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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115章 海船上的那颗心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沉重的有如巨石一般压过来的海水,墨一般的海水,在向他的口鼻耳里灌注,令他无法呼吸,身体随着暗流的来回而不停 摆动着,看着就像一个被摔晕了的鱼儿,随时有可能被暗流裹挟着击打到暗礁之上。

  猛然间,范闲睁开了双眼,眼瞳里一片平静,双颊渐渐 鼓了起来,用体内的气体压力与外界的海水压力构成了一个勉强的平衡,右手一探,在海水中激起一道线条,倏 抓住了海底一块礁石的角,将自己的身体稳定在了海底,距离水面足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先前那天外一剑没有刺中他的身体,但是那股剑意已经侵袭伐中了他的心脉,让他受了内伤,这记内伤比先前燕小乙的那一箭更加恐怖。

  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极速运行着,抵抗着大自然的威力,而天一道的真气则沿着全在体内的那个周天温柔行走,将被叶流云惊天一剑所带来的伤害缓缓拂平。

  此时深在海底,当然没有办法马上治愈,可是至少可以将伤势压下去一阵。

  只是体内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真气快速运行,给他的肌体带去了极大的负担,一股力量在他的体内膨胀着,渐渐的,两道血水从他的鼻孔间流了出来,被海水暗流一扰,迅即散成一片血雾,包裹住了他的脸宠,肩上的那记箭伤也开始快速的流血。

  整个人此时就像一个装成红油漆 皮袋,被人扎了两个小口子。看上去十分恐怖。

  范闲的双颊鼓着,双眼瞪的浑圆,脸已经变了形。一手抠着暗礁。一面向着海面上看着,看着就像只蛤蟆……问题是这只蛤蟆正在流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所以他自己笑不出来,也没有笑 心情,想到先前惊险 一幕。心里不禁一阵寒冷。

  海水将他的头发弄散。像海草一样乱飘。海草之中,他惨白的脸上那双瞳子里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海面上燕小乙的箭还在等着自己,他不可能马上就浮出海面。

  至于那位乘舟破浪而来的大宗师。在一剑无功之后,想必应该没有兴趣再对自己出手。

  不知道在海水里泡了多久,他抓着暗礁 手部皮肤已经有了些异样 感觉。但瞪大了眼看着上方 海平面。却没有什么脱离险境的办法。此时 他终于有了一丝悔意,昨天……似乎应该把那箱子带上的。如果有那箱子在身边。又何至于被燕小乙 箭压制的难以脱身。

  说到此点,这只是证明了范闲在重生之后最警惕的对象。依然还是庆国 皇帝陛下。这或许是历史 一些残留阴影,或许只是他直觉中的一些潜意识。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在皇帝面前现出自己 底牌。

  哪怕是在当前 情况下,他与皇帝紧密 绑在了一起,要迎接来自全天下最强大的那些敌人,可是他依然不愿意让皇帝知晓箱子就在自己 身边。

  因为他和陈萍萍一样,不知道皇帝 底牌。不知道皇帝一旦知晓自己拥有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弑神杀君的大杀器后,会做出什么样 反应。

  这种思维影响了范闲的决定。所以让他陷入了此时的危境。好在他没有死在那些箭与剑之下――关于这一点。他应该足以骄傲,如果今晚悬崖下的舞蹈。黑色的箭,破浪一剑 故事传遍整个天下,想必天下所有人对于范闲的认知会进入另一个层次。

  一位大宗师和一位世间最强远程九品上高手。都没有将范闲杀死,足以令他自矜起来。

  ……

  ……

  体内 霸道真气十分强悍 提供着他身体所需要 养分,然而呼吸不到空气,终究支撑不了太久。范闲 口鼻处已经没有溢血,肩上的那处伤口也已经被海水泡 翻白,像死鱼的肚子一样,不再流血。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右手再下,从海底 泥沙中抱起一块大石头。

  暂时不敢浮上去,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笨法子,一个前世看霍元甲学来的笨法子。

  只不过当年霍元甲是在河底行走,他此时却是在海底行走。抱着大石头,凭借石头的重量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在海底暗流的冲击下也没有东倒西歪,范闲十分强横 踩着海沙前行,却没有沿着海岸线试图登陆突围。

  大东山两侧有高手阻截,而他不能保证自己残存的真气能支撑自己在海底走多久,所以他选择了能浮出海面最近的一条道路。

  他走到了海面上胶州水师兵船的下方,抬头,睁眼,平静 看了一眼比海水的颜色更深一些的船底,强烈的脱险欲望让他的六识无比敏锐,甚至能看清楚木船底部的那些青苔与贝壳。

  他放下怀中的重石,石头落在海底没有激起大的动静,只是震起一些泥沙。双手缓缓画了两个半圆,进行了最后一次调息,范闲放松了自己的身躯,随着海水的浮力,尽量自然 向着上方浮去,生怕惊动那位眼如鹰,耳如鲨,鼻如犬的燕大都督。

  保持着一条浮木的僵石与死木感觉,范闲缓缓飘浮到了军船的下方,极为小心翼翼 向着船底外缘移动了一个方位,他的头依然不敢探出水面,隔着大约半尺的海水,努力 注视着这一方船舷的动静。

  这是一次赌博,之所选择这艘船,第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先前燕小乙不是在这艘船上发箭,可如果他想寻找的那个帮手不在这艘船上,范闲只有再次下潜去另外的船上觅机,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坚持到另一艘船上。####手打团倾情奉献。

  好在他这次 运气不错。

  范闲泡在海水中 苍白面容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心想自己这辈子的运气。果然是无人可以相提并论。

  他看见了船舷上的一只手,那只手很自然 搭在舷外,轻轻 做着无声 敲打,保持着一种很稳定而奇特 频率――

  海面上共有五艘水师兵船正在缓缓 游戈。在月光 照拂下。这些船只就像是寻找猎物的恶魔,划破着水面。时刻准备将潜在海底 猎物钉死。

  又有三艘兵船远远 驶离本队。保持着相应远一些 距离。负责接应以及进行更广范围内 注视。

  在其中一艘船上,中厅灯光一片昏暗。负责这艘船的胶州水师将领许茂才,正冷冷 坐在太师椅上。他 三名亲兵两人在厅外负责警戒。一人负责与水师旗船联络。

  在他的身边只留下了一名亲兵,这名亲兵 脸隐在灯光后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五官。但隐约能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被今天夜里 大阵势给吓着了。

  兵船之上一片安静。忽然间那名亲兵开口说话。

  “为什么胶州水师也叛了?”

  许茂才如今已经是胶州水师 第三号人物,手底下有自己足够强大 力量,像今夜这种大事,如果他不知晓内情。是断然不敢随着水师旗船将大东山四周 海域包围起来。

  他低着头。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少爷。现在的情况不是胶州水师叛……而是……您叛了?”

  那名亲兵自然便是运气好到逆天,悄悄摸上兵船的范闲。许茂才是当年泉州水师的老人。而且那只一直垂在舷外 手,证明此人一直在暗中期盼着范闲能够死里逃生。所以范闲对他足够信任。可是听着这句话后。范闲依然皱了皱眉头。

  长公主一方面会怎么安排,范闲和皇帝早就已经猜到。大东山围杀如此大 事情,顶多只能控制数日消息。而最后皇帝遇刺身亡,让太子继位……皇帝遇刺 事情。总需要一个人来背。

  而那个人必须拥有强大到杀死皇帝的力量,并且有这种行为动机,才能够说服宫里 太后。朝中的百官。

  即便不是说服。也是要给那些人一个心理上 交代。

  而很明显。往大东山祭天一行人当中,唯一有力量杀死皇帝 人,当然就是手握五百黑骑。暗底下又拥有一些不知名高手 监察院提司范闲。

  至于刺驾的动机……想必以长公主 智慧。自然会往太后最警惕的老叶家一事上绕。

  “你没有做出应对,相信你也没有往吴格非那里报信……侯季常那里你也没有报信。”

  范闲站在许茂才 身后。冷冷 盯着他的侧脸。为了防止有人忽然进屋,所以上船后他只是略微包扎了一下伤口。便伪装成许茂才 亲兵。一直站在身后。

  “我让你在胶州水师呆着,为的便是今天这一天。”范闲语气平静。但内里却蕴着一丝怒意,“结果。你什么都没有做……监察院刺杀陛下,或许能说服水师中的某些将领,可是你怎么会信?而且燕小乙为什么会在水师 船上?这些水师将领们难道心里就没有疑问?为什么这方面会相信你 忠心,让你来到大东山?”

  许茂才低着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关于刺驾一事,应该是有些人会信 ……毕竟监察院的名声不好,而且昨天收到消息,五百黑骑连夜从江北大营赶赴崤山冲,在山东路一带忽然没了消息,所以如果说这五百黑骑是赶来刺驾,也说的过去。”

  范闲心头微凛,五百黑骑是自己调过来 ,只是没有靠近大东山 范围,如果被京都人往这处再阴一道,如果皇帝这一次真的难逃大劫,自己还真有些说不清楚……好在怀里还有几份撒手锏。

  许茂才将眼下军中 状况又详细 叙述了一遍。范闲越听越是无奈,自己在山顶一日半夜,原来山下已经传成了另一番模样,自己勾结东夷城四顾剑刺驾?妈 ……这种裁赃的手段,未免也太幼稚了。

  不过范闲清楚。手段从来都是次要 。只要最后凭借实力分出胜负,长公主那方面再幼稚 裁赃,都会成为史书上铁板钉钉 史实。

  “当然,水师里大多数人心有疑惑,甚至我相信有些人……根本就是知道此次大东山之事 真相。”许茂才冷冷说道:“只是即便知道真相又如何?如果还是往年常昆领军,以他及那些水师老将对陛下的敬畏之心,沸腾手打。肯定是打死也不敢参合到这件事情当中。而少爷您去年在胶州大杀一阵。好多老将都已经被杀死。不知有多少将领开始对朝廷感到心寒。如今 胶州水师已经是秦家人的天下。即便是真的谋逆,我相信大东山下 这些水师兵船上 将领也会很乐意 。”

  范闲平静说道:“你应该也知道真相。水师 演变。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陛下也清楚秦家。我相信他一定有后续的手段,所以我还是奇怪,你是怎么获得长公主一方 信任……”

  他忽然间皱着眉头说道:“对朝廷心寒。想必这件事情有你 功劳……茂才,我让你留在胶州水师。不是让你折腾出一枝叛军出来。”

  许茂才沉默半晌后,忽然起身,对着范闲深深一揖。诚恳说道:“少爷。茂才不才。一直没有能将胶州水师完全控制在手中。但眼下……长公主既然谋反,秦家也加入了进来。您应该看见了……海上还有那位大宗师。机会难得。”

  他的双眼盯着范闲苍白的面容。闪过一丝忠毅与炽热。咬牙说道:“少爷。借机反了!”

  范闲盯着许茂才 双眼,许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位将领对于自己。不。应该是对于母亲的忠诚,对于他此时提出如此大逆不道 建议。也不是没有猜想过,然后……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许茂才压低了声音,焦急说道:“如今全天下真正的强者。都被吸引到了大东山,京都只是一块空腹,少爷你?机登岸,联络上崤山冲一带的五百黑骑。千里奔袭京都。与陈院长里应外合。一举控制皇宫……待大东山这边杀 两败俱伤。您以皇子 身份。在京都登高振臂一呼。大事……可成!”

  “完全不可行。”范闲尽量平缓语气,免得伤了眼前人的心。温和说道:“皇帝防我防 严。一直没有让我掌军,区区五百黑骑。怎么进得了京都?京都外一万京都守备师,京都中十三城门司。禁军三千……我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京都守备师统领是大皇子 亲信,禁军更全在大皇子控制之下,十三城门司直属陛下统驭,而陛下一旦不在,则属于无头之人。”许茂才明显极有准备,有条不紊 一条一条说道:“少爷您既然冒险突围,身上必定带有陛下 信物,应该是亲笔书信或是玉玺之类,您单身入宫,说服太后,再获宜贵嫔支持……宫外请陈院长出手,一举扫荡太子与二皇子的势力……”

  范闲挥手截住他 话,说道:“这一切都建立在大皇子支持我 前提之下。”

  许茂才不待他说完,进谏道:“皇帝如果死了,您手中又有玉玺御书,又和大皇子相交莫逆,大皇子不支持你,能支持谁?”

  “那秦家呢?”范闲盯着他 双眼,一字一句说道:“还有定州叶家呢?双方合起来多少兵力?叶家经营京都守备师二十年,大皇子根本无法完全控制住。”

  “那又如何?”许茂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大庆朝七路精兵,燕小乙身在东山,征北营无法调动,叶秦两家只有两属,还有四路精兵……只要少爷能够控制宫中,这四路精兵尽属您手,即便最初时京都势危,可不出半月,整个大势可逆!”

  “您犹豫 原因,是因为您一直没有仔细分析过自己手上到底能够调动多大的力量。”许茂才盯着范闲 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陛下在东山遇刺,您有玉玺和陛下亲笔书信做证,刺驾 罪名可以轻松 安在长公主和太子二皇子 头上,这便是有了大义 名份……不出半月,这大义名份便能得到那四路精兵的认可,您在朝中虽然无人,可是林相爷……只怕留了不少人给你。至于大事雷霆一动之初,京都局势动荡,可是……陈院长是最擅长这种事情的高手。还有……不要忘了范尚书,他一定是会支持您 。”

  范闲沉默许久,承认许茂才为了谋反一事,暗底下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为自己谋算了多久,如果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如果自己能够远离海上,脱离掉燕小乙的追杀,回到京都……或许,这庆国的权柄,真的会离自己 手无比接近。

  这种诱惑大吗?范闲不知道,因为他的心神清明,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首先,我要保证自己能够活着回到京都。”范闲看着许茂才平静说道:“还有最重要 一个问题,你这一切 推论都是建立在大东山圣驾遇刺 基础上……可是,谁告诉你,陛下这一次一定会死?”
第6卷殿前欢 第116章 追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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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呼啸着从船上掠过,海浪带动着船只一上一下,被的灯台虽然不会摔落在 ,然而灯中的火苗却是时大时小,耀的船舱中的二人面色阴晴不定。

  外面隐约有传讯之声,一名亲兵叩门而入,向许茂才禀报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急匆匆 出舱而去,今夜大东山方圆二十里 内的人们都陷入在紧张恐惧的气氛之中,不论是知道事实真相,还是不知道事实真相的人们,都十分惶恐不安。

  “要扩大搜索范围了。”许茂才压低声音说道,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先前范闲的那句话,直接推翻了他所有的想法,如果皇帝没有死……可是许茂才并不相信范闲的这个推论,他虽然不知晓长公主的全盘计划,可是看眼下这种势头,皇帝如何能从大东山之巅活着下来?

  他在思索的时候,范闲在一旁静静 看着他。胶州水师的反叛,明显许茂才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不然长公主一方也不会放心让他带着船只前来行事。而范闲清楚,许茂才向来对庆国朝廷没有什么忠心,有的只是仇恨与报复的欲望,所谓谋反,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他谋反想帮且的对象却自己。

  所以许茂才没有依照范闲当年的安排,在第一时间内与胶州知州吴格非,或者是侯季常取得联系,没有将胶州水师异动的讯息传递给监察院,从而才造就了大东山被围的绝难困境。

  这是范闲在胶州水师里埋的极深的一枚棋子,却因为棋子有自身的想法,而丧失了原本 作用。

  可是范闲也不能发怒,连生气也是淡淡的。因为他清楚此人 心。

  许茂才见无法说服范闲,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半晌后说道:“我原本打算的是在最后时刻,调动手下的部属在海上反戈一击,打乱水师的包围圈,强行登岸,接应您下山,再赴京都。”

  范闲心头一颤,以许茂才手中这几只船,统共千余的兵员力量,便想登陆接应自己下山。想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勇气。

  “没有想到。您居然能……”许茂才摇着头叹着气。眼中不自禁 浮现出一丝敬畏,在这些人的眼中。一个人能从光滑如玉的大东山绝壁上遁下,这似乎已经脱离了凡人 范畴。

  许茂才接着说道:“您猜想 不错,此次胶州水师加入长公主 计划,一方面是秦家,但更重要的是我 参与……如果让少爷您在山上遇险,那我真是万死难掩其过了。不过好在正因如此。燕大都督很信任我,想必怎么也不会查到这艘船上来,您就放心 呆着吧。”

  范闲咳嗽了两声。摇头说道:“我必须赶回京都。”上船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向许茂才打听了此时海上陆上的封锁情况,清楚今夜这个封锁圈,集结了无数的强人,加上东夷城那些恐怖的九品刺客,如果自己要从陆上突围,难度确实极大。

  “能不能让船往北去三里。”他皱着眉头说道:“三里之外。那些人就无法控制更广阔的区域,应该能找到机会。”

  “太多眼睛盯着,要等。”许茂才担忧 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依他看来,此时回京反而不是最紧要之事,想办法联络上黑骑,然后和京都里的人们取得联系,坐山观虎斗,才是最明智 选择。

  范闲何尝不清楚,如果要谋取最大的利益,眼下如果能遁回江南,通知薛清,再由梧州归京。后手以待,反而是最妙的一招――可是这种决定毫无疑问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 ,京都里有太多他需要关心的人。庆国的存亡,天下会不会战事大起,身在范闲之位,必须深怀其心。

  “我不能等太久。”范闲压低了声音,直接说道,灯里的火苗随着舱外的海浪而明暗着,让他的脸色多了一丝往常极少见到的焦虑。

  是 ,大东山这边他可以抛下,因为他最担心的五竹叔处于大东山这种绝对环境中,相较于叶流云和四顾剑甚至是洪老太监而言,拥有绝对的优势,谁也不可能留下他。而京都方面,却急需要他回去,需要他怀中的玉玺还有皇帝给太后 亲笔书信。

  “澹州港外,你在船上?”范闲依然穿着亲兵的服饰,站在许茂才的身后,低声问道。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范闲紧接着问道:“燕小乙是什么时候上的船。”

  “不清楚。”许茂才应道:“应该是从澹州到大东山的路上。”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长公主方面的联盟得到了彼此的认同,内部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缝隙可以利用:“在澹州时,你应该看到一艘白帆船。”

  许茂才疑惑 偏了偏头,说道:“那是您 座船,当然有注意到。”

  “我要上那艘船。”范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语气里挟着不容置疑和肯定的感觉,“燕小乙这时候的眼睛只怕已经从海底浮了起来,我要上岸,难度太大,有没有办法从海上往北走一截?”

  许茂才皱着眉头,说道:“那还不如直接坐船到澹州,只是……这要看运气。”

  范闲想了会儿后,点头说道:“我 运气向来是绝好的。”

  ―――――――――――――――――――――

  黑暗的海面上,离大东山最近的那艘水师船只亮着明灯,努力 与四周的船只保持着联系,海船极大,然而和横亘天 间的大东山比较起来,却是渺小的有些可怜,就像是一张白纸前的一粒绿豆。

  船上的军士们紧张 注视着海面,似乎是想从海水中找到蛛丝马迹,时不时有人呦喝着什么,还有许多军士手中拿着弓箭,随时准备射向海中。

  距离石壁上那个人影消失在海浪中已经过去了许久。从海面上到大东山两侧的陆 上,

  有多少人在寻找着范闲的踪迹。根本没有人想到,在叛军们自己的船上。

  一身轻便箭装的燕小乙沉默站在船首。身旁 亲兵帮他背着那柄厚重 捆金弓。他自身旁 木案上取下一杯烈酒一饮而尽,依旧是冷漠 盯着悬崖下的那些浪花。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他依然相信范闲没有死。

  ―

  虽然范闲中了自己一箭。又被那破浪一剑所慑,可燕小乙依然认为范闲没有死,发出号令,命令水师以及岸上 亲兵大营们加紧了侦缉。

  燕小乙知道范闲受伤了,可是他下意识里希望范闲还活着,最好能够活到自己面前,然后让自己的那枝箭狠狠 扎进他的喉咙――他很厌恶范闲这个小白脸。痛恨这个小白脸。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独子 死亡与范闲脱不开干系,一方面是因为那一夜在京都的街巷中,他手执硬弓,却在与范闲的迷雾对峙中落了全盘下风,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屈辱。

  范闲必须死在自己手上,才能洗清这个屈辱。

  “这一次你应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燕小乙瞳中闪着厉狠的光芒,盯着大东山的石壁一动不动。却想着先前看到 那一幕。让自己震惊 那一幕。

  那个小白脸居然能从这么高,这么陡,这么平滑的绝壁上溜下来!

  如果不是燕小乙的境界高妙,眼力惊人,海面上的水师官兵绝对不会发现范闲的踪迹。只怕范闲借水遁出千里之外,所有的叛军还以为这位年轻的提司大人还被困在山上。

  这不是运气 问题,这是实力 问题,燕小乙微微心寒,震惊于范闲所表现出来实力。而因为船只与绝壁相隔太远,他的连环十三箭,没有将范闲钉在悬崖上,只是让他受了伤。这个事实让燕小乙难抑动容之色。

  如此强大的敌人,怎能允许他逃出今夜的必杀之局?

  “各船上的搜查如何?”燕小乙冷着脸说道,当海中没有找到范闲 踪迹,他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个小子应该是从海水中攀上了己方的船只。此次胶州水师遣来的都是深知内幕的己方人,燕小乙并没有怀疑。

  胶州水师提督秦易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不在船上。”

  此人是秦家的第二代人物,枢密副使秦恒 堂兄弟,因为去年范闲清查胶州一案,让此人得了机会接任胶州水师提督一职。此时他既然和燕小乙并排站在船首,秦家的态度……自然清楚了。

  “小心一些,此子十分奸滑。他既然从山上下来,怀里一定带着极重要的东西,如果让他赶回了京都,只怕对长公主殿下和秦老爷子的计划有极大影响。”燕小乙沉默说道。

  秦易应了声是,他虽是从一品 水师提督,但在燕小乙这位超品大都督面前,没有一丝硬气的资格,尤其是此次围杀大东山,各方相互照应,但真正说话有力的,还是燕小乙。

  燕小乙看着面前的海水,忽然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担心……范闲从海底上了岸。”

  “没有谁能在海底闭住呼吸这么久。”秦易摇头说道:“岸上有大人您的亲兵大营,还有东夷城的那些高手,应该不会给他机会。”

  燕小乙的唇角浮起一丝怪异的笑容,心想那小白脸能从数百丈高的绝壁上滑下来,又岂能以常理推断。

  看出燕小乙的担忧,秦易平缓说道:“明日,最迟后日,沿路各州 计划便要开始发动,虽然无法用监察院的名义,但是我们这边的消息要传出去,范闲刺驾,乃是天字第一号重犯,他怎么跑?”

  燕小乙嘲弄 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心想一般 武将怎么清楚一位九品强者的实力,如果让对方上了岸,投入茫茫人海,就算朝廷被长公主糊弄住了,颁给范闲一个大大的谋逆名目,谁又能保证范闲无法入京。

  “范闲如果脱身上岸,肯定会寻找最近的监察院部属向京都传递消息。”燕小乙冷漠说道:“虽说州郡各 都有监察院的密探,但他最放心,离他最近的……毫无疑问是他留在澹州的那些人。”

  秦易会意,说道:“我马上安排人去澹州。”

  如果范闲此时在这艘船上听到这番对话,一定恨不得抱着燕小乙亲两口,他在许茂才的船上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回到澹州自己的船上,料不到燕大都督便给了这么一个美妙的机会。

  只是……他为什么要去澹州?

  ……

  ……

  燕小乙布置好所有的事情,缓缓抬头,右手食指与中指下意识 屈了起来,这是常年的弓箭生涯所带来的习惯性动作,随着他手指的屈动,他的眼光已经落在了遥远的、黑暗的大东山山顶。

  他知道皇帝陛下在那里,也知道迎接皇帝陛下的是什么,但纵使是谋反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身为军人的他,依然对那位皇帝存着一分欣赏,三分敬畏,五分不自在。

  如果不是独子的死亡,让他明确了自己的儿子总是不如皇帝的儿子金贵,或许燕小乙会选择别的法子,而不会像今夜一样。

  好在山顶上的事情不需要自己插手,燕小乙这般想着,山门前的亲兵大营交给那个人,这是协议的一部分,自己的心情也会顺畅一些。

  然后他向着海面上极为恭谨 行了一礼,祝愿那位马上将要登临东山的舟中老者,代自己将陛下送好。

  ……
第6卷殿前欢 第117章 追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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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牛乳般的白雾平缓 铺在海面上,四周一片宁静,只有不远处隐隐传来的水波轻动之声,声音愈来愈清晰,三艘战船像幽灵一样破雾而出,渐渐露出黑色船身的整个躯体。

  许茂才站在船首,与手下的校官低声交代着什么。这一行三艘船领命沿海岸线往北追缉,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到达了指定的位置。此处离儋州约摸还有十二里的距离,监察院那艘白帆的船只正停在澹州南的码头上。

  有浓雾遮掩,这三艘战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靠近监察院的船只,然而这样也为他们的搜寻带来了不可知的麻烦。此时水师的士兵们已经知道,夜里从大东山上逃出来的那个黑衣人,正是此行的目标,监察院提司范闲。他们不清楚上司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些人派到澹州南来,因为他们不知道燕小乙断定范闲脱困之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内与这艘白帆船上的亲信取得联系。

  范闲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亲兵衣物,将黑色的夜行衣和装备都包裹住。他藏在战船的前舱房中,并不担心被船上 人发现。他的双眼透过窗棂的缝隙往外望去,微微眯着。心里在担心雾那边的那艘船。

  三艘船在海上往北行驶,一直与海岸线保持着绝佳 距离,许茂才几次试图让船只离海岸近些,又担心动作太大。引起追捕者们的疑心,所以范闲在这一个时辰里。竟是没有办法上岸。

  范闲也想过单身逃脱。但他不放心留在澹州南 部属。启年小组还有一个小队留在船上,他很喜欢 洪常青还在负责那艘船上 事务,此时追捕的三艘水师战船围攻,如果自己跑了。那些下属的生死怎么办?

  他不知道燕小乙是不是在这三艘船中,心中涌起一股愤怒而无奈的情绪。他总以为自己 运气好到极点,此时才发现。运气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双刃剑。

  如果自己不现身,监察院那艘船一定会成为水师的首要攻击目标。船上 人们没有谁能活下来。

  如果这三艘战船全部被许茂才控制。范闲当然有更好的办法处理。问题在于秦易提督没有犯这种错误。三艘战船分别从三位裨将属下调出。

  更关键 是。范闲不认为燕小乙会轻忽到这种 步,如果对方认为自己在逃脱后去寻找澹州南的监察院部属。又怎么会不跟着自己?

  他坐在了窗边 椅子上。调理着呼吸。知道自己即将面临 是一个两难 选择――燕小乙调兵强打澹州南。这是在用自己下属 性命逼自己现身――只怕燕小乙早就猜到了自己躲在船上,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艘船上。又不方便不给胶州水师颜面来搜。

  问题是范闲也不知道燕小乙此时在哪艘船上。如果知道就好了――

  白雾愈浓。海风却愈劲,渐渐将浓如山云般的雾气刮拂 向两边散去,透过窗子。隐隐可以看见岸边 山崖和那些青树,而安静停泊在海边,有如处子般清美可爱 白色帆船。那艘陪伴范闲许久 白色帆船,也渐渐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范闲 心紧了紧。岸上 山崖青树对他 诱惑太大。如果舍了那艘船。直接登岸。就算燕小乙此时在船上,上岸追缉。他自信也有六成的机会逃出去。混入人海。直抵京都。

  可是……那艘船对范闲的诱惑更大。那艘船上下属们 生死对范闲也很重要。归根结底。他两世为人。依然没有修练到陈萍萍那种境界――他必须登上那艘船,必须在水师叛军发起攻势前,提醒那些依然沉浸在睡梦中的下属们。

  三艘水师战船上渐渐响起绞索紧崩的声音。范闲 心头再紧,知道船上配的投石器在做准备了。而远方那艘白色帆船上 人们。明显因为深在庆国内腹。又没有大人物需要保护,从而显得有些放松警惕。没有察觉到海上 异动。

  范闲 眼瞳微缩,指尖一弹,将许茂才招回舱中,低语数声,准备赌了。

  ……

  ……

  三艘战船沿品字形,缓缓向监察院所在船只包围,还有一段距离时,许茂才所在 战船忽然间似乎被海浪一激,舵手的操工出现了些许问题,船首 角度出现了一些偏差。

  另两艘船上 叛军将领微微皱眉,心想许将军久疏战阵,竟然犯了这种错误,但看着没有惊动岸边 目标,便没有放在心上。

  便是这一瞬间 疏忽。

  啪 一声闷响,似乎是某种重型器械扳动 声音,紧接着一片白雾 海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啸破空之声!

  数块棱角尖锐的棱石,从许茂才所在战船 投石机上激飞而出,巨大的重量挟着恐怖 速度,飞越水面上 天空,无视温柔的雾丝包裹,毫无预兆 向着离海边最近 那艘水师战船上砸了下去!

  轰轰几声巨响!

  一块棱石砸中那艘战船的侧沿船壁,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吃水线之上,砸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大洞。

  一块棱石却是砸中了那艘战舰的主桅杆,只听得喀喇一声,粗大的主桅杆从中生生断开,露出尖锐高耸的木茬,大帆哗的一声倒了下来,不知道砸倒了多少水师官兵。而那些连着帆布的绞索在这一瞬间也变成了索魂 绳索,被桅杆带动着在船上横扫而过,嘶啦破空,掠过那些痴呆站立着的水师官兵。将他们的腰腹从中勒断……

  只能说这块石头的运气很好,只是一瞬间。便造成了那艘战船上 惨重死亡。无数血肉红水就那样喷溅了出来。

  ……

  ……

  这是三艘准备偷袭的战船。所以当他们被自己人从内部偷袭 时候,所有 一切显得是那样的突然,来不及防备。似乎在这一刹那,呈品家形的三艘战船同时都停滞了下来,时间停顿了。只听得到巨石破空 恐怖响动。

  “放箭!”许茂才铁青着脸。低声喝道。随着他 下令,无数火箭同时腾空。向着那只已经受了重创的战船射去……

  火箭像雨点一样落在那艘已遭重创的战船上,那艘船上 将官此时不知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组织反击,更遑论救援。只是刹那间,整艘船都燃烧了起来。尤其是那几面罩在船上 帆布。更成了助燃的最大动力。

  许茂才 面色极为复杂。那艘战上都是他的同僚。如果不是到了最危险 时刻。他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偷袭。而在极短的时间内。能组织起全船 攻势。如果他不是在胶州水师经营二十年,如果不是这艘船上的官兵全数是他 亲信。他根本不敢想像会有这样好 成果。

  他皱眉望着岸边那艘白色帆船。从那船上 异动中发现。监察院 人已经应该反应过来了。而他答应少爷做 事情也算是做到了。

  他微握右拳,对着身后比划了一下。

  ……

  ……

  这艘突然发动卑鄙偷袭 战船右侧。那座用于海上近攻 弩机忽然抠动了。一声闷响。整座战船微微一震,带着勾锚的弩箭快速 射了过去。直接射在了岸边 监察院战船上。

  两艘船间。被这枝巨大 弩箭所牵拖着 绳索,连接了起来。

  监察院上启年小组的人手,奋勇奔至船舷边。意图将这绳索砍断,却听着海雾中传来一声令箭。不由一怔。然后转身便跑,奇快无比 弃船。沿着背海一面 舷梯登岸,就像无数阴影般。消失在了岸上 雾气之中。动作之迅速。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监察院强大 原因,所有的八大处官员密探。对于令箭声 反应已经根?于内心深处,不需要去问为什么,只需要照办。

  海上一艘船熊熊燃烧着。不时传来凄惨 呼号声。发动偷袭的船停在海上,与岸边的白色帆船连在一起,白色帆船上 人们以一种惊世骇俗的速度逃跑后,留下一座死船,而最后 那艘船……

  ……

  ……

  加速!

  许茂才眼瞳里闪过一抹惧色,看着完好无损 那艘水师战船忽然加速,以奇快 速度,由左下方而突前,直接进入品家当头的那个海域,横亘在了自己这艘船与海岸线当中,并且能够看清楚那艘船上也已经做了发动攻势 准备。

  先前许茂才已经一古脑将船上的棱石与火箭抛洒了出去,才换取了这样 战果,此时看着对方准备发动攻势,第一反应便是……

  “回舵!返……”

  返桨那个词儿还没有说出口,许茂才 嘴张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一阵风强行灌入了他 唇中,令他难以发声!

  箭风!

  ……

  ……

  一只脚狠狠 踹在了许茂才的髋骨上,强大 力量直接将他踢飞,撞到了船舷之上,震起几块碎木片。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侥幸 避过了迎面而来的那记箭风!

  当许茂才的身体刚刚被那一脚踹 微偏时,那记箭风便擦着他 脸颊飞了出去,箭风有如山中穿松一般强劲,却没有太大的声音,一味的阴幽。

  嗖的一声轻响!

  许茂才躺在碎木片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开始发呆,恐惧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一共五名水师官兵,身上带着秀气的小洞,还保持着生死最后的表情,目瞪口呆 站着,然而已经没有了气息,血水顺着他们咽喉上,胸腹上,头颅上那些秀气的小洞往外拼命 流着。

  一枝清秀的黑色小箭,正钉在战船的正面木板上,箭羽高速颤动,发着嗡嗡的声音,血水染着箭羽,滴答一声,向下滴落了一滴血。

  一滴血。

  一 死人。

  这是什么样的箭?

  收回踹在许茂才身上的那一脚,范闲知道自己赌输了,燕小乙果然在船上,但却不在许茂才拼命攻击的那艘火船上。他知道自己的踪迹已经落在了燕小乙的眼中,再行遮掩已经无用。

  他双眼微眯,看着那艘依然保持着极快的速度,向着岸边的官船撞去的战船,看着船首那个穿着黑色轻甲,如天神一般执弓漠然的燕大总督,反手一掀,将监察院官服浅色的那面套在身上。

  他回头看了半边脸都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一只耳朵的许茂才一眼,穿着小牛皮靴子的右脚,已经踩到了那只连接己船与白色帆船的绳索之上。

  身子一晃,伪装后的范闲,沿着雾中的绳索,向着那边滑去。他的身体微微弓着,就像一只狸猫般,无声 遁入白色的雾气中。

  嗤的一声!一枝箭没有射向消失于雾中的范闲身体,而是射向了系在战船右侧的弩机绳索,箭尖瞬息间将绳结绞成粉碎!

  两船间的绳索无力垂入海中,然而却没有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

  ……

  燕小乙冷漠 收回长弓,看着脚下的船只以奇快的速度向着那艘监察院官船撞去。

  雾的那头,范闲已经像只幽灵般,单手擎着断绳,飘进了自己熟悉的船舱之中,他来不及看自己的属下有没有人受伤,也顾不得管身后不足一箭之 ,那艘巨大的水师战船正朝着自己的屁股撞来。

  他直接狠狠一脚踹在了舱中一个箱子上,啪的一声脆响,结实的坚硬木箱被他蕴藏着无穷霸道真气的一脚踹的木片四溅,银光四射。

  是的,银光四射。

  十三万两雪花银从裂开的箱子里倾泻了出来,就像是被破开腹部的熟烂了的石榴。

  露出了那个狭长黑色箱子的一角。
第6卷殿前欢 第118章 追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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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闲一探臂,伸手在满 散银锭里捉住黑箱。

  手指上传来微微粗糙却又极有质感的触觉,这种熟悉美妙的感觉,似乎在一瞬间内,灌注了无穷的勇气与真气到他的身体内,让他抛却了所有的胆怯与心惊,满怀信心,毫不将身后马上便要撞来的那艘船放在眼里。

  然而他扑进船舱,这一连串动作太快,以至于没有发现身旁有人。

  所以当他雄心百倍背着黑箱,准备抢出船舱,进入大陆,雄霸天下……之时,愕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穿着监察院官服的人,不由呆了一下。

  也只不过呆了一下,因为这人是洪常素,是他给予重任的启年小组亲信。没有时间交谈什么,范闲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很明确――老子发了令箭,你丫怎么还不跑?

  洪常青愣愣 回望着他,眼神里的意思也很清楚――十三万两银子,哪里舍得丢了就跑?总得替大人您多看会儿吧?

  所谓惺惺相惜,会不会就是这种眼神的对视?

  ……

  ……

  眼神一触即分,洪常素奇快无比 站到了范闲的身后,而范闲那只如苍龙般难以逃脱的左手,也狠狠 抓住了洪常青的后颈。

  锃的一声!一枝箭准确无比 射中洪常青的腰腹,绽出无数血花,洪常素的脸倏 一下就白了,虽然他前一步是奋勇无比 替范闲挡箭,但他怎样也没有想到。这枝箭竟会如此轻松 突破自己的刀风。射中自己 身体。

  箭势未止。狠狠扎进船板上散落着 银锭。很凑巧 扎进银锭之中。看上去就像是穿着馒头 铁签,很可爱……很可怕。

  范闲沉着脸,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抓着洪常青 后颈。往船尾 方向疾奔。身后箭如雨落。追踪着他的脚步。追摄着他的灵魂。却没有让他 脚下乱一分。慢一分。

  “找黑骑,再会合!”

  范闲一脚踩上船尾 栏杆。一掌拍在无力说话 洪常素胸腹间。递入一丝天一道 温柔真气。暂时帮他封了血脉。而他 人。则像一只大鸟一样。借着这一拍之力。纵身而起。轻扬无力却又极为快速 飞掠起来。

  下一刻,他已经落到了岸上。没有回头去看惨惨然跌入海水中 洪常青一眼,虽然他不知道那一箭究竟为青娃带去何种程度 伤害。但他坚信。青娃不会死。既然他能从那个人间 狱一般的海岛上活着出来。这一次一定也能活下来。

  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上 自我安慰。或许是一种祝福。或许范闲真 很相信青娃装死 本领。

  

  海上。

  许茂才捂着半边流血 脸颊。阴狠说道:“反浆!”他身下 水师战船极为灵活 开始转舵。远离海岸线上 这片厮杀。海面上此时一片浓烟。与白雾一混。让人们 视线变得更差,许茂才清楚。自己必须趁着这个机会。远离这片是非 ,按照少爷 计划。开始在海上漂泊,在必要的时候。赶回胶州。

  船只快速 在海水中后退,许茂才盯着海岸边 白色帆船。眼瞳微缩。他此时再也无法帮助范闲,心里很担心范闲能不能逃出生天。

  轰的一声巨响!

  三艘水师战船中唯一完好无损 那艘。就像是一只冲上海岸捕捉海狮 虎鲸一般。凶猛 。势无可阻 撞上了监察院白帆官船!

  受此强大 撞击力干扰。岸边 海水似乎沸腾了起来。掀起了半人高 浪头。以岸边为圆心,强烈 向着四周扩散。只听着一连串喀喇声响。监察院 官船似乎要被这次撞击撞散架。

  而就在相撞 那一瞬间。六七个人影。凭借着撞击 巨力,从水师战船上腾空而起。在空中依然保持着完美 阵形。倏倏数声,落在了强烈震动 监察院官船船尾。

  最摄人心魄的是这六七人当中 那一位。身着黑色薄甲 燕小乙。有如一尊天神。凌空而至。如磐石般稳稳落在船尾的甲板上。落 之后,纹丝不动!

  在他身旁。是五名征北营中 亲卫高手。

  燕小乙到的快。然而范闲和启年小组 部属们跑的更快,此时 官船之中,除了那满 银锭和木屑外。已经空无一人。

  燕小乙站在船尾,双眼冷漠 注视着岸上,盯着那个快速远去的黑点。回腕,右臂一振!

  不知何时。那柄捆金丝 噬魂长弓便出现在他 手上,上箭。控弦,一系列 动作一气呵成,有如流水般。

  此时船尾与岸上范闲身体 距离不远不近。正是长弓最能发挥杀伤力 距离。只见黑色 羽箭离弦而去,势逾风雷!

  这一箭已经凝结了燕小乙已致巅峰的精神与力量。似乎隐隐间已经突破了所谓速度 限制。穿越了空间 隔膜,神鬼莫敌。前一刻还在弓弦上,后一刻却已经来到了范闲 背后!

  范闲此时来不及回头,也不能回头,纵使他在五竹 训练下,成为天底下躲避身法最快的那个人,可是经历了一夜 厮杀逃逸,面对着自昨夜起。燕小乙最快、最霸道 一箭。他依然没有办法躲过去。

  ……

  ……

  箭尖毫不意外 狠狠扎进范闲的后背,不,应该是射中了范闲背着 那只黑色箱子!

  岸上雾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个黑点似乎踉跄了一下,险些被这一箭射倒在 ,但不知为何,却马上撑 而起,飞快 向着远方奔驰。

  没有死?

  没有死!

  有浓雾遮掩,船上众人只能隐约看到范闲 身影。即便眼力强大如燕小乙。也没有看清楚那一箭射中对方 细节。燕小乙 那五名亲兵高手 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与疑惑。一夜追杀范闲至此。众人 信心渐渐流失了。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从数百丈高 光滑绝壁上溜下来!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被大都督全力一箭射中,却只是打了个踉跄!

  这些亲兵高手忽然想到了自己追杀的那个人 来头。想到了传说中的天脉者,想到了许多许多与范闲有关的故事。

  燕小乙的心中难免也会生起一些情绪的激荡,然而他冷漠着那张脸,看不出内心的变化。他一拍船栏,人已经飘然至了岸上,岸畔的林中隐隐传来马队疾驰的声音。

  船尾处的五名亲兵高手对视一眼,满脸坚毅 掠至岸上。

  不一会儿时间,林中驰来一队骑兵,将座下的座骑让给了燕小乙一行六人。

  燕小乙 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此行澹州诱杀。竟是水陆两路进行,有骏马在下,范闲如何能逃?

  得得马蹄声响。追杀范提司的队伍消失在岸边的迷雾之中,海上那艘白帆官船受了撞击之后,开始缓缓 向冰冷 海水中沉去,海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与残渣。

  洪常青跳下去了,范闲跳下去了。燕小乙和他的亲兵们也跳下去了,十三万两白银也沉下去了。

  追捕仍在继续。

  

  一日后,澹州北的原始密林之中。在一棵大树的后方,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正坐在青苔之上,用力 大口喘息着,不时 伸手抹去唇角渗出 血水。

  然后他轻轻 抚摸着怀中箱子表面的那个小点,心生寒意,自己从少年时,就知道这个箱子的结实程度,自己用费先生给 黑色匕首都无法留下一丝痕迹,但谁能想到。燕小乙那凌空一箭,却在箱子上留了个记号。

  由此可见燕小乙那一箭强横到什么程度。

  想必那些人也没有料到自己敢直接硬挡那一箭,范闲的唇角泛起一丝笑容,有这样一个箱子在身,不拿来当避弹衣,那就是自己傻了。

  只是他清楚,虽然箱子挡住了箭锋刺入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挡住那记凌厉的箭意和那传递过来的强大震动力,所以自己的内腑是伤上加伤,真气也开始有些混乱的迹象。

  所以他才会在澹州北的密林之中,被燕小乙的追捕队伍,困在方圆不足十里 区域中。

  不过范闲并不担心,反而内心深处开始隐隐兴奋起来,他用力压抑下自己微喘的呼吸,双手手指轻轻一抠,打开了黑色的狭长箱子。

  箱子里是那些朴实无华,甚至看上去有些简单的金属条状物,但范闲清楚,这远远不如燕小乙手中缠金丝长弓霸道美丽的物事,却是这个世界中最恐怖的武器。

  他闭目休息了片刻,然后双手开始快速 在箱中活动起来,随着喀喀喀喀一连串简单而美妙的声音响起,一把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武器,就这样平静 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把武器上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直接导致了庆国两位亲王的离奇死亡,造就了诚王爷的登基,也让如今的庆国陛下,有机会坐上龙椅。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当年大魏的灭国,天下大势的变化,庆国的强大……所有一切的源头,就是范闲此时手中这把重狙。

  NM82A1,一个简单的代号,黑色的箱子,一个传说中的神器。

  ……

  ……

  处理好这一切,范闲将箱子关好,把枪抱在怀里,小憩一二,却怎样也无法进入真正的冥想状态,一来是身后山林中燕小乙像只疯虎一样,死死 缀着自己,二来怀里传来的金属质感,让他的精神有些分散。

  他感觉自己似乎不是在庆国,不是在这个世界,似乎自己是在已经睽违多年的旧世界里,在云南的山林中,和那些穷凶极恶的雇佣军拼死搏斗。

  这种荒谬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的心神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只是强烈的疲惫和对稍后的兴奋期待,让他没有顺手扔下这把枪。

  从海边一路逃至此处,范闲一直没有机会反击,或许是骨子里谨慎的毛病发作,他始终只是背着箱子往密林钻。路过澹州时,害怕会给城里的百姓和祖母带去不可知的祸害,他自然不能前去求援,远远 拉了一个弧线,将燕小乙一行人引至了悬崖后的山林中。

  先前组枪的画面,已经证实了范闲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丢下这方面的训练,犹记苍山新婚时,他便夜夜拿着这把重狙伏在雪山之上练习,所以他的胸中充满了信心,

  如果说燕小乙是将长距离冷兵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强者,那么范闲便是一个努力训练了许久,第一次尝试远距离狙杀的初哥。

  这是冷兵器巅峰与火药文明的一次对决。

  而这种对比,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

  ……

  锃的一声!

  一枝箭狠狠 钉进了范闲靠着的那株大树。

  但范闲却是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他清楚,燕小乙带的那几个人也是追踪的箭法高手,听着箭声,便知道燕小乙正在对面的山腰上,死死 盯着这边的动静,两 相隔甚远。

  这种小小的试探,不可能让他愚蠢到暴露出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调息了多久,范闲睁开了双眼,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样复杂艰险的山林狙击战中,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很难回复元气,他不能在这里再耗太多时间。

  他将黑箱子重新绑在了身上,用匕首割下一些藤曼枝叶以做伪装,再小心 查看了一遍自己留在树前树后的五个小型机关,右手提着那把沉重的狙击步枪,以大树为遮掩,小心翼翼 向着山上行去。

  想着这一夜里死去的人,范闲一面爬着,一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

  ……
第6卷殿前欢 第119章 惊艳1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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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范闲绝对不会想到动用黑箱子,起初随陛下往大东山祭天时。总以为是陛下在设局玩人,所以他把箱子放在了船上。

  箱子一直在船上。一直被那十三万两白银包裹着。坦露在苏州华园 正厅。迎接着来来往往人群的注视。皇帝和陈萍萍。想这箱子想 快要失眠,但没有人想到,范闲竟然会光棍到选择这样一个存放 位置。

  最危险的 方。就是最安全 方,对于人来说如此,对于箱子来说,也是如此。

  而他此时要往山上去,是因为他清楚。对于这场不对等 狙击来说。自己最大 优势。就在于燕小乙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样 武器,对于恐怖的热兵器没有丝毫 认知。

  在五百米的距离上。燕小乙只有被自己打的份,而一旦燕小乙突入到三百米以内。以燕小乙箭法 快速和神威,只怕范闲会被射 连头都抬不起来,遑论瞄准?所以他必须和燕小乙拉开距离,同时等待着燕小乙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之所以在船上拿到箱子后。范闲没有马上觅机反击。正是因为他清楚,燕小乙不需要瞄准,便可以在一秒钟内射出十三箭。而自己需要瞄准许久,才能……勉强 开一枪,若在海岸上胡乱射击,想必自己会成为有史以来死的最窝囊 穿越者。

  重狙不是那么好玩 ……这是五竹叔当年教他用枪时。没有忘记提醒 一点。风速,气温。光线的折射……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说 就是这种事情。

  范闲不希望自己胡乱瞄准开了一枪,却打穿了燕小乙身旁五十米外 一棵大树。

  如果让燕小乙这样 强者。经历了一次子弹的威慑,知道自己有这样恐怖的远程武器,对方一定有突进自己身周,让重狙武力大打折扣 方法。

  所以。范闲只允许自己开一枪。

  范闲如此谨慎小心,如此看重燕小乙。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自幼在费介 教育下学习。不足十六岁,便掌握了监察院里跟踪匿迹暗杀 一应手法。当年在北海畔狙杀肖恩。就已经证明了他 实力。

  可是深入澹州北 山林之后,范闲沿路布下机关,消除痕迹,凭借茂密山林与陡滑密叶 的帮助。意图摆脱燕小乙 追杀。却始终无法成功,燕小乙一行人。始终与他保持着百丈左右 距离。

  直到最后,范闲才想明白。燕小乙当年是大山中的猎户,似乎与生俱来有一种对猎物 敏感嗅觉,自己既然是他的猎物。当然很难摆脱追踪。而至于那些陷井。只怕在燕小乙 眼中,也算不得什么。[wap网wapQZ,m]。

  当范闲在高山上暗中佩服燕小乙的时候。下方他先前曾经暂时停歇过的大树处,传来几声闷哼和惨叫。

  燕小乙冷漠 看着被木钉扎死 亲兵。眼神中没有流露出悲郁 意思,反而有一股野火开始熊熊燃烧,自澹州北弃马入山以来,一路上。他 五名亲兵已经有三人死在了范闲的诡计与陷井之中。而此时死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是第四人。

  追踪至此,身为九品上绝世强者,凌凌然接近大宗师境界的燕小乙。和范闲此时心头的想法一样,对对方都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燕小乙清楚在悬崖上自己的那一箭,尤其是叶流云大人 那一剑。给范闲造成了怎样 伤害。如果说以前范闲的水准在九品中上下沉浮着,那么受了重伤。又经历了一夜奔波 范闲,顶多算一个八品的好手。

  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出手。追杀一个伤重的范闲。本是手到搐来之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伤重之人。却还能够在山中布下如此多的陷井。有些陷井机关,甚至连燕小乙自己都无法完全发现,从而杀了他 手下,阻止自己的前行。

  山林里弥漫着一股腐败 气味。澹州北部 原始森林千里无人进入。沼泽与石山相邻,猛兽与蔓藤搏斗。临近海边,湿风劲吹,吹拂出了这个世界上最茂密 植物群,而植物群越茂密。隐藏在里面 危险越多。

  这股腐败 气味,不知道是动物 尸体,还是陈年落叶堆积,被热炽 日头晒出来的气息,总之非常的不好闻。十分刺鼻。

  燕小乙抽了抽鼻子,缓缓运行着体内 真气。十分困难 嗅出了被腐烂气味遮掩的极好 那抹味道。

  ◎◎陷井里。机关上都有这种味道,燕小乙的四名得力亲兵 死亡,也正源自于此,如果不是他此时用心查探。只怕也闻不出来。

  ◎?◎燕小乙没有忘记,范闲是费介先生的学生,是这个世界上用毒用的最凶悍的几个人。

  ◎子◎山林里不知何处还有范闲布置下的毒。

  ◎网◎燕小乙望着山上,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范闲 体内是从哪里获取如此多的精神与勇气。可以支撑他这么久。

  一念及此,他 唇角反而透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愈强大的仇人。杀起来或许也就越快乐。

  “都督……”唯一活下来 那位亲兵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说道:“一入密林,再难活着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范闲不像您知道这群山中的密道。”

  燕小乙冷漠 看了那个亲兵一眼。没有说什么。澹州北的群山与山中的原始森林,正是隔绝庆国与东夷城陆路交通的关键所在,如果不是有那条密道,此次大东山之围根本不可能成功,自半年前起,燕小乙便将整副心神放在密道运兵之事上,对于这条密道和四周 山林 恐怖格外了解。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范闲能够支撑到现在。生起一丝敬意。

  “大东山下五千兄弟在等您回去……难道您就放心让那个外人统领?”这名亲兵明显是被死去的四个兄弟,被范闲沾血即死 毒药震慑住了,没有注意燕小乙的眼神,低头说道:

  “即便范闲能活着出去,可是京都有长公主坐镇。何必理A0。’“‘

  燕小乙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似乎是想示意这名亲兵不要再说了。

  他的手恰好挥在亲兵的脸上。

  喀的一声脆响,这名亲兵 脑袋就像是被拍扁了 西瓜一样。歪曲变形,五官都被一掌拍的挤作一处。连闷哼都没有一声,就这样直挺挺 倒在了 上。

  燕小乙冷漠 看了 下 尸首一眼,走到那株大树 后方,蹲下低低按了按那片被范闲坐扁 野草。确认范闲没有离开太久。确认了范闲离开 方向,然后沉默 追了上去。

  看着光学瞄准镜头里时隐时现的那个身影。范闲倒吸一口冷气。牵动了背后被那一箭震出来 伤势。低声咳了两下,他没有心思赞叹于黑箱子的神奇。可以将这把重狙保存 如此完好,光学瞄准镜头依然如此清晰……他只顾着赞叹燕小乙 行动力与强大的第六感。

  在草丛中已经潜伏了一会儿,一直盯着上山的那片区域,几次都快要锁定燕小乙的身躯,然而燕小乙似乎先天就能感觉到那种危险,每每在静止半秒后,便会重新运动起来。借助着参天大树和茂密枝叶 遮蔽,一步一步 靠近山峰。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担心自己先前 咳声会给燕小乙指明方位。强行压下后背的剧痛,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向着斜上方攀行了百余丈的距离,又找到了一棵至少五人才能合围 大树,斜靠在树干上。大口 喘气。

  空气快速 灌入他 咽喉,灼热 温度和体内对氧分的贪婪。让他 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迅速,咽喉间感觉到阵阵 干涩与刺痛,胸口处也开始升腾起一阵难过 撕裂感。

  范闲松了松领口 系带,强行闭上嘴巴。用鼻子呼吸。在心里暗骂了几句心想为什么自己有把重狙,却还是这么没有自信――后坐力又不大,为什么不敢试一下提前量?

  ◎◎内心 独白还没有骂完。他便感觉到了一丝怪异。整个人的身体马上绷紧。

  ◎?◎然后他听到了笃的一声轻响。身后的巨树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子◎应该是一枝箭。

  ◎网◎范闲本来没有什么反应。但他马上想到那些亲兵已经死光光。那这枝箭……自然是燕小乙发 。他 眼瞳猛 缩了起来!

  他马上双腿微屈。放松整个膝盖。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在这一瞬间。他唯一有能力做到了一些姿式变换。

  这个姿式可以卸力,顺着背后那记强大的力量。让自己 整个身体顺势向前倒去,尽可能 化解。

  如果这时候硬挡,那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嗡 一声闷响。范闲被震 向前仆倒,嘴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摔倒在深草灌木之中。脸上手上。不知被划了多少道细细 伤口。

  在他的身后那株巨树。约摸手掌大小的树皮全数绽开,露出里面 发白树干,一枝秀气 小箭像潜伏已久的毒蛇般。探出了黑色 箭锋。以箭锋为圆心,白色树干被箭上强大的真气震 寸寸碎裂。

  范闲没有时间去看身后那株树上的异象。也没有时间庆幸自己没有放下背上 箱子,他连唇角 鲜血都来不及抹,已经开始了又一次 逃逸。凭恃着自己霸道的真气,支撑着疲累 身躯。向着山顶放足狂奔。

  燕小乙从瞄准镜里消失不到五秒钟。便已经摸进了自己百丈之内,这种身法。这种恐怖的行动力。实在是令范闲有些心寒。

  片刻之后,一身轻甲,宛如天神一般 燕小乙出现在了这株大树之后,只是他此时的身上满是泥土,看上去也是无比狼狈。

  燕小乙冷漠 观察了一下。再次追了上去,只是脚步动时。再一次下意识里趴到了草丛之中。

  他能感觉到,一股令他有些心寒 危险,先前差一点就锁定住了自己。

  燕小乙曾经感受过这种气息。那是在京都满是白雾 街巷之中。[wap网wapQZ。m]

  然而令他疑惑 是。能隔着这么远锁定自己的定机,除非……范闲已经达到了大宗师 境界,或者是像自己一样,有神弓之助。

  可他依然小心翼翼 卧在草丛之中。

  高处半跪瞄准 范闲,发现目标始终藏在死角里。不由暗骂了几句。收回重狙,吞下涌入口中 腥味鲜血,向山顶冲去。

  澹州北部尽高山,然而大概谁也不知道。就在燕小乙与范闲互相狙杀的这座雄山之巅。竟是一片平坦 山 ,山巅之上平坦有如草原。很奇妙 一棵大树也没有。只是深过人膝的长草,如青色 毛毡一般。一直铺展开去。

  山顶奇异的草甸。一直铺展到悬崖 边上。

  在悬崖边的草丛中。范闲将支架设好。将黑箱子平静 搁在身旁,脸上的表情已经趋于平静。他知道自己没有后路了,就算自己背着箱子沿着悬崖往下爬。可是此时是白天,如果燕小乙持弓往下射,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也不想再逃了,拿着一枝重狙的重生者,却被拿着弓箭的原始人追杀,而且被追杀的如此狼狈。他觉得很羞愧,如果就这样死了,在冥间一定会被那些前贤笑死。尤其是姓叶的那位。

  然而光学瞄准镜依然捕捉不到燕小乙 身影。范闲的额头上开始滴落冷汗――他 身形隐藏 也很好,但是大概 区域已经被燕小乙掌握。草甸尽头邻近悬崖处只有这么大块 方。燕小乙总是会逼近自己的。

  而燕小乙离自己越近,自己 胜算就越小。

  燕小乙终于现出了自己 身形,像一只鹰一般。在草丛之中沿着古怪 轨迹行进,很明显,他虽然不知道范闲 手上有什么。但他可以清晰 了解到,对方有可以威胁到自己 东西。

  范闲的枪口伸在草丛中,不停 两边摆动着。却始终无法锁定快速前行 那个身影。

  对方虽然时而前行。时而后退,似乎在画着螺旋 痕迹,但范闲比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螺旋始终要上升的,燕小乙正在逐步 缩短自己与他 距离。

  五百米了。

  范闲额上 汗滴 越来越快,渐渐要沁入他的眼睛。

  四百米了。

  范闲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无助。一种先前天下尽在我手之后。然而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像后 空虚感。自己没有办法一枪狙了燕小乙……而燕小乙再靠近一些,一定可以用他手中 箭,将自己射成刺猬。

  三百五十米了。

  如果真 让燕小乙欺近身来,凭范闲此时 状态,绝对没有办法从九品上强者的手下逃出去。

  直到此时此刻。范闲终于明白了手中这把重狙的意义。那就是――没有什么意义!一把武器再强大。终究还是要看它掌握在谁的手上。试图靠着一把重狙。就可以横扫天下。这只不过是痴人 一种妄语。

  自己连燕小乙都无法狙死。更何况大东山顶的那些老隆物。

  汗水淌过他脸上被草叶划破的小伤口。一阵刺痛,范闲 心去仃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不能让燕小乙再继续靠近自己。可是自己却无法用瞄准镜锁定那个快速移动 身影,在这种生死关头。似乎自己需要一些运气。

  在运气之外,更需要勇气和决心。

  “燕小乙!”

  山顶的草甸中传来了一声大喝。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霍 一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那把狙击步枪,瞄准了不远处的燕小乙。

  这一声大喝,惊扰了草甸里那些懵懂无知的生灵,一只狡猾的山兔开始准备朝最近 那个洞窟奔去,一只正在啃食草根 田鼠在 底下停住了动作。两个前股微微垂下,随时准备狂奔,无数只藏在草丛中 鸟儿开始振翅。准备飞临这片凶 。

  随着这一声喝。在那电光火石 一瞬间,燕小乙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终生,或许是没有时间后悔 决定。

  他停住了身形,用最快的速度取下身后 缠金丝长弓。双足一前一后,极其稳定 站在草甸之上,全力将弓弦拉至满月,一枝冷冰冰 箭枝,直直 瞄准了现出身形 范闲。

  在这一瞬间。燕小乙看清楚了范闲手上拿的东西,但他不认识这个东西。或许是监察院最先进 弩机?

  但既然范闲已经现出了身形,开始用一天一夜里都没有展现过的勇气和自己进行正面 对峙,燕小乙便给范闲这个机会。

  不是燕大都督自大,而是他清楚。如果自己保持高速 行进速度。同时放箭。不见得会伤到那个比兔子还狡猾。比田鼠还胆小。比飞鸟还会逃跑 小白脸。

  而在一百丈 距离上。只要自己站稳根基。就一定能将范闲射死。就算射不死,也不会再给范闲任何反击的机会。

  至于范闲手中拿着 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wap网wapQZ,m]

  人 心理就是这样,对于神秘未知 事物,总有未知 恐惧。所以燕小乙先前会表现 如此谨慎,而当他看清楚那个金属凑成的“玩意儿”之后,很自然 把他当做了监察院三处最新研制出来的厉害武器。

  知道是什么,自然就不再怕,尤其是像燕小乙这样骄横自负 绝世强者,数十年 箭道浸淫,天生的宴赋,让他有足够自信 资本。他总以为,就算敌人的弩箭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自己的反应。

  自己就算听到箭声。机策声再避。都可以毫发无伤,难道这世上有比声音更快的箭?

  燕小乙不相信,所以他冷漠 站住了身形。拉开了长弓。对准了范闲,松开了手指。

  箭,飞了出去。

  所有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内。从范闲勇敢 从草丛中站起,到燕小乙站稳身形,再到燕小乙松开手指。不过是普通 人们眨了一下眼睛。

  范闲 速度明显没有燕小乙快,所以当他清晰 看见那枝箭高速旋转着。离自己 身体愈来愈近 时候。他才用力 抠动了扳机。

  狙击步枪 枪口绽开了一朵火花。十分艳丽。

  燕小乙手中 长弓正在嗡嗡作响。他 姿式还是保持着天神射日一般的壮烈。然后他的瞳孔缩了起来,因为……

  他看到了那朵火花。

  他也听到了那声很清晰 闷响。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再去躲避。

  因为对方的“箭”。真的……比声音还要快!

  噗 一声。就像是一个纸袋被顽童拍破。就像是澹州老宅里那个淋浴用 水桶被石头砸开。

  燕小乙 半片身体在一瞬间内裂开,他强大 肌体,强横 血肉,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一朵花,一朵染着血色 花,往青色 草甸上盛放。

  他毫不意外 重重摔倒了下去。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传说。

  同一瞬间。燕小乙射出的那枝箭。也狠狠 扎进了范闲 身体,飙出一道血花。将范闲的身体死死 钉在了悬崖边微微上伏 草甸上。

  时间再次流转,山兔钻进了狭窄 洞窟。田鼠放下了前股,开始在黑暗中狂奔,草丛中的小鸟们也飞了起来。化作一大片白色的羽毛,在山顶 草甸上空不知所措 飞舞着。

  草甸 两头,躺着两个你死我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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