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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70章 皇族中的另类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陪我走走。”范闲一伸右臂,做了个请的姿式。

  叶灵儿怔怔看着他的脸,旋即笑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那院角的房间,戏弄笑道:“怎么这时又不急了?”

  范闲哈哈大笑:“只是尿遁而已。”

  叶灵儿向前几步,与他并肩走着,偏着脑袋,用那双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好奇问道:“师傅,花厅里的谈话就这么让你不自在?”

  又听到了师傅二字,范闲心头无来由地一暖,怔了怔后,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应道:“你也知道我,不是很习惯那种场合。”

  “在江南过的怎么样呢?”叶灵儿缩着肩头,跟在他的身旁,说道:“知道师傅回来的路上出了事,本来应该去看您,可是……”

  不是欲言又止,是很无奈地住了嘴。整个庆国都在猜测山谷狙杀的真相,想杀死范闲的真凶是谁,而很多人曾经将怀疑的目光投注到二皇子的身上。叶灵儿知道范闲遇刺之后,当然难免震惊与担心,甚至曾经私下询问过自己的夫君,虽然得到了二皇子的保证――山谷的事与他无关――可是以如今的局势,以叶灵儿王妃的身份,确实不大方便去范府探望。

  范闲笑了笑,很自然地拍了拍她肩膀,说道:“我这人皮实,哪这么容易出事?”

  伸出去的手忽然僵住了,范闲将手收了回来,自嘲笑了一下,对方如今可是嫁为王妃,自己说话做事都要有个分寸才是。

  二人一边闲聊着别后情形,一边沿着王府冬林的道路往湖边行去,范闲轻声说道:“婉儿也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前些天一直在念道。”

  林婉儿与叶灵儿在嫁人之间,是闺阁间最好的朋友,只是如今分别嫁给了庆国年轻一代里最不能两立的二人,不免有着极大的困扰。

  叶灵儿难过说道:“我也想她。”

  “平时没事儿就来府上玩。”范闲温和说道:“要是你不方便出府,我送她去王府看你。”

  ……

  ……

  叶灵儿叹了口气,在一株光秃秃的冬树边站住了脚,望着范闲幽幽问道:“师傅,我是真不理解你们这些男子,包括他也一样,说的话都这么相似……让听着的人总以为,你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事情一般。”

  这话中的那个他,自然说的是二皇子。

  范闲笑了笑,说道:“男人间打生打死,和你们这些姑娘家的情谊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叶灵儿的性情直爽,仰着脸说道:“难道让我和婉儿当中一个变成寡妇后,还能像以前一样自在说话?”

  范闲怔住了,半晌后苦笑说道:“那依你的意思如何?”

  叶灵儿沉默站在树旁,许久之后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有很多事情是不能依由自己的心意而改变的,身为叶家的女儿,在嫁人之前的日子里,她可以穿着那身红色如火的衣裳驰马纵于长街,让整个京都的百姓都熟悉她的面容,根本不在乎御台们会说些什么,父亲会火些什么……因为她是叶灵儿,可是叶灵儿对于整个庆国来说,又算什么呢?

  “我在江南看见你叔祖了。”范闲微笑着转了话题,叮嘱道:“不过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所以你也不要往外面传去。”

  “知道了。”叶灵儿略有些吃惊:“那老头儿跑江南去干什么?”

  这时轮到范闲吃惊:“你叔祖怎么说也是位大宗师,你就这么喊着?”

  叶灵儿瘪嘴说道:“他年年在外面晃着,偶尔回家也不带什么好东西……我喊他老头儿,他能有什么意见?”

  范闲笑了笑,却通过叶灵儿的这番话确认了叶流云与叶家之间的亲密程度,以及叶流云名义上在周游世界,但肯定回家的次数也并不少,不然年纪小小的叶灵儿不至于喊的如此亲热。

  ……

  ……

  “嫁人之后,功夫有没有扔下?”范闲轻声问道。

  叶灵儿呵呵一笑,不知道师傅是不是准备考较自己,只是如今的情况下,范闲依然没有为了避讳什么而与自己保持距离,这一点让女子心情有些不错,双眼里透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范闲假装没有看见这个眼神,自顾自地离开那株孤伶伶的冬树,向着前面的湖边走去,二人此时已经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那湖寒湖的另一角,隐约可见不远处被冬树遮着的花厅一角。

  背后嗖的一声传来一道寒风,极其快速阴险地向着范闲的耳后刺了下去!

  范闲未曾回头,右肩一耸,体内的霸道真气沿着那些愈发宽阔的经脉涌了起来,涌入他的右臂之中,将他的右臂催发地自然一挣!

  手掌向后一挥,五根细长的手指化作了五根残枝,化出数道残影,快速无比,又清晰无比地依次点在脑后的那道寒风上。

  啪啪数声脆响,那道寒风里的物事无来由地被打的垂然落下。

  然而叶灵儿的反应极快,直直地一拳击向范闲的后脑勺。

  范闲也不敢托大,脚尖一转,整个人转了过来,双掌自然一翻,挡在面前……就如同在自己的面前忽然间竖起了两块大门板,将叶灵儿的拳风完全挡在了门外!

  紧接着,他脚下一顿,膝盖微弯,将下面那无声无息的一脚硬生生拐了下来。

  噗噗数声起,战斗便宣告结束。

  范闲与叶灵儿站在湖边,拳掌相交,下面的腿也格在一处……这姿式看着有些暖昧,范闲感觉着膝边传来的弹弹触感,很自然地心中微荡,生出了一些别的感觉。

  他咳了两声,与叶灵儿分开,笑着说道:“还是太慢了。”

  叶灵儿有些不服气地收回并未出鞘的小刀,说道:“那是你太快了。”

  范闲的眼光无意下垂,看着叶灵儿脚上那双绣花为面的可爱小棉靴,想像着自己如果先前动作慢一些,让这只小脚踹上自己小腹,想必一定不怎么好受。

  “以后不要用这种招数,会断人子孙的。”他调笑说道。

  叶灵儿哼了一声后说道:“是师傅说过,所谓小手段,就是不要脸三字而已……难怪这一脚踹不到你,我才想明白,你最喜欢做这些阴险手段,当然能猜到我的下一步。”

  范闲无言以对,先前二人一番交手,叶灵儿用的是范闲的小手段,范闲用的却是叶家的大劈棺,也就是叶大宗师流云散手的简化版,虽说叶灵儿在女子中也算难得的七品高手,但在他的面前自然是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叶灵儿忽然不解问道:“师傅,我那背后一刺虽然是虚招,但你为什么敢用散手直接弹开?”

  范闲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笑道:“既然是试招,你当然不会用什么喂毒的利器,我怕什么?……还有就是你的小手段依然不够狠辣啊,最后拳掌被制,头上发钗也是可以拿来杀人的。”

  叶灵儿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不就得全散了?这是在大殿下府中,我到哪里找支使丫头来梳头?”

  范闲哈哈大笑道:“那还剩着张嘴……可以咬人的。”

  “难道我拜的师傅是只大狗?”叶灵儿有些恼火,不依说道:“做师傅的,也不知道让着点儿。”

  范闲看着倔犟不服气的姑娘家,不由便想到了两年前在京都的长街上,自己一拳头打坏了她的鼻子,让她蹲在地上哭泣时的情形,开心地笑了起来。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说道:“以后还是不要叫师傅了,我虽然没有什么意见,但毕竟你现在是王妃。”

  叶灵儿与范闲师徒相称的事情,其实京都里的权贵们都十分清楚,只当是小孩子家家间的胡闹,并不怎么在意,便是叶重本人也从来没有提什么反对意见,只是如今情势早异,加之叶灵儿身份更加尊贵,范闲有这个提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偏生叶灵儿不喜,赌气说道:“我便叫了又如何?如果不成,那你叫我师傅好了,反正这叶家散手按理讲,也不能传给外人。”

  范闲一窒,苦笑了起来,知道叶灵儿说的是真话,自己从她身上学会了大劈棺,实实在在是占了对方很大的便宜,再也说不出什么拉远距离的话。

  二人沿着湖畔行走,叶灵儿自从成为王妃以后,哪里还有机会四处抛头露面,与人打架为乐,今天与师傅偶尔一交手,虽只片刻,却也是兴奋异常,好不容易平息下情绪,平静半晌后,忽然说道:“师傅,我爹也回京了。”

  范闲一怔,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老军部的那些人现在都很讨厌你。”叶灵儿似笑非笑望着他。

  范闲摇头苦笑,不论自己的权力再如何强悍,但只要军方依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叶家秦家这些人还活着,自己就不可能对二皇子造成根本性的打击,也不可能完全消除二皇子抢龙椅的强烈愿望。叶重回京只是述职,但他,以及他背后的叶流云,因为叶灵儿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二皇子的支柱……

  好不容易消停几天,我可不想从你嘴里再听到什么坏消息。”

  叶灵儿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师傅,无论如何,我总是叶家的姑娘,我会站在父亲和他那一边。”

  范闲顿了顿,思虑良久后极其认真说道:“这是很应该的,相信我,我说的是真心话。”

  叶灵儿眼中流露出一丝难过,知道范闲说的话发自内心,也更加清楚,彼此之间的立场总是难以软化。

  “你看,这湖面上的冰总会融化的。”范闲忽然笑着说道:“这人世间的事儿,谁说就那么一定?”

  叶灵儿展颜一笑,眸子里散发着如玉石一般的清净可喜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

  ……

  ……

  湖对面不远处便是开着窗户的花厅,可以看见那几人正在里面聊着天。范闲指着那方,对身边的叶灵儿调笑说道:“我们在湖这面逛……实在是有些不合体统,如果让那阁子里的人瞧见了,说不定会胡说些什么。”

  庆国虽然民风开放,可是男女单独相处,总是有些不大妥当,叶灵儿面色微窘。

  范闲继续调戏道:“你说老二这时候会不会肚子里已经气炸了?结果脸上还要保持着那微羞镇定的笑容?”

  “不要忘了,你也天天那么鬼里鬼气的笑!”叶灵儿大恼,说道:“还有,你先考虑一下婉儿在想什么吧。”

  “婉儿人好啊。”范闲叹息道:“她一向催着我多找几个姐姐妹妹陪她……”

  此言一出,范闲暗道糟糕,这调戏已经超出了师徒间的分寸,暧昧明了之余多了些孟浪劲儿头,对方可不是以前的黄花闺女,而是已经嫁为人妇的王妃。

  果不其然,叶灵儿怔了怔后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大惊之后大火,捏着拳头便向他脑袋上锤了过来。

  范闲知道是自己习惯性地流氓习气发作,心中大愧,哪里敢还手,化作一只丧家之犬惶然沿着湖边奔逃,想要躲进那个花厅里去。

  ……

  ……

  花厅之中,半人高的那连扇窄窗开着,湖面上的寒风吹拂进来,却被暖笼化作了清新可人的春天气息。厅内的那些皇族男女们本是有一搭没一搭讲着当年幼时的趣事,后来却有人抢先注意到了湖对面的那一对男女。

  大王妃微笑说道:“瞧瞧这是在做什么呢?”

  大皇子举目望去,脸色略变,旋即笑着解释道:“那小子一向以灵儿的师傅自居,只怕又是在教训人了。”

  大王妃笑了笑,用余光看了一眼二皇子的脸色。

  此时李弘成端着一杯酒,醺薰薰地凑到窗边望去,正看着范闲与叶灵儿驻足湖畔说话的情景,不由笑道:“这两个都是野蛮人,别看这时辰好好说话,指不定呆会儿就要打将起来。”

  柔嘉也满脸兴趣地凑过来看,羡慕说道:“我也想向闲哥哥学功夫,可他偏不依,真是不公平。”

  此时花厅内所有人都在看着湖对面的那双年轻男女,偏生只有二皇子和林婉儿凑在一处就着点心轻声说着话,似乎根本不在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王妃回头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生出些怪异感觉来,暗想难道这二位心里就没什么想法?

  大皇子看着湖对面摇摇头,低声说道:“叶家的丫头嫁了人,还是这么喜欢到处胡闹,老二,你在府里得多管管……这范闲也是的。”

  他有些不喜,却也不想多说什么。

  二皇子此时正蹲在椅子上缓缓嚼着桂花糕,含糊不清说道:“有什么好管的?在王府里憋了一年,这丫头想打人想疯了,范闲在这儿正好当当沙袋,免得我在府上吃亏。”

  他身旁的林婉儿点点头,说道:“两个大人,偏生生就了小孩子脾气,哪次见面最后不要大打出手?别管他们,由他们打去,一会儿就打回来了。”

  大皇子夫妻二人听着这话,面面相觑,暗想这是什么说法?话音落处,众人再回头望去,只见湖那边果然再次发生斗殴事件,叶灵儿攥着拳头,追赶的范闲狼狈而逃。

  大皇子不由笑了起来,心想天子之家,其实也可以有平常人家那种闹腾和乐趣,多了范闲和叶灵儿这两个另类人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打闹之事,看一阵便无趣了,众人重又回到谈话之中。二皇子接过婉儿递过来的手帕胡乱擦了一下手,忽然极感兴趣问道:“公主,我一直好奇,贵国那位陛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细思细腻的人不止范闲一个,大王妃明显也很受落于二皇弟的这个称谓,微笑着说了几句。

  当范闲狼狈逃回花厅外时,便正是大王妃在讲北齐小皇帝的迭闻趣事,话语传出门外,让他怔了起来。

  ……

  ……
第6卷殿前欢 第71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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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喜欢看人种花草,喜欢看风景。”

  “噢?那岂不是和叔王的爱好很像?”

  “他很懒的,只是看看罢了,哪里有人敢让他亲自动手?”

  “听说……那位海棠姑娘喜欢亲近田圆?”

  一阵冷场。

  “陛下啊……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哩。”

  “陛下……其实经常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只是自幼他就被母后提着耳朵学习治国之道,我们这些人也很少能看见他。”

  花厅内,大王妃带着淡淡笑意的话语不时响起,范闲站在门外安静听着,知道这女子说的并不虚假。北齐皇室在十几年前也曾经出现过一次动乱,不知牵扯进多少王公贵族,包括如今躲在言府上的那位沈大小姐的亲生父亲沈重,当年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而出人头地。声,北齐太后只有当今北齐皇帝这一个儿子,其余的几位公主都是由北齐先帝其余的妃子所生。嫁到南庆来的这位大公主,虽然颇受北齐太后皇帝母子二人尊重,但毕竟不是亲生,中间总隔着些许,而且经历了当年抱子求生的悲惨经历后。北齐太后对于别的宗室子女当然会警惕有加。

  南庆的这些人,对于北齐小皇帝都有几分好奇,此时询问不止,只是王妃却说不出什么细节。空泛地说着有意思和有趣。

  叶灵儿看见他在门外偷听,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范闲笑了笑,推门而入。

  正皱着眉头犯难地大王妃看见他二人进来了,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还是别问我了,我对咱家那位陛下真是猜摸不透,平日里在宫中也懒得见上一回,小时候太后把他看管的极严,大了又忙于国事……倒是范闲,他在北齐与陛下可是同游数次。陛下一向极为喜爱他,如果你们要问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如问他。”

  此时范闲与叶灵儿归了座位。叶灵儿凑到了林婉儿那里,面带激动,压低声音述说着别后的思念,不怎么理会其余人地谈话。范闲与二皇子相视无奈一笑,反而没有注意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众人听到大王妃这句话。才想起来席间除了王妃之外,唯一见过那位北齐小皇帝的只有范闲,而且世人皆知。那位小皇帝对于范闲的诗辞才学极为看重。

  世子李弘成打了个嗝,望着范闲说道:“安之啊,北齐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范闲愣了愣,醒过神来,说道:“一国之君,哪里是我这位外臣好议论的。”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才觉得有些尴尬,在大王妃的面前,妄自讨论北齐皇帝的是非八卦。确实不是什么很妥当的事情,只是人类的好奇心总是难以抑止,包括二皇子在内,都催促着范闲多说两句。

  范闲挠了挠头,问道:“你们怎么对北齐皇帝这般感兴趣?”

  花厅内地男子们忽然间沉默了下来,面露尴尬,只有那三个姑娘家窃窃私语像蚂蚁啃树叶一般的沙沙响着。

  大王妃笑着摇了摇头,微提裙摆,脸带恬淡之色出了花厅,说是要去看看午宴的安排如何。

  以王妃地身份,何至于需要亲自去操心这些杂事,毫无疑问是想给这些庆国的宗室贵族们一个方便开口的场合。果不其然,等王妃走远花厅,大皇子便摇着头开了口:“由不得不上心,那位北齐小皇帝一向神秘的狠,不论是监察院还是军方里的情报都没有什么细致地描述,他的性情,爱好,喜怒竟像是迷一般。”

  “那又如何?身为帝者,自然要在子民们的面前保持着神秘。”范闲笑着应道。

  大皇子认真说道:“可他是异国地君王,他在我们面前越神秘就越可怕。”

  范闲皱着眉头说道:“不过是个少年郎,怎么扯到可怕的头上?”当初在北齐上京城中初见北齐皇帝时,他以为对方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等回国之后认真清察情报才发现,这位小皇帝比自己竟还要小两岁。

  在江南的时节,每每想到北齐小皇帝的深谋远虑,不动声色,魄力十足地动用内库存银参合到南庆的内政之中,范闲也自心悸,只是此事涉及他最大的隐私,断然不敢在花厅里说将出来。

  二皇子放下手中的果子,叹息说道:“可怕这种事情和年龄没有什么关系。”他看了范闲一眼,意思是说你初入京都时,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少年,却是可怕极了,旋即微笑说道:“北齐锦衣卫沈重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最后让卫华当上了指挥使……沈重死地凄凉,偏生那小皇帝巧手一挥,将整个事情圆了回来,即让上杉虎困于京都不能出,又顺利地接手了后党一方的实力……卫华如今连太后的意思都不怎么听了,苦荷国师也保持着沉默……这么小小年纪的一位君王,是从哪里来的如此深的城府?是如何能够说服那么多人站在他的一面?”

  二皇子加重语气说道:“北齐帝后之争,如果演变成激烈的局势,那便是我大庆之福……我们本以为皇帝亲政初始,总是不及北齐太后经营日久,最后以年轻人暴烈的性情,只怕会闹得北齐宫廷大乱,谁知道这位小皇帝竟是不声不响地就将权力收回了手中,这种手段,实在……可怕。”

  范闲沉默了起来,沈重被杀一事,他对于其中内幕清楚无比,甚至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通过海棠的嘴提议北齐皇帝做的。

  此时花厅内的气氛略有些紧张,三位姑娘家知道男人们在谈国家大事,很知趣地住嘴不言。

  世子李弘成此时眼中也不再有多余的酒意,皱眉说道:“北齐皇帝乃是一国之主,他不好女色,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头脑清醒自持……这种人是最可怕的。日后我大庆若想挥军北上,首要考虑的不是北齐的实力如何,而是北齐之主的心性如何,北齐皇帝若自身不乱,我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此言一出,大皇子二皇子纷纷点头。

  范闲心头微惊,看着这幕感觉有些讶异,被三位皇族子弟的认真神情所震撼,半晌说不出话来。此时他才想清楚,对于自己而言,北齐只是个伙伴,而对于庆国年轻一代的权贵来说,北齐却是注定要被大庆朝扫平吞并的对象。

  南庆好武,上一辈的人们已经打下了一大片大大的江山,如今这天下留给新一代的人物的,便是那个大而不僵的北齐了。这是一种深植于血液之中的开边狂热,不论是大皇子还是李弘成,都不能摆脱这种狂热,即便是二皇子这种温肃角色,对于攻打北齐,依然是念念不忘。

  南庆势盛,三十年间一直保持着进攻的势头,对于南庆人来说,这已经是不需要考虑的问题,需要考虑的只是什么时候去攻打北齐……所以北齐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厅内这三位皇室子弟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声,看二皇子深思着的表情就清楚,能够一统天下,是所有南庆人的终极目标,甚至可以暂时将他对于那张龙椅的焦虑压制下去。

  “都说北齐皇帝不喜女色。可偏生上次他专门要将司理理换回北齐……安之,你是上次使臣,在上京城里可发现什么细节?”大皇子认真问道。

  范闲半晌后缓缓说道:“不近女色是真的,偌大地皇宫里只有几名侧妃。而且为了防止外戚势力再生,那位小皇帝硬生生抗着上京城里大家族的压力,挑选的妃子都是平民出身,很奇妙的是,太后似乎也并不反对这种安排。”

  二皇子皱眉说道:“即便是为了防止外戚势大,可这种安排对于安抚臣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主意,此举不妥。”

  范闲点点头,假装忧虑说道:“正如先前王妃所说,那位皇帝陛下实在是有些看不透,明明近在眼前。却总觉着他地身上有种很巧妙的伪装。”

  李弘成笑了起来:“得了吧,那位皇帝对你算是很实诚了,先前你说自己是外臣。我看北齐人可不把你当成外臣,不然狙杀之后,怎么会发国书来京都抗议?”

  大皇子恼火摇头道:“北齐人欺我太盛,居然硬生生玩了这么一出。”

  范闲苦笑道:“大殿下,这事儿和我可没关系。”

  说到狙杀的事情。二皇子偏生也不怎么尴尬,一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取笑范闲说道:“事情当然和你没关系。不说你是南庆人,这北齐只是想挑拔而已,就算那小皇帝再喜欢你,把你拉去北齐,难道他还能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你不成?”

  叶灵儿此时插了一句嘴:“我看倒真说不定……范闲生就一副好皮囊,那北齐小皇帝又是他的狂热爱好者。”

  此言一出,认真的讨论便成了顽笑话。

  范闲翘唇一笑,在一旁平静看着这些男女间的说话,他们说些当年宫中的趣闻。范闲也不清楚,渐渐地竟生出了一种被排斥在气场之外的错觉。说来也是,在他入京都之前,花厅内地这些男女们都是自幼互相看着长大的,庆国皇族的年轻一代之间,感情向来不错,他……本来就是个外人。

  然而范闲并没有过多地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因为先前关于北齐小皇帝地讨论,他陷入了沉思,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要捉到某种很玄妙的东西。

  他在脑海里将自己在上京城中与北齐皇帝见面时的情形详细过了一遍,又仔细地回顾一番一年半的时间内,自己与对方的默契合作,再辅以北齐皇帝地审美意趣与生活小细节,渐渐脑中有抹亮光快要冲了出来。

  只是一直冲不出来。

  淡淡幽香之中,范闲一直在发愣,以至于身旁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他还没有发觉。

  范闲骤然发现自己失态,尴尬一笑,下意识里说道:“好香。”

  ……

  ……

  好香!

  一股淡淡的幽香弥漫在花厅之中,范闲微一失神,鼻端仿佛有某种魔力再让他再次失神,这股香味其实极其清淡幽雅,但对于他来说,却是那样地浓郁,那样的惊心动魄!

  一回头,看见大王妃早已去而复返,身上已经换了件衣裳。范闲勉强笑着问道:“哪里来的香味?”

  大王妃微微一愕,旋即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不止冰雪聪明,心思鼻子都一般细腻,这香囊在我身上戴了一年了,王爷也从来没有嗅到过,今儿刚一戴上,你就闻了出来。”

  众人好奇地看着范闲,叶灵儿更是抽了抽鼻子,也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香气,只是花厅里燃着的薰香被湖上寒风一掠,极其淡然。

  “不是薰香吗?”叶灵儿好奇问道。

  王妃笑道:“当然不是薰香。”她从腰间取出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香囊,说道:“从上京城带来的。”

  范闲有极其强烈的冲动,想把那个香囊拿在手上细细闻一闻,但是香囊乃是女子贴身之物,意味深长,怎样也不可能提出这个要求。

  听了王妃的话,他脸色已经平静了下来,笑着问道:“他们没去过北齐,当然嗅不出这淡淡香味,我是去过地,难怪能嗅到。”

  王妃笑着摇头说道:“我打赌你肯定也没嗅过……上京城的皇宫你去过,有没有上后山?”

  范闲点了点头。

  王妃说道:“这香囊里夹着的是金桂花,金桂花就是在山上,整个天下应该就那一株了……这金桂花香味极淡,若不用心。是怎样也嗅不出来的。”

  范闲笑道:“我上山只在溪畔亭间停留少阵,倒没瞧见这株难得一见的金桂花。”

  “长在山巅哩。”大王妃笑着说道:“是国师当年亲手从北地移植过来的孤种,加上香味并不怎么重,所以一直没有人去收拢它的花蕊当香囊……所以我敢说,小范大人你就算在宫中呆过,也没有嗅到过它的气味。”

  范闲诧异问道:“那王妃您这香囊……

  众人有些讷闷,范闲为什么对这个香囊念念不忘,时刻追问。范闲也怕露出马脚,笑着解释道:“这香味我喜欢,想给婉儿拾整一个。”

  林婉儿微微一笑,心知肚明夫君肯定想的不是这般。但旁人不清楚,大皇子不赞同说道:“大男人,怎么尽把心思放在这些女儿家事情上。”

  大王妃瞪了他一眼,说道:“能上得马,能绣得花,才是真真好男儿。”

  大皇子马上闭了嘴。

  大王妃转向范闲笑道:“你想给晨郡主拾整一个只怕不易……不对,这天下旁的人可能不容易,你却有机会……你自己修书去向陛下求去。”

  此陛下,自然是北齐那位陛下。

  范闲温和笑道:“难道公主身上这只也是贵国陛下赐的?”

  “是啊。”王妃眼中流露出少许思乡之情,淡淡说道:“以往上京城中,就只有陛下一位佩戴金桂花的香囊,他说喜欢这种淡极清心的味道。我离京之前的那个夜里。陛下将他贴身地香囊赐了我,让我在南方也能记住故土的味道。”

  花厅内的气氛被王妃淡淡几句话变得有些感伤。

  范闲的眼光在那个香囊上一瞥即过,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在大王府里用膳之后闲叙。时日已至暮时,其间在大皇子地安排下,范闲与二皇子在书房里又进行了一次深谈,只是抱月楼上两人已经谈的足够深入。如今的二皇子身后有叶家和一位大宗师做支持,断然是不肯后退半步。而范闲虽然心知自己的情势也如二皇子所言,看似权重如山,实则危如累卵,然则人在天下,身不由己,他是想抽身而退。也没有那个可能。

  至少庆国皇帝不会允许。

  二皇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缓缓说道:“安之啊,有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毫无疑问。你是这两年里庆国最大的麻烦制造者……而当年的事情你也清楚,父皇为什么让你一直在澹州生活长大,而不是最干脆地将所有麻烦都清扫干净?”

  范闲微微低头,心想二皇子确实是个极善说服人的厉害角色,如果不考虑五竹叔对于皇帝的威胁。庆国皇帝暗中保护自己成长,只能说明一条,君王虽无情。但对自己的子息总有三分垂怜之意。

  “父皇不会允许我们兄弟之间做出太过激烈的事情。”二皇子看着他静静说道:“可是对于你来说,如果事态不能激化起来,你就只能坐看流水东去,局势一日不如一日,这便是你地问题所在。”

  范闲微微一笑,心想局势马上就要激化了,自己要保住目前的所有,必然需要其他的人负出难以承受地代价。

  “生死不论。”范闲看着二皇子,很认真地说道。

  生死不论有两层含意。一种是一定要分出生死,一种是只论斗争,不涉彼此生死。

  二皇子举起手来,与范闲轻轻拍了一掌。

  ……

  ……

  下午的时候,监察院忽然有消息过来,说是西胡那边有异动,军情已经送入了枢密院,宫中传范闲晋见。大皇子身为禁军统领,迫不得已也要离开,二皇子与李弘成却依然可以留在王府之中。

  范闲让妻子与叶灵儿多说会儿话,自己单身一人出了王府,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也没有等大皇子,便吩咐马车沿着京都雪后的街道缓缓行走了起来。

  西胡的事情并不如何急迫,两地消息来回至少需要一个月,这时候急着入宫没有必要。范闲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今天所遇到地事情。

  黑色的马车在京都的街道上转了几圈,驶上了相对寂廖一些地街道,坐在车夫位置上的藤子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马车前后左右有些不起眼的伪装密探保持着范闲的安全。

  范闲闭着双眼,靠在车中的椅背上,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唇角有些干涩。

  那淡淡的金桂花香……原来,那夜的香味是金桂花香。他有些惘然地想着那个夜晚,那座庙,那片田地,那个没有来得及系好的腰带。可是明明是司理理……就是司理理……只是,醒过来之前地那道香,那双揉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

  他薄薄的嘴唇颤抖了两下,低声快速骂了几句脏话,下意识里一掌拍在了身边的车板上。

  ……

  ……

  轰的一声巨响,范闲盛怒之下重重一掌,体内充沛至极的霸道真气汹涌而出,掌风所触,无坚不摧,只是一瞬间,安静的街道上木头碎裂声音大作。

  那辆黑色的马车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这一掌拍垮了一半,车轮碎,马车翻,马儿受惊,刨蹄不止,藤子京大惊失色,勉强站在了原地。

  灰尘渐弥渐平,一身黑色官服的范闲失神地站在满地木砾之间。

  在他的身边,虎卫高达长刀半出鞘,眼中精芒乱射,想要寻找到刺客的踪影。七八名六处剑手分布四周,握紧了腰畔的铁钎,左手的弩箭对准了外围。

  范闲低头思考许久,不由想到了母亲留在箱子里那封信里的两个字,不由唇角微牵,露出一个自嘲至极的笑容,难过叹息道:“报应啊……”
第6卷殿前欢 第72章 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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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达确认了四周没有出现敌人,有些讷闷地将长刀送还鞘内,刀面与鞘口的摩擦发出一声干涩的哑响。

  旁边穿着黑色莲衣的六处剑客与不远处伪装成路人的密探们,几乎在同时间内回报,并无异样。范闲的下属们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不知道刚才那一刹那里,马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藤子京将他面前的木砾车轮都清理出来,小心翼翼地准备去扶他。

  范闲摇摇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什么问题。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下意识里的恼怒,给这条安静的长街带来了如此多地垃圾,也给自己的下属们带去了如此多的困扰。

  高达背着那柄长刀走到他的身边。小声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范闲苦笑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去。

  监察院的办事效率极高,没有过多长时间,又是一辆全新的黑色马车从街角驶了过来,停到了众人的面前。藤子京揉了揉被吓的发软的双腿,便准备接过缰绳,范闲斥道:“吓成这样了,回去休息去。”

  藤子京笑着应了声,把缰绳交给了沐风儿。

  不用吩咐。自然有人开始清理街上的事情,以免惊扰到京都地百姓。马车又开动了起来。范闲坐在马车上若有所思,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沐风儿驾着马车在安静的街道上走着。越走心里越急,忍不住回头隔着棉帘说道:“大人,宫里催地紧。”

  有旨意让范闲入宫议事,范闲却坐着马车逛街。先前去和亲王府传旨的便是沐风儿,他知道小范大人就算再如何骄妄,宫里那位陛下只怕也舍不得责备他,可自己怎么办?于是他鼓起勇气。开始催了起来。

  范闲此时心里哪里在乎什么西胡,什么皇宫,满脑子地官司,破口大骂道:“我在想事情,别来烦我!”

  马车四周的人们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十分怪异。不明白提司大人为什么今天心情如此糟糕。

  在天下的官员眼中,监察院提司范闲是一个外表温柔,手段阴狠毒辣的家伙。但在监察院内部人员眼中,小范大人却是个御下极其宽和,出手极其大方,说话性情极其大度的上司。

  别说破口大骂,平日里的公事中,范闲便是连句重话都不会对自己的心腹们说。所以众人心头奇怪,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引动得小范大人如此失态。只是却也没有人敢去询问。

  马车没有直入皇宫,而是在范闲地坚持下来到了监察院。

  他噔噔噔三步跨下车来,看也没有看一眼这座方正黑灰的建筑,便往里面走去,路上偶有出外办事的监察院官员,看见提司大人今天脸上煞气十足的神情,都是唬了一跳,赶紧避让到一边行礼。

  将将要入监察院,范闲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停的太急,跟在他身后的高达与沐风儿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险些撞到了一起。

  范闲没有看他们……只是扭动着自己地脖子,把头颅转到后方,拼命地去够……似乎是想看自己的身后有什么异样。

  一个人想扭头看自己的臀部,这实在是一个很高难度地动作,即便以范闲这种九品高手的灵活性,也感到十分困难。

  他的脖子有些酸,身体很自然地反应起来,开始在原地绕起了圈子,就像是被黑色官服遮着的臀羞于接触自己的目光,拼命地逃逸。

  扭头看臀,原地绕圈。

  一圈一圈又一圈。

  ……

  范闲的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荒唐,太滑稽了。这里是监察院的大门口,他是监察院高高在上的提司大人,却像只猫一眼……不停转圈妄图看到自己的尾巴。

  一旁的高达和沐风儿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巴,眼角直接抽搐了起来,十分无语,无语之余,想笑却又不敢笑,不清楚范闲这玩的是哪一出。

  而监察院大门里外的那些官员们看着这一幕也在发呆,纷纷化身为无数泥塑的雕像,目瞪口呆地看着提司大人转圈。

  然而一片安静,监察院官员们强悍的神经,让他们保持了沉默,他们不知道忽然变身为疯子的提司大人,这是不是在考验自己。

  高达很困难地把双唇合拢,看着范闲,心想少爷莫不是和林家大少爷在一起呆久了,也变得有些痴傻了吧?

  范闲忽然停止了自己的胡旋舞,站在了原地。

  虽然他只转了几圈,但对于旁边那些看见这一幕的人们来说,几圈的时间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度日如年。

  范闲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然后忽然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身后,对高达问道:“我走路的姿式有没有变过?”

  “没有。”高达有些糊涂地摇了摇头。

  范闲心下稍安。叹了口气,挠了挠脑袋,然后说道:“我也觉得一切正常。”

  高达和沐风儿都听不懂,范闲忽然打了个冷颤,有些恶心地皱了皱眉头,把出汗地双手往襟前胡乱擦了两下,往院里走了过去。

  等这一行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监察院正门的大厅中,那些化身为泥塑的监察院官员们才重新活了过来,心内都觉得无比荒唐,彼此之间互视数眼。瞧出了对方眼中的笑意,然后一阵议论声哄的一下响了起来。

  ——————————————————————

  范闲不知道自己的失态之举。给这无聊冬日里的监察院下属们带去了无数谈资。他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问题,直接进入了密室。也没有和一头雾水的言冰云打招呼,直接让他将这一年半里的北方情报卷宗取过来。

  二处地动作极快,一盏茶功夫不到,小山般的北方情报卷宗便已经堆放到密室地桌上。

  范闲挥挥手,很没有礼貌地请言冰云离开。言冰云皱了皱眉头,看出了范闲的心神不宁,出屋之外小声地问了高达和沐风儿几句。却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一封封卷宗被打开,又被合上。范闲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卷宗大部分都涉及上京皇宫里地故事与新闻,在以前的日子里,范闲已经看过绝大部分内容,尤其是牵扯到北齐皇帝的部分。更是他关注的重中之重。

  然而以前是要从这些杂乱无章的情报中分析北齐皇帝的性格,显得十分困难,如今的范闲。心中对于北齐皇帝已经有了自己地猜测与判断,再依此寻找线索,做起来就要轻松多了。

  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有目标在前,总是容易些,不一时,范闲就已经通过自己的猜测,串起了积年陈卷里的无数细节,渐渐贴近了那个荒唐的事实。

  那个足以震惊天下,让无数人人头落地,让范闲郁郁难安的事实。

  这些卷宗里写的清楚,北齐皇帝自幼被太后抱着长大,就连贴身地嬷嬷也没有换过,十几年里,始终是那两个人。以一位帝王的身份,只有两个嬷嬷,宫女的配置也极少,实在与北齐豪奢地作风大相径庭。

  北齐太后的解释是,当年大魏便以浮夸覆国,所以要教导陛下自幼习惯朴素简单的生活。

  而世人以为的北齐皇帝不好女色,那四名出身平常人家的侧妃……此时在范闲的眼中看来,更是足以说明太多的东西。就如同在和亲王府上二皇子所说,一国之君,后宫乃是稳定平衡朝廷的绝妙武器,按理论,是怎样也不可能不封几位朝中大臣子女为妃。

  这是一种有些愚蠢的行为,但是……范闲今天才知道,这是北齐宫中那对母子……不,母女迫不得已的选择。

  如果北齐皇帝娶了大臣之女,却是始终不行房事,这个消息自然而然会传到王公贵族之中,引起某些人的猜测。而且即便不行房事,总要相对而坐,相伴而卧,总会被那些大臣之女发现某些蹊跷处。

  也只有娶些平民之女,才可以完全控制住这一切。

  以南庆监察院无孔不入的情报手段,直至今日,也不能对北齐皇帝有一个完全细致的描述,更不要提对方身体上有何特征,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北齐皇宫对于北齐皇帝的身体保护何其严苛。

  所有的这一切,在范闲心有所定的情况下,都指向了某个不可宣诸于世的大秘密。

  不娶大臣之女,洗澡都如此小心……除了证明北齐皇帝有某些难言之隐外,也间接地让范闲稍微安慰了一些。北齐皇帝不是同性恋,他……她是个女人。

  ……

  范闲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将头抬了起来,倚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想些什么。他的右手边还拿着司理理通过秘密渠道送来地情报,只是没有必要看了。既然北齐皇帝是这种情况,司理理一定心知肚明,那这些源源不断送来的上京情报,不想而知,一定充满了水分。

  范闲的右手微微握紧一下,马上又松开了。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海棠当年在北齐上京城里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几个姐妹都认为此事可行……”

  ……

  几个姐妹?范闲的唇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几个姐妹?……北齐皇帝,海棠朵朵。司理理,这种姐妹的组合未免也太强大了些。只是却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令人无比恼火。

  那天晚上和自己在一起的人。真的是北齐小皇帝吗?那股淡淡的金桂花香……如果真是北齐小皇帝,她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地风险与自己春风一度?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复又埋首卷宗之中,仔细地查验着这一年半里上京皇宫里地情报。

  他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虽然清楚自己在这世间有个所谓诗仙地称号,庄墨韩对自己都欣赏有加,生得一身好皮囊。写得几句酸辞句,说的几句俏皮话……可是他并不以为自己是一个行走的春药香囊,可以吸引全天下的女人不顾死活地拜倒在自己黑色莲衣之下。

  尤其是北齐小皇帝,从江南和北地的配合看来,那是一个极其厉害与深谋远虑的角色,断不可能因为含图范闲的美色。就玩出一招迷奸。

  至于感情?范闲虽然相信一见钟情,但不认为一个常年女伴男装,生活在警张与危险之中地皇帝。会如此放纵自己的心神。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

  ……

  清理完最近一年半的情报,范闲有些满意地再次抬起头来,在这一年半里,北齐小皇帝依旧依日上朝,没有君王不早朝的现象,也没有出外游玩,更没有去行宫避暑,狩猎。

  总之,北齐小皇帝一直没有脱离人们的视线超过两天以上,上京皇宫太医院里的药物供应也属正常,以范闲对于药物地敏锐感觉来看,丝毫没有安胎药的迹像,当然,如果对方是暗中着手,也没办法。

  不过基于眼下的情况判断,北齐小皇帝不可能怀孕。

  这个判断让范闲地心情放松了许多,他下意识里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最害怕的就是和北齐皇帝春风一度后,让对方怀上小孩子。

  他不是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有做好当一个皇帝的父亲的准备,尤其是不愿意在这种被动迷奸的状况下,成为对方借种的对象。

  借种借种,既然没有种子生根发芽,那就无所谓了。范闲心里的阴郁早已消散殆尽,男人往往都是这种,和女人发生性关系真的不算什么,哪怕是这种被动的情况下,依然可以自我安慰成享受。

  忽然想到叶轻眉。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范闲无奈笑着,有些阿地想着,自己不如母亲多矣,但至少在某个方面和母亲终于打成了平手——大家都睡过一个皇帝。

  他下意识里不去想,自己的遭遇比起母亲的手段来说要凄惨的多,重重地拍了拍自己坐的有些麻了的屁股,有些后怕,有些无可奈何地离开了监察院的密室。

  坐在开往皇宫的马车上,范闲拿着内库特制的铅笔,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在白纸上写上了一行字。

  “我知道你们去年夏天干了什么。”

  然后他封好信,交给沐风儿,让他拿到城西那座秘密小院里去交给王启年。

  范闲的心腹们早已经习惯了提司大人会利用监察院的秘密渠道给北方的姑娘写情书,所以沐风儿并不觉得怪异。

  范闲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忍不住摇了摇头,王启年自然知道自己这封信是写给谁的。只是这不是一封情书,也不是写给海棠一个人的,而是写给三位姑娘家地。

  他被对方阴了一道。如今反应了过来,自然要凭此谋取些好处,至少是精神上的好处,首先便是去封信,写行字,恫吓一番对方。

  以北齐小皇帝的智慧,当然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范闲用两根手指玩弄着细细的铅笔头,然后将它放入了莲衣的上口袋中,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北齐小皇帝在大公主去国前,亲手赠予那个金桂花的香囊……难道以她的聪慧缜密心思。不会猜到这股天下独一无二的香味,会让自己猜到什么?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暗想,莫非那个春风一度地女皇帝,内心深处对自己也有些许牵挂,不忍一世瞒着,所以寻了个法子来提醒自己?

  他觉得自己似乎想的太多了些,叹了口气,不再去想。心中暗道:“早该猜到,对石头记如此痴迷地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个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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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里早已坐满了人,范闲满脸尴尬地站在最下方,他一入御书房,便被庆国皇帝陛下披头披脑一顿痛骂,自然也没有坐下去的殊荣了。

  房内那些文武大臣们或许有地人会感到幸灾乐祸。但都清楚,陛下骂的愈狠,说明越宠范闲。所以都不敢将快乐的情绪流露到脸上。

  范闲知道自己该骂,事涉军国大事,自己却拖延了这么久才入宫,让宫里找了自己好几道,如此不识轻重,罔顾国事,也难怪皇帝会如此生气。

  只不过在范闲看来,今儿自己要查的事情,虽是家事,实则也是国事,只是此事万万不能与人言,只有闷在心里,挨骂而一声不吭。

  一声不吭,却是忘了请罪,所以皇帝的神色没有什么好转,冷哼两声便将他搁在了冷处。

  皇帝今日召范闲进宫,本想着是寻找一个机会,让他接触庆国应对突发事件时的高层决策场所,存着个教诲提训的意思,不料范闲来地如此之晚,自然让皇帝有些不愉。

  议事早已开始,初步定为让叶重领军西进三百里,弹压一下西胡方面蠢蠢欲动的神经,同时让征北大都督燕小乙提前归北,以抵挡北齐一代雄将上杉虎的气焰。

  还有些具体的后勤问题,范闲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是知道皇帝终于应了许给自己的承诺,将燕小乙赶走了,而叶重……范闲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右手方第二位坐着位武将,这名武将身材并不高大,反而有些肥壮,双眼耷拉着似乎没有什么精神,只是偶尔看了范闲一眼,目光深远。

  这便是叶灵儿的父亲,前任京都守备,如今地定州大都督叶重。

  范闲望着他温和一笑,耳中忽然听到姚太监已经在宣读旨意,听到了庆历七年如何云云,他的心中一惊,这才想起已经过了新年了,那件在小庙里发生的香艳故事……时间应该是在前年地夏天,而不是去年。

  ……

  御书房紧急会议结束之后,皇帝把范闲留了下来,不再怒骂一番,只是用目光盯着他。范闲知道今儿个是自己出了错,也不便再扮硬项,苦笑着请了罪。

  皇帝皱眉说道:“先前不是在和亲王府里吗?后来去了哪里?”

  范闲笑着应道:“院里忽然出了椿急事儿,所以赶过去处理了一下。”

  皇帝不愉说道:“有什么事情能急过边患?”

  范闲面色不变应道:“是北方传过来的消息,上杉虎领旨南下,已至距燕京三百里地……然而他没有领亲兵。”

  皇帝面色稍霁,说道:“原来如此,北齐小皇帝敢用上杉虎,已属难得……只是区区三百亲兵都不敢拔,看来心胸也不过如此。”

  范闲暗道,这世上做过皇帝的人多了,但像你这样自信到变态的同行还真没几个。皇帝紧接着又问了几句和亲王府聚会的闲话,言谈神态间,似乎对于大皇子的举措十分满意。

  范闲心头微凛,知道老二说的对,皇帝老子虽然挑着自己的儿子们打架,却依然不想自己的儿子们遭受不可接受的折损。

  又略说了几句,范闲心神不宁的模样被皇帝瞧了出来,便将他赶了出去。

  范闲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一闪出太极殿的边廊,却愕然站在了原地,看着面前的那位身材魁梧的将领,暗自警惕了起来。
第6卷殿前欢 第73章 太监也可以改变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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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将领身上并未穿着甲衣,他的身后也没有负着那把长弓,但饶是如此,范闲依然微微低下了头,眯起了双眼,才足以抵抗住对方身上所传递出来的浓浓箭意。

  箭是用来杀人的,箭意却不是杀意,只是一种似乎要将人的外衣全部撕碎,露出内里怯懦苍白肌肤的气势。

  以范闲强大的心神控制和实力,依然被这气势压了一头,自然说明这名将领的修为实实在在比他要高出一个层次。

  ……

  ……

  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九品上的绝对强者,世上最有可能挑战大宗师的那个人。

  “大都督好。”

  范闲堆起笑容,和缓地对燕小乙行了一礼。

  燕小乙就站在长廊之下,双眼里幽深的目光就像泉水一样冲洗着范闲的脸庞,他听到范闲的话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声音微嘶说道:“本将不日便要归北,一想到花灯高悬日宫中武议时,不能与提司大人切磋一番。实在很是失望。”

  所谓武议,便是由朝廷举办的拳击比赛而已。这便是范闲的认识,而且他也清楚,在这样一个以战功。以武力为荣的国度,燕小乙如果真地发了疯,一点不顾皇帝老子的脸面,在殿上当面挑战自己……

  燕小乙会发疯吗?范闲当然清楚长公主这一系的人都有些疯劲儿,尤其是对方独脉的儿子燕慎独被自己指使那位可爱地十三郎捅死后。

  自己能打赢燕小乙吗?范闲扪心自问,又不可能在殿上洒毒雾,更不能用弩箭,正面的武道交锋,自己距离九品上的颠峰强者还是有一段距离。虽然燕小乙在殿上并不可能用他身负盛名的长弓,可是他不会愚蠢到认为。燕小乙一身超凡技艺全部都是在那柄弓上。

  所以如果一旦武议成为事实,就算老洪最后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可是自己身受重伤是一定的。

  今日军情会议。皇帝陛下让燕小乙提前北归,这是应了范闲的要求,毕竟他连伤都不想受。可是看此时的情况,燕小乙的失望与愤怒根本掩之不住。

  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这位军中的实力派人物温和笑道:“大都督。我以为你误会了什么。”

  燕小乙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只是想领教一下范提司地小手段。”

  范闲也沉默片刻,然后拱手说道:“当此太平盛世,还是少些打打杀杀的好。”

  长廊之下。只有范闲与燕小乙相对而立,一股危险的味道油然而生,但范闲清楚,在皇宫之中,燕小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手地,所以并不怎么担心,用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咳咳。”

  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不是洪老太监,而是一个个头有些矮。但气势凝若照山的人物,骤然出现在了二人身边。

  叶重。

  范闲微微一笑,心想这位来的正是时候,自己可不想与燕小乙再进行目光上地冲突。

  “燕都督,范提司,此乃宫禁重地,不要大声喧哗。”

  叶重执掌京都守备的时候,范闲还没有生,燕小乙还在山中打猎,他的资历地位放在这里,说起话来地份量自然也重了许多。

  燕小乙微微一怔,回首行礼。

  范闲笑着问道:“叶叔,许久不见,在定州可好?”

  有了叶重打岔,燕小乙便住嘴不言。叶重也瞧出了燕小乙与范闲之间的问题,他皱着眉头,心想燕小乙独子之死一直是个悬案,为什么燕小乙就认定是范闲做的?

  “下官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告辞了。”范闲趁此机会,赶紧脱身。

  叶重茬了点头。

  燕小乙却是缓缓说道:“冬范大人一定要保重身体。”

  范闲心头微凛,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底一股豪情上冲,拱手向天,哈哈笑道:“有上苍保佑,不需燕大都督操心。”

  燕小乙的笑容忽然间变得有些冰冷刺骨,他盯着范闲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这天,并不能遮住我的眼,范闲,你会死在我的手上的。”

  此时众人身在皇宫,叶重还在身边,燕小乙居然狂妄到说出这样威胁的话语。叶重忍不住皱了眉头,但没有说出话来。

  范闲看着这幕,忍不住摇了摇头,叶重是二皇子地岳父,如今早已是那边的人了,只是燕小乙居然在自己面前毫不在意什么,在这皇宫里说要杀死皇帝的私生子,果真是嚣张疯狂到了极点。

  他轻拂衣袖,仰脸自信说道:“燕小乙,我敢打赌,你会先死在我的手上,而且会死的无比窝囊。”

  说完这话,他向叶重一拱手,再也不看燕小乙一眼,施施然地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燕小乙眯着眼睛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冷漠至极。

  叶重也同样看着范闲的背影,心里想着,这位年轻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已经布置了几年的安排,千万不要因为范闲而产生一些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变化。他心里这般想着,回头望着燕小乙却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节哀顺变,只是在宫里当心隔墙有耳,他……毕竟不是一般人,他是陛下的儿子。”

  燕小乙脸色不变,冷漠说道:“我也有儿子。”

  ……

  ……

  走到宫门处,范闲的脸色早已恢复了平静,燕小乙与自己早就是个你死我活之局,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地点时机来实践,上一次他安排的局被洪公公破了,下一次自己会不会陷入燕小乙的局中?

  还有那位王十三郎,杀了燕慎独之后,便忽然消失无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范闲心里一面盘算着,一面出了宫城,然后并不意外地看到了身边的大皇子,这位皇族之中唯一的军方悍将。

  “你和燕小乙说了什么?”大皇子在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他儿子死了乱咬人。”范闲笑着应道:“说要杀我。”

  大皇子眉头一皱,微怒说道:“好嚣张的口气,他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

  范闲思考少许后,对大皇子认真说道:“燕小乙反志已定,我不认为陛下会看不出来,但你要小心一些。”

  大皇子微微一怔,心想这反字……从何而来?

  范闲上了马车,往府里行去,只是这一路上还在想这个问题,皇帝陛下不会瞧不出来燕小乙汹涌的战意与杀意,那为什么还要放虎归山,还不是将他枯囚京中?

  很有趣的疑问。

  他在心里自嘲笑着,不知道多久以后,当燕小乙来杀自己,或者自己杀燕小乙时。这个天下肯定已经变得十分有趣了,而皇帝陛下打的那桌麻将,想必也会处于胡牌的前夜。

  

  正月十五,庆国京都无雪无风。入夜后全城彩灯高悬,干燥了的街道上行人如织,男男女女们借由美丽灯光地映照,寻找着令自己心动的容颜,躲避着令自己心厌的骚扰。小姐们带着丫环面带红晕地四处游玩,识礼的年轻男子们保持着不远不近地距离,静静看着她们游玩。

  这一夜,春意提前到来,街上不知脱落了多少鞋,那些手不知道摸了多少的柔嫩肌肤。尾随与侦名。眼波流动与试探,就这样在夜里快乐进行着,被荷尔蒙操控着的人们。集体陷入了没有媒人的相亲活动之中。

  而对于庆国朝廷而言,民间的欢乐并不能影响到它的肃杀,虽则皇宫的角楼也挂起了大大的宫灯,宫内也准备了一些谜语之类的小玩意供太后皇后及那些贵人们赏玩,即便连监察院那座方正黑灰森严的建筑。也在范闲地授意下挂起了红红的灯笼。

  可是依然肃杀。

  因为军方的调动早在十五之前就开始进行了,征北大都督引亲兵归北,要去沧州燕京一线抵挡北齐那位天下名将锋利地目光。叶重也归了定州。朝廷再次向西增兵,由剩余五路中央军中抽调精锐,补充至定州一带,灌注成了一只足有十万人的无敌之师。

  待春日初至时,这十万雄兵便会再往西面进压二百里,名为弹压,但若西胡与那些万里长征南下的北蛮有些异动,这些庆国无敌的兵士们便会觅机突袭,生生地撕下胡人的大片血肉来。

  兵者乃大事。虽然只是调动,尚未开战,可是六部为了处置后勤事宜,早已忙碌了起来,不过好在庆国以兵发家,一应事务早已成为定程,各部间地配合显得有条不紊,效率十分高。

  在对外的时候,庆国总是这样的团结,在此时此刻,没有人还记得皇子间地倾轧,范闲的可怕。

  范闲也忙碌了好几天,因为监察院要负责为军方提供情报,还要负责审核各司送上去的器械与兵器,各种事宜一下子都堆了过来。

  好在有言冰云帮手,所以十五的夜晚,范闲才有可能入宫,看了一眼传说中的武议,殿上的决斗果然精彩,庆国的高手确实不少……只是少了燕小乙与范闲的生死拼斗,众大臣似乎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而也没有人傻到主动向范闲邀战,因为他们不是燕小乙,他们不想找死。

  ……

  ……

  正月二十二,朝中宫中因为边境异动而紧张起来的神经已经渐渐习惯,渐渐放松了下来,日子该怎么过就得怎么过,该吃饭地时候还得吃饭,该穿衣的时候还得穿衣,总不能让宫中的贵人们在大年节的时候,没有几件新衣裳。

  所以宫中绣局派出了队伍,去某家商号去接手远自西洋运过来的绣布,因为东宫皇后并不喜欢去年江南贡上来的绣色,所以提前便请另订了一批。

  像这种不从内库宫中线上走的额外差使,往往是主事太监大捞油水的好机会,单单是回扣和孝敬,只怕都要抵上绣布价格的三成,出一趟宫,轻轻松松便能收几千两银票进袖中。

  往年因为二皇子受宠的缘故,这个差使都是由淑贵妃宫中的戴公公办理。但今年二皇子明显圣眷不若往年,而戴公公更是因为贪贿和悬空庙刺杀两案牵连,被?夺了大部分的权力,所以宫中的大太监们都开始眼红起来,都开始活动起来,想接替往年老戴的位置。

  不过只是打听了一下消息,包括姚公公、侯公公在内的大太监们都停止了活动,因为他们听说,今年是由东宫首领太监洪竹负责。

  洪竹姓洪,深得皇后信任,加上陛下似乎也极喜欢这个灵活的小太监,所以在宫中的地位一日高过一日,便是姚公公这种人,也不愿意在洪竹渐放光彩的路上横亘一笔,所以选择了退让。

  这日晨间,大内侍卫站在一家大商铺的外面禁卫,只是却不停打着呵欠,因为他们相信,没有人会来找什么麻烦,铺子里没有什么王公贵族,只有一个太监而已……每每想到自己这些壮武之士,不能随定州大军西征,却要保护区区一个阉人,这些侍卫们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警惕自然也放松了很多。

  ……

  ……

  二楼一个安静的房间中,洪竹正仔细地端详着绣布的线数与色晕,虽然是捞回扣的好机会,可是替娘娘办事,总要上些心。而至于这间东夷商铺的东家掌柜,则早已被他赶了出去。

  洪竹的指尖有些颤抖,明显心中有些不安,因为他不知道小范大人究竟什么时候,又怎么能瞒过侍卫的眼睛耳朵,与自己会面。

  便在他百般难受的时节,房间里的光线忽然折了一下,光影产生了某种很细微的变化。

  “谁?”洪竹警惕地转身,却没有将这声质问喊出口来。

  穿着一身寻常百姓服饰的范闲,揉了揉自己易容后粘得生痛的眉角,对洪竹比了个手势,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玉?递了过去。

  这块玉?,正是前些日子他想了许多办法,才从洛帮手中搞到的那块玉?。

  洪竹有些纳闷地接过玉?,看了一眼,觉得这玉?看着十分陌生,但似乎是宫中的用物,而且这种制式与玉纹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东宫的东西。”范闲轻声说道。

  洪竹抿了抿嘴唇,说道:“我要怎么做?”

  范闲说了一个日期,皱眉说道:“太子每次去广信宫,应该是这个日子,你在宫中消息多。看看是不是准确的。”

  洪竹回忆了一下,又算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范闲放下心来,这个日期是这些天里王启年天天蹲守那个宗亲府得出的结论。那个宗亲府负责往宫中送药,日期基本上是稳定的。

  范闲盯着洪竹地眼睛,说道:“绣布入宫后,按常例,东宫会分发至各处宫中,你应该清楚,皇后如果让宫女送绣布至广信宫是什么时辰。”

  “一般是第二天的下午。”洪竹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件事情和绣布有什么关系。

  “很好,你负责采办,那就把这批绣布入宫的时间拖一拖。”范闲说道:“把时间算好。要保证东宫赐绣布入广信宫时,恰好太子也在广信宫中。”

  洪竹抠了抠脸上那颗发痒的小痘子,疑惑问道:“这有什么用处?”

  范闲没有回答。洪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地玉?,忽然诧异说道:“这……好像是娘娘以前用过的。”

  “不错。”范闲认真吩咐道:“是你手下那些小太监偷偷卖出宫来。”

  “这些小兔崽子好大的胆!”洪竹浑然忘了此时的情形,下意识里回到东宫首领太监的角色,恶狠狠说着,他是大太监。有的是捞钱的地方,自然用不着使这些鸡鸣狗盗的手段。

  然后他忽然醒过来,心知小范大人绝对不会是让自己整顿东宫秩序这般简单。他看着范闲似笑非笑的脸,颤着声音问道:“这块玉?……怎么处理?”

  “放到送绣布入广信宫的那个宫女屋中。”范闲想了片刻后,叹息说道:“接着要做地事情很简单,你让皇后娘娘想起这块玉?,然后会发生什么?”

  洪竹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过来,但是还是没有将这整件事情与广信宫联系起来。

  只是范闲没有更多的时间解释,他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凑到洪竹耳边叮嘱几句。让他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把这三件事情做到位便成,什么多余地动作也不要有,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被牵扯进去了。

  门外传来叩门之声,范闲一闪身,从这个房间里消失。

  商铺的东家恭恭敬敬地进门,询问这位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洪竹看着空无一人的身边,忽然间有些失神,片刻后想到范闲的嘱咐,皱着眉头,挤着尖细地嗓子说道:“这布……似乎与当初娘娘指名要的不一样啊。”

  那东家一愣,心里直是叫苦,说道:“公公这话说的……咱一个小生意人,哪里敢蒙骗宫里地贵人。”

  说话间,便是几张银票硬塞进了洪竹的衣袖里。

  洪竹眼光瞥了瞥,有些满意数目,只是依然不能松口,皱着眉说道:“这花色里的黄旦是不是有问题?看着有些偏差……尤其是这几幅缎子的用线,怎么就觉得不够厚实。”

  “哪里能够?”东家在心里骂了句娘,苦着脸说道:“这是正宗西洋布,三层混纺三十六针,再没有更好的了。”

  洪竹呵呵一笑说道:“是吗?不过不急,你再回去好好查查,过些日子我再来取。”

  东家急了,说道:“公公,这是宫里皇后娘娘急着要的,晚了日子,不止小的,只怕连您也……”

  这话洪竹听着就不高兴了,把眼一瞪,阴沉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了,这布宫里什么时候要,就等看我什么时候高兴……娘娘是什么身份,哪里会记得这些小事!”

  说完这话,洪竹拂袖下楼而去,脸色大是不善。

  那商铺东家跟在后面,只道自己得罪了这位大太监,心里连连叫苦,暗想不知道这拖上几日自己也要往这太监身上塞多少银票。他哪里知道,洪竹的脸色不善,是因为……他心中害怕,而且兴奋。

  洪竹知道自己与小范大人在做什么事情,更清楚自己区区一个小太监,也有可能改变庆国历史的本来面目。他地心不是太监,而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想做的就是治国平天下,而时至今日,洪竹终于感觉到,身为一个太监,其实也可以改变这个天下。
第6卷殿前欢 第74章 范3宝的由来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回京一月,范闲嗅到了很清楚的气息,明白了一些事情,当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二皇子曾经私下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承认老二的分析判断非常正确,如果局势就这样发展下去,自己的境遇会变得异常尴尬和前路不明。

  庆国这位沉默而深得民望的皇帝陛下,虽然在过去的几年间,异常冷酷无情地挑弄着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可是这种争斗必须控制在某种限度之中。因为他虽然冷酷并且强悍,但他不是变态,只要不是变态的父亲,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互相残杀到底。

  以前的二皇子,如今的范闲,其实都只是皇帝用来磨励太子的那把磨刀石,如果太子这把新出炉的宝刀在这两块磨刀石上断了,皇帝想来并不会犹豫换人,角与角之间的竞争,向来就是这么激烈。

  太子如今表现的不错,虽然没有什么发挥自己光与热的机会,那把刀尘封于鞘中不见天日――可是这位太子明显不是个弱者,只不过是往年发光发热的机会,都被自己的兄弟们夺走了。刀如果一直鞘中,反而会让陛下安心快意,因为太子的这种选择足够聪明,有一种忍让的智慧。

  皇帝一直在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要看清楚自己儿子们的心,所以他一直给了太子许多的机会,足够的时间。如果太子就这样沉稳地等待下去,皇帝并不见得会做出极大的变动。

  而不变,对于范闲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多少年后,一旦太子登基,皇后变成皇太后,范闲怎么办?正如老二所说,现在真正该着急的,应该是范闲。

  可是皇帝不会允许范闲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虽然范闲一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一直沉默着,可是某一刻,他忽然想到一句话,不记得是陈萍萍或是父亲还是岳父曾经说过一句话,一句很重要的话。

  皇帝多疑,皇帝敏感,但是……皇帝想谋求的太多,他想谋求天下的大一统,他想谋求青史之上最光彩的那个名字。

  然而如果要一直光彩下去,庆国皇帝自然要在意历史对自己的评价,如果换太子,这件事情在史书上会对他德行能力进行一次拷问,如果自己的儿子互相残杀,更是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范闲放下手中的茶杯,吸了一口冷气,终于明白了皇帝沉默的缘由。皇帝始终还是寄望于夺嫡的事情能够和平解决,大庆的江山能够在某种和缓的态势中传继下去。

  身为帝者,所求者不过是两条,一是疆土,一是万古之名。

  皇帝两个都不肯放弃。

  ……

  ……

  范闲的眼角闪过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把自己的儿子扔到丛林里去教育,最后却想把已经变成嗜血野兽的儿子们扭回到人性的轨道上,这皇帝,想的也未免太美了些。”

  皇权的争斗在皇帝的强力压制与暗中表态下渐渐和缓了起来,而范闲不会允许局势就这样和缓下去,他必须促使皇帝早些下决心。

  在江南的时候,范闲就已经猜到陈圆里那位老人家和自己的想法极为一致,也在用各种方法影响皇帝的思绪,意图让这位帝王早下决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陈萍萍巧手织就了一张大网,包括三石大师的真正死因,君山会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这么多重磅炸弹,都没有能够让皇帝真正下决心解决这些事情。

  所以陈萍萍选择了最狠辣的一招,而这一招却在陈萍萍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范闲利用了起来。

  一老一少二人,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共同努力着,安静地筹划着,想玩弄庆国皇帝的心情,利用这位君王多疑与隐藏内心深处的好妒,以达到二人想要的目的。在这个世界上,像陈萍萍与范闲这样了解庆国皇帝内心的人不多,而敢去阴谋撩拨庆国皇帝心情的人更少――说来说去,只说明监察院的领导者们都是一些不要命,不要脸的狠角色。

  只是陈萍萍的目的远远不止于让太子下课,这一点上,他比范闲想的更深远,企图更狂野。

  ……

  ……

  正月快要结束,范闲的回京之行也快要结束,属下们都在准备回江南的事宜,而他抓紧最后的时间,陪了几日父亲和陈萍萍,这二老年纪都已大了,自己常期在江南不能尽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而大宝从澹州至杭州再至梧州,陪林相爷过了一个新年之后,也回到了京都,范闲自然要陪着自己的大舅哥在京都里好好逛逛,大傻与二傻两人玩的倒是开心,只是时间有些紧迫,难免生出了些慌张的感觉。

  就在这周密安排的紧凑日程中,范思辙随着邓子越留下的第二级队伍,再次北上,北方行路的商会需要这个天才少年去打理,离开上京久了,总是不好。范闲自从确认了那件事情之后,对于北方的感觉便陷入了某种两难之中,虽然对于弟弟妹妹在北边的安全更有底气,可是……下意识里却想回避什么,所以并未让思辙给北齐皇帝带去密信。

  启年小组里的其他人也各自忙碌起来,洪常青携着范闲的手令提前去了江南,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范闲让他通知苏文茂做好准备,务必在宫中那件事情爆发,消息传到江南之前,打出一个完美的时间差,把明家整个吞下来。

  一处的沐铁沐风儿这两叔侄也忙于京都内的公务,不能随时跟在范闲身边,小言公子在监察院内忙着统筹日常事务,忙着躲避京都权贵夫人们介绍亲事,苦不堪言,一时间,范闲身边得力的心腹下属便只剩下了王启年这个干老头子一人。

  这一日范闲正带着大宝在王启年家的院子里吃饭,忽然想到可怜的言冰云,便想到了那日在和亲王府里大王妃对自己悄悄说的那句话,不由摇了摇头。

  言冰云如果真想和沈家小姐成亲,还真是件天大的难事,首先这事儿要宫里陛下点头,其次沈家小姐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大王妃是沈家小姐在上京时的好友,自然把这麻烦的事情交给了范闲来处理。

  范闲这辈子只擅长破婚,哪里擅长作媒,哀声叹气地夹着盘中的菜。

  王启年正蹲在旁边抽烟杆,看着大人脸色不大好,咳了两声问道:“味道不中?”

  大宝坐在范闲的旁边,嘴里嚼个不停说道:“好吃……”

  范闲拿筷尖指指盘子,说道:“糟溜鱼片做成这样,敌得上楼子里的大厨了,味道当然极好。”这楼说的自然是抱月楼,王启年得了大人赞美,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愈发地深了。

  说话间,一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端着盘子从里间出来,规规矩矩地放到了桌子上,害羞的不敢行礼,又小碎步跑了回去。

  范闲看着那丫头背影,叹息说道:“老王,你长的跟老榆树似的,怎么生了这么水灵一个丫头?”

  那丫头就是王启年的闺女,也是范闲曾经在信中恐吓过王启年的对象,王启年心头一惊,苦笑说道:“还小还小,看不出来日后漂不漂亮。”

  范闲哈哈大笑道:“怕个俅,如今谁还敢强抢你家的民女?”

  这话说的确实,王启年虽然坚持没有接八大处的主事位置,可是京都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范闲最亲近的心腹,在这层关系在,不论六部三司三院,谁也不敢小瞧他,更不敢得罪他。

  大宝此时忽然眉开眼笑说道:“这姑娘漂亮。”

  此时轮到范闲心头大惊,暗道如果大舅子忽然春心发了,非要娶老王家的丫头怎么办?自己当然不会答应,可是怎么安抚这位的情绪?

  好在大宝心性还是六七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想到那些地方去,只是拿着筷子愣住了,嘴里的油水滑落了下来都没有注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范闲拿起手边的湿毛巾替大宝将唇边的油水擦去,好奇问道:“想什么呢?”

  大宝微微偏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了,透出了一丝往常他脸上极难见着的委屈与伤感,吃吃说道:“二宝……喜欢……漂亮姑亮。”

  范闲心头一黯,拿着毛巾的手僵了僵,不知该安慰些什么。王启年在一旁听着却有些好奇,将烟杆往脚边的石碾上磕了磕,问道:“舅少爷,二宝是谁啊?”

  “二宝是我弟弟,很聪明的。”大宝的脸上绽放着骄傲的笑容,然而这笑容马上变成了小孩子的难过,“可是……他死了。”

  ……

  ……

  王启年与范闲站在院子的角落里互拔烟袋,青烟缭绕,叶臭薰人。王启年回头看了一眼正和自家小丫头玩耍的林大宝,压低声音问道:“原来二宝是林珙少爷,林珙被东夷城的人杀死两年多,可……听说府里一直瞒着大宝少爷,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范闲吐了一口发苦的唾沫,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告诉他的……他虽然痴呆,但我一向拿他当正常人看待。他和林珙兄弟感情极好,这件事情一直瞒着他,我心里不舒服。”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王启年小心说道。

  “址有什么问题?我两年前就告诉他了。”范闲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幽幽说道:“大宝只是智力没有发育完全,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南诏那边有座望夫石,我可不想身边再多个问弟宝。”

  说完这话,他看了向大宝处看了一眼,发现大宝正蹲在王家丫头的身边挖蚯蚓。他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起来,多了一丝怜惜和一丝淡淡的歉意。

  便在此时,王家宅院的木门被人敲响了,来人敲的极其用力,极其急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闲与王启年对视一眼,皱了皱眉头。王启年上前甫一开门,一个汉子便冲了进来,冲到范闲的面前,大声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范闲被这人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藤子京,不由痛骂道:“什么事情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是让你回田庄看书准备春时的武试?怎么又跑回京了?”

  他是一心一意想让藤子京能够走上仕途,也算是不亏了对方自澹州将自己接出来后的用心服侍和那一条残腿,然而藤子京此人和王启年的心性极其相似,对于官场虽然有爱,但对于跟在范闲身边的生活更有爱一些,加之实在对那些兵书六略看不进去,所以在田庄里读书三日,便又跑了回来。

  藤子京脸上惭愧之色大作,却又马上想到了那件重要事情,十分欣喜说道:“少爷,快回府吧,老爷已经回来了,全家就在等您。”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范闲皱着眉头,过去牵着大宝,准备出门上车。

  藤子京在他的身后跟着,笑着说道:“柳姨娘有了。”

  范闲愣了愣,站在原地回过身来,摸着脑袋说道:“什么?难道我又要多个弟弟?父亲大人……果然不凡。”

  藤子京一愣,半晌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着急解释道:“不是夫人,是姨娘有了。”

  范闲始终没听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坐上了马车,将大宝的衣裳系好,扭头恼火问道:“说清楚些,就虽是国公府上有喜,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藤子京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不是国公府上,是咱们自家府上……是思思姑娘有喜了。”

  范闲愣了愣,这才想明白,自己虽然早已收了思思入府,但内心深处还是将她当妹妹丫头一般看待,还真没有什么娄室的精准念头。而且很凑巧的是,思思自幼便是澹州老宅家养的丫头,本就没有姓,后来入了京,思辙的母亲柳氏因为相似的境遇,对思思颇为照拂,最后干脆就让思思姓了柳。

  柳姨娘,柳姨娘,原来……说的是思思,难怪范闲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思思居然怀上了?”范闲笑呵呵说道:“那是得赶紧回府看看,这初怀孕的女子脾气向来大的厉害,尤其像她这样一个泼辣丫头,去的晚了,只怕要落好一阵埋怨。”

  ……

  ……

  马车得得得地往沿着街道出了西城,往范府所在的南城驶去。

  忽然间,那马车里发出一声闷响,似乎是某人跳将起来,傻傻地让脑袋与硬硬的车厢发生了一次亲密接触。

  马车里传出一个大到恐怖的声音,声音里充斥着震惊与惶恐,竟是让半条街的行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思思怀上了!我要当爹?”

  

  是的,重生到庆国这个世界上,屈指算来心理年龄应该已经三十几岁的范闲同学,终于要当父亲了。生物的传续,永远是本能控制的第二强烈需求,所以按道理来讲,足够成熟的范闲,面对着这天大的喜事时,应该表现出一种可以控制住的真心喜悦。

  然而,他的表现明显有些问题,因为他很激动,激动的不受控制,同时在喜悦之外很害怕。

  坐在思思的床边,范闲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比自己大两岁的姑娘家,思思的面色有些白,看来知道肚子里忽然多出了一个小生命后,开始感到了紧张。范闲有些傻傻地看着她,说道:“怎么就怀上了呢?”

  婉儿坐在床头喂思思吃东西,脸上充溢着喜色。她一直想给范闲生个孩子,只是一直没有成功,如今思思怀上了,想到范闲有后,她身为主妇也开心了起来。如果在一般家庭,或许无后之妻还会对妾室生出些妒意,可是她与思思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吃这种味不免有些愚蠢。

  她听着范闲那古怪的发问,忍不住微微皱眉,斥道:“怎么说话的?”

  范闲傻笑着。他前两天一直在担心北方那人会不会怀上自己的骨肉,忽然发现身边的女子怀上了,这种情感上的大起大落,大担忧大喜悦,让他真正化身成为范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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