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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110章 心中言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大概了解了一下时辰,言冰云关好了窗子,坐回了椅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营绣的十分漂亮的荷包,从里面掏出几粒瓜子送到唇里,细细 磕着,显得十分无聊,只有当目光落在荷包上时,才会变得温柔与多情起来,这荷包是沈大小姐绣的。

  小言公子这几天格外悠闲,不需要再总领院务,又不需要像一处职员那样敏感到病态 监察朝官,除了日行的四处事务外,他并没有太多事情做。

  ――燕京与沧州中间的那片荒野上,上杉虎吃了燕小乙的一个大亏后,便平静了下来,北齐人虽然递交国书斥责,可是误伤调查还在进行中,上京城没有异动,东夷城那边也极为安静。

  四处要管的事情就是这些,而且陛下出京之前,四处已经放出了足够多的假消息,务必保证两方势力的安静,言冰云相信凭借监察院的能力,北齐皇室和四顾剑就算知道皇上出巡的消息,也没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而且他是不得不悠闲,因为就算没有这些差使,可是启年小组的京都一枢还在言冰云的控制下,依理讲,像陛下出巡这种大事,他应该提前通知范闲……而很让人想不明白的是,陈院长一朝归京,便将他这个想法压了下来,很决绝 压了下来。

  这正是范闲在澹州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言冰云此时还不知道范提司已经和御驾会合。心中还在隐隐茫然着。

  同时紧张着。

  京都看似平静,禁军京都守备加上那位浑身透着黑暗恐怖气息 陈院长。没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如果要发生大事,应该是远离京都的陛下身边……

  言冰云苦笑着站在窗口。看着楼下 天河大道,不远处 皇宫。他的 位并不高。但是他 角色很复杂。他是监察院实际上的三号人物。是范闲 亲信。但他 父亲却还有另一个身份。最关键 是。他是当日陛下亲召入宫 年轻人之一,一夜长谈之后。又拥有了另一个身份。

  难怪陈院长一朝回京,便压住了自己。想必院长大人对自己也有些看法。

  至于为什么陈院长不让自己通知范闲,言冰云凭借自己得天独厚来自三方 消息。隐约猜到了一丝真相。却开始惊恐于这个真相――难道陈院长就算死了陛下 身边会出大事?所以才想顺水推舟。让范闲离御驾越远越好!

  可是院长对陛下如此忠诚,再如何疼爱范闲。又怎么可能把范闲的安危看 比陛下的生死还重?

  丁当丁当铜铃响了,京都各大衙门里最特殊 归家信号响起,监察院那座方方正正的楼里走出无数行色匆匆 官员。他们不是去忙着播洒坏水。只是急着回家。特务也是公务,监察院里也都是公务员。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言冰云没什么好收拾 ,迳直出了楼子。坐上了自家 马车。急匆匆 回到子爵府中,没有去和沈家妹子谈谈情说说爱,直接找上了父亲的书房。开口问道:“秦家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言若海看了儿子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你在院里管着四处,肴山冲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肴山位置特殊。恰恰掐在东山路 进口处,此 在庆国东北。与东夷距离不远,但由于澹州与东夷之间无人敢穿越的原始密林,所以两 间的交通主要是凭借海上。或者是绕过肴山。

  本来东山路里没有什么太大 可以威胁到御驾 力量。但是肴山却刚好横亘在由东山路回京的路上,最关键 问题在于……言家父子都清楚。在那个山冲里一直训练着秦家老爷子的秘密亲兵,年关时曾经在京都郊外狙杀范闲 队伍。便是秦家瞒着朝廷从肴山调过来 。

  “肴山冲那边一直安静,自从那件事情之后。院里一直用极大的精神盯着那边,如果一旦有异动。瞒不过我们。”言冰云稍微放松了一些。坐了下来。

  言若海微笑着说道:“我们知道的事情,便是院长大人知道 事情,便是陛下知道 事情。陛下既然敢带着两千禁军去大东山祭天。如果不是没将肴山冲里那点儿人放在眼里,便是相信秦老爷子 忠诚。”

  “忠诚?”言冰云叹了一口气,“暗中狙杀朝廷重臣。也算得上是忠?”

  “忠诚分很多层次,上次的事情或许陛下已经怀疑老爷子 忠心,可事实上,臣子与陛下本身总是有差别的。”

  言若海顿了顿后认真问道:“我已退职本不应再问,可是还是好奇,定州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言冰云摇了摇头:“年初斩了六百名胡人首级,本来应该此时回京报功。但明显叶重也是担心宫里疑他,所以将队伍留在了定州,不敢在陛下不在 时候归京。”

  他轻轻 握了握袖中的拳头,欲言又止。

  言若海好奇 看了儿子一眼,说道:“你往常不是这般模样,有话便说吧。”

  言冰云一脸冰霜的脸上浮着一着隐隐的狐疑:“我不知道陛下的安全能不能得到确认。”

  “有什么危险?”言若海皱着眉头说道:“我大庆朝七路精兵,你所怀疑的三路根本不可能靠近大东山,全在院里的注视之下。”

  “燕小乙呢?”言冰云冷冷 盯着父亲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别的东西来。

  言若海很自然 转过头去,避开儿子的目光,说道:“燕大都督又怎么了?”

  “沧州大捷有问题!”言冰云压低声音说道:“我说过这次沧州大捷有问题!四处查军功的密探已经回报,那些首级虽然经过伪装,但有些问题……”

  “你是四处头目,接的我的班。应该知道,杀民冒功……虽然是大罪,但向来没有办法完全杜绝,尤其是这种边将。需要朝廷额外 赏赐来平衡边寒之 的凄苦。”言若海冷漠 说道:“再说就算燕小乙谎报军功,和大东山之上的陛下有什么关系?不要忘了,北齐国书已经到了,难不成北齐人会和燕大都督一起演戏?”

  

  “我怕的就是这点。”言冰云冷冷 说道:“如果只是杀民冒功,倒也罢了,如果这事儿和北齐有关联,我只怕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

  言若海缓缓 站了起来,盯着儿子 双眼,一字一句说道:“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莫非你以为院长和提司大人让你暂摄院务,你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物?你就能看穿世间一切的诡诈?就算燕大都督和北齐人在演戏。可又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言冰云看着父亲,胸中燃起一阵怒火,愤怒说道:“征北军死了五千人!这是大捷?斩首八千。只怕一大半是假的!那五千人究竟死了没有?如果没死,这消声匿迹的五千人又去了哪里?”

  他一指桌面,指着那并不存在的庆国边域 图,愤怒说道:“父亲,征北营虽在沧州与燕京之间。但若画一条直线,离大东山不过五百里 !若这本应死了的五千人,忽然出现在大东山脚下。怎么办?”

  言若海皱着眉头,沉默半晌后忽然冷声说道:“愚蠢!从沧州到东山路虽近,却要绕道崤山,不知要经过多少州郡,距离也在千里以上,你以为五千人能够这样悄无声息 深入境内?”

  “如果不绕呢?”言冰云当着父亲寸步不让,将这些天盘桓在心中的惊惑全盘说出:“如果东夷城开了国门,让那五千死人借道诸侯国……怎么办?”

  连着两个怎么办,却没有让言若海紧张起来。他望着儿子冷笑说道:“蠢货!就算那五千人真是如你所言化作死士,就算四顾剑像你一样愚蠢到大敞国门,对我庆军毫不忌惮……可你想过没有,从东夷城到大东山中间要过澹州,而澹州之北的那些高山陡崖,根本没有人能爬的过去!”

  这是事实,是 图与人眼和人力都已经证明过 事实,澹州之北的那些原始密林和山峰,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攀越而过,更何况是五千人的部队。

  以前没有人能翻过去,不见得以后永远没有人能翻过去。”言冰云想到那处 理环境,气势稍弱,可依然不敢罢休,直接说道:“再说,谁知道那些丛山里有没有什么密道。”

  “密道?你以为是澹泊书局出的小说?”言若海冷笑一声,准备走出书房。

  看着父亲根本毫不在意的神态,言冰云终于忍不住了,一掌拍到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大火说道:“我不知道我担心的是不是小说,我只知道监察院现在做 都是笑话……不管这些会不会发生,可是既然已经有了疑点,我依院里的章程向上报去,为什么院长大人会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言若海闻得此言,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儿子。

  言冰云以为父亲终于被自己说服,心中生起一阵宽慰。

  不料言若海一拂袖子,出了书房,召来自己的亲信护卫,冷漠说道:“少爷身子不适,让他留在府中休息,一步都不让他出门。”

  几名护卫沉声领命。

  言冰云一怔之后,心里渗起一股寒冷之意,盯着父亲的背影,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和父亲之间的那句对话,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一日他问自己的父亲:“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在宫里与院里选择,你会怎么选择?”

  当时言若海用一种好笑的眼光看着他,叹息道:“傻孩子,我自然是会选择院里……如果老院长大人对我没有这个信心,又怎么会对你说这么多话?”

  ……

  ……

  言冰云往门口走了一步,便被家中武艺高强的护卫拦了下来。他也并不做多余的挣扎,只是叹息了一声,对父亲问了一句:“您要去哪里?”

  言若海回身,望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说道:“你既然病了,我自然要去院里替你请假。”

  言冰云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忠于陛下忠于朝廷,他已经做出了自己应该做 事情。他毕竟是监察院的官员,父亲的儿子,不可能再做更多的事情。

  

  “叶家确实太安静,叶重确实太乖巧,献俘……这么好借机入京 机会,他就这么放了过去。”

  坐在轮椅之上的陈萍萍摇着头说道:“当然,他也是怕宫里忌他,提前出了问题……只是二皇子心里一定在犯嘀咕,心想太子马上就要被废了,如果太子这时候瞎来。二皇子有叶家之撑,一定可以独力定鼎,他只怕是求着盼着他的岳父早归来。”

  “现在是谁都想动手。谁都没有能力和勇气第一个动手。”老人微笑着推着轮椅从那块黑布边过来,说道:“欲使自己灭亡,必使自己疯狂……长公主足够疯狂。”

  言若海笑了起来,明白陈院长的意思,说道:“可您在京中。她即便有想法,也要等着那边的消息。”

  陈萍萍微笑着说道:“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一定会给长公主一个惊喜,至于她要等的消息。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了。”

  “可是燕小乙的五千精兵怎么办?”言若海皱了眉头:“我一直不明白这点,就算拼了老命存了这五千兵入了国境……可他怎么运到大东山脚下去?”

  “燕小乙这次沧州之捷的手脚做的极好,想不到还是被言冰云看出了马脚。”陈萍萍赞赏说道:“这个孩子真是不错。”

  言若海苦笑道:“青日里故作冰霜一片,真到大事临头,还是有所不安。”

  “他不是你我,不知道陛下 安排。”陈萍萍叹息了一声,“所以对你我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

  “事后……怎么向宫里交代?”

  “陛下本来就不愿意打草惊蛇,院里当然不能对燕小乙的动作提前作出反应……”陈萍萍咳了两声。心里想着,有没有事后才是需要考虑 问题。

  言若海走后,这位轮椅上的老跛子又习惯性 推着轮椅回到了窗边,隔着那层黑布看着外面,他唇角微翘,心想从东夷城的诸侯国直穿群山,掠澹州而至大东山倒确实有条密道,自己知道,陛下也知道,只是看模样,现在长公主那边也知道了。

  就算五千人去了,也只是将整座山峰包围,顶多能够做到控制祭天一行人的消息传送,整个事件中,唯一关键处,只怕还是在那个山峰之上。

  陈萍萍用干枯的右手挠了挠花白 头发,暗想自己倒是漏算了一点,范闲这小家伙此时跑到了峰顶,只希望他能够命大一些,不要在那场惊天动 的突发事件中,无辜送了小命。

  陛下给长公主,给叶流云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那长公主难道就不准备给陛下准备一些惊喜?

  陈萍萍歪着脑袋,有些无力 斜倚在轮椅上,感受着生命 味道从自己的体内缓缓流失,却因为脑中展现出来的画面而激动起来,似乎又找到了一些当年为之兴奋为之激动为之神往的元素。

  心神的激荡,让他咳了起来,咳的虽是痛快无比,却让胸间一阵阵 撕痛,他下意识里按响了书案上的暗铃,却发现开门进来的并不是费介。

  他此时才想到,费介已经遵照自己的意思离开了庆国这片是非之 ,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泉州,准备那个老毒物向往已久 海外生活。

  “有些咳嗽,找些药吃。”陈萍萍微笑 望着进门来的下属,和蔼说道,能够多活两年,自然要多活两年。

  那名下属受宠若惊,领命而去。

  

  如同山峰上那位皇帝陛下猜测的那样,长公主李云睿只要没有物理死亡,她在京都总能找到隐藏着的力量,此时她被幽禁在皇室别院之中,外面由监察院的人负责监控,而生活却依然保持着极为奢华的水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逃离京都数月的信阳谋士袁宏道,此时竟出现在了别院之中,坐在长公主的面前,不知道长公主是怎样办到的。

  “陛下想的什么,其实瞎子都看的出来……只是本宫不知道他的信心究竟在哪里。”

  李云睿的容貌依然美丽,眸子依然妩媚多情,但是真正细心 人可以看出这位女子的心神有了些丝微的变化,多情的底下,是一抹刻在内心深处的冷漠。

  ……

  ……
第6卷殿前欢 第111章 月儿弯弯照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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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的皇室别院之中,一位侍卫正在窗外巡逻,似乎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皇室的重点看管对象,长公主正在和她的亲信密密谋划着什么。

  “他太多疑,所以不需要设计什么,他自己就会跳出来主动设计。”李云睿缓缓闭着眼睛说道:“而且他很自大,自大到可以将计就计……什么狗屁东西!哪里有什么计,根本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玩。”

  她忽然睁开双眼,说道:“只是……本宫怕哥哥寂寞,也只好陪他玩一玩,大东山刺杀……似乎已经变成了很荒唐的明面上的事情,他知道我要杀他,等着我去杀他,我明知道他等着我去杀他,却还是要去杀他,真的很有趣。”

  袁宏道听着这段绕口令,看着长公主唇角的那抹笑容,却并不觉得有趣,反而生出淡淡寒意,明知道大东山上是个局,长公主却义无反顾 跳了进去,难道她真以为叶流云这位大宗师可以改变整个天下?

  虽然在黄毅死后,他已经成为李云睿最亲近的谋士,可他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虽然这两年来似乎一直被陛下和范闲逼的步步后退,从无妙手释出,可在计谋方面,实在是没有太多需要自己的 方。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长公主最后的计划细节,他一直没有摸清楚,自然也就无从去禀知院长和皇帝陛下。

  但身为谋士,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论是为了伪装还是更取信于人,袁宏道都必须说出一些该说的建议。所以他望着长公主的眼睛,轻声说道:“有趣,在某些时刻,是荒谬与愚蠢的结合……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更荒谬。哪一方更愚蠢,但既然最开始动 是陛下,那么您便应该选择另一条道路。不然再如何动作,走的棋子总是会比石坪对方的那个人慢一步。”

  长公主李云睿缓缓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说道:“另一条道路?你是劝我暂时不要动。”

  “正是。”

  长公主忽然睁开眼笑了,笑的极其纯真无邪:“不动又有什么用?如果大东山祭天顺利 结束……母后总是会有去 那一天,难道你指望我永远被幽禁在这座别院里。”

  袁宏道沉默少许后笑了笑,既然自己可以轻松 进入这间别院,那么长公主一定有许多方法可以轻松 离开这间别院,他知道长公主考虑的只是以后庆国的局面。不论从哪个角度讲,如果此次陛下离京的机会没有抓住,长公主再想东山再起。能有什么机会呢?

  “范闲。”袁宏道试图说服长公主,在没有得到院里的进一步指示之前,他当然想将长公主的动作尽量拖延一些,“这是您的机会。”

  “范闲?”长公主来了兴趣,微笑说道:“就算陛下将来要削范闲的权。但这也不会是本宫的机会。”

  “不止削权这般简单。”袁宏道压低声音说道:“范闲与北边的关系太密切,而陛下……一旦将朝廷内部 矛盾平伏后,刀锋定然要指向北齐。而这时候范闲会怎么做,就值得考虑了,说不定到时就是您的机会。”

  “所以我得活着?”长公主自嘲 笑了起来。

  “您一定要活着。”

  她有些懒散 笑了笑,不予置评,如兰花般的手指点了点桌上 茶杯。袁宏道起身替她倒茶的空当,这位女子缓缓低下眼睑,安静 想着,袁宏道的想法不为错,只是他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在这个天底下。只有长公主李云睿,最清楚她的皇帝哥哥是什么样 人,也只有她清楚,眼下是皇帝给自己的机会,而如果自己没有去抓住这个机会,什么后事都不需要再提。

  皇帝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死自己,但他不杀,自然是希望通过自己引出一些人来,君山会那些一直隐在朝野中 人,某位老怪物……

  她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赢了,那不算什么,可就算自己输了,皇帝陛下能够达成他的目标,也是好的……想到此处,她的唇角再次露出一丝自讽的笑容。

  ……

  ……

  “宏道兄,你说杀人这种事情,最后比拼的是什么?”长公主微笑望着他。

  袁宏道想了想后说道:“时间,机会,大势。”

  “不错,但又是错了。”长公主缓缓低头,说道:“其实到最后,比的就是最粗显最无趣最直接的那些东西,看看谁的刀更快些,谁 打手更多些。”

  “争夺龙椅,其实和江湖上的帮派争夺 盘,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陛下自大多疑,自以为算计得天下,但却忘了一点,不是所有的刀都在他的手上,不要忘记以前我说过一句话,因其多疑,他必败无疑。”

  长公主冷漠的这句话,为这整件事情定下了基调。

  ……

  ……

  袁宏道笑了笑,知道不能再说服长公主,心头难免有些焦虑,但却掩饰的极好,说道:“太子和二殿下那边已经联系的差不多了,只等消息一至,便着手安排,文官方面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令人悲恸的消息,总是最能打击这些文臣们的心防……而且不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没有理由拒绝。”

  “您说的很有道理。”长公主微笑着说道:“监察院始终是见不得光的,他们是很有力的工具,但在某些时候却永远不可能成为决定性的力量,只有朝臣们支持,宫里支持,陈萍萍又能有什么用?”

  然后她微笑说道:“听说婉儿一直在照顾那个将要生产的小妾……这件事情安排一下。”

  

  大东山绝峰之上,范闲在门外看着坐在蒲团上的那个人,那个蒙着一块黑布,身材并不怎么高大。却永远显得那般平静的瞎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皇帝笑了一声,转身离去。将这个 方留给他们叔侄二人。

  范闲走了进去,小心 关上门,确认身旁没有人偷听,这才纵容自己喜悦 神色在脸上洋溢,一把抱住那个瞎子,轻轻 拍了拍他的后背。

  五竹还是那个冷漠模样,这种冷漠和小言公子不同,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情绪释入,而一种外物不系于心,内心绝对平静带来的观感。

  但当范闲紧紧 抱着他。欣喜欲狂时,这个瞎子在范闲看不到 脑后,唇角微绽。露出了一个十分难见的温柔笑容。

  可惜范闲没有看到,不然他会一定会做出某些很变态 动作。

  一抱即分。五竹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进行肢体上亲热 人。范闲也是,只是久别重逢。范闲无法压抑心中 喜悦,纵情一抱。

  二人分坐蒲团之上。互“视”彼此。安静许久,没有说话。

  范闲 脸色越来越温柔和开心。确认了瞎子叔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自一年半前分开之后。他南下江南斗明家,于山谷遇狙杀,在京都中连夜杀人。不知经过了多少险风恶浪。

  然而……这一切只怕都不是五竹叔想听到 。这些事情对于五竹来说算不得什么,明家是什么东西。五竹根本不会关心,至于在山谷中遭到狙杀时 险象环生,五竹只会认为范闲表现 非常差劲。

  所以憋了许久之后。范闲开口说道:“叔,我要当爸爸了。”

  ……

  ……

  便是大东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五竹。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很罕见 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慢慢 消化这个消息。然后他微微偏了偏脑袋,说道:“你……也要生孩子?”

  这个也字,不知包含了多少信息。对于五竹来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是 ,虽万千人。于他只有两人,别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两个人 事情才值得让他记住。

  

  二十年前。那个女子生孩子,二十年后,女子生 孩子要生孩子,两件事情虽相隔二十载,但在他 感觉里,就像是接连发生 两件事情,所以才有那个也字。

  然后他 唇角再次绽放温柔 笑容。很认真 对范闲说道:“恭喜。”

  因为这个笑容和这两个字,范闲自然陷入了无穷的震惊与欢愉之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与五竹叔一年多不见,他竟会说出如此俗气 两个字,并且不吝在自己面前展示自己最人性化 那一面――上一次看见五竹叔的笑容,还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还在澹州城那个杂货铺里提起母亲吧。

  范闲不知为何内心一片温润,似乎觉着五竹终于肯为自己笑一下,而不再仅仅是因为叶轻眉,这是一件很值得铭记 事情。

  五竹 笑容马上收敛,回复往常的模样,认真说道:“要生孩子了,就要说恭喜,这是小姐教过 ,我没有忘记,所以你不要吃惊。”

  范闲苦笑无语,偏又开口说道:“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情绪,不需要我们去记。”

  五竹的脸朝着庙内的那幅壁画,说道:“对我,这是很难 事情,对你,你开心 太早。”

  那层薄薄而绝不透光的黑布绑在他 眼上,显得鼻梁格外挺直,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也是那般直接直接:“时间不对。”

  ……

  ……

  这句话的意思太简单又太玄妙,如果是一般 人肯定听不懂,但范闲自幼和五竹在一起生活,却很轻易 明白了这四个字里蕴藏着 意思。他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承认了五竹叔的判断。

  皇帝在大东山祭天,如果真的有人敢造反,那么大东山乃天下第一险 ,而相对应 ,京都自然是天下第二险 。范闲此时远在海畔,根本无法顾忌到京都 局势。如果长公主和那些皇子们真 有胆量做出那件事情来。那么对于范闲这个表面上 死忠保皇派……会施出怎样的手段?

  婉儿是长公主 亲生女儿,范闲并不怎么担心。可是思思和她肚子里即将诞生 孩子怎么办?就算皇帝在东山挣了大便宜。可京都一乱。范府 那些人。范闲所担心 那些人。会受到什么样 损害?

  这是在澹州看到皇帝后,范闲震惊担忧的根本。只是当着皇帝 面。他不可能表达什么,只有在五竹直接道出根源来后,他 脸色才坦露出内心 真实情绪,一片沉重。

  “院长和父亲在京里。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他似乎想说服五竹叔。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皇帝一直不让陈萍萍和范建掌兵。这是问题。”五竹 话依然没推论。只有结果,他低着头。冷漠说道:“你这时候马上赶回京都。或许还来得及。”

  是的。就算京里有人造反。可是总需要一个名目,皇帝 遇刺死亡肯定要找个替罪祟来背。所以京都异变 时间,一定要在大东山之事后 十五天左右。

  现在范闲赶回京都。应该还来得及。

  五竹说道:“你在这里。没用。”

  范闲想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说道:“我 作用。似乎在见到你的这一瞬间,就完成了。”

  上了大东山,进入古旧小庙。看见五竹 那一刹那,范闲就明白了皇帝陛下为什么要下旨召自己随侍祭天,为什么要在澹州去堵自己。把自己带上大东山。

  就如同皇帝先前所言。既然这个局是针对叶流云 ,那么他需要五竹 参与。五竹不仅仅是不会因为皇帝 谋划离开大东山,甚至就算在大东山之上,他如果不想对叶流云出手。他就不会出手――皇帝可以命令天下所有人,却不能命令五竹――所以皇帝需要范闲 帮助。帮助他说服五竹参与到这件事中。

  “陛下带我来见你,是什么意思。想必你也清楚。”范闲望着五竹。低着头说道。

  “你也清楚。”五竹说道。

  范闲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抹很复杂 神情,半晌后说道:“入京三年有半。做了很多事情,但其实我自己清楚,这些事情。都是某些人在利用我……而现在,那些人又利用我来利用你。我便罢了,因为我自己有所求。可是你对这世间无所求,所以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世界上没有公平不公平 事情。”五竹平静说道:“关键是这件事情对于你有没有好处。”

  范闲注意到很奇特 一点,在与五竹叔分离一年多以后,如今的瞎子叔话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表情丰富了少许。他苦笑摇头说道:“陛下把自己扔到这个危局里,如果我们不帮他,他真被叶流云一剑斩了……事情可就大发了。他是用自己的性命和天下 动荡。逼我们帮助他。”

  “这两点就算我们不在意,但我必须在意京都里那些人的安危。”范闲顿了顿后,苦笑说道:“叶流云如果出手,长公主在京都和二皇子肯定达成了协议。我们不能让他们成功。”

  五竹沉默了少许后,说道:“直接说。”

  范闲在他 身前认真坐好,很诚恳 说道:“请叔叔保陛下一条命,至于叶流云那边,不用在意。”

  五竹很直接 点了点头。

  范闲 心里松了一口气,皇帝可以利用他,他却不想利用五竹叔。他在这人世间就这么几个亲人,不想掺杂太多别的东西。而让五竹叔出手,并不代表着范闲不担心五竹叔的安危,因为祭天之前 异动,一定是这片大陆二十年里最大 一次震荡,五竹叔就算有大宗师 修为,但也不见得能讨得好去。

  但范闲并不是很担心,因为这座庙是在高山悬崖之上,五竹叔就算最后败了,往那海里一跳便是,这门手段,叶流云和那些大牛们便是拍马都追不上 。

  “我这时候应该下山。”范闲低头说道,在即将发生 大事中,他没有太多发言 资格,而且从内心深处讲,他不愿意跟着皇帝陛下一起发疯冒险。

  但他清楚。皇帝应该不会让他下山。这种绑架人质 手段使用 好,才能够调动五竹叔为他所用,如果叶流云的剑偶尔一偏。指向了范闲,五竹就算不想出手也不行。

  “对方如果有动作。一定会赶在祭天礼完成之前……呆会儿我试着服说陛下放我下山。”范闲皱了皱眉头说道:“此间事毕。请您尽快来找我。”

  说到这件事情。他看着五竹叔的脸,怔怔问道:“我不知道祭天礼有什么讲究。有什么象征意义上 作用,但我很好奇。叔叔你这一年难道就是在大东山养伤?”

  五竹点了点头。

  “都说大东山有神妙,难道是真 ?”范闲看着他脸上 那块黑布。皱着眉头认真问道。

  五竹开口说道:“我不知道对那些人 病有没有用,但对我养伤很有好处。”

  范闲心头微微一颤,有些不明白这句话。问道:“为什么?”

  “大东山 元气之浓厚。超出了世间别 任何 方。”五竹说道。

  范闲 眉头皱 愈发紧了起来:“我感觉不到。”

  “你只能感觉到体内 真元。”五竹说道:“而天 间的元气不是那么容易被捕捉到的。”

  他顿了顿后。开口说道:“苦荷曾经修行过西方的法术,他应该能够感受到。”

  范闲默然。忽然想到在自己生命中曾经偶尔出现 那两位鸡肋法师。隐隐约约间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但却无法将整条线索串连起来。法术……这是一个多么遥远陌生的词语。他幼时曾经动过修行法术 念头,但在这片大陆上,没有谁精通此点。就算是苦荷。更多 也是在理论知识方面的收集研究。

  此时夜渐渐深了,山顶 气温缓缓下降,草丛里 那些昆虫们被冻 停止了鸣叫,数幢庙宇间渐渐凝成一片肃杀 气场。范闲怔怔仰着脸,看着庙宇四壁绘着 壁画。那些与京都庆庙基本相仿 图画。让他有些失神。

  对于神庙。以及沿袭其风 庆庙。范闲充满了太多 好奇。本来他很想问一下五竹叔。可是如今紧迫的局面。让他无法呆太久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对五竹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道:“这山顶上。谁死都不要紧,你不能死。”

  五竹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偏了偏耳朵,然后右手半截袖子里伸了出来,直接按到了 面上。稳丝不动。

  片刻后。五竹静静说道:“你下不成山了。”

  ……

  ……

  “你说服他了。”皇帝负着双手。站在黑漆漆的悬崖边上,今天天上有云,将月亮掩在厚厚云层之后。悬崖下方极深远处 那片蓝海泛着墨一般的深色,只是隐隐可以看见极微弱 一两个光点,应该是胶州水师护驾的水师船只。

  范闲走到皇帝的身后,微微皱眉,下午 时候就险些跌下去了,这皇帝 胆子究竟是怎么练出来 。然而事态紧急,他没有回答皇帝 质询,直接说道:“陛下,山下有骑兵来袭。”

  皇帝缓缓转身。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没有质疑范闲如何在高山之上知道山脚下 动静,和缓说道:“是吗?有多少人?”

  “不清楚。”范闲低头应道:“臣以为,既然敌人来袭,应该马上派出虎卫突围,向 方求援。”

  皇帝静静 看着他,没有答应他这一句话,只是缓缓说道:“朕另有事情交给你做。”

  便在此时,山脚下一只火箭嗖 一声划破夜空,照亮了些许天空,通报了山脚下的紧急敌情。此时山下,只怕早已是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场景,庆国历史上最胆大妄为 一次弑君行动,就此拉开了帷幕。

  “报!”禁军副统领从山顶营 里奔出,跪在皇帝面前,快速 禀报了山脚下发生的事情,只是山顶山脚相隔极远,仅仅凭借几只令箭根本无法完全了解具体的情况。

  这位副统领面色惨白,在夜里 冷风中大汗淋漓,他只知道山脚下有敌来袭,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他丢脑袋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些来袭的军队是怎么没有惊动 方官府,便来到了大东山 脚下,而在夜色的掩护中,便对着山下 两千禁军发起了凶猛惨烈的攻势。

  没有什么具体内容,范闲看着禁军副统领上下翻动的嘴唇,耳朵里却像是听不到一个字,有如一个荒诞可笑 无声画面。

  确实可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国境深处的大东山上,被包围!

  ……

  ……

  杀声根本传不到高高的山顶,血水的腥味也无法飘上来,大东山的巅峰依然一片清明,此时离山顶极近的那片夜空上,那层厚云忽然间消散,露出一轮明月来。

  月光如银晖照耀在山顶皇帝与范闲的身上,范闲微微眯眼,看着皇帝笼罩在月光中如神只般的身影,开始紧张开始兴奋起来,更透过皇帝那双铁一般的肩膀,看到了远处海上飘来 一艘小船。

  小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在,光中悠游前行,向着大东山来。

  山顶与海上相隔极远,但范闲依然感觉了那只小船。

  因为,船上站着叶流云。

  ……

  ……
第6卷殿前欢 第112章 长弓封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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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如水。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遥远的山下,遥远的海边,墨一般海水里轻轻沉下浮起的那只小船。

  他的内力霸道,目力惊人,其实依然看不清楚那只船上的情形,但很奇怪的是,他仿佛隔着这么远,就能看见船上那位老者,那顶笠帽,那络胡须。

  天下四大宗师中,他只见过叶流云。

  少年时一次,苏州城中一次,次次惊艳。叶流云是一个潇洒人,极其潇洒之人,今夜乘舟破浪执剑而来,气势未至,风采已令人无比心折。

  此时范闲见着汪洋里的那艘船,想着那个飘然独立舟上,直冲大东山,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大宗师,不由感慨万分,无来由 在心中生出一丝敬仰。

  小船看似极近,实则极远,便在一道天线的海边沐浴着月光,缓缓往这边行走着,似乎永远不可能接近此岸。

  然而范闲清楚……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所以这只将要定下无数人生死的小船,终究会有登岸的那一刻。

  山脚下,背着海岸线的那一面,猛然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虽是星星点点,但亮光足以传至山巅,可以想见那里的战场之上,像鬼魂一样冒出来的强大叛军,正在奋死冲击着两千禁军的防线,烧营时的火势已经大到了无法控制的 步。

  好在夏时雨水多,加上海风吹拂,山间湿气浓重。不虞这把火会直接将大东山烧成一根焦柱。将山上的所有人都烧死。

  又有几声凄厉的号箭冲天而起,却只冲到了半山腰 位置,便惨惨然。颓颓然 无力坠下。就有如此时山脚下 禁军防御线,已经后力难继,快要支持不住了。

  ……

  ……

  此时小舟未至,强敌已杀至山脚,庆国皇帝一行人都背对着海面。站在山前的观景石栏之前,静默 看着山脚下的动静。看着那些时燃时熄 火,听着那些隐约可闻 厮杀声。只是毕竟隔得太远,厮杀声传到山巅时,被风儿一吹。林梢一弄,竟变成了有些扭曲的节奏拍响。

  没有杀意,至少山巅之上的人们感觉不到这种氛围,相较而言,在大东山背后那面海上正缓缓飘来的那只小舟。带给人们的紧张情绪,还要更多一些。

  此时礼部尚书,太常寺卿一应祭天 官员早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随侍在沉默的皇帝陛下身后,各自心中无比震惊。无比恐惧。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些什么。

  那位禁军副统领此时早已往山下冲去,准备拼死在第一线上。只是恐怕他尚未到时,那两千名禁军儿郎都已化作了黑夜中 游魂。山林间的死尸。

  范闲感觉嘴里有些发苦,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心里不可自抑 生出一丝震惊来――山脚下的这支军队究竟是从哪里来 ?为什么监察院在山东路的网络没有提前侦知任何风声?为何摆在崤山一带的五百黑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对方是如果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潜到了大东山的脚下?

  而最令他震惊的是此时山脚下 情势,看着火头的退后,听着厮杀声的起伏,从那些令箭中进行判断,他知道禁军已经抵挡不住了――两千禁军居然这么快就要溃败!

  庆国以武力定鼎天下,虽然禁军常驻京都,从野战能力上来讲肯定不如定州军、征北大营那七路大军,可是自从大皇子调任禁军大统领后,从当初 征西军里抽调了许多骨干将领,禁军的实力得到了有效 补充,即便不是那些大军 对手,但总不至于……这么快便溃败了。

  范闲震惊之余,涌起一丝疑惑,来袭的军队究竟是谁家 子弟?

  ……

  ……

  “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皇帝陛下站在石栏之边,看着山脚下 方向,虽然很明显他看不清楚下面在发生什么,但也由范闲和洪老太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冷漠说道:“禁军不是他们的对手。”

  “燕小乙的亲兵大营?”范闲眉头一皱,马上联想到了一月前沧州与燕京间那些古怪的沧州大捷,虽然他依然不清楚燕小乙是用什么办法将这些兵士送到大东山的脚下,但既然敌人已经到了,此时再想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

  “你是监察院的提司,一支军队千里奔袭,深入国境之内,该当何罪?”皇帝望着范闲微笑问道。

  范闲苦笑一声,知道陛下是在开玩笑,只是此时山脚下情势如此凶险,他哪里又有开玩笑的心思,应道:“即便澹州北有密道,但监察院也应该收到风声,所以臣以为,院中有人在帮他。”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笑容里却多了一丝自嘲。

  范闲说院中有问题,是坦诚,更是试探,他想试探山脚下那只如虎狼一般噬杀的精锐部队,燕小乙的亲兵大营,是不是皇帝刻意放过来的。单看皇帝此时自信的表情与平静的姿态,范闲在内心深处

  个推论,可是皇帝那个笑容显得很无奈……

  “朕想知道,此时山下的具体情况。”皇帝忽然冷漠开口说道:“朕,不想做一个瞎子。”

  皇帝当年亲自领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不世战功,堪称大陆第一名将,只是近二十年未曾亲征,才让北齐抵抗蛮人的上杉虎渐渐掩没了君王军事方面的荣耀。

  ―

  而像今天晚上御驾被围的情况,皇帝如果能够亲自指挥禁军,想必山下的禁军也不至于败的如此之惨,只是……此时在夜山之中,纵有明月高悬,上山下山,终不是唱山歌一般快活。命令传递需要极长时间。更遑论亲自指挥。

  所以皇帝的面色有些冰冷,语气有些不善。

  这少少的不善并没有让皇帝身边 人怕 要死。当此情形。皇帝陛下没有勃然大怒,砍了身边这些官员的脑袋。已经足够冷静了。

  范闲缓缓低头,双手食指与无名指轻轻一触,搭了个意桥,在瞬息之间运起了全身 霸道真气,催动着他体内与众人不同 两个周天疾速 循环起来。将自己的六识逼迫到了最清明 境界之中。

  一瞬间,他身上气势大盛。激得山巅上无由一阵风起,沙石微动!

  守护在皇帝身边的虎卫们一惊,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纷纷做出了防备的动作。只有那位洪老太监依然半睡不醒 模样,站在皇帝的身后。

  片刻之后。范闲恭谨禀报道:“陛下,有些奇怪,对方似乎退兵了。”

  听得此言,皇帝 眉头也皱了起来。半晌之后幽幽说道:“他究竟带了多少人来。竟敢意图将整座山封住,一个人也不放出去。燕小乙……好大的胃口!”

  叛军势盛之时忽而暂退,给禁军些许喘息之机,山顶上 官员包括范闲在内都有些迷惑。却只有皇帝很明晰 判断出叛军的意图……给禁军重新收拢布阵的机会。怕的就是两边交战最后进入乱局,遗漏些许活口出这张大网。山下叛军……竟是准备不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大东山,向四野的州郡报信!

  “不可能。”范闲说道,他知道按照监察院 流程,此时与禁军混编在一起的六处剑手,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内。觅机突出重围去通知东山路官府,急调州军及最近处的军队来援。

  以监察院六处剑手在黑暗中行走的能力,纵使山脚下万骑齐至,在这样 夜里,也不可能将这些剑手们全部杀死或是擒下,总会漏掉数人才是。

  而就在此时,一个影子一样 灰衣人,从那万级登天梯上飘然而起,此人的轻功绝佳,姿式却极为怪异,就像膝关节上安装了某个机簧似的,每每触 ,便轻轻弹起……虽然姿式不及绝代强者那般清妙,但胜在快速安静。

  灰衣人尚未掠至山顶,夜空之中便已经绽起无数朵雪花,雪一般的刀花,潜伏在皇帝四周 虎卫们擎出长刀,斩了过去,那一瞬间,竟是掩没了月儿 光华。

  灰衣人没有出手,只是高举着一块令牌,令牌在月光与刀光的照耀下十分明显,正是监察院 腰牌。

  姚太监一挥手,虎卫们回刀,却依然显出身形,将那名灰衣人围在正中,十几柄长刀所向,气势逼人。

  范闲相信,就算是自己处在这十几柄长刀之间,也只有去逃命的份。但他朝着那个灰衣人走近了一步,脸上带着询问与忧虑的神情。

  灰衣人正是监察院双翼之一王启年,范闲的绝对心腹,今日陡逢大变时,他在山脚下率领监察院众人布防,此时早已被震惊的不知如何形容,没有与范闲多说什么,直接在刀手们 环峙之中,跪在了皇帝与范闲的面前,沉声说道:“叛军五千,持弩,全员皆是箭手……”

  山巅上的众人同时间因为这个消息而安静了下来,首先这条消息证明了皇帝的判断,来袭的叛军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也只有燕小乙这种箭神,才能将自己所有的亲兵大营训练成千里挑一的神箭手。

  箭程虽不比弩远,但却比弩机的速度更快,黑夜之中五千神箭手来袭,传说燕小乙的亲兵大营里全部是长弓手……难怪山脚下的禁军与监察院中人抵抗的如此吃力。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王启年,沉声问道:“战况如何?”

  王启年语气一窒,马上应道:“遇袭之时,臣便上山,未知眼下战况。”

  皇帝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表现自己的不满意。遇袭至今时间极短,山上山下距离极远,除了那几枝令箭报警之外,王启年是第一个冲到山顶报讯的官员,看他惨白的脸色,便知道这极短时间内的上山冲刺,已经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精神内力。

  “五千长弓手……”皇帝忽然冷笑了起来,“便想全歼两千禁军,小乙可没有这样的野望怀手段。真好奇此时在山脚下指挥的高人是谁。”

  叛军封山。此时不攻,情势有些古怪。范闲望着王启年直接

  “突出去没有?”

  监察院行事依规程而行。上级有问。下属自然清楚问 是什么,王启年面色微变,对范闲禀报道:“六处十七员。全死。”

  范闲面色不变,问道:“确认?”

  “确认……”王启年低头禀报道:“在山腰时曾经回头。西南方与西北方向两条安静路径上有遭遇战,有高手潜伏。”

  范闲眼瞳微缩。心头痛了一下,强自压下愈来愈浓怒意与悲哀,六处向来行走于黑暗中,燕小乙亲兵大营中。哪里有这样习惯于刺杀 剑手?能够在夜色中将自己 属下全数杀死。证明那些刺客本身 品级比六处剑手 水准高上很多!

  他接着深深 看了王启年一眼。

  王启年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只是撑在 上 右手微微挪动了一下。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王十三郎还算安份,稍微放下了些心。回身望着皇帝,没有斟酌,直接平静说道:

  “陛下。东夷城的人也来了。”

  ……

  ……

  听到这句话,皇帝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姚太监从石阶处走了回来,在皇帝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皇帝 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范闲此时才知道。第一枝警箭升起时。姚太监便已经安排虎卫着手突围传讯,然而此时得到回报,确认此次突围已经失败。

  监察院六处的剑手与强悍 虎卫,两次趁夜突围。均以失败告终。东夷城究竟借给长公主多少高手?难道那个剑庐里生产出来的天下最多 九品高手,今天……全部都汇聚到了大东山的脚下?

  四顾剑来了没?

  山顶夜风又起。远处海上那只小舟依然若远若近,山脚下厮杀之声渐息,月光照耀着山林,却拂不去山林间的黑暗,不知道有多少隐藏着的杀意,正等待着山巅上 这些人。

  皇帝忽然想到先前范闲运功 那一幕,冷漠问道:“你的功夫愈发 好了,去年的旧疾可有复发?”

  范闲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皇帝会突然问出如此不搭界的问题,应道:“没有复发过。”

  “很好。”皇帝静静 注视着月光下 沧茫大 ,“那这件事情朕就安心交给你去做了。”

  “滚!”皇帝阴沉抑怒吼了一声。

  山巅上除了皇帝与范闲、洪老太监,还有隐在黑暗中的虎卫,其他所有人都遵旨滚回了庙宇与住所之中,将这片场 空了出来,给陛下与提司大人这对……可怜的父子。

  ―――――――――――――――――――――

  “朕此行祭天,本就是一场赌博,祭 是天,赌的……也是天。”

  皇帝 眉宇间闪现着一丝沉重,说道:“朕不想再等,所以朕要赌命,朕在赌天命所归……或成或败,均在计算之中。若成,我大庆朝从此再无内忧,三年之内,剑指天下,再也无人敢拖缓朕之脚步。”

  然而他却没有说败会如何,冷漠开口说道:“朕或许算错了一点。今夜诱流云世叔上山,本以为那两人不会插手……毕竟这是我大庆自折柱石 举动,若换做以往,他们应该袖手旁观才是。”

  范闲在一旁沉默着,他敢肯定山下的叛军之中一定有东夷城那些九品高手 参与,但四顾剑究竟会不会来,谁也猜不到。

  “就算那白痴来了又如何?然而……”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朕必须考量后面 事情,所以你下山吧。”

  范闲一怔抬头,不知如何应答,他想了许久如何说服皇帝让自己下山,却料不到是皇帝自己提出这个想法――只是此时山下 道路全部被封住,五千长弓长外加东夷城那些恐怖的九品剑客,自己怎么下山?

  皇帝嘲讽 一笑,说道:“是不是以为朕会把你拖在身边,逼老五出手?”

  范闲无奈一笑。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将这山顶上的月色尽数吸入胸中,片刻后冷着声音说道:“不论朕能否成功,但京都那边一定会说朕死了……所以朕要你下山,朕要你回去。”

  他静静看着范闲的眼睛,说道:“朕四个儿子,出了两个猪狗不如 东西,你代朕回京教训,不要……让朕失望。”

  范闲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然后听见皇帝比海风更要温柔 一句话:“留在这里陪朕赌命没必要,回京吧,如果事情的结局不是朕所想象的那样,随便你去做,谁要坐那把椅子,你自己拿主意。”

  范闲心头大震,无法言语。

  ……
第6卷殿前欢 第113章 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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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闲震惊的原因有三,其一是皇帝遣自己下山里蕴着那丝怜子之情,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其二是皇帝的言语间似乎已经没有了往常的那种自信,其三是皇帝最后的那句话……

  谁坐那把椅子,让他拿主意?这是遗言还是什么?问题在于,就算自己命大,能够赶在长公主宣扬即定事实之前千里赶回京都,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实力可以将自己的主意变成现实?

  这不是江南明家,不是崔家,不是京都里的朝官,钦天监里的可怜人,而是皇宫,而是天下的归属!

  范闲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就算自己是庆国一权臣,可是手中一兵一弈都没有,拿什么替陛下稳住京都?又凭什么可以决定那张椅子的归属。

  “朕,不会输。”皇帝的唇角绽出一丝笑意,笑意是满是冷厉的杀意,“即便输,若有叶流云与四顾剑替朕陪葬,又怕什么?你也莫要担心,陈院长在京都,太后在宫中,那些人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你拿着朕的意,拿着朕的行玺去,若有人阻你……尽数杀了!”

  范闲额上沁出冷汗,心想若叶秦二家也反了,就算自己是大宗师,顶多也只能打打游击战,又怎么能尽数杀了?

  他已经看出了皇帝内心的那丝不确定,心绪不禁有些黯淡,皇帝如果真的死在大东山之上,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论是太子还是老二继位,这庆国只怕都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 ,难道真要抱着那个聚宝盆,走上第二条道路?

  不过局面并没有到最危险的那一刻。山顶上还有洪老太监和五竹叔。外加百余虎卫,不论碰上怎样的强敌,都能支持许久。

  强登大东山,只有一条路。山脚下 五千长弓手 任务很明显是断绝大东山与天下的联系。至少要断绝三天以上,为京都的事变空出时间来,而真正要弑君,这些叛军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皇帝不会傻乎乎 下山。

  然后……叶流云会登山。

  这确实是一场赌博,如果天下三国大势依然像以往那样――庆国的君主设局狙杀叶流云,一定是北齐、东夷都很愿意乐观其成 事情,苦荷和四顾剑都不会抛却身份。前来插手。

  可是……范闲额上 冷汗已经干了,身上只觉一片寒冷,在梧州时,岳父林若甫便提醒过他。为了一个足够诱惑乃至有些绚丽的目标。大宗师们也许会很自然 走到一起。

  范闲的嘴里愈发的苦涩。如果事态真的这么发展下去,这大东山上哪里还能有活人?可是难道皇帝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预计到这种局面?他小心翼翼 瞥了一眼皇帝的面宠,发现皇帝 脸色有些阴沉。夜色中的瞳子闪着火苗……

  他不敢再继续思考这些问题,在脑中极快 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大东山之局胜负未知,但如果陷入僵局,京都那边则有问题。自己必须将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带到京都,带到太后 身边。

  就算陛下死了。自己回到京都,也必须让太后相信陛下还活着。不然以太后这种政治人物 判断。一旦得知陛下死亡,她肯定会选择让秦家拱卫太子登基,稳定庆国朝政。

  皇帝是她 儿子,如果有人想要伤害皇帝,太后一定不会允许。但如果皇帝的死亡成为即定事实,身为皇族的最长一辈,太后必须要考虑整个皇族 存续和天下的存亡。

  所以不论是从自身的安危出发,还是从京都的局势出发,范闲知道皇帝的安排很正确。自己必须带着陛下 亲笔书信与行玺回到京都,稳定局势,以应对后宗师的时代。

  是 ,后宗师的时代,大东山一役,不论谁胜谁负,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位大宗师就此退出历史 舞台。

  ……

  ……

  他沉默 点了点头,说道:“请陛下放心,京都不会出事。”

  皇帝深深 看了他一眼,说道:“此去道路艰险,你要小心。”

  范闲微怔,本来在他内心深处对于皇帝先前说言“朕四个儿子”一语颇多冷讽与自嘲,不料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心尖柔软了些许。

  ――――――

  系好腰带,确认身上的装备齐全,范闲从一名侍臣的身份迅速转变成为一名九品的黑夜行者,浑身上下收敛了气息,宛若要与大东山巅的景致融为一体。

  唯有那些令人恼怒的银色月光,不那么和谐 照耀着他的身体。

  他的怀中揣着皇帝 行玺和给太后的亲笔书信,并不怎么沉重,但他觉得很沉重――他清楚,大东山被围的消息肯定不久后就会回到京都,同时回到京都的消息便是陛下遇刺――长公主打的是个完美的时间差,她在京都里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只要确认皇帝的死亡,太后必须要从帘子后面悲痛 走出来,在三位皇子之中选择一位继位。

  此时祭天未成,天旨未降,虽然天下皆知太子即将被废,可太子依旧还是太子,不论从朝政稳定还是什么角度上来看,太后都会选择太子继位。

  这不是阴谋,只是借势,借水到渠成之势。就算皇帝在京都留有无数后手,陈萍萍与禁军忠诚无二,可是当皇帝死亡的消息传遍天下后,谁又敢正面违抗太后的旨意,除非……他们想第二次造反。

  范闲舒展了一下肢体,似乎想将身上的负担变得轻松些,他知道自己等于是将庆国的那把龙椅背到了身上。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兄弟。”皇帝站在一身黑衣的范闲身边,冷漠说道:“能不杀,便不杀,尤其是承泽。而……若不得不杀。便统统杀了。”

  范闲心头微凛。点了点头。

  皇帝唇角微翘,望着遥远海面上那只小船,讥讽说道:“流云世叔为什么这么慢?难道身为大宗师,面对着朕依然有控制不住的胆怯。大宗师还需要帮手?”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明月,眉头皱了起来。

  ……

  ……

  “白日时,朕曾经和你说过,为何会选择大东山祭天。”皇帝忽然说道:“首要当然是为了请老五出山。”

  范闲看着皇帝。

  皇帝望着他平静说道:“第二个原因是……大东山乃海畔孤峰,乃是最佳 死 ,云睿让燕小乙围山。再请流云世叔施施然上山刺朕,朕却根本无处可去。”

  大东山孤悬海边,往陆 山脚下去只有一条绝路,而背山临海一面更是如玉石一般绝对光滑 石壁。便是大宗师也无法在上面施展轻身功夫登临。皇帝若在此 遇刺。真正是插翅难飞。

  “朕选择大东山这个死 。便是要给云睿一种错觉。”皇帝似乎已经从四顾剑可能来了 消息中摆脱出来,回复到那种自信 神色,静静 看着范闲 双眼。似乎要看穿他的真心。

  “她以为可以封锁大东山的所有消息,让她在京都搞三搞四。却忘了……朕选这死 ,自然是因为朕身边有能从死 之中……飞出去 活人。”

  范闲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 绝门本事也没有逃脱陛下的眼睛。看来自己 事情。陛下不知道 没有几项――在这个天下。大概也只有自己那奇特 运功法门,可以帮助自己从那光滑如镜 大东山上滑下去。皇帝将自己逮来大东山。原来竟是在此处做了埋伏。

  陛下想的果然够深远。范闲 心头忽然动了一下。再不复先前那般担心,陛下既然连自己都能利用上,又怎么会对眼下这种最危险 局面没做出应对 计划?

  皇帝微笑说道:“朕曾经对宫典说过。你爬墙的本事。很有朕……比朕要强很多。”

  范闲望着脚下深渊一般 悬崖。扭了扭脖颈,难得 开了个玩笑:“有子逾墙,只可惜今晚月光太亮了些。”

  “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你曾经说过 。”皇帝举头望天。说道:“朕不能料定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朕知道。月亮不可能永远一直这么亮下去。”

  话音落处。天上一层乌云飘来,将那轮圆月遮在了云后。银光忽敛,黑夜重临大 。大东山的山顶一片漆黑。

  ――――――

  皇帝 身边,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

  ――――――

  山脚下 夜林里,到处充溢着血水的味道,比海风 味道更腥。偶有月光透林一拂,隐隐可以见山林里到处是死尸,有 尸体趴在 上,有 尸体无力 斜倚在树干上。大部分 死者都穿着禁军的服饰,而更一致 是,这些被狙杀而死的禁军。身上都穿透着数枝羽箭。

  羽箭深入死者体内,将他们狠狠 扎在树上, 上,场间看着十分凄惨恐怖。

  大东山脚下林子茂密,那条官道被夜色和林子同时遮掩着,已经看不出大致 模样,只能看见无数 尸体与血水。离山脚愈近,残留 场景宣示着先前的厮杀愈激烈。

  有火头燃起,然后熄灭,只有靠近山门处 林子里还有一些树木在燃烧,只耀亮了沉默黑夜里 一角,平伏在 面的焦糊味道渐渐上升,将血腥味与海风 腥味都压了下去,让两边的军队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嗖!”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一枝长长 羽箭有如闪电一般射出,射中林子边缘最靠近外围的一名禁军!

  那名禁军握着胸口的长箭,想要拔出来,可是剧痛之下,已经没有气力,缓缓 坐了下去。

  便在坐下去 过程中,又有三枝羽箭破空而至,狠狠 扎在了他 身上!

  那名禁军脑袋一歪,唇中血水一喷,就此死去。

  ……

  ……

  山脚下一片安静,五千叛军神不知鬼不觉 来到大东山,对那两千禁军发动了最卑鄙最突然 夜袭。禁军一时反应不及,加之随御驾祭天。并没有准备野战所需的重甲……

  来袭的叛军是燕小乙 亲兵大营。逾五千人 长弓兵神射手。在沧州与燕京境内佯攻而遁。在四顾剑 默许和刻意遮掩下。横贯了东夷城十六诸侯国,又从澹州北边一条密道里穿了出来,用了近二十天 时间。像五千只幽魂一般封住了大东山。

  大东山沿线 斥候,被叛军中 高手们纷纷狙杀。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消息――两千没有穿重甲的禁军。被五千长弓手突袭,可想而知。会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而令这些禁军士兵们最愤怒和痛苦 是。来袭叛军箭手的第一波攻势,竟然用 是火箭!

  便在那一瞬间。大东山 脚下仿佛同时点亮了数千盏天灯,飘飘缈缈 向着禁军 营 射去。火箭落 即燃,营 燃烧了起来。林子燃烧了起来。所有 事物都燃烧了起来,势头极猛。其时,正是山顶上庆国皇帝一行人所看到 点点火光。

  而禁军们却不可能分出心神去救火。因为燃烧的大火,忽然明亮 夜林。将他们所有人 身形都暴露在对方箭手的视野中。虽然禁军们训练有素,马上在第一时间内寻找合适 形掩护。可依然在紧跟其后 一轮箭雨中付出了两百多条生命!

  其后便是血腥而乏味的反攻。突营。失败。围歼。

  一 尸首,满山鲜血。

  没用几个回合。叛军便击溃了禁军。获得了初步 胜利。将禁军 队伍封锁在大东山山门左近半里方圆的 带。而就在此时,叛军的攻势忽然序然而止,只是偶有冷箭射出。将那些意图突围报讯 禁军冷酷杀死。

  偶尔响起的箭声。让这忽然变 死寂 山脚林 。变得更加安静,死一般 安静。

  ……

  ……

  忽然间,一个浑身血淋淋 人忽然从死尸堆里站了起来,在这样一个月夜里。在这样 修罗场中,忽然出现这样种场景。双方的军士都感到了恐怖。只是马上又麻木了,死了这么多人。哪里还会怕厚变?

  燕小乙一手调较出来 亲兵箭手手指一颤,十枝箭射了过去。每一枝箭 目标都没有重复,对准了那个血人身上的某一处,将他浑身上下全部笼罩住,凄厉十足,让那人根本无法避开。

  这是军令,严禁任何一人突围,所以来袭 叛军每射一人。便要保证那人死去,忽然发现有人从死尸堆中走了出来,箭手们下意识 发箭。心想你还不死?

  但谁也想不到,那名血人面前这十余枝噬魂之箭,竟是根本不在乎,只是顺手拣起身边两具尸体,将那两具尸体当作盾牌一样 舞了起来!

  噗噗噗噗一连串闷声响起,十余枝箭枝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射中那个血人,然而下一刻才看清,原来都只是射在那个血人舞动着的尸体上,喷出无数血水,将那个血人染 更恐怖了一些。

  尸体比盾牌更重,这个血人却能舞动着尸体,挡住极快速 箭枝,不得说,此人的臂力十分惊人,而眼光与境界,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叛军营中似乎有人发令,所以接下来没有万箭齐发 情况发生。

  那名血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尸体,咧了咧嘴,似乎是在悲哀什么,同情什么,感慨什么,然后他慢慢 向着山门 方向走去,没有箭枝的打扰,他走的很平静。

  他走到山门之下,禁军中发出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他们不知道这名血人是谁,但他们知道,这个血人是监察院 官员,是跟着范提司的亲信,而且是个绝对的高手……在叛军的第三波攻势中,这名监察院官员一个人就杀了四十几名长弓手,直到最后被人浪扑倒,被掩没在尸体堆中。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有想到他还活着,在这样一个恐怖 夜晚,在叛军随时有可能将所有禁军尽数射死的时刻,忽然发现己方有这样一位强者,足以提升禁军残存不多的士气。

  所以才有那一阵雷霆般的欢呼。

  王十三郎走到被烧的焦黑 山门下,缓缓坐到石阶上,接过身旁启年小组一名成员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脸上 血水,露出那张明朗的。英俊 面容。

  他咧了咧嘴,露出满口健康的白色牙齿。望着黑夜里 那边,望着叛军所在笑了笑。

  十三郎。真猛士也,今夜学会用尸首来挡箭,已不算是莽夫了。若范闲在此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做如此慨叹。

  ……

  ……

  得得马蹄微响,叛军阵营一分,行出几匹马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人。此人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衣之中,将面容也遮住了。

  燕小乙的亲兵不知这位黑衣人是谁。但只知道燕大都督严令,此行战事,皆由此人指挥。本来亲兵们虽严守军令。但心中依然有些不服,但直到穿山越水来到东山脚下,这位黑衣人军令数出。分割包围。将禁军打的落花流水……

  都是很简单 一些命令。都是很直接 一些布置,却极精妙 契合了大东山脚下的 势与黑夜的环境,这位黑衣人用兵……真真如神。

  事实证明一切,此时场间五千名长弓兵望向那位黑衣人的眼神,除了敬佩便只有畏服。就算先前那让人不解的忽然收兵军令,也没有人再敢置疑。

  黑衣人身材高大。坐在马上更显威武。只是可惜被黑衣笼住,看不到他真正 面容。和那些隐在黑衣下的威势。

  黑衣人远远看着山门下那个浑身是血,白齿如玉 年轻人,一道声音从黑布里透了出来,十分感叹。

  “壮哉……杀了三次都没有杀死他,真乃猛士,若此人投军。不出一年。天下便又多一猛将。”

  黑衣人忽然微笑了起来:“不过大势已成,匹夫之力,何以逆天?只是有些可惜,再过些时。这位壮士便要死了。”

  他身边忽然有人叹息了一声。黑衣人转头望去,温和询问道:“云大家可是惜才?”

  叹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东夷城四顾剑首徒。一代剑法大家云之澜!

  范闲果然没有料错,东夷城果然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杀手队伍来帮助长公主 叛军,而且竟是云之澜亲自领队!

  云之澜看了身边的黑衣人一眼,有些勉强 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场间所有人。只有他知道那个浑身血水,却依然坚强 保持着笑容的年轻人是谁。

  那个人不是监察院 官员,甚至不是庆国 子民!他是王十三郎,师尊最疼爱 幼徒,自己最成材的小师弟。

  “都疯了吗?”云之澜自言自语,喃喃说道。他心里想着,既然师弟知道师门派了人来,为什么还像一只猛虎般守在山门处?他究竟在想什么?

  “师尊派你去跟随范闲,却不是让你真正成为范闲的助力,云之澜看着远处山门下的那个血人,在心里无比困惑想着:“行一事便忠一事?甚至连师门的利益也不顾?这究竟是疯狂……还是师尊最欣赏 明杀心性?”

  “不疯魔,何以成活?”黑衣人淡淡回答云之澜的感叹。

  云之澜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虽然他不清楚小师弟为什么会如此做,但身为剑庐传人,他尊重小师弟,所以不会在这名黑衣人 面前,泄露小师弟 底细。

  他不知道这位黑衣人究竟是谁,但眼下所有的队伍,皆是由此人统领,而且旁观许久,他必须承认,这个黑衣人 用兵确实了得,绝无行险妙手,全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却是将整支叛军的资源调配到了一种接近完美的境界,没有给庆国的禁军丝毫反击突围的机会。

  云之澜带着剑庐大部分的高手倾巢而出,配合燕小乙亲兵大营行事,双方配合本来有极大 问题,如果山上 监察院六处剑手或者是那些武艺高强的虎卫突围,不是那么容易完全封住。

  可是骑在马上那位黑衣人,却似乎拥有一双可以看清战场上一切细节的神眼,在突袭之初,便强行命仓东夷城的高手去往一个个看似不起眼 方设伏。

  最开始的时候云之澜不明白,但当一次次狙击在黑暗中发生,当大东山上一次次突围被这名黑衣人 手腕狠狠 压了下去……云之澜终于明白了,这个黑衣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全领战场,却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漏洞。

  如此用兵,非沙场上浸淫数十年,不能达成――所以云之澜很疑惑,燕小乙为何不亲自领兵前来,这黑衣人究竟是谁?

  他在猜测,其实叛军中很多人都在猜测黑衣人的身份,这名黑衣人只带着两名亲兵加入了叛军的队伍,洒然一身,却用兵如运指,潇洒厉杀,令人十分钦佩。

  黑衣人没有向属下们解释此时停攻的意图,只是冷漠 看着面前突兀而起的这座大山。此行率领叛军来袭,只是协议中 一部分,不将这批力量暂时拿在己方的手中,陛下……很难下那个决定。

  天上忽然一朵乌云飘过,将那轮明亮的月亮尽数遮掩,山门附近一片黑暗,黑衣人骑在马上纹丝不动,只有他身边两名亲随手中捧着的布囊里的短兵器在闪耀着幽幽的光芒。

  ――――――

  范闲不知道这多朵会将月亮遮住多久,他沉默 向着山下滑动,速度没有减缓或是加快,恐怖 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度。白天如玉石一般的大东山临海一壁,在深夜里散发着幽幽的深光,与穿着夜行衣的他完美 融合在了一起。

  大东山沿山两侧如刀一般的分界线,直直插入海边的 面,那处有东夷城的高手伏狙,所以他不可能选择那条路线,只有从正临海风的那面下行。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从这样的绝境中滑下,除了范闲――所以他并不担心海面上的人,陆 上的叛兵会发现自己的痕迹,但他依然无比紧张,因为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穿透黑夜与呼啸 海风,平静 注视着自己。
第6卷殿前欢 第114章 投奔怒海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有人看着他。

  范闲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就如同上一次在北齐上京城外,西山绝壁时一样,他总觉得身后的山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这大概是一个人在面临艰难绝境,经历情感震荡后的应激反应,尤其是像范闲这种唯心主义者的自然反应。

  一年前,当他坐着白帆船只回澹州探亲时,便曾经经过这座宛如被天神一剑劈开的大东山,当时他看着东山上光滑的玉壁,便曾经自嘲 想过,不会有朝一日自己要爬这座山吧。

  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成了为事实。

  加减乘除,上有苍穹,难道老天爷真的一直在看着自己?

  大东山比西山绝壁更险更滑更高,范闲行此至 时,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内力的消耗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肌体。

  他像一只蝙蝠一样极量柔顺 贴在石壁之上,手指抠进了难得遇到的一条裂缝,略做休息。此时抬头望去,早已看不见山顶的,回望一瞥,已能看到愈来愈近墨一般的海水,还有海水中荡着的几只兵船。

  是胶州水师船,他们在此护卫,对于背山一则叛军的突袭虽然起不到太多作用,但很明显他们可以驶离此 ,通知 方官府。

  然而从事态发展至今,水师船只一直没有移动过 方,范闲虽未曾与皇帝就此事议论过,但二人清楚,秦家自然也出了问题。

  月亮出来了一角,范闲没有慌着移动。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丝丝 凉气。心里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将秦家也算上……真真这一切是天底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参与到大东山 行动之中。也难怪陛下会料算不到。

  一个人。可以引动天底下所有的敌人抛开暂时 分歧。紧密 团结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境界?这就是庆国皇帝 境界。

  北齐虽然没有出手。但燕小乙 五千亲兵能够来到大东山之下。明显是长公主与上杉虎那边有极隐密 安排。范闲将脸蹭了蹭冰冷的石头,心想这种大事,海棠会知道吗?

  旋即他轻柔 呼吸了几次――其实眼下这种危险 局面,算来算去。都是陈萍萍这个老子用了好几年 时间铸成,自己也参过几手。不论是长公主秦家叶家。都是老子和自己极其用心 驱逐到与皇帝不可两立的对立面。

  陈萍萍如果知道事情是这样发展。会不会和悬崖上的自己一样。觉得人世间的事情真 很奇妙?

  ……

  ……

  悬崖上的风很大,他 手与光滑石面间 吸附力很强,体内 霸道真气沿循着粗大 经脉温柔 张合着。以防出现内力不继的现象,天一道的那些温柔自然气息在缓缓 修补着经脉里 不稳定。

  他咽了一口唾沫。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头顶笔直 石岩线条,不禁生出几许后怕。如果自己粘不住石壁就这么摔下去。落到满是礁石险浪的海中。只怕会粉身碎骨。

  临海 这面悬崖上风势太大,从他 四肢处灌了进去。一片冰凉,他不是五竹,没有那种高空直降 神奇功法,所以贴的更紧了些。

  “为什么皇帝知道五竹叔在大东山?”一个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 疑问,涌上了范闲的心头。看来皇帝只怕暗中和神庙有什么联系,可是去年大祭祀的非正常死亡……这些事情有些说不明白了。

  云层再一次复盖住了月亮。范闲又开始向悬崖下移动。不知道滑了多久。离那盆墨水般的海水愈来愈近。他也愈来愈警惕,将自己的功力提到了最巅峰 状态,时刻准备迎接未知的危险。

  离海越近,越容易被水师船上 叛军们发现,离海越近,也就离海上那艘小船越近。

  水师船上 叛军或许无法在这漆黑夜里看清悬崖上缓缓爬动 小点。可是叶流云或许会发现自己。

  他 双掌紧密 贴在光滑的悬崖上。忽然间瞳孔微缩,感觉到了身后一道凄厉的杀气!

  谁能够有这种眼力发现自己?

  范闲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里将沿大周天的真气强横断绝。双掌与石壁间的真气粘结忽而失效,整个人直直 向下滑了下去。

  咄!一枝黑幽幽的箭羽。射中他原本伏着 方,金属簇头深深 扎进大东山 石壁中,激出数十粒碎石。

  如果范闲反应稍慢一些,绝对会被这天外一箭钉在石壁上。而此时。他依然处于危险之中,整个身体平滑 沿着石壁向下快速掠动。

  范闲闷哼一声。刚刚断绝的真气流动复又强行催动到极致,双掌轻柔 拍在石壁上。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嗖!第二枝黑箭,狠狠 射中他脚下 石壁,距离他的脚跟只有半寸 距离。

  情况实在是险之又险,发箭之人明显有个提前量,算准了范闲跌落的速度,如果范闲先前意图自然坠落避过这忽然袭来的箭羽,一定难逃此厄。

  范闲背上冷汗直冒,右掌一震。竟然将自己的半片身体震 离壁而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重新又贴回了石壁上。只是换成了正面对着大海,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石壁向下滑动了三尺,紧接着右掌再拍,身体很古怪 折弯,向下一扭……

  而海面上一艘兵船内,十几枝黑色的箭羽冷酷无情 向他射来,擦过他 身体,刺穿他的衣裳,狠狠 扎进石壁中。

  咄!咄!咄!咄!

  范闲在石壁上顽强而危险 闪避着,纯粹凭借着重生二十年来不曾停歇 磨练与童年时五竹打下的基础,下意识 躲避这些神出鬼没 箭枝。

  场面很危险,那些黑箭连环而发。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且对于他下一个落脚点似乎算 清清楚楚。逼得他随时有可能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而很奇妙 是。范闲却每每在似乎要被这些黑箭射中之前刹那,提前做了预判。体内的真

  两个周天强烈 运行着,补充着他真气 损耗。让保证两只手掌总有一个会停留在石壁上。

  每每看着要跌落时。贴在石壁上的一只手掌却带动着他。扭曲着身体弹起落下,似乎永远不可能离开石壁 引力。

  他就像是一个黑色材质做成 木偶,四肢被大东山石壁里 神秘力量牵引着,在悬崖上做着僵硬而滑稽的舞蹈。

  而那些紧紧跟随他身体而至 黑箭。强悍 擦着他的身体射进石岩。在石壁上构成了几道草 线条。线条 前端追着他,杀气凌厉,随时可能会将这只木偶钉死。乱箭穿心而死。

  ……

  ……

  水师兵船因为担心大东山脚下 暗礁。不敢靠的太近。能够隔着这么远,还能将箭射入石壁 强者。整个天下只有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才能在如此漆黑 夜晚里,还能发现潜伏在石壁上 范闲。

  庆军征北大都督燕小乙。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上的黑箭停了,悬崖上没有了范闲 踪影。海上崖下回复到安静之中。只听得到一阵阵 海浪拍岸之声――范闲终于成功 避过了连环神箭。落到了礁石之上!

  ―

  刺!最后那枝黑箭似乎也射空了,狠狠 扎进石壁之中,入石一寸有余,箭尾不停擅抖。发着嗡嗡 声音。

  杆上带着几丝黑布。

  

  礁石之上涛声震天。范闲半跪在湿滑的礁石上,难以控制 咳嗽了起来。好在水师 船只隔得太远,海浪拍石的响声太大。将他一连串咳嗽声掩了下去,黑夜之中。没有暴露出自己 身形。

  他 脸色苍白。在爬下这样一座人类止步 绝壁,又在绝壁之上避开燕小乙神乎其技的连环夺命箭。已经耗损了他太多的真气与精神。最后那段在悬崖上的木偶舞,看似躲 轻松,却已经是他最高境界 展现,每一秒、每一刻的神经都是紧绷的,于不可能处避了过去。体内真气舒放 转换速度实在太快。频率实在太高,即使以他体内如此强悍的经脉宽度,也有些禁受不住……

  真气逆回时。伤了他下 一道经脉,让他咳嗽起来。胸前撕裂般 疼痛。

  与此相较,此时他右肩上那道凄惨的伤口,并没有让他太在意,虽然这道伤口被锋利 箭簇绞的筋肉绽裂。鲜血横流,甚至连黑色的监察院密制官衣都被绞碎,混在了伤口里,十分疼痛,但毕竟没有伤到要害。

  此时是黑夜,对燕小乙不利,但范闲身在悬崖,更处劣势,所以这一次狙杀与逃亡是不公平的,范闲再如何强悍。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最后那一箭。

  不过能够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从燕小乙 连环箭下保住自己性命 人,又能有几个呢?

  范闲将身子伏的极低。海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让那件黑衣里沁着水意,与常在海水中泡着 礁石完美的合为一体。

  范闲不担心燕小乙 箭上会不会淬毒,一方面是他知道燕小乙此人心高气傲,一向不屑用毒,二来……他从怀中摸索出一粒药丸干嚼两下,混着口水吞了下去,在用毒这方面,没几个人比他强。

  海岸线上的局势依然紧张,船只无法靠近悬崖,但想必船上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悬崖下的所有动静,务必要在范闲登陆之前,将他狙杀。

  范闲眯着眼睛,观察着四周,天上 月亮并不明亮,海浪却越来越大,一方面是保护了他,一方面却也让他难以寻觅到一条安全的路径,此时如果他要从礁石上施展轻身功夫飞掠,等于是再给燕小乙一次点杀自己的机会。

  范闲很不喜欢被弓箭瞄准备而无力反击的感觉,尤其是被燕小乙的弓箭瞄准。

  ……

  ……

  忽然间,他心头警讯一闪,闷哼一声,右掌在身旁的礁石上一拍,霸道的真气汹涌 喷出,极为狂烈的力量,将身下的礁石拍碎了一角,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强大 反作用力,画了一道斜斜的弧线,用最快的速度堕进了海里!

  水花一现,马上被越来越大 海浪吞没,悬崖下一片白色的浪花,似乎对于有人敢轻视自己的威力,投入到满是暗礁的海中,感到无比的愤怒。

  这一下范闲露出了踪迹,虽然沉入了海中,却逃不过那双鹰一样双眼 追踪。可是他必须跳海,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姿态,离开那个暂时保护自己安全的礁石,哪怕海洋此时如此愤怒,可他依然要忘情的投奔。

  因为他宁肯面对怒海,宁肯在海中被燕小乙的箭盯死,也不愿意站在礁石上面对心头的那抹颤栗。

  一抹线自海上掠来。

  是一道白线。

  海浪如此之大,那抹白线却像是有一种超乎天 的力量,不为浪花所扰,反而静静默默 、清清楚楚 向着大东山绝壁下画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天神的手拿着一只神奇的笔,在这墨水一般的愤怒海水中,画了道线。

  白线其实只是一道水花破开的浪,一柄古剑,正在线头上方两尺处疾掠。

  当范闲翻身离开礁石的那一刹,白线也将将触到了礁石,那柄古剑与他的身体在电光火石间相遇,然后分离――谁也不知道碰触到了没有。

  礁石大乱,剑势未至,剑意透体而出,将先前范闲落脚的那方湿黑礁石轻松劈开。

  在这柄剑的面前,礁石就像是黑色的豆腐一样。

  然后这柄剑掠过海浪与空气,刺入了大东山的光滑石壁之中,石壁如此之硬,这把剑的剑身却完全刺没了进去,只剩了最后那个剑柄,就像是一个小圆点。

  片刻后,剑柄尽碎,圆点消失,这把剑从此与大东山的石壁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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