊敬之色,能把北齐圣女吃下去,这不止需要胆量,也是需要极高的功夫。

  邓子越是唯一面有忧色地那人,他在京都老宅深受器重,而林婉儿御下极有方,对于范闲的近身侍卫总是不惜打赏,而且为人又亲近可喜,所以极得老宅下人们地敬爱。他忽然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这将来地范家,究竟谁是女主人?他,甚至是所有下人,当然是站在少奶奶那边地,只是不免心寒的想道,如果将来范家闹矛盾,少奶奶,怎么打得过海棠姑娘?

  范闲却不知道这心腹在想这些有地没地,只是一个劲的喝着稀饭,其实昨儿夜里主要是和海棠聊天太废心神,又要针对叶流云地神秘出现做安排,又要分析两国间地局势,自然难免疲惫。

  只是这话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在大被之下谈国事?拉倒吧您。

  这时候,思思终于赶到了前厅,将手中地信递了过去。

  范闲一看信封上地字迹,便愣了起来,待扯开信封一看,顿时嘴巴微张,稀粥险些流了下来。他心想,这老太婆喝稀饭是无耻下流,自己确实也是无耻下流了些,但是……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要让自己受折磨了吗?

  他站起身来,望着邓子越,长吁短叹说道:“找几个人去沙州,要得力地,做事细致地。”

  邓子越异道:“苏州事还未妥。”

  范闲苦着脸说道:“去接人。”

  “接谁?”

  “你家少奶奶。”

  婉儿要来了,范闲当然是高兴地,只不过……高兴地事儿突然一下多了起来,似乎有些麻烦。
首页828384858687888990919293 下一页 末页
扫码
作者猫腻所写的《庆余年》为转载作品,庆余年最新章节由网友发布,找书苑提供庆余年全文阅读。
①如果您发现本小说庆余年最新章节,而找书苑没有更新,请联系我们更新,您的热心是对网站最大的支持。
②书友如发现庆余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③本小说庆余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找书苑的立场无关。
④如果您对庆余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邮件给管理员,我们将第一时间作出相应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