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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120章 伤心小箭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正是盛夏之末,整个大陆都笼罩在高温之中,这片苍茫群山虽然邻近大海,却因为 势的原因,无法接纳海风所挟来的湿润与凉意,只是一味的闷热,所以山林中才会有那样浓烈腐烂的气味,那么多令人心悸的危险。

  山顶上的这片草甸因为直临天空,反而要显得干燥一些,加之 势奇险,没有什么大型的食肉动物。

  此时已近正午,白耀的太阳拼命 喷洒着热量,慷慨的将大部分都赠予到了这片草甸之上,光线十分炽烈,以至于原本是青色的草杆,此时都开始反耀起白色的光芒,可想而知温度有多高。

  小动物们都已经进入土中避暑,飞鸟们也已经回到山腰中林梢的窝,等着明天清晨再来寻觅草籽做为食物。

  整个草甸一片安静,静悄悄的,只是偶被山风一拂,才会掀起时青时白的波浪,天下瓷蓝的底色与舒坦的白云,温柔 注视着这些波浪,整个世界,十分美丽。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类和那些人类身上流出来的鲜血,那就更完美了。

  ……

  ……

  一声呻吟,范闲缓缓睁开了被汗水和血水糊住的眼帘,他眯着眼睛看着天上,发现眼瞳里似乎有一个光点总是驱之不去,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被炽烈的太阳照射久了之后的问题,下意识里伸手去挥,却发现右手十分沉重,原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重狙。

  他又换左手去挥,然后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大声 叫了起来!

  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微垂眼帘。看着左胸上那枝羽箭发呆,羽箭全数扎了进去。只剩最后的箭羽还遗留在身体外,鲜血不停 汨汨流出,将黑色的羽毛染 更加血腥。

  微微屈起左腿。很勉强 用右手摸出靴子里 黑色匕首,极其缓慢而小心 伸到了背下,顺着身体与草甸间极微小的缝隙。轻轻一割。

  深埋在泥土中 箭杆被割断,他的身子顿时轻松了一些,却被这轻微的震动惹得胸口一阵剧痛。脸色惨白,险些又叫了出来。

  强忍着疼痛。他又用匕首将探出胸口 箭羽除却大部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头子,方便日后拔箭。

  做完这一切。疼痛已经让他流了无数冷汗,那些汗水甚至将他脸上的血水都清洗 一干二净。

  他仰面朝天。大口 呼吸着。眼神有些焕散 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甚至连那刺眼的阳光都懒得躲开,因为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活着更好 事情了。如果以后再看不到这太阳。自己该有多后悔。

  范闲的运气很好,燕小乙那一箭准确 射中了他 左胸,但箭锋及体时。范闲正好抠动了扳机,M82A1 后座力虽然不大,却依然让他的身体往后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燕小乙 那一箭射中的位置,比预计中要偏上了一些,避开了心脏 要害。插入了左肩下。

  至于燕小乙死了没有。他根本不想理会。他只是觉得很累。很想就这样躺下去,躺在这松软 草甸上。与世隔绝 山顶上。享受难得的休息。再说,如果燕小乙没死。以他此时这种状态。也只有被杀 份儿。

  既然如此。何必再去理会?

  ……

  ……

  可他必须要理会,因为人世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片刻之后。安静 令人窒息的草甸上,出现了一个虚弱的人影,范闲拖着重伤 身躯,拄着那把狙击步枪,一步一步,穿过草甸,向着那片血泊行去。

  先前的时候,范闲总觉得三百米太近。近到让他毛骨悚然,然而这时候,他却觉得这三百米好远,远到似乎没有尽头。

  等他走到燕小乙的身边时,他已经累 快要站不住了,两只腿不停 颤抖着,那件世间最珍贵的武器,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精细 枪管深深 陷入泥土之中。

  范闲不在乎了,再怎样强大 武器。其实和拐棍没有多大区别,如果人不能扔掉拐棍,或许永远也无法独自行走。

  他看着血泊中 燕小乙,眼睛眯了一下,眉头皱了一下,心情一片复杂,不知道应该生出怎样 情绪。

  鲜血早已流尽,已经渗入了青青草甸下的泥土之中。燕小乙 左上部身体已经全部没了,变成了一些看不清形状 肉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人捏爆了的西红柿,红红 果浆与果肉胡乱 喷涂着,十分恐怖。

  范闲自幼便跟着费介挖坟赏尸,不知看过了多少阴森恐怖 景象,但看着眼前 这一幕,依然忍不住转过了头去。

  很明显,范闲的那一枪仍然还是歪了,不过反器材武器 强大威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遭受到如此强大的打击,即便是这个世界九品上的强者,依然只有付出生命的代价。

  范闲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回了头,走到了燕小乙完好无损的头颅旁边,准备伸手将这位强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然而……他看到了那已经散开的瞳孔,却停住了动作,似乎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着 。

  ……

  ……

  “也许你还能听见我的话。”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说道,话声中夹着压抑不住的咳嗽,“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公平,但世上之事,向来没什么公平。”

  燕小乙没有丝毫反应,瞳孔已散,瞪着苍天。

  范闲沉默了少许后说道:“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是四顾剑杀的,以后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燕小乙的尸体旁,范闲会撒这样一个谎。其实他 想法很简单。他觉得这种死亡对于燕小乙来说不公平。对于这种天赋异禀 强者而言,死的很冤枉,而他更清楚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想什么。

  比如燕小乙心里最记挂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说让燕小乙认为自己是杀燕慎独 凶手。而燕小乙却无法杀死自己为儿子报仇。这位强者只怕会难过到极点。

  这句话。只是安一下燕小乙 心。然而燕小乙 眼睛还是没有合上。范闲自嘲 笑了笑。心想自己到底是在安慰死人。还是在安慰自己呢?

  他轻声说道:“他们说 没有错。你 实力确实强大。甚至可以去试着挑战一下那几个老怪物。所以我没有办法杀死你。杀死你 也不是我。”

  沉默了片刻后,范闲继续说道:“这东西叫枪。是一个文明 精华所在……虽然这种精华对那个文明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燕小乙 眼睛还是没有阖上。只是颈骨处发出咯的一声响。头颅一歪,落在了自己 血肉之中。这位九品强者早已经死了,只是被子弹震碎 骨架。此时终于承受不住头颅 重量。落了下来,如同落叶。

  范闲一愣。怔怔 看着死人那张惨白涂血的脸,久久不知如何言语,许久之后,他抬头望天,似乎想从蓝天白云里找到一些什么踪迹。

  ……

  ……

  善战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而善射者死于矢。这是人们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箭法通神 燕小乙,最终死在了一把巴雷特下。不论结局是否公平。不论过程是否荒唐。可那滩满一 血肉证明了这个道理的血腥与赤裸。

  燕小乙是范闲重生以来杀死 最强敌人,他对 上的这滩血肉依旧保持着尊敬。尤其是这一天一夜的追杀。让他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想通了一件事情,这对他今后的人生,毫无疑问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他过于怕死,所以行事总是谨慎阴郁有余,厉杀决断无碍。但从来没有拥有过像海棠那样 明朗心情。王十三郎那样 执念勇气。直到被燕小乙逼到了悬崖 边上。他才真正的破除掉心中 那抹暗色,勇敢 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 枪。

  他从此站起来了。

  ……

  ……

  保持着对燕小乙的尊敬,范闲在习惯了这一滩血肉之后,依然开始无情 进行后续 工作。取下了对方尸体旁边 缠金丝长弓,费力 将那半缺残尸拖着向悬崖边上走去。

  站在悬崖边,他测量了一下方位,然后缓缓蹲到 上,拣了块石头,开始雕琢尸块。此时阳光极盛,蓝天白云青草之间,一个面相俊美苍白的年轻人拿着石块不停 砍着身边的尸体,血水四溅,场面看着极其恶心。

  他将燕小乙的半片尸体和那块石头都推下了悬崖,许久也没有传来回声。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的够呛,胸口处的剧痛,更是让他有些站不住,十分狼狈 一屁股坐到 上,脑中有些晕眩。

  他知道自己必须休息疗伤了,草丛里残存的肉沫内脏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被这片原始森林里 生灵消化掉,而他还必须把重狙留下 痕迹消除。

  他咳了两声,震 心边穿过的那枝小箭微颤,一股撕心般 疼痛传开,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并非同一时刻,离那片山顶奇妙草甸遥远的大东山顶,在那片庆庙的建筑中,被围困在大东山 庆国皇帝,隔着窗户,看着窗外的熹微晨光淡淡出神。

  “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安全 回到京都。”他缓缓说着,这应该是庆国皇帝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对范闲如此温柔。

  洪老太监微微一笑,深深的皱纹里满是平静,就像是山下没有五千强大的叛军,登天梯上并没有缓缓行一来一位戴着笠帽的大宗师。

  “小范大人天纵其才,大东山之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洪老太监温和说道:“路上应该不难,关键是回京之后。”

  “京都里的事情不难处理。”庆国皇帝微微笑道:“朕越来越喜爱这个孩子。这一次再看他一次。”

  洪老太监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既然喜爱,何必再疑再诱,这和当年对二皇子 手法又有多大区别?

  皇帝不再谈论逃出去 私生子。转身望向洪老太监。平静说道:“这次。朕就倚仗你了。”

  洪老太监依然佝偻着身子。沉默半晌后缓缓说道:“奴才是庆国的奴才。自开国以来。便时刻期盼着我大庆朝能一统天下。能为陛下效力。是老奴的幸运。”

  这不是表忠心,皇帝与老太监之间。并不需要这些多余 话。可是时至今日。大军围山。洪老太监依然缓缓 说了出来,就像是迫切 想将自己 心思讲给皇帝知晓。

  皇帝静静 看着洪四痒,脸色 神情渐趋凝重。半晌后他双手一揖。对着洪老太监拜了下去。

  以皇帝至高无上 身份。向一位太监行礼。这当然是难以思议的情景,然而洪四痒却无动于衷。平静的甚至有些冷漠 受了这一礼。

  皇帝直起身来。脸上浮现着坚毅神情,说道:“朕许给你的。朕许给庆国 。朕许给天下 ……将来,朕会让你看到。”

  ……

  ……

  天色早已大明。浓雾早已散去。叛军中营在大东山脚下几排青树之后 小山坡上。那位全身黑衣的叛军统帅平静 看着山门处的动静。宁静的眼神里满是平和,全没有一丝激动与昂扬。

  “不再攻了。没用。”黑衣统帅对身边人平和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 事情。态度很温和,却又不容人置疑。

  背负长剑 云之澜看了这位神秘人物一眼。眉头微皱,虽然不赞同对方 判断。但却没有出言反驳。此次大东山 围杀,便有如注定惊动天下 风雷。身为剑术大家的云之澜,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对整个大局有丝毫 影响。

  山门那里一片安静,残存 数百禁军已经撤往了山门之后,然而叛军的五千长弓手数次强攻。却被山林里 防御力量全数打退了回来。而这一次发动攻势 。正是以东夷城高手们做为核心的强攻部队。

  云之澜对于剑庐子弟 实力。有非常强大 信心,心想有他们领着弓手强攻。就算山门之后 山林里隐藏着庆国皇帝最厉害 虎卫。也总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更何况禁军方面最强悍的……小师弟,当他面对着东夷城 同门时。难道还要继续动手?

  ……

  ……

  晨间鸟惊,哗啦一声冲出林梢。竟是扯落了几片青叶,由此可以想见那些休息一夜 鸟儿被惊成了什么模样。

  惊动鸟儿 是那些泼天般亮起的雪光。

  一片雪便是一柄刀。

  杀人不留情 长刀。

  漫天的雪光,不知道是多少柄噬魂长刀同时舞起,才能营造出如此凄寒可怕 景象。

  林间刀气纵横,瞬息间透透彻彻 洒了出来,侵伐着平日结实,此时却显得无比脆弱 林木,削起无数树皮树干,噼噼啪啪 激射而出,打在泥土中噗噗作响。

  无数声闷哼与惨呼,在一瞬间响了起来,林子里的血水不要钱 洒插着,残肢与断臂向着天空抛离,向着 面坠落。初一遇面 遭遇战,竟然便进行的是如此惨烈,也可以看出那些刀手们在被逼到最后的困境中时,终于爆发了最强悍的力量。

  云之澜眼瞳一缩,知道黑衣统帅 判断果然正确无比,再也不敢等待,一挥手发出令箭。

  东夷城 高手们领着残存 叛军士兵,很勉强 从林子里败退而出,那看势头,如果说是溃败,似乎更合适一些。

  只是几息间的阻击战,攻打山门 叛军便付出了七成 伤亡,就连东夷城的高手也折损了五人。

  云之澜心头一痛,不知如何言语,东夷城没有南庆与北齐那样大批 士兵,最强大的便是剑庐培养出来 剑客群,就算只死了五人,依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知道庆帝身边的防御力量自然相当恐怖,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守山的力量竟然强大到了这种 步。

  “是虎卫。”骑在马上的黑衣人望着他平静说道:“传说中,小范大人身边的七名虎卫联手,可以逼退海棠姑娘……而这座安静的大东山上。”

  他微微一笑:“有一百名虎卫。”

  ……

  ……

  (除了第一次实验,这是真正第一次用起点作家系统的定时更新,写完这段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钟。而当大家看到这一章的时候,应该是下午四点五十。此时的我,已经坐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

  是的,起点要开作者年会了,全国有很多象我这样的家伙,这时候都在往上海那个方向奔波。

  二十三号年会开完,然而我却不会马上回家,因为我要往北方一行,因为倾城倾国的前一句,所以直到七月中,我的生活应该就是在路上奔波。

  之所以没有提前向大家请假……是因为我不需要请假啊,哇哈哈哈哈,用月票奖金买了本子,嗯嗯。

  我会保持更新,如果不能,我一定会提前告知大家。只是在路上因为诸多事务干扰,更新我不敢保持稳定时间,这个要请大家原谅。

  昨天一章我是很满意的,不是自恋,只是我的能力与写出的效果很统一。有问题?这个真的没什么,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全知全能的人,我只是个码字的可怜人。合理性不是关键,能自洽比较重要。每天要写的小说,如果不出错误,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方面,我向来极其擅长原谅自己。

  我是一个待己极宽,待人也宽的人。当然范闲才是乡愿,我可不是,我是老好人,阿弥陀佛。

  正如朱雀记的简介那样:这当然是YY小说,这,只是YY小说,大家看的高兴或激昂,能打发些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那便是我的成就感的来源。废话不算字数。)
第6卷殿前欢 第121章 大宗师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大东山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奇异的一座山峰。临海背陆。正面是翡翠一般光滑石崖。背面是肥沃的土所滋养出来的青青山林。在人们的理性思考中,不可能有人可以从那面光滑石崖上下,然而这个记录终于在前一夜被庆国提司范闲打破了。

  大东山的正面依然险崛。除了一道长长直直的石阶,陡直而入云中山巅外,别无它路,若要强攻,便只能依此径而行。尤其是最狭窄处,往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过,真可谓易守难攻之险。

  而叛军之所以选择围大东山。也是从逆向思维出发。既然山很难上去。那么如果大军围山。山上人也很难下来。

  直到目前为止。叛军大势控制极好,庆帝一方的力量突围数次,都被他们狠绝不留情打了回去。打退回了山门之后,大东山下的要冲之,尽数控于叛军之手。

  可是叛军没有想到,围是围住了,这山。却是半步也上不去。

  是。大东山上有一百名虎卫。如果做个简单算术题,那么至少需要十四个海棠。才能正面敌住这些庆帝强力侍卫,可事实上,整个天下。只有一个海棠。

  更何况在虎卫身旁。还有那个愚痴之中夹着几分早已不存于这个世界勇武英气……王十三郎。

  这样强大护卫力量,加上大东山这种奇异势,就算叛军精锐围山之势已成,可如果想强攻登顶。依然难如登天。

  就如同那道长长石径之名一一登天梯。

  欲登青天,又岂是凡人所能为。

  所以那位浑身笼罩在黑衣之中叛军统帅很决断下达了命令。暂停了一切攻势。只是在不停加强对山下四周巡视与封锁。

  下完这个命令之后,他转过身来。轻轻拍着马背。对身边云之澜平静说道:“在这样一个伟大历史时刻,如你。如我。有时候也只有资格做一个安静旁观者。”

  这是一个武道兴盛的时代,这是一个个人力量得到了近乎天境展示的时代,在三十年前。世上从来没有大宗师。而当大宗师出现后。人们才发现。原来个体的力量竟能够如此强大。因其强大,所以这几位大宗师可以影响天下大势。

  也正因此。所以这几位大宗师往往深居简出,生怕自己一言一行会为这个天下带去动荡。从而影响到自己想保护的子民们生死。

  而这个方是神秘美丽的大东山,山顶上是庆帝,似乎只有大宗师有资格出手。

  而一旦大宗师出手,那些雄霸一方的猛将,剑行天下大家,很自然便会退到后方,光彩被压的一干二净。如同一粒不会发光煤石,只盼望着有资格目睹历史发生。

  如同此刻。

  长长向上的石阶似乎永无尽头,极高处隐隐可见山雾飘浮,一个穿着麻衣。头戴笠帽的人,平静站在大东山的山门下,第一级石阶上面。

  石阶上面全部是血迹,有干涸,有新鲜。泛着各式各样难闻的味道,不知道多少禁军与叛军为了一寸一尺的得失。在此付出了生命.

  而那个人却只是安静站着。似乎脚下踩着不是血阶。而是朵朵白云,山风一起。那人身形飘渺,凌然若仙。似欲驾云直上三千尺。却不知要去天宫,而是山顶那座庙。

  当这个戴着笠帽人出现在第一级石阶上时。山中山外两方军队同时沉默了起来,连一声惊呼都没有,似乎生怕唐突了这位人物。

  一直坐在马上黑农人与云之澜。悄无声息下马,对着那个很寻常麻衣背影微微佝身,表示敬意。

  他们知道这位大人物昨天夜里就已经来到了山下,但他们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是如何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不过他们不需要惊讶,因为这种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最无法解释的事情。

  叛军不再有任何动作,而山林里的虎卫与禁军监察院众人在稍稍沉默之后。却似乎慌张无措了起来,因为他们再如何忠君爱国,可在他们心中。从来没有设想过要正面与此人为敌,尤其是庆国子民们,他们始终把这位喜欢乘舟泛于海的绝世高人。看成了庆国的守护神。

  然而。这尊神祗此时却要登山,不顾陛下旨意而登山。目是什么,谁都知道。

  虎卫们紧张了起来。监察院六处剑手嘴有些发干。禁军更是骇快要拿不稳手中兵器一一和一位神进行战斗,这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想像能力与精神底线。而且他们知道,对方虽只一人。却比千军万马更要可怕。

  哪怕他的手中没有剑。

  是的。戴着笠帽叶流云手中无剑,不知心中可有宝剑,他剑昨天夜里已经穿过了东山脚下那片时静时怒的大海,刺穿了层层叠叠白涛。削平了一座礁石,震伤了范闲的心脉。最后厉杀无前刺入了坚逾金石石壁。全剑尽没,只在石壁上留了一个微微突出的剑柄。

  然而全天下人都知道,叶流云大宗师,手中没有剑的时候更可怕。在那些传说中,叶流云因为一件不为人知故事。毅然弃剑,于山云之中感悟得流云散手。从此才晋入了宗师境界。

  叶流云此时已经踏上了第二级石阶。终于,山门后隐于林中的虎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而最先迎接这位大宗师登山,则是那些破风凄厉,遵劲无比弩雨。

  这是监察院配备的大杀伤武器,曾经在沧州南原上出现过连弩,在这样短距离内连发。谁能躲得过去?

  在山门外远处平上注视着这一幕黑农人与云之澜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们当然不是担心叶流云生死,没有人认为区区一拔弩雨。便能拦下大宗师来。他们只是不愿意错过,往常如神龙一现的大宗师亲自出手的场面!

  黑农人在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么急促的弩雨,只怕受伤是一定。

  云之澜却在想自己师尊会怎么应付。

  而叶流云面对着将要袭体弩箭,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挥有如山松赶云。不愿被白雾遮住自己青丽容颜,这一挥有如滴雨穿云,不愿被乌云隔了自己亲近泥土机会,这一挥给所有睹者最奇异感受便是……自然轻柔而又坚决快速,

  两种完全相反属性,却在这简简单单一挥手里,融合的完美无缺。淋漓尽致。

  丰落处,弩箭轻垂于。

  高速射出弩箭。遇着那只手,就像是飞奇慢云朵。被那只手缓缓一朵一朵摘了下来,然后扔落尘埃。

  黑农人心头一寒,轻声说道:“我看不清他手。”

  云之澜沉默不语,他本想看看这位庆国大宗师与自己师尊境界孰高孰低。但没料到。自己竟是什么也没看明白。

  以他和那位神秘黑农人眼力。只看懂了一点——温柔流云散手,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可以轻柔施出。却依然没有人能捕捉到那指尖运行轨迹!

  “不止快。”黑农人喃喃自语道:“云是形状最多存在。所以他的手温柔而可怕。”

  叶流云在苏州城。抱月楼中,曾经用一双筷子像赶蚊子一样打掉范闲方面弩箭,而此时在大东山山门之下,单手一挥。更显高妙。

  他又往上走了一级。

  刀光大盛,六月东山石径如飘飞雪,雪势直冲笠帽而去。

  不知有多少虎卫。在这一瞬间因为心中责任与恐惧。鼓起了勇气。不约而同选择了出刀。

  长刀当空舞,刀锋之势足以破天。将叶流云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了其间。同时间如此强盛的刀势叠加在一起,完全可以将范闲与海棠两个人斩成几块。

  却没有斩到叶流云。

  石径上只听得一阵扭曲难闻金属摩擦声响起。叶流云笠帽犹在头顶。而他人却像一道轻烟般,瞬息间穿越了这层层刀光。倏忽间来到了石阶的上方,将那些虎卫们甩在了身后。

  他一振双臂,双手上两团被绞成麻花一般的金属事物跌落在石阶之上,当当脆响着往下滚了十几组台阶,摔分开来。

  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些像麻花一样的金属。原来是六七只虎卫斩出的长刀!

  流云足以缚金捆石。叶流云大宗师完美展现了自己超出世俗太多境界后。却静静站在石阶上。忽然间。他身体晃了一晃。麻衣一角被风一吹,离衣而去,一片麻布随山风飘起,在石阶上方卷动着。

  不知何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浑身血污已干,双眼湛朗清明有神。手持青幡的年轻人。

  王十三郎。

  一阵山风飘过。山顶上遮着那层云似乎被吹动了。露出庙宇飘渺一角。

  石阶上一声闷响。

  叶流云收回自己手,低着头看着脚边断成两截青幡。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与笑意。然后咳了两声。

  此时王十三郎还在天空飞着。鲜血又习惯性喷了出来,他的人画了一道长长弧线,颓然不堪落入林中,将石阶右侧向极远处一株大树被重重砸倒。

  即便是九品强者。依然不是大宗师一合之敌。

  然而叶流云咳了两声。

  黑农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色,知道叶流云看似不可能连破弩箭虎卫和那名强大年轻九品高手后。依然受了影响——他清楚,以大宗师的境界,应该不会受伤,然而叶流云三次出手,都刻意留有余,却面对着那些被恐惧和愤怒激红了眼的庆帝属下高手。总会有些问题。

  大宗师是最接近神的人。但毕竟不是神,他们有自己的家国。

  尤其是叶流云。此人潇洒无碍。今日哪怕为家族前来弑君。却依然温柔不肯伤害庆国的子民。

  然后他看见那一片大宗师衣上麻布温柔飘了下来。落到了自己的身前。自己的坐骑好奇,去嗅了嗅
第6卷殿前欢 第122章 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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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东山的山顶,晨雾已却,山风劲吹,隔云渐断,庙宇真容已现。一身明黄色龙袍在身的庆国皇帝,静静站在栏边,等待着叶流云的到来。当山下被五千长弓手包围,尤其是叛军之中,出现了东夷城九品高手们的踪影,这位向来算无遗策的庆国皇帝陛下,似乎终于发现事态第一次开始超出自己的掌控,中年人的眉宇间浮起了淡淡的忧愁。

  黑色圆檐的古旧庙宇群落里,响起了当的一声钟声,沁人心脾,动人心魄,宁人心思,却让这天下不宁起来。祭天所用的诰书于炉中焚烧,青烟袅袅,庆帝所历数太子的种种罪过,似乎已经告祭了虚无缥渺的神庙和更加虚无缥渺的天意。

  祭天一行,庆帝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所需要的,只是带着那些莫须有的上天启示,回到京都,废黜太子,再挑个顺眼的接班人。

  然而一顶笠帽此时缓缓 越过了大东山巅最后一级石阶的线条,自然却又突然 出现在庙宇前一众庆国官员面前。

  ……

  ……

  皇帝平静看着那处,看着笠帽下方那张古拙无奇的面容,看着那双清湛温柔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缓缓说道:

  “流云世叔,您来晚了。”

  叶流云一步步踏上山来,无人能阻,此时静对庙宇,良久无语。山巅上众官员祭祀,包括礼部尚书与任少安等人,都下意识里对这位庆国的大宗师低身行礼。

  在叶流云面前。只有庆帝依然如往常一般挺直站立着,而他身边不离左右 洪老太监虽然佝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老公公每时每刻都佝着身子。似乎是在看 上的蚂蚁行走,却不是因为此时要对叶流云表示敬意。

  “怎么能说是晚?”叶流云看着皇帝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斥着难以言表 无奈与遗憾,“陛下此行祭天。莫非得了天命?”

  “天命尽在朕身,朕既不惧艰险,千里迢迢来到大东山上,自然心想事成。”皇帝冷冷说道。

  叶流云微微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天命这种东西。总是难以揣忖。陛下虽非常人,但还是不要妄代天公施罚。”

  皇帝冷漠 看着十余丈外的叶流云,说道:“世叔今日前来。莫非只是进谏,而并未存着代天施怒 意思?”

  叶流云苦笑一声。右臂缓缓抬起。袖口微褪,露出那只无一丝尘垢的右手。手指光滑整洁,绝对不像是一个老人所应该拥有的肢体。

  他的右手指着庆庙前方 那片血泊,以及血泊之中那几名庆庙的祭祀。

  “陛下……施怒的人是你自己。”叶流云悲悯说道:“祭祀乃侍奉神庙的苦修士,即便他们也知道,陛下此行祭天乃是乱命。君有乱命,臣不能受,祭礼也不能受……所以你才会杀了他们。”

  是的。皇帝祭天 罪太子书出自内廷之手。所择罪名不过放涎、蓄姬、不端这些模糊的事项,而这是太子若干年前的表现。和如今这位沉稳孝悌 太子完全两样。历朝历代废太子,不曾有过这样的昏乱旨意,无稽 祭天文。

  大东山庆庙历史悠久。虽然不在京都,但庆庙几大祭祀往往在此清修,只不过随着大祭祀 离奇死亡,二祭祀三石大师中箭而亡,庆庙本来就被庆帝削弱的不成模样 实力,更是残存无几。所以一路由山门上山,大东山庆庙的祭祀们表现的是那样的谦卑与顺从。

  然而当庆国皇帝在今天清晨正式开始祭天告罪废太子的过程,仍然有一些祭祀勇敢 站了出来,言辞激烈 表示了反对,并且神圣 指出,庆庙永远不会成为一位昏君手中的利刃。

  朝廷对庆庙的暗中侵害,两位首领祭祀 先后死亡,让大东山上庆庙一脉 祭祀们感到了无穷的愤怒,山下叛军 到来,给了这些人无穷的勇气。

  所以这些祭祀变成了黑檐庙宇前的几具死尸,他们 勇气化作了腥臭惹蝇的血水。

  当有人敢违抗皇帝陛下的旨意时,他向来是不惮于杀人的,即便是大东山上的祭祀。庆帝唯一不敢杀的人,只是那些他暂时无法杀死的人――比如叶流云。

  皇帝平静 注视着石阶边的叶流云,说道:“世叔,您不是愚痴百姓,自然知道这些祭祀不过凡人而已,朕即便杀了,又和天意何关?”

  叶流云眉头微皱,说道:“祭祀即便是凡人,但这座庙宇却不平凡,想必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在庙宇正门杀人,血流入阶,陛下难道不担心天公降怒?”

  皇帝面色漠然,将双手负在身后,半晌后一字一句说道:“你我活在人世间,并非天之尽处,所以朕这一生,从不敬鬼神,只敬世叔一人。”

  叶流云默然无语。

  皇帝侧过身子,安静 看着黑色庙檐,檐上旧瓦在清晨的阳光下耀着庄严的光泽,说道:“所以朕请了一位故人来和世叔见面。”

  ……

  ……

  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被庆帝称为叶流云故人的人不多,只不过那廖廖数人而已。所以当庆庙钟声再次响起,偏院木门吱呀拉开,一阵山风掠过山巅,系着一块黑布 五竹从门内走出来时……

  叶流云只是笑了笑,当然,笑容中多了几份动容与苦涩。

  “澹州一别已然多年,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两载。”他望着五竹和蔼说道:“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没想到原来你是在大东山上。”

  两年前的夏天,北齐国师苦荷与人暗中决斗受伤,叶流云身为四大宗师之一,自然能猜到动手的是五竹,所以才会有这句不闻君之消息已逾两载。

  而叶流云那句“本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更是隐藏了太多 迅息,不过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五竹之外,可能没有谁能听明白,当年澹州悬崖下的对话,范闲远在峭壁之上,根本没有听见。

  五竹一如往常般干净利落,说了两个字之后,便站在了小院的门口,没有往场间再移一步,遥遥对着叶流云,离皇帝的距离却要近些。

  他说的两个字是:“你好。”

  区区你好两个字,却让叶流云比先前看着他从院中出来更加震惊,更加动容,甚至忍不住宽慰的笑了起来,笑声十分真诚。

  然后笑声嘎然而止,叶流云转身面对皇帝陛下,微微欠身一礼,赞叹道:“陛下神机妙算,难怪会有大东山祭天一行,连这个怪物都被你挖了出来,我便是不想佩服也不能。”

  皇帝闻言却没有丝毫表情的异动,反而是眉角极不易为人所察觉 抖了两下,是的,祭天本来就是针对叶流云的一个局,而当五竹这个局中锋将站出来时,叶流云却没有落入局中的反应。

  势这种东西,向来是你来我回,皇帝的眼中一抹担忧一浮即隐,想必是知道自己与范闲猜测的大事件,终于要变成现实。

  皇帝看了身旁的洪老太监一眼,眼神平静,却含着许多意思,似乎是在询问,为何并不马上出手?以大宗师 境界,即便是以二对一,可如果不能抓住先前那一瞬间,叶流云因为五竹神秘出现而引致的一丝心防松动,想要在山上狙杀叶流云,依然会变成一件极其难以完成的任务。

  洪老太监此时却根本没有理会皇帝陛下的目光,他的眼光异常炽热 盯着前方,穿越过了叶流云的双肩,直射石阶下方那些山林。

  他往前移了半步,挡在了皇帝的身前,然后缓缓直起了身子。

  似乎一辈子都佝着身子的洪公公,忽然直起了身子,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的改变,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开始汹涌 充入他的身体,异常磅礴 向着山巅四周散发……

  明明众人都知道洪公公的身体并没有变大,但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洪公公已经变成了一尊不可击败的天神,浑身上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将身后的庆帝完全遮掩了下去。

  这股真气的强烈程度,甚至隐隐已经超出了一个凡人肉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霸道至极。

  ……

  ……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江滚滚流,这是范闲在京都抄的第一首诗,且不论大江的大字究竟是否合宜,然而这首诗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传颂开去。

  这一天有幸或是不幸在大东山上的人们,在这一瞬间,都联想到了这句诗的前半段。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冲天而起的剑气,正在石阶下方的山林里肆虐,即便是遥远的山巅也被这记凌烈至极的剑气所侵,青青林木开始无缘无故 落叶,落叶成青堆。

  叶流云看着洪公公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为奴?”

  洪公公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飘拂,沙哑着声音说道:“大宗师都是奴才,我是陛下的奴才,而你们……也不过是这个人世间的奴才,有什么区别?”

  ……
第6卷殿前欢 第123章 会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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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刻,高达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他飞越了大东山山腰间的层层青林,林间的淡淡雾霭,飞越了那些疾射而高的弩箭,越来越高。

  飞的越高,看的越远,在那一瞬间,高达看见山脚下的山门,看见长长石径上,那些素色石板上染着的血渍,林间闪耀的刀光,石径旁像毒蛇一般的剑影。

  然后他落了下去,重重 摔了下去,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根树枝,砰的一声砸在了林子里的湿 上,险些摔下了陡峭的山岸。

  高达闷哼一声,凭借体内的真气强抗了这次冲击,整个人像装了弹簧一样 蹦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长刀柄,抬步,准备再次向那条死亡的石径处冲过去。

  然后一个动作,让他感觉到浑身的骨头同时碎了,一声闷哼从他的鼻子里传了出来,疼痛的难以忍受,同时间,两道血水也从他的鼻子里渗了出来。

  高达双腿一软,下意识反手将长刀往身旁 下刺入,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料刀尖一触泥 ……噼噼啪啪在一瞬间内碎成了无数块金属片!

  当当脆响中,高达狼狈不堪 摔倒在林间的泥 中,身边是刀的碎片,手中握着可怜的残余刀柄,眼中尽是惊骇与恐惧,说不出的可怜。

  ……

  ……

  他是被一个人,一把剑直接斩飞。

  身为范闲身旁亲卫,高达拥有八品上的实力,当初在北齐宫廷中一刀退敌,那是何等样的威风?即便在宫廷虎卫之中。也是数得出来的高手,却不料竟然被一把剑像拍蚊子一样 拍飞了!

  高达眼神复杂 看着远方石径上的剑光,心头一阵黯然。

  这次范闲带着他们七名虎卫远赴澹州,不料却被陛下带到了大东山来。接着便遇到了刺驾一事。身为虎卫,先天第一要务便是保护陛下的安危,高达虽然不清楚小范大人这个时候已经悄悄溜下了悬崖,但他还是率领着另外六名虎卫,加入了宫廷护卫的大队伍,开始在这条陡峭 石径上,进行最无情的绝杀。

  百余名虎卫守护一条山径,依理来讲,天底下没有什么高手,可以突破上山。

  然而世间。总是有那么几个不怎么依循道理而存在的存在,比如先前化为流云而过的庆国大宗师叶流云,比如此时手执一把剑。正在石径上遇神弑神,顾前不顾后,剑意凄厉绝艳已经到了顶点的那位。

  高达咽下口中发甜的唾沫,强行平伏了一下呼吸,听着石径上的声音越来越小。知道自己的兄弟们只怕已经死在了那名大宗师的手中。

  虎卫,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对陛下 忠心,明知道自己这些人面对的是人世间最巅峰的力量。可他们坚毅 挡在石径上,挡在陛下 身前,泼洒着碧血,剖开了胸腹,舍生忘死,不退一步!

  所以高达……这时候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应该再冲过去,再拦在那个可怕大人物的面前,充当对方剑下的另一条游魂。

  哪怕自己已经受了重伤。哪怕自己的刀已经碎成了小片!

  然而高达在这一瞬间却犹豫了一下。

  长长碧血石径上,不知道有多少虎卫试图七人合围,用日常训练中对付九品上高手 方法那对付那位大人物,然而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那把似乎自幽冥中来,携着一往无前气势 剑,只是那样轻轻 挥舞着,泛着重重的杀气,便将人们的刀斩断,手臂斩断,头颅斩断。

  而高达之所以还能够活着,在飞越之后,依然活着,正是因为这两年和范闲在一起的日子之后,他受了范闲太多的影响,他厉杀的长刀中不自主 带上了几分范闲小手段的阴暗印记。

  不再一味厉杀,不再一步不退,所以哪怕对上那位大人物,高达依然不是一合之敌,经脉被剑意侵袭欲裂,可他依然活了下来。

  既然活下来了,还要去送死吗?

  不!

  高达眼瞳里闪过一抹异色,小范大人曾经无数次说过,什么事情,首先要把命保下来,才有机会挽回。大东山被围,自己再次冲过去,死在石径上也于事无补。

  他用手捂着嘴唇,让鲜血从手指缝里流出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望着林下,林下叛军的防御圈,明显因为接连两位大人物的到来,而显得松懈了一下。

  高达咬着牙,眼里满是坚毅之色,他决定要找机会突围出去。

  从他做出这个决定开始,他就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皇家虎卫了。而他也没有想到,自己 这个抉择,在两年后,会给这天下带来多少的震惊。

  

  嘀嗒嘀嗒,血滴缓缓坠下,很微小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显那样刺耳,甚至让场间的人们感觉,滴血的声音,甚至比身后古旧庙宇的钟声更能荡涤人们的心灵。

  因为……血滴是从一把剑的剑尖上滴落。

  这把剑缓缓升起,越过最后一级石阶,出现在大东山山顶的众人眼中。

  剑很普通,看不出什么异样,就连剑柄,也是随便用麻绳缚了一层,看上去有些破旧。

  然而就是这样普通的一把剑,并不怎么反光的剑面,却耀着一丝令所有人感到畏惧的强势与寒意,尤其是剑身上的血水缓缓向剑尖聚集,再缓缓落下,似乎是让看到这把剑的人们,都感觉自己心尖的血,也在随着这个过程往体外流着。

  所以他们的脸色都发白起来。

  然后看见了握着这把剑的那只手,那个人。

  那个戴着笠帽穿着麻衣,身材并不高大,反而显得有些矮小的人。

  和叶流云的潇洒不沾尘形象完全是两个极端。这位大人物因为身体矮小,麻衣破烂,浑身满是衣物 裂口灰尘血水,手中提着一把沾血破旧之剑。而显得无比委琐。

  然而没有人敢因为这个委琐的感觉发笑,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大人物杀起人来,绝情灭性,从恐怖的程度上讲,要比叶流云还要可怕。

  ……

  ……

  洪老太监静静 看着拾阶而上的委琐剑者,微微一笑,然后缓缓收回释发出去 霸道气息,整个人的身体又拘偻了下来,回复了一个老年太监的模样。

  庆帝满脸冷漠看着石阶处。看着叶流云与新来的那位,往前轻轻踱了一步,平静说道:“看来云睿这一次下的本钱不少……只是世叔。您也和她一起发疯?家国家国,为家族而叛国,实在是让朕意想不到。”

  

  既然那位恐怖的大人物与叶流云站在一起,自然说明天底下最强悍的几个老怪物已经联手做了一个决定,不能让庆国开国以来最强悍的那位帝王继续生存下去。

  叶流云温和一笑。不解释,不自辩。

  自从那位拿着一把剑的恐怖大人物上崖以来,所有的人都安静了。生怕惊扰了那人。但庆国皇帝却是一点不惧,冷笑盯着那件满是破洞 麻衫,嘲讽说道:

  “四顾剑,你不在草庐养老,在这大东山做什么?看你这狼狈样,杀光朕的虎卫,你以为就不用付出些代价?白痴就是白痴,我大庆朝治好你的痴病,你不思报恩也便罢了。非要执剑强杀上山,空耗自己真气……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 脑袋也没有好使一些。”

  是的,一个矮小的人,一把破烂的剑,一身狼狈的衣,就这样绝杀凌厉 杀上不尽石阶,杀尽百余虎卫,整个天下,也只有那个顾前不顾后,裹胁一往无前剑意,单剑护持东夷城及诸侯小国二十年 四顾剑。

  没有人敢对四顾剑不敬,只有庆国皇帝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然而这番讥讽的话语,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听出了几份色厉内茬的味道。

  没有人敢不回庆帝 问话,然而四顾剑……却是看也懒得看庆帝一眼,只是怔怔 盯着皇帝身边的洪老太监,渐渐的,这位大宗师的眼神炽热起来,似乎要穿透笠帽下的阴影,融化掉洪老太监苍老的面容。

  矮小的四顾剑开口了,他的声音却不像他的身体,亮若洪钟,声能裂松,却兴奋 颤抖着。

  “刚才是你吧,好霸道 真气……四顾剑痴痴 看着洪老太监,“我知道范闲也是走这个路子,原来你是他的老师……如此说来,十几年前在京都皇宫里释势之人,便是你了,天下间的传言果然有道理。”

  堂堂庆国皇帝,被这位大宗师视若无睹,皇帝陛下虽不动怒,眼神却渐渐冰冷下来,看着四顾剑说道:“阁下三次刺朕,却是连朕的脸都见不着便惨然而退……今次是否有些意外之喜?”

  四顾剑似乎此时才听到庆国皇帝的说话,眼光微转,看着庆帝的脸,沉默半晌后忽然摇了摇头:“你比你儿子长的差远了,有什么好看的?”

  皇帝微笑说道:“这自然说的是安之,难道你见过他?”

  四顾剑偏了偏头,说道:“我有个女徒孙,叫吕思思……明明她的师姐是被范闲杀死的,可是在杭州远远见过范闲一面,这小丫头便忘了怨仇,变成了花痴,天天捧着什么半闲斋书话在看……如此说来,范闲那小白脸自然是生的不错。”

  海风微拂,在山巅穿行,庆帝哈哈大笑道:“你们东夷城一脉,果然都有些痴气。”

  四顾剑沉忖片刻后,认真说道:“我是白痴,我那小徒弟更白痴,我徒孙是花痴,这也很应该。”

  然后这位看上去有几分傻气的大宗师忽然望着庆国皇帝说道:“治国,打仗这种事情,我不如你……天底下也没有几个比你更强大的。所以我必须尊敬你,刚才对你不礼貌,你不要介意。”

  “先生客气了。”皇帝似乎有些陶醉,微揖一礼。

  然后皇帝和四顾剑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连越来越劲的海风也遮掩不住这笑声传播开去。四顾剑的笑声是自然挟着精纯至极的真气,自然破风无碍。而皇帝 笑声,却是他久为天下至尊所养成的豪气无碍。

  笑声嘎然而止,场间一阵尴尬的沉默,似乎双方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场荒诞的戏剧演下去。

  杀与被杀。这是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需要彼此寒喧谈心,讲历史说故事 长篇戏剧。

  而为什么庆帝和四顾剑二人先前却要拙劣 表演这一幕?

  庆帝缓缓将双手负在身后,叹息了一声,不再看石阶处的两位大宗师,平静说道:“此局本是朕依着云睿之意,顺她布局之势,意图将世叔长留在此……不料云睿计划如此之疯狂,竟不顾国体安危,将东夷城与北齐也绑上了她的战车。”

  他回头。没有丝毫畏怯,静静看着四顾剑笠帽下的阴影部分,说道:“大宗师久不现世。出世必令世间大震,今日二位来此,自然是事在必得,朕虽不畏死,却不愿死。所以不得不拖……朕实在不知。阁下为何却也要陪我拖这么久?”

  四顾剑沉默半晌,手腕自然下垂,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怪笑说道:“为什么我对这位公公如此感兴趣?因为天底下这四个怪物,我们三个都算得上是神交的朋友,就只有这位公公喜欢躲在宫里……正因为我了解叶流云,所以我知道他的性情,如果可以,他会一个人动手,而不会等着我们这些外族人来干涉庆国的内政。”

  四顾剑平静下来,对着洪老太监敬重说道:“即便公公在此,叶流云也会出手。”

  他最后说了一句话。以作为对庆帝疑问的解释:“叶流云不出手,自然有他的原因,所以我也只好……看看他到底为什么没有马上出手。”

  叶流云和缓一笑,侧身对四顾剑说道:“痴剑,你这时候还没有感觉到吗?”

  四顾剑身体矮小,所以显得头顶的笠帽格外大,阴影一片,完全遮住了他 脸,但此时纵使阴影极重,山顶众人似乎也看到了这位大宗师唇角的一丝苦笑和脸上的些许异色。

  众人心头一惊,心想是什么样 发现,会让一向视剑如痴,杀人如草的四顾剑,也安静了这样久。

  四顾剑转身,很直接 对着众人身后,那间古旧庙宇的门口提剑一礼,沉默半晌后说道:“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人世间的破事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被四顾剑眼光看到了那些官员祭祀们惊恐不已,赶紧避开,生怕被目光触及。如此一来,顺着四顾剑望过去的目光,人们分开了一条道路,露出了最后方古旧小庙 黑色木门。

  以及门外穿着一身黑衣,似乎与这座庙宇已经融为一体的五竹。

  四顾剑的目光像两把剑一样穿透空气,落在五竹那张干净 面庞和那抹似乎永不会沾染灰尘的黑布上。

  然而五竹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四顾剑叹了一口气。

  ……

  ……

  在这个时候,庆帝又笑了起来,只是此时的笑声却自如了起来:“阁下来得,老五为何来不得?”

  皇帝敛了笑容,冷冷 看着四顾剑。

  叶流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四顾剑说道:“围山的时候,范闲在山上……他自然也来了。”

  四顾剑一愣,这位大宗师哪里关心过围山时的具体过程,但愣了半晌后,他忽然破口大骂了起来,全然不顾一丝大宗师的气势与体面,一连串竟然是骂了足足数息时辰,将所有能想到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

  “……云之澜和燕小乙这两个蠢货!把那个小白脸围在山上干什么?”四顾剑气喘吁吁骂道:“这是要阴死老子?”

  他忽然神情一凛,寒寒看着庆国皇帝,嘲笑说道:“带着范闲上山,便找着这么一个好帮手……难怪你一点不怕……看来先前说错了,治国行军我不如你,压榨自己的子女亲人,这种本事,我更不如你。”

  庆帝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很明显,不论是四顾剑还是叶流云,对于忽然出现在大东山巅庆庙的五竹都感到了强大 震惊与警惕。

  虽然他们是大宗师。但是过往的历史与这世间神妙 偶然发生,已经证明了许多事情,不然四顾剑也不会腆着脸把王十三郎送到范闲的身边,将那个心性执着最似自己。却格外温柔的关门弟子扔了出去。

  不就是因为这个瞎子吗?

  四顾剑忽然望着五竹静静说道:“你不要参合这件事情,下山吧,这皇帝不是什么好鸟……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一个保证,范闲这辈子绝对会风风光光,就算不在南庆呆,去我东夷,我让他当城主。”

  场间众人依然安静,但眼睛里却开始展现出震惊与惶恐的表情,他们不知道那个站在庙门 黑衣人是谁,竟能让两位大宗师在刺驾前的一瞬间停止了下来。竟然能够让四顾剑,那位一向狠辣的四顾剑,许出了这样大的承诺。

  大宗师说的话,没有人会不相信。

  所以人们更好奇,那位和小范大人息息相关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

  ……

  皇帝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因为他发现五竹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五竹思考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不好意思。范闲让我保住皇帝的性命。”

  如同叶流云一样,四顾剑也张大了嘴,陷入了那种比看见五竹还要震惊的神情之中。半晌后才摇头说道:“三十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然变得话多了……如果不是知道是你,只怕还以为你是被人冒充的。”

  五竹摇了摇头,懒得回答这个无聊 问题。

  四顾剑正了正头顶的笠帽,说道:“五竹,我们当年是有情份的……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对你动手……你要知道,从牛栏山之后 这两年,我对范闲可是容忍了很久。”

  众人再次心惊。暗想当年的情份是什么?

  五竹微微一怔,想了半晌后轻声说道:“你那时候鼻涕都落到 上了……脏的没办法。”

  四顾剑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现在也一样的脏,我现在还是那个十几岁还流鼻涕的白痴,如何?要不要还陪我去蹲蹲?”

  五竹唇角渐翘,似乎想笑,却终究是没有笑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

  ……

  四顾剑沉默许久后,摇了摇头,将剑收回身旁 鞘中。叶流云一惊道:“干嘛?”

  四顾剑指指洪老太监,指指五竹,又看看叶流云,没好气说道:“两个打两个,傻子才动手。”

  叶流云苦着脸说道:“可你……难道不是傻子?”

  “我是傻子。”四顾剑认真说道:“可我不是疯子。”

  场间包括庆国官员和祭祀还有几名太监在内的众人,其实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传说中的人物,看见在人类心中有如天神一般 大宗师。在初始的敬畏害怕之后,此时再看了这几幕对话,心中却生出了无数荒谬感觉。这几个像小孩子一样斗嘴斗气的老头儿,难道就是暗中影响天下大势二十年的大宗师?

  皇帝着这一幕,等待着大剧的落幕,心中一片宁静。

  如果四顾剑和叶流云真的退走,这幕大剧,便成为了一场闹剧。而四顾剑也不是真的白痴,他当然知道,如果真的让庆帝活着回了京都,会带来多么恐怖的后果。

  四顾剑扯着嗓子骂道:“反正二打二,老子是不干 ,那贼货再不出来,老子立马下山。”

  皇帝听着此言,瞳孔微缩,面色大寒。

  有流云沉浮于山腰,有天剑刺破石径,有落叶随风而至。

  风过光散,一须弥间,第三个戴着笠帽的人,就像一片落叶一样,很自然 飘到了山顶上。

  苦荷终于来了。
第6卷殿前欢 第124章 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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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宗师果然不愧是大宗师,就算是破口大骂,居然也能从空无一片中,骂出一个大宗师来。”

  王启年躲在满脸惊恐的任少安身后,在心里习惯性 相声了一下,眼珠子便开始转了起来,然后趁着众人没注意,悄无声息 往后面挪着步子。他与宗追并称监察院双翼,论起逃命匿迹之类的功夫,实在是天下无三,此时大东山山顶上众人的注意全部集中在忽然出现的第三位戴笠帽人的身上,根本留意不到众人间消失了一位。

  王启年暗想,这大概便是小角色的优势。和山腰间辛苦保住性命的高达一样,他们这些在范闲身边呆久了的人,都和世上大部分忠臣孝子的心思有了些许差别――活着是最重要的,哪怕陛下要蹬腿了,可自己还得活着亚。

  王启年的消失,可以瞒过天底下所有人,却瞒不过山顶上的这几位大宗师,只是他们的看着彼此,看着对方,看着庆帝,却吝于分出一分心神去看一个干枯无名 老头子。

  层层乌云无来由 拢聚。高悬于东山之顶的天空中,将炽烈的日光遮去大半,山顶重入阴郁海风之中。

  一片安静。

  礼部尚书是个精神矍烁的老者,他本应该出列严辞指责眼前这幕卑劣 谋杀。但他却说不出话来。太常寺正卿任少安年岁不大。他应该站在皇帝 身边。帮陛下挡住这些来自内部来自异国 强大杀气,可是……他不敢。

  是的,所有的人都不敢动,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所有人 心中都泛起无限复杂的情绪,或激动,或恐惧,或兴奋。或绝望,或敬畏,或悲伤。

  是的。这片面积并不如何阔大的山顶上。今日发生了太多 事情。来了太多的大人物,以至于那些错落有致的古旧庙宇。也开始在海风中发抖。檐角 铜铃钉钉当当,在向这些大人物们表示礼拜。

  ……

  ……

  叶流云。四顾剑。苦荷。天下三国民众顶礼膜拜 三位大宗师。三位大宗师各居天南 北。苦荷乃北齐国师。四顾剑一剑护东夷,叶流云却是飘泊海上难觅踪。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同时请动他们三位出现在同一个 方。这是身为人间巅峰 自觉。

  今天他们却为了一个人来到了大东山。

  因为对方是雄心从未消退的庆国皇帝。天下第一强国 皇帝,人世间权力最大 那个人!

  ……

  ……

  而皇帝的身边站着洪公公,从不出京 洪公公。

  四大宗师会东山!

  刺庆帝!

  人间武力 巅峰与权力 巅峰,齐聚于此。这样奇妙 场景,从来没有在这片大陆 历史上出现过。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或许也没有机会再次出现。这样 场景。往往只能存在于人们 幻想中,或者是北齐说书人的话本里。

  然而这看似绝对不可能的场景,终于在这个夏末的大东山上。变为真实。

  而且那位身为目标的庆帝。四位大宗师。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间古旧小庙 门口……还站着一位瞎子。眼睛上系着一块黑布 瞎子。

  “见过陛下。”最后上山的那位大宗师,身上也穿着麻衣。脚却是赤裸着。麻裤直垂脚踝处,没有遮住未沾分尘的双脚。

  皇帝微微躬身行礼:“一年半未见国师,国师精神愈发好了。”

  苦荷缓缓取下头上戴着 笠帽。露出那个光头。额上 皱纹里透着一股宁和 气息。轻声说道:“陛下精神也不差。”

  皇帝已经从先前 震惊中摆脱了出来,既然老五来得,四顾剑来得,苦荷自然也来得。他苦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赞叹自己刻意留下一条性命 妹妹,竟然会弄出如此大的手笔来。

  “真不知道,云睿有什么能力能说动几位。”

  不需片刻时光,庆国皇帝笑容里苦涩尽去,昂然说道:“君等不是凡人,朕乃天子,亦不是凡人,要杀朕……你们可有承担朕死后天下大乱 勇气?”

  此言并无虚假,庆国皇帝一旦遇刺身死,不论长公主在京都如何扭转局势,可是庆国必然受到大创。皇帝遇刺,不啻是在庆国子民 心上撕开了道大大的伤口。一向稳定的庆国朝野受此重创,如果要保持内部 平衡,必定要在外部寻找一个怒气 发泄口。

  庆国皇帝 平静,来自于他对时势的判断,自己若被刺于东山,还有异国的势力加入,不论朝中诸臣忠或不忠,在国君新丧的强大压力下,必然会被迫兴兵。

  以庆国强大的军力,多年来培养出的民众血性,一旦打起为陛下复仇的大旗,杀气盈沸之下,北齐和东夷如何支撑得住?即便对方有大宗师……可是天下乱局必起!

  “朕一死,天下会死千万人。”皇帝轻蔑笑着,看着那三位大宗师,“你们三人向来都喜欢自命为百姓守护者,苦荷你护北齐,四顾剑护东夷,然而却因为朕的死亡,导致你们子民的死亡、饥饿、受辱、流离失所、百年不得喘息……这个交易划算吗?”

  苦荷微微一笑:“如果陛下不死。难道就不会出兵?天下大战便不会发生?”

  皇帝缓缓说道:“这二十年间,天下并未有大 战事,你们最清楚是为什么。”

  苦荷叹息道:“陛下用兵如神。庆国一日强盛过一日。陛下之所以怜惜万民。未生战衅,不外乎是世上还有我们这几个老头子活着,不然即便一统天下,却是个被我们折腾的随时分崩的天下,陛下自然不想要这个结果。”

  “不错。朕便是在等你们老。等你们死。”皇帝眼帘微垂,淡淡说道:“朕比你们年轻,朕可以等……”

  “我们不能等了。”苦荷再次叹息道:“不然我们死后,谁来维系这天下 太平?”

  庆帝 两道剑眉渐蹙。眉心那道小小 皱纹夹着一丝冷漠与强横:“太平?这个天下的太平,只有朕能给予!就凭你们三个不识时务。只知打打杀杀的莽夫。难道能给这天下万民个太平盛世?”

  那位最后上山的北齐国师温和一笑。对庆国皇帝轻声说道:“千年之后。史书上再如何谈论今日东山之事,那不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控制。每个苍生中一员。都无法对遥远的将来负责……我们所要看 ,不过是这个清静世界中 当下。”

  苦荷双掌微微合什。说道:“至少在我们三人死前。老去前,要对这个天下负些责任。”

  “所以朕必须死?”庆帝微微一笑。转首望着叶流云说道:“世叔。您是庆国人。乘桴浮于海,何等潇洒,你要朕死,莫非是为了天下的太平?莫忘了,我大庆南征北战杀人无数,你叶家便要占其间的三成!”

  不待叶流云回答。一言毕,庆帝又转向四顾剑。冷笑说道:“你呢?一个杀人如草的剑痴。竟然会心怀天下?莫非你当年杀了自己全家满门。也是为了东夷城 太平?”

  庆帝最后不屑望着苦荷。说道:“天一道倒是好大的苦修名头。可你们这些修士不事生产,全由民众供养。又算得什么东西?不过一群蛀虫罢了。”

  “战明月!”庆帝一声冷喝。说道:“不要以为剃了个光头,就可以把自己手上 血洗掉。”

  “世叔。你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家族 存续……当然,朕本来起意在此 杀你。你要杀朕。朕毫无怨言。”

  “四顾剑,你守护东夷城若干年,朕要灭东夷,你来刺朕,理所应当。”

  “苦荷,你乃是北齐国师,朕要吞北齐,你行此狂举,利益所在,不须多言。”

  “尔等三人,皆有杀朕 理由,也有杀朕 资格,但……”他看着这三位一身修为惊天动 的大宗师,鄙夷之意抑之不住:“诸君心中打着各自 小算盘,何必再折腾一个欺世 名目出来?”

  “戴着三顶笠帽,穿着三件麻衣,以为就是百姓?错!你们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的怪物。”庆帝冷冷盯着三位大宗师,“为万民请命,你们配吗?”

  庆帝轻轻拂袖,长声而笑,笑声里满是不屑与嘲讽,或嘲讽那三位高立于人间巅峰 大宗师,或是自嘲于算计终究不敌天意 宿命感。

  “罢罢罢,这天道向来不公,三个匹夫,便要误朕大计,二十年来,朕常问这老天,为何千年前不生,百年前不生,偏在朕活着的时候,生出你们这些老怪物来……”

  这位天下权力最大 中年男子忽然敛了笑容,冷漠说道:“如今人都已经到齐了,还等什么呢?”

  ……

  ……

  自洪老公公敛去了自己 气息,庆国皇帝站到了他 身旁,昂首而立,于三大宗师包围之中,笑谈无忌,这是何等样的自信神采?若换成世间任何一位权贵,置于他此时的处境中,只怕纵使再如何心神清明,终究也会陷入某种难以承担的情绪之中。

  只有庆帝依旧侃侃而谈,眉宇间,眼瞳里,没有一丝畏惧,有的只是一丝错愕后的坦然,以及坦然之后 那丝淡淡惆怅无奈。

  他分别向着三位大宗师冷言质问,那种不可一世的气焰并未因为此时 危局而有丝毫减弱,长年天下第一权者 养气功夫,让他纵使在这些人类巅峰力量 包围之中,依然自然 透露着帝王 无上威严。

  最后那段话表明 意思很清楚,以庆帝 手段魄力决心。在这二十年前就已经出现了一统天下的迹象。他有能力完成这件大事业。从而开创大魏之后,又一个万朝之国。

  庆帝也会成为真正 天下共主。

  而在二十年前,庆国统一天下 步伐却被迫放慢了下来。因为在庆国代替大魏,成为大陆上最强盛 国家过程中,人间 武道境界也忽然间有了一次飞越。三十年前开始。人世间逐渐出现了几位大宗师。人类 历史中,以往并没有出现过这种能够以一人之力对抗国家机器 怪物。

  一旦出现这种恐怖 大宗师,即便心性强大如庆帝,依然不得不暂摄兵锋。在大陆上谋求一个暂时的平衡。

  “还等什么呢?”庆帝再次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说道:“堂堂大宗师。也会怕朕?战明月你一直隐迹不出。是不是担心这大东山之局是朕与云睿联手设 ?”

  一语道破他人心思。庆国皇帝就是有这种能力。即便对方是深不可测 大宗师。

  苦荷微微一笑,头顶映着乌云下 淡光。整个人似乎已经和这片山巅融为了一体。和声回道:“说到底,还是这些年北齐东夷两 被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害惨了。”

  是的。对于大东山这样好 一个机会。三位大宗师都会思考,长公主 忽然失势与太子的忽然被废。是不是庆国人玩 一件大阴谋。所以他们必须看到庆国内部真正的问题。

  而眼下这一切。燕小乙 叛军,临阵换帅,已经证明了这一切。

  ……

  ……

  海上有异象生,大东山巅上方的层层乌云范围越来越广阔,最后直接连到了海天交际 天边一线,整片天穹都被乌暗的云朵遮蔽着。天色越来越暗,云中的翻滚挤弄似乎清晰可见,似乎有些不知名的能量正在那些变形、挣扎 云层间蕴积。

  呜呜……风声呼啸,云间隐有雷声隆动,似乎是天 在痛苦 呻吟,然后落下一滴雨水。

  在层层乌云叠加最厚的那片天空下,大东山 山巅已经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境界。第一滴雨水落下时,恰巧打在了庆帝身上明黄龙袍上的金丝绘龙上。

  雨水打在那条蟠龙 右眼中,明黄的衣料沾水色重,让那只龙眸显得黯淡了起来,悲伤了起来。

  势。

  异常强大的四道势,同时出现在乌云笼罩的大东山顶,互相干扰着,依偎着,冲突着,渐渐交汇,直欲冲天而起,与山顶上空的那些厚云隐雷天威做一番较量!

  实。

  四道势含着实体的力量,完美 融合在一起,晋入到一种玄妙 境界。在第一滴雨落下时,便掌控了大东山山顶的一切。所有的生命在这实势圆融的境界中,开始失去了自我心灵的掌控。

  庆国的官员与庙宇的祭祀们并没有因为场间恐怖的气势压榨而倒向 面,他们仍然站立着,只是浑身上下僵硬,没有一丝动弹的可能。他们恐惧而眼瞳无法缩小,他们失禁而尿水无法打湿衣裤,他们想惊声尖叫却张不开嘴。

  山顶四周的长长青草像一柄柄剑般倒下,刺向场 的正中间,就像是在膜拜人间的君主。庙宇檐上的铜铃轻轻摇荡,然而内里的响铁也随之和谐而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面上的黄土用一种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缓缓向着青石缝隙里退去,缩成一道线,一道瑟缩的线,躲避着这股磅礴的力量。

  没有一丝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封锁在实势恐成的坚厚屏障内,云层绞杀的雷声,雨滴润土的轻语,都变成了哑剧的字幕,能观其形,而无法闻其声。

  实超九品,势突九品,人类一直在思考,这样的力量一旦全力施展出来,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而今日大东山上,整个人间最巅峰的五位同时出手,这股威力甚至隐隐超出了人类的范畴,而开始向着虚无缥渺的天道无限靠近。

  大风起兮,无声无息。

  大雨落下。听不到嘀嗒。

  雨水击打在苦荷大师那张苍老 面容上。没有被他体内淳正 真气激起雨粉,而是十分温柔自然 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他的麻衣。他的赤足。山巅 狂风。吹拂 他的衣裳向后飘动,然而他的人却像一座山一样,静静 伫立在山巅,迎接着风吹雨打,没有刻意抵抗,只是温柔自然 和风雨混在一处。

  此乃借势,借山势,借风势,借雨势。平和着对面那记霸道到了极点的真气。

  洪公公一手牵着庆帝,整个人的身体已经挺了起来。体内霸道的真气毫无保留 释放了出来,他的须发皆张。刺破了头顶戴着的宦帽,他的衣裳也逆着风势而飞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鬼神辟易 霸道气息,似乎直要将这山,这风,这雨……统统碾碎了去!

  苦荷大师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妖异 光彩。一丝完全不合天一道中正平和之意的妖异,唇中念念有辞,却听不清他在念什么。然而让他 身体在风雨中无助摆动,却看不到一丝颓色。

  ……

  ……

  在场间四势之中。唯有洪公公这处全力而发。气息冲天而去,震得他与皇帝四周的雨水变成一片粉雾。弥漫身周,模糊了其中 景象。

  霸道终不可持,尤其是这种逆天动 的霸道。洪公公的眼中瞳子耀着异彩,整个人像是年轻了数十岁,难道他是在耗损着自己的生命真元拖住这三位大宗师一刹,从而给五竹救驾 机会?

  然而五竹在雨中,任雨水打湿黑布,却是一动未动。

  ……

  ……

  他不动,并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动,所以四顾剑像一道变了方向的雨水,划过一道黑影,像鬼魅一样站在了五竹与庆帝的中间。

  四顾剑也没有动,只是凝着自己 势,他低着头,笠帽遮着他的脸,漫天 雨水似乎要将这个穿着麻衣 矮子完全吞没。

  但再大的风雨也无法吞没他手中倒提着 那把剑。

  五竹隔着黑布“望”了四顾剑手中的剑一眼。

  在风雨中依然耀着寒光血意的那柄剑忽然黯淡了一瞬间。

  四顾剑依然未动,而他体内 强横真气却逼将了出来,顺着身上麻衣大大小小数百个口子向外渗了出来。

  这几百条口子,是这位大宗师一剑杀尽百名虎卫的代价。

  四顾剑的真气宛若实质,从他的麻衣裂口中激射而出,虽未发出声音,但从那些裂口处麻衣急速摇摆的形状,可以感受的异常清楚。而这些真气的碎片被逼出他的身体后,并未破空而去,却是绕着凄厉的弧线,在他的身周上下飞舞。

  带动着那些雨水飞舞。

  雨水变成了一把把锋片,无声 飞舞,透明一片,看上去神奇无比。

  五竹缓缓低头,反手握住了腰间的那根铁钎,眉头皱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四顾剑身周的雨水锋片飞舞的愈发激烈起来,割断了身周的一切生机,让整个山巅都笼罩在一股绝望厉杀的氛围之中。

  四顾剑还没有拔剑,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柄痴愚而执着的剑。

  ……

  ……

  叶流云也没有拔剑,因为他的剑已经刺入了山脚的悬崖石壁之中。场间五位大宗师级别的绝世强者,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有些落寞。

  他是庆国人。

  他是叶家的守护神。

  他被庆国陛下称为世叔。

  他要杀死庆国的皇帝。

  他那双断金斩玉。崩云捕风 手,依旧稳定而温柔 放在袖中。始终没有伸出来。

  ……

  ……

  便在这一瞬间。苦荷大师最先动了,他动了一只脚。只是往洪老公公 身边走了一步,轻轻 踏了一步。

  但洪公公却觉得似乎有一座山向着自己压了过来。眉毛一挑。左手中指微屈一出,如天雷崩去,纯以霸道真破对方圆融之势。

  山破。

  雨至。

  苦荷合什,满天风雨在这一瞬间改变了方向,向着洪公公那张骤然间年轻了数十岁 脸颊上扑去。

  雨水一触洪公公 脸颊。没有激出任何印迹,但洪公公光滑 脸上,却像是多了几条皱纹,整个人苍老了少许!

  而那些雨水却是马上被蒸发干净。洪公公再掘食指。一指向着身前 空中敲了下去。虽则无声无息。却是激得雨水从中让路。让那青石板上寸裂而开。露出下方瑟缩黄土。便是黄土也承受不了这种暴戾 气息,无数颗粒翻滚着绞弄着。把湿润 水气挤压了出去!

  ……

  ……

  苦荷如落叶般。不沾雨水飘退,他先前踏上 那一方青石板。忽然间消失。于暴雨中干燥,露出了龟裂 皮。似黄沙。

  苦荷 心中有悯意。知道这位隐在庆宫数十载 同行人。今日已有去念。不然不会选择如此强硬 方式。这是何等样霸道 真气。如此强悍的真气释出,即便是大宗师 身体。只怕也支撑不了片刻。

  然而他再次飘前。依然如落叶。

  握住了洪公公 左手。就像是落叶终于被雨水打湿,死死 贴附在庙宇斑驳 墙壁上。再也无法脱离。

  洪公公 眉毛飘了起来。

  苦荷 衣裳开始鼓动了起来。

  二人间的空气开始不停 变形。让穿越其间 风雨。却骇 平静起来。

  依旧没有一丝声音。

  ……

  ……

  雨水顺着笠帽流下。形成一道水帘。遮住四顾剑 脸。他低着头,轻轻松开手掌,放开了剑柄,于风雨之中并二指疾出。各指天际。不知方向。

  手指一划,身周风雨顿乱。剑意大作!

  长剑从他 手中缓缓向下划落。却定在了半空之中。不再落下。于刹那间重获光彩。一道亮光从剑柄直穿剑尖。杀意直指大 。反指天空。一往无前。其势不可阻挡。

   面上无由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 黑洞。

  五竹低着头,反手握紧了铁钎。拇指压在了食指之上。指节微微发白。

  叶流云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这最后 一击。必须由自己完成。这是协议中最关键 一部分。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里已经是一片平静。于袖中伸出那双洁白如玉 手掌。

  叶流云全力发动。场间实势 平衡顿时被打破。洪公公一身霸道气息,再也无法抵挡三位大宗师 合击,场间玄妙 境界顿时被撕开了一道小口子。

  泡沫上 小口子。足以毁灭一切。

  声音重临大 。

  一声闷响在苦荷大师与洪公公身间响起。先前两道性质完全不同 真气相冲。声音却延迟至此时才响起,闷声如雷。如风云。

  苦荷双臂上 麻衣全数震碎,露出满是血痕 苍老双臂,然而他 眼神依然一片平静宁和,双手轻柔 拂着洪太监 右手。落叶重被山风吹动。划着异常诡异,而又看上去十分自然 痕迹。飘了上去。

  国师 右掌在轻轻抚在了洪公公 胸上。

  洪公公 面容更加苍老三分。

  然后洪公公 胸膛忽然暴烈 涨了起来!将苦荷国师那挟着天 之势温柔贴近的一掌震开!

  苦荷脸色发白。再轻柔 摁上第二只手掌。

  皇帝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一直握着洪公公 那只手。叹息声在安静许久 山巅响起,显得是那样 凄凉而平静。

  ……

  ……

  “浪花只开一时。但比千年石。并无甚不同,流云亦如此,陛下……亦如此。”

  叶流云面无表情 念完此偈,来到了庆帝 身前。此时苦荷与洪公公在一起,五竹与四顾剑在一起,世间再没有人有资格阻止他完成刺君的最后一击。

  在这时,天空中 一道闪电终于传到了山巅,雨声也大了起来。

  电光一闪即逝,只照亮了一刹那,真正的电光火石间。而就在这瞬间内,四顾剑看见对面 五竹松开了握着铁钎 手!

  四顾剑咧嘴一笑,双手并着 两指屈了一指,指尖 雨水滴了下来,而他身旁那柄一直悬浮在空中 长剑,倏 一声飞了出去,绕着他 身体画了一个半圆,直刺庆帝 后背!

  ……

  ……

  前有叶流云,后有四顾剑一往无前、凝集全身真气 一剑,就算是大宗师也无法应付,事情终于到了终局 这一刻。

  庆帝此时已经松开了洪公公 手,他不愿意让这位老太监因为自己 缘故,而在宗师战中不得尽兴。他的右手颤抖着,面容却是无比平静,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 准备。

  人总是要死 ,雨水进入皇帝陛下的双唇,微有苦涩之意。他身上龙袍里 那只龙淋了雨水,在盘云中挣扎,显得格外不甘。

  闪电之后,雷声终于降临山巅,咔嚓一声,轰隆连连。

  庆国皇帝傲然站在山顶,等待着死亡。

  此时那些庆国大臣与祭祀们已经跌坐在雨水中,看着这令人撕心裂肺 一幕,跪伏在 ,哭喊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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