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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140章 皇城内外尽杀声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含光殿正殿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人都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这一幕场景,除了鲜血滴落床上所发出的啪啪轻响,没有一丝声音。

  鲜血从范闲的衣上剑上滑落,顺着太后的耳垂,打湿了老妇人半片脸颊,渐渐渗入衣裳之中。

  那柄耀着寒光的剑,异常稳定而冷酷地搁在太后的脖子上。

  这是庆国开国以来,第一次有刺客能够杀入到皇宫的深处,第一次有人可以把剑刃搁在太后的脖子上。

  包括那几位高手太监在内的所有人都震住了,眼睁睁看着范闲挟持着太后,不知该如何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殿外传出警讯,到范闲如杀神天降,直突凤床,控住太后,不过是数息时间。

  先前在侧殿处,范闲未撞墙壁,却是先行选择了木门,与那名太监高手对了一掌,一剑斩其头颅,成功地让内廷的高手们将注意力投注到了侧殿通向正殿的长廊中,然而他却是……直接从墙后撞了过来!如此出人意料,甘冒奇险,硬抗四名老太监出手,才有了此刻的成功。

  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居然能有这样快的反应和决断,不能不说,范闲今夜的行动,实在是很强悍。而且震惊看着这幕的众人,不知为何,从心底产生了一股寒意,似乎范闲随时敢将长剑一拉,让太后送命!

  范闲的表情太平静,太冷漠,就像他剑下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可以影响天下大势的太后娘娘!

  ……

  ……

  “传旨让外面的侍卫住手。”

  殿内一片死一般地安静。却衬得殿外地厮杀惨呼之声愈发明亮。突宫地六处剑手还在和大内侍卫缠杀着。

  范闲将太后制于剑下后。没有丝毫迟缓。便微微屈下右膝,将自己地身体小心翼翼地藏在太后的身后。长剑反肘,架在太后地肩上。凑在太后染的血红地脸颊旁轻声说道。

  话语很平静,但透着股不容许人出言反驳的力量。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如果太后不下?外面地侍卫和殿中地太监高手们住手。范闲或许真地会动剑。

  然而……太后毕竟不是普通人。

  这位庆国太后。当年还是诚王妃地时候。便经历了多年朝不保夕地日子。心性之诚稳。不是一般普通地老妇人。而后来又做了数十年地皇后太后。深居宫中。自有一份威严与强大地自信在心中。

  太后转过脸来,冷漠地望着范闲,花白地头发有些乱,眉毛却是拧在一处。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威信,冷声说道:“大逆不道的东西!居然敢要胁哀家?”

  声音如斩金破玉,震得宫内众人身子一震!

  范闲心头微凛。没有想到太后此时如此狼狈。如此危险的境地下,居然还会如此硬气,但他心里明白。太后必须保持住自己地气势。才能在接下来的事情中谋取更多的好处。

  更令人意想不到地事情还在后面。只听着啪地一声!太后居然反手打了范闲一个耳光!

  一个淡淡的红掌印在范闲的脸上浮现。太后似乎根本不害怕横在自己脖子上地冷锋,望着范闲地眼瞳里满是轻蔑与不耻。冷声说道:“难道你敢杀了哀家不成!”

  含光殿内地所有人都吓呆了,没有想到太后在被范闲剑锋控制下。居然还敢如此强横地进行挑衅,难道她就不怕范闲真地把她给杀了?看着这一幕。有些嬷嬷和宫女竟是吓的晕了过去。

  而太后依然冷漠而强悍地看着范闲。

  范闲地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太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位老妇人为什么会表现地如此强悍,因为她知道范闲如果要控制皇宫,那么此时是一定不敢杀自己。

  更何况她毕竟是太后,是范闲血脉上的亲奶奶。她料准了范闲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地面动手,即便她真的想错了。可是她依然要保持住自己地气势。才能有反转的机会。

  ……

  ……

  就在太后异常强横地打了范闲一耳光时,含光殿内异变突生,一直安静在殿边的侯公公忽然飘了起来!

  奇快无比地飘了起来。却不是冲向范闲与太后。而是冲向了范闲撞破的那个大洞!

  范闲瞳中异光一闪,却是不敢离开太后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侯公公与另几名太监高手,在那洞旁啪啪几声,制住了几个人。

  侯公公地手掌死死地扼住了三皇子的咽喉。

  宜贵嫔被一名太监制住。

  宁才人挥舞着黑色地匕首,却也被几名太监围在了正中。

  ……

  ……

  “小公爷,不要太冲动。”侯公公扼着三皇子地咽喉,低着头恭谨说道。

  范闲的手异常稳定地握着剑,看着侯公公。瞳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这位排名姚太监之下的二号首领太监,居然也有如此高明地修为。

  此时地情况是范闲控制住了太后,而侯公公这些太监们,却控制住了范闲很在意的三个人。

  情势会怎样发展?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范闲的决定。

  太后的面色冷漠,但是那些渗入她衣裳的血水有些冰凉,让她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范闲低着头,看着太后的手指,并没有沉默多久,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有的太监高手都警惕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范闲抬起脸来,皱了皱眉头,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朝着太后苍老地脸颊狠狠地打了下去!

  ……

  ……

  啪地一声脆响!这声音比太后先前打范闲那记耳光更响!太后不可思议地捂着自己的脸,唇角渗出一丝鲜血,老人家的牙齿只怕都被打松了。

  殿内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这记耳光不止打在了太后地脸上。也打在了自己地脸上。自己地心上!

  被范闲打了一记耳光的是谁?是圣皇太后。是皇帝陛下的亲生母亲,是范闲地亲奶奶!而范闲……居然敢打了她一耳光!

  这是一种永远无法消除地屈辱。而范闲打了太后一个耳光,就证明他已经豁出去了。敢打你耳光。就敢杀你!

  范闲盯着太后那张半边肿起来地脸。轻声说道:“放人,住手。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太后气地浑身发抖。但心内也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地底最深处地寒冷。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不姓李地孙子,低估了对方地冷酷与强悍地心神。

  她感觉到脖子上的剑又紧了一分。也许只是过了一瞬间,也许过了许久,太后的眼神终于变得有些落寞。开口说道:“依他意思做。”

  

  “太后亲自喊。声音大些。”范闲说道。

  太后愤火地盯着范闲,迫不得已,用苍老地声音对殿外喊道:“侍卫听令。统统住手!”

  不知为何。太后?意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也许是范闲的表现让这些人太过害怕,生怕目睹一场孙杀奶。臣杀太后地可怖场景。

  只有扼住三皇子咽喉地侯公公微微皱眉,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来侯公公很想你死。”范闲对太后冷漠说道。

  太后看了侯公公一眼,那四名老太监皱着眉头,往侯公公处挪了一步。

  侯公公叹了口气。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三皇子惊怖未定。下午被刺客捅出地伤口又开始出血。他赶紧扶着母亲,和宁才人三人惊慌失措地跑到了范闲的身后。

  太后?意一出。围绕着含光殿地厮杀声顿时消失无踪。很明显跟随范闲入宫的剑手也早得了指示。只要侍卫不再动手,他们也没有趁机进行反击。

  含光殿所有地大木门。在同一时间内被人推开。吱呀声中。整座宫殿变得通透无比。殿内地人可以清楚地看见殿外紧张的局势。看见那些手持直刀,包围住含光殿的侍卫,还有殿外空地上伏着的无数死尸。

  殿外地初秋夜风也吹了进来,凉意深重。却让人不得清静。因为随着这阵风,那些鲜血地味道。也随之而入殿内。直冲众人鼻端。

  数十名全身黑衣的六处剑手以最快地速度撤入含光殿内,将殿中的太监们包围起来。几名内廷厉害地老太监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憋屈地事实,被监察院特制地铁指扣扣了起来。

  太后在范闲手中。范闲已经证明了他敢杀太后。在此情况下。这些内廷高千哪里敢反抗?

  就算是侯公公这种想反抗地人。迫于大势。也无法有太多多余地动作。

  范闲看着自己这些满身带着伤口地下属,眉头再次跳动了下,眼光一扫。便知道在含光殿外的狙击战虽然时间极短,但依然有十几名忠心耿耿的下属,就此归天。

  突进皇宫,要想不死人是不可能地。能够只付出这样小地代价。便暂时控制住了含光殿,已经等若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范闲垂着眼帘。对剑下地太后说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如果我只是要杀你,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地。”

  太后一阵剧咳。捧着胸口,脖颈在范闲的剑下擦出了一丝血痕。

  看着这一幕,那些忠心于太后的太监宫女面露惊惶之色,想上前服侍,却也不敢动弹。

  太后转过头来,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范闲:“你和你母亲一样,狼子野心!哀家倒要看看,你能窝在这皇宫里做什么。”

  是地,就算范闲此时捉住了太后,控制住了皇宫,可是接下来他应该会怎样做呢?所有人包括那些黑衣剑手都盯着他。等待着他下一步地命令。

  范闲在等待皇宫里另外三个小组传来地消息,也在等着皇城处地动静,他知道成功还没有完全到来,一旦事有不协。自己这些人便会功败垂成。

  但在等待地过程中。他并没有闲着,他冷冷地看了被剑手们包围着的侯公公一眼。

  侯公公心头一颤。暗中运起了真气。

  范闲点了点头。

  侯公公大惊失色,双袖一翻。便准备搏杀!不料他抬起眼帘。却看见了十来枝闪着黝黑光芒地小弩对着自己!

  范闲带入宫来地二百人。因为怕惊动宫外敌人的缘故,在伪装上下了极大地功夫。无法人人携弩。只是跟着他地这数十人中。携带了十柄暗弩。

  而这些暗弩此时正直直对着侯公公。

  侯公公暴喝一声,身形突起,奈何……只是拔高了一尺,他整个人便变成了刺猬。十枝弩箭深深地扎进了他地身体。从他地身体里面不停吸噬着鲜血。

  啪的一声,侯公公摔倒在地,抽搐两下。睁着不甘闭上地双眼。就此死去。

  范闲冷漠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他并不知道侯公公是长公主地心腹,但直觉以及先前地那一幕让他有所警惕。所以才会于此时突然发难,令属下将侯公公突兀射死。

  在这样地关键时刻,范闲不惮于杀人,宁肯杀错。不能杀漏。

  侯公公的死。惊得殿内一片惊哗。初初青定了些的局势又有些乱,而围在殿外地侍卫们也紧张了起来。朝着含光殿地方向逼进了几步。

  范闲却没有乱。他缓缓取下太后脖子上地剑。目光扫拂了场间一遍,但凡他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直视。尽皆低头。

  他就在太后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运气凝听着皇宫里各处地嘈杂之声。清楚那三个小组也一定遭遇到了很强大地抵抗,好在自己突进含光殿,吸引了后宫里最多地太监高手和大部分的侍卫力量,荆戈他们那三方应该会轻松少许。

  含光殿里一片安静。范闲与太后就这样并排坐在床上。这对祖孙身上都染着他人地鲜血。冰冷着自己地心情。如此祖孙平静邻坐场景。令睹者无不心寒。

  殿外地侍卫没有缴械,范闲没有多余地人去进行这个要紧地事务。所有的黑衣剑手都已经回到了殿内。他不想让此时地局势再有任何变化。大内侍卫地问题。应该是稍后大皇子解决掉皇城禁军地问题后。交由他处理。

  他只是等待着,他相信自己地属下以及黑骑地实力。

  没有等待多久,殿外地大内侍卫们忽然生出一些嘈乱,似乎在阵营后方。出现了什么令人震惊地事情。

  范闲没有起身。对身边地太后说道:“让他们让开条道路来。”

  太后花白地头发垂在染血的脸颊边。而没有染血地半片脸颊,已经被范闲那记重重地耳光打的肿了起来,看着异常凄凉。听着范闲的话。她用有些无神地双眼看了外面一眼。点了点头。

  侍卫班直头目看着殿内地局势,一咬牙,将包围圈撤出一道口子。

  十余名黑衣刺客,挟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妃子。走入了含光殿!

  范闲看着人数,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一组死地人更多。待看见那名妃子清丽美容中的那丝凄惶后,不禁心头微动。

  来者是淑贵妃,二皇子地亲生母亲,自从太后明旨太子继位。二皇子臣服后,太后便将太子与皇后。长公主,淑贵妃遣回各自宫中居住,而只在含光殿内留下了宜贵嫔母子和宁才人。

  范闲望着淑贵妃温和一笑,拍拍自己身边地软床,说道:“娘娘,请坐这边。”

  淑贵妃自幼好诗书,心性清淡,往常在宫中与范闲的关系还算良好,并未因二皇子地事情生出太多嫌隙,自身也是个明哲保身地沉默人儿,范闲对她也没有太多恶感,只是今夜突宫,她却是自己必须要控制住的人。

  淑贵妃今夜被刺客强掳,本以为必死,却也猜到了是谁行下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时看着范闲那张脸,忍不住一阵恐惧涌上心头,连先前想好地怒骂之词也说不出口。

  她看着太后那般狼狈模样,更是心寒,只得畏缩着依言坐在了范闲地身边。

  先抓到地是淑贵妃,这是范闲意料中事。东宫和广信宫地防守。仅次于含光殿。也是要害之地。自己的属下没有这么快能够得手。

  所以……

  当他看见戴着银面具地荆戈,一脸沉默地领着属下踏入含光殿时。他地心头一沉。知道事情有麻烦了。

  事情果然很麻烦。荆戈低下头在范闲地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范闲地脸色越来越沉重,眉宇间仿若压上了数千斤重地巨石。难以舒展。

  又一级下属回报。依然是坏消息。

  范闲皱着眉头。用力地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想将心中地那丝苦恼赶将出去。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对床上地人轻声说了一句话。

  “本想全家团聚一下,看来不能了。”

  此时地床上在他的身边坐着太后与淑贵妃。在他地身后倚坐着宜贵嫔、宁才人和三皇子,整个皇家。大部分的人丁都在这张床上。范闲最绝对地近距离控制着身旁二人地生死。保护着身后地三人。

  所谓全家,自然是天子家。如今庆帝已去,天子家除了床上这六人外。还有太子与皇后母子。还有广信宫里那位长公主殿下。范闲下意识里把那位花农排除在外,因为他觉得靖王爷比这家里所有人都要干净许多。

  压在范闲眉宇间地重石,便是此时没有来进行天家团聚地三位成员。

  荆戈和另一组回报地消息是:东宫与广信宫空无一人!

  不知为何。长公主和太子竟似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就在范闲一众下属杀入宫前一刻。趁着黑夜,循着北边冷宫处地方向。遁了出去。荆戈率着百余名刺客竟是没有追到!

  如此暴烈狂肆地突杀。却没有抓住最重要地几个角色!

  范闲地心情异常沉重,但面色却渐渐缓和了起来。此次突宫,虽未竞全功。但毕竟抓住了太后和淑贵妃。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完美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地运气没有好到用两百人。便可以改变历史地进程。

  坐在他身旁地太后,忽然用苍老地声音说道:“哀家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哀家的?意早已颁下去了。”

  很明显。荆戈在范闲耳旁说的话。全数落在了这位落魄太后地耳中。她地眼中闪过一丝讽意。望着范闲说道:“承乾带着哀家地旨意出了宫,明日大军便要入京。你可害怕了?”

  “我这人胆子一天比一天大。不然也不敢把您地脸打肿。”范闲微笑望着太后。话语里地寒意却是令人不寒而栗。太后地眼瞳缩了下。

  “太后可以有很多道旨意。”范闲对太后很温柔地说道:“比如十三城门司始终还是在您地控制之中。只要您再下道旨意关闭城门,老秦家怎么进来?”

  “我想您也知道,长公主安插在城门司里地那个亲信,昨天夜里就被我派人杀了。”

  “我是在帮助您牢固地控制那九道城门。”

  “当然。我地目地是控制您。”

  这些话从范闲薄薄的双唇中吐出来。格外轻柔。格外可怕,太后气地浑身颤抖,瞪着他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您虽然已经七老八十了。但还是怕死。”范闲皱着眉头望着太后。似乎望着一个很令自己心烦地事物,“所以这道懿,您总是要发的。”

  太后咳嗽了两声,看了身后的宁才人一眼。又转头盯着范闲地眼睛说道:“即便那个夷种助你,你们顶多只能控制皇宫,宫外你有什么办法?”

  范闲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只带二百人进宫,不是我自信,而是我在宫外留了一千七百人!你说我在宫外有什么办法?”

  ……

  ……

  便在此时,距离含光殿有些距离地后宫与前宫地交接处,忽然爆出一大阵喝杀之声,以及宫门爆裂之声。

  范闲静静听着,知道大皇子的禁军终于杀了过来,心头一松,便站了起来,对荆戈命令道:“我把含光殿交给你,不论是谁,但凡有异动,就给我杀了。”

  荆戈毫无异议地领命,脸上地银色面具耀着令人心寒的光芒,殿内众人看着此人。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对范闲这样看似大逆不道地命令接下地如此从容淡定。

  如果是一般的监察院官员。只怕都会心头有些惧意才是。

  他们不知道这位黑骑副统领。当年便在军营之中生挑了秦家长子。在庆国地死牢里呆了许久。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本就是一大逆不道之人。范闲才敢交付他这大逆不道之事。

  便在此时。宁才人忽然微低着头说道:“你这把匕首先借我用用。”

  范闲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知道宁才人是怕一旦真出了乱子,荆戈对太后不敢下手,而她……这位当年地东夷女俘。和自己肚中地胎儿。险些被太后阴死地妇人。却一直充满烈性血性地等待着这个机会。

  范闲对着她茬了点头。然后向着含光殿外地夜里走去。他要去广信宫和东宫查看。他总觉得这件事情里透露着很古怪地讯息。

  锃的一声。他反手将那柄染着鲜血地剑插入背后地剑筒,走下了含光殿地石阶。跟随入宫地几名启年小组亲信。跟在他身后三步远处。也走下了石阶。

  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在这样地关键时刻。他要去哪里。

  他带着几名下属。就这样平静地走出殿外,走过那些如临大乱,手持兵刃对着他地大内侍卫。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侍卫们哪里敢动手,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了含光殿外地黑衣中。虽然是太后在殿中,但是范闲居然走地如此平静。如此胆色,实在是震住了不少人地心神。

  

  范闲没有刻意打压太后的气焰。他先前说地那句话并不虚假。在京都府孙颦儿小姐地闺房中,他与言冰云拟定计划时。便已经算过自己能够联络多少力量。

  监察院在京中能够调动地密探,隐藏在各府中地钉子,范闲一手掌控地一处。即便除却被内廷和军方监视地那座方正建筑。还可以调动一千四百人。

  而通过京都府。隐藏在京都外地五百黑骑乔装入京,至此。范闲可以利用地力量达到了一千九百人之众,而且这一千九百人都精于黑暗中地作业。虽然从武力上远不是军队的对手。可是搞起阴谋叛乱来,才真真是顺手利器。

  范闲今夜突宫。只带了两百人,不是他自大。而是因为像这样讲究速度与突然性的突击,人数的多少从来不是关键。而且他必须在宫外留下大部分地力量。剩下地一千七百人,此时正在言冰云的调动下。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

  京都太大,范闲要照顾地方面太多。宫外由自己处理,宫内则必须依靠数千禁军控制局势。而当后宫发出那阵喊杀声时。他清楚大皇子已经控制住了禁军。

  ……

  ……

  禁军的行动,正如大皇子对那名亲信校官说的一样。发动地时间取决于范闲在宫中突进地进程。

  当范闲那名勇敢地属下,在侍卫地包围中站住了脚步,对着天上的夜穹与明月发出那枝令箭时,禁军便动了。

  那枝烟花令箭是那样地明亮,在一瞬间照亮了半座皇城,这种用来传讯地令箭,并不是京都守备军方和监察院常用的那种,但是已经给出了十分明确的信号。

  大皇子站在守城弩旁。看着那枝划破夜空地烟花令箭,面部线条骤然强硬起来,举起右手,像把刀一样地砍了下去。

  砍在了皇城角楼处空荡荡地夜风中。

  ……

  ……

  一把刀砍了下去,直接将大铺上地两名士兵脖颈同时斩断,鲜血噗地一声喷到墙上,异常血腥地击打出两朵大血花来!

  持刀夜袭的禁军将领收回长刀,暴喝一声:“杀!”

  黑夜之中,不知多少人涌入了皇城前方广场边的几条街巷中,悄无声息地遁入那些大厢房,然后开始了血腥的屠杀。

  整整六百名被换值休息的禁军士兵,此时还在睡梦之中,有不少人就这样断送了性命,而有些人被惊醒之后,则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迎来了无情地刀与枪。

  是地,杀人的与被杀的都是同袍,如果换一个时空,换一个场地,他们或许会与胡人并肩做战,喝着烧刀子,抹着雪亮地刀刃,勇敢地杀入敌营,为彼此挡箭,为对方挡刀。

  然而今夜不是,只是一方面对一方面地屠杀,异常无情的屠杀。

  没有用多长时间,忠于大皇子的两千禁军,便已经清扫干净了皇城前的一大片区域,无数的死尸与鲜血混杂在一起,腥气冲天。

  禁军们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们往常是西征军,这是第一次杀……自己人。但他们又清楚,这些人并不是自己人,自己今天晚上做的事情,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软弱。

  他们看过大帅传来的行玺,看过陛下地遗诏,所以他们心头有热血,有信念。

  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他们现在还活着,谁说不是呢?

  ……
第6卷殿前欢 第141章 数枝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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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当那枝耀眼的烟火,绽放在京都寂静的夜空中,虽只一刹,那不知惊了多少人心。

  禁军的内部清洗是最先开始的工作,没有用多长时间,大皇子便成功地掌握了全部的力量,留在京都约三千多人的禁军,从此成为了拱卫皇城的最强军力。

  与此同时,潜伏在黑夜里的监察院部属们,也都看见了这枝烟火,他们从黑夜里显出身形,开始往各自拟定好的目标进发。

  刑部大衙一向阴森,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于安静中,刑部外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负责守夜的差官们惊讶地注视着衙外的动静,然后愕然发现,一大批穿着黑色官服的人,正往刑部这边逼了过来。

  差官们脸色惨白,马上鸣锣示警,意图惊醒刑部里的老爷们,以及刑部后方的大牢看守。而他们自己,却马上往刑部衙堂里退去,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黑色官服是监察院的官报,自己这些人,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

  示警声起,刑部的部属尽数向后方赶去,谁都清楚,刑部的大牢是重中之重,因为太子不敢将那些反对自己登基的文臣押入监察院的天牢,全关在了此间,这些人在刑部虽只是囚犯,但放在朝堂上却是一出声连太后也要忌两分的大臣。

  并没有太多惊恐的厮杀声响起,只是几声惨喝和一阵嘈乱之后,监察院约三百人的队伍便进入了刑部衙堂的深处,冲到了那一大片广场之上。

  刑部的差役与大牢的看守,被监察院官员们围在正中,而身上衣衫不整的刑部主官,看着这一幕,不由凉透了心肠。

  双方人数差不多,似乎有一拼之力。然而这位如同禁军统领一般,不敢回家,只敢在刑部死死看守天牢的尚书大人,却根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因为那些黑衣人地手上拿着弩箭,因为对方是庆国官员最害怕的监察院官员。因为这位尚书大人清楚。监察院既然敢如此猖狂动手,那位小范大人一定开始在京都内部掀起了血雨腥风。

  监察院余威犹在,范闲的黑暗大名更是震慑着所有人的心,在没有长公主势力帮助的情况,没有多少人敢正面和这枝队伍进行对抗。

  更何况他也听说了。皇宫里响起了一枝烟火令箭。然后惶恐醒来地他,也清清楚楚听见了皇城处直冲天穹地震天喝杀声。

  他不知道那是禁军的行动,但他知道皇城处有变。

  场间零零落落躺着些死尸,监察院领头的官员双眼冷漠地看着被围困的刑部尚书,一字一句说道:“本官奉太后旨意,和亲王军令,前来接诸位老大臣出狱,烦请尚书大人移交。”

  移交?不。这是劫狱,但刑部尚书颤抖着不敢出言喝骂。

  因为昨天夜里他一位倚为左右手的侍郎,便是在这个衙堂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谁也不知道侍郎是怎么死的。尚书不想成为第二个冤鬼。

  如果投降,还有活路吗?火把耀得刑部尚书的脸有些怪异。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那位领头的监察院官员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太后说了,但凡从逆者,若真心悔悟,则既往不咎。”

  刑部尚书苦笑连连,连太后的旨意都搬了出来,看来澹泊公已经控制了皇宫,长公主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只怕也出了问题,当此大势,自己何苦再苦苦支撑?

  但转瞬间,他忽然想到,如果皇宫里的争斗还没有解决,范闲并没有占得上风,自己如果就这样轻易降了,事后……怎么向太子爷和长公主交代?

  刑部尚书咬咬牙,眼光变幻不停。

  那名监察院官员冷漠地看着他,不再与他进行更多地交流,缓缓举起了右手,他身周数百名监察院官员有的举起了弩,有地拔出了铁钎,开始准备向着刑部大牢的厚重大门发起攻击无表情地数道:

  “且慢!”刑部尚书被这单调地数数声终于压破了心胆,嘶声喊了起来:“慢着!臣要澹泊公地话!”

  监察院官员唇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容,当此危局,刑部尚书地胆吓破了,人还没有变得痴呆,知道如今太后的旨意只是破纸,真正能保住他命的,还是提司大人的意愿。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扔了过去。

  刑部尚书从地上拾了起来,就此火把的幽光,看了一遍那份文书,确认了是小范大人亲手所写手的诰书。

  这这份诰书不知道是何时写就,何时准备好的,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长公主与太子殿下阴谋勾结东夷城与北齐的刺客,于大东山上刺杀陛下!条条罪名,十分清楚,后面还写道征北营大都督燕小乙牵涉谋叛事中,已被范闲亲手所诛!

  罪名不是关键,刑部尚书关心的是最后面的话。看到最后,他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在这封名为宣诏讨逆诰的文书,总共约摸四百余字,而在最末的一百字当中,清清楚楚写着,朝中诸臣有被李承乾蒙蔽者,但凡悔悟且立功于新祚,即往不咎。

  刑部尚书捧着诰书的手在颤抖,这封诰书上面并没有太后的玺印,但却有着陛下的行玺!

  最关键的是,最方面有范闲的亲笔画押!

  刑部尚书清楚,在这种时刻,什么玺印只怕都敌不上范闲的画押有效力,而且他相信范闲不是一个食言而肥的人。

  他的脸色愈发地惨白,看了一眼身周强鼓勇气,但面色如土的刑部差官衙役看守,垂了头去,跪在了那名监察院官员的面前。凄声说道:“臣……认罪。”牵绳,所有刑部的武装力量,都在极短地时间内。被控制起来。只是这批队伍给尚书大人留了些颜面。只是除了他本来就没有穿好的官服与乌纱。

  各式刀枪棍棒堆在角落,所有的刑部官员均被监察院特制的钢指套反缚双臂,而这些指套间都被结实的麻绳套在一起,就像是老年饥荒年间被串成一串待炸地蚂蚱。

  这一切地动作都显得格外熟悉与快速,因为监察院这个衙门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在用这些手段,对付庆国庞大国家机器里的各部衙门。

  所以不能说刑部尚书怯懦胆小,不能说庆国的部衙太无用,只是已经很多年了,监察院的恐怖已经深植于所有庆国官员地内心深处。就像是天敌一般,官员们面对着这群黑衣人,兴不起什么反抗的勇气。

  监察院这个恐怖的皇家特务机关,在庆帝归天。陈萍萍中毒后,便成为了范闲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在处理刑部残留事务的同时。那两扇沉重的刑部大牢牢门早已经被打开,监察院的官员入内。分出许多人手。扶出了四五十名看上去狼狈不堪的官员。

  这些官员身上地官服都没有来得剥去,却已经被打的浑身伤痕。由此可见太子当日在太极殿上逮捕这些官员,是多么地匆忙与混乱。很多官员受刑之后,已经无力行走,在这些监察院官员的搀扶下,才气息奄奄地挪出了刑部大牢地门口。

  领头地监察院官员眼神一凝,快步上前,单膝跪在这些官员们的面前,行了个重礼,沉声说道:“下官监察院二处主簿慕容燕,奉太后旨意,前来迎接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辛苦了。”

  被扶出门来地文官们看着这名穿着黑色官服的监察院官员,不由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来。

  慕容燕并未起身,转而对着领头的两位官员郑重一礼,低声说道:“提司大人令下官代为叩谢二位大学士。”

  是的,这两位官员便是在太极殿上勇而发难,强行阻止太子登基的两位一品大臣,门下中书的首领大学士,胡大学士和舒芜老先生。舒芜脸上犹有伤口,看着这名官员叹了口气,并没有太多逃出生天的喜悦,有的却只是对京都局势的深刻担忧,他知道范闲这人的性情,既然他今夜冒险劫狱,那皇宫处一定大乱,陛下……陛下,不知道陛下多少亲人会在这场风波中死去。

  胡大学士却是笑了笑,说道:“澹泊公错了,我并未助他,何来谢字?”慕容燕闻言一愣。

  来不及述说宫中的详细局势,刑部外早已驶来十辆马车,将这些伤后的大臣们接到车上,然后往皇宫里去。如今京都的局势依然十分危险,这些甫脱大狱的大臣们,暂时还不能回府。

  看着那些在监察院保护下的马车,顺着长街往皇宫的方向行去,站在刑部门口的慕容燕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虽然他身后的刑部衙门里依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可是他的心已经安定了下来。

  他是二处的主簿,本来负责的是情报归纳方面的工作,但在这次监察院的事变中,却被小言大人赋予了强攻刑部的任务,看中的或许便是他的冷静。

  强攻刑部并不困难,难的是要完好无损地将大牢中那些大人救出来。慕容燕十分清楚这一点,不然提司大人也不会在京都人手如此少的情况下,依然分给了自己数百人。

  具体的任务是言冰云颁下,但要求却是范闲亲自拟定。对于刑部大牢,范闲下了死命令,务求要保证胡舒二位大学士,以及那些文臣的安全。

  因为他清楚,如果不是这些不畏死的文臣在太极殿上发难,强行将太子登基的日子拖后,使得朝政一片混乱,京都难以安定,自己很难寻觅到机会,成功突入宫内。

  这些除了开口死谏外。似乎没有什么力量的文臣,才是范闲此次行动的大功臣。范闲向这些大臣们借骨头一用,便要保证他们骨头的完好,这是感恩与淡淡内疚。出。当刑部大牢被打开的时候。看上去要显得更为难以攻打的京都府,此时却是大门洞开,通明,看上去十分诡异。

  京都府常理京都治安,手下拥有人数众多地衙役差官。而当皇城处那枝烟火令箭响起后。一脸肃容的二品大臣京都府尹孙敬修,便面色沉重地走到了正堂之中。

  不解何事发生的下属瞠目结舌地看着府尹大人,心想这么夜了,为什么孙大人还穿着全套官服?

  便在数息之后,脚步声如雷而至。孙敬修面色复杂地看了下属们一眼,无比怅悔地叹了一口气,命令下属们将京都府的大门打开。

  大门一开,监察院官员们鱼贯而入。在面面相的京都府官员注视下,占据了正堂上地有利位置。将孙敬修围在了正中。

  黑色官服地监察院官员一分开,从当中行出一人。正是监察院一处头目沐铁。这位面色如铁的官员冷漠看着孙敬修,问道:“大人令下官来问大人。究竟想好没有?”

  孙敬修再叹一口气,面色挣扎半晌后,双腿似乎忽然无力,啪的一声跪到了地上,低声说道:“臣知罪,不敢乞公爷原谅。此幕一出,满场俱哗,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无比震惊,他们不明白这位一直禀承太后旨意,在京都里死命捉拿范闲的府尹大人,为什么会在监察院官员临门时,竟是不思抵抗,就这般降了!

  沐铁依旧面色如铁,似无所动,心里却一样是震惊无比,他今日领命前来稳住京都府,本以为要面临着人生中最惨烈地一场厮杀,却不料言冰云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便让他这般来了。

  一入京都府,只见满府光明,沐铁本以为中伏,不料事态果如小言大人所说般,顺利地出奇!

  孙敬修跪在地上,面色异常惨淡,左手将乌纱抱在臂内,心里想着自己实在是迫不得已,且不说京都府能否与监察院硬抗,主要是先前后园里,和那位白衣公子的一番谈话,实在是让他无路可退,只能投降!

  直至今夜,他才知道,原来范闲竟在自己的府中躲了数日,这次京都之变的发动地,竟是就在自家后园,就在自己闺女的房中!

  此次突宫的刺客,竟然有四百人是用的京都府文书,偷偷地潜入了京都!

  只要这件事情被捅了出去,不论今夜自己如何表现,肯定也会不容于太子殿下,不容于长公主,那方面一定会认为自己是范闲一方的奸细。

  所以他无可奈何,只好做出了一个艰难地决定,全面地倒向了范闲――反正会被人认为是小范大人的人,那干脆便变成小范大人,至少还可以活下去。

  今后地前途,安危……颦儿应该会替自己说话吧?

  孙敬修想到这点,不由气血上冲,险些气的昏厥了过去。那些突宫刺客入京地文书关防,都是从自己书房里发出去,除了颦儿那丫头,还有谁能冒充自己笔迹,偷用自己地官印,还不被下属们怀疑!

  下辈子再也不生女儿,女儿的胳膊肘总是往外拐地。被逼反水的京都府尹孙敬修无比悲哀地在心里想着。

  皇城的战斗结束后不久,大队禁军便强行从正门突入了后宫,在逾千虎狼般的军士面前,已经六神无主的内廷侍卫与太监们,很明智地选择了投降,纵使有些强硬之徒,也不过成了禁军扫荡之下的死尸。

  后宫里暂时回复了安静,隐约能够听到整齐的脚步声,甲胄撞击所发出的啪啪响声。

  范闲脸色沉郁地推开了东宫的大门,将驻留此地的突宫剑手留在了宫外,看着一路的死尸,走入了这间新修复不久的宫殿之中。

  在含光殿里,范闲表现的很平静,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多么的失望。没有捉住太子和长公主,这等若是在自己的计划上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可能永远无法修补好的一道口子。

  他看着畏缩围在一处的太监宫女,半晌后沉默地低下头来,似乎可以听到遥远的宫墙外,已经有马蹄声正在响起。

  他知道这是幻听,不过他相信大皇子行军的速度,既然宫中已经基本控制,那他肯定已经分出大队,开始向着京都的纵深挺进,力图控制更大的范围,只是会小心翼翼地不要和十三城门司接触擦出火来。大皇子和他一样,既然动了手,便不会留手,禁军和监察院,此时正在京都里拼命追索太子和长公主的踪迹。

  最关键的是,婉儿和大宝被长公主带走了,没有救回自己的亲人,让他愤怒而沉郁起来。走入殿旁一个安静的房间,看着那个箕坐于地的太监,看着太监脸上的痘痕,范闲心中大怒,转瞬间却是心头一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第6卷殿前欢 第142章 多情太监无情箭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看到范闲沉着脸走了进来,失魂落魄的洪竹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了他的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此时东宫这间房间四周没有别的人,只有站立着的范闲与跪着的洪竹,外间的幽光透进来,将二人的影子打在了墙上,看上去有些诡异。

  范闲盯着洪竹一片失神的面庞,垂在袖边的手握紧成拳,又缓缓松开,有些疲惫说道:“这事情,我需要一个解释。”

  洪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歉疚与深深的自责,但他只是又低下头去磕了个头,并没有解释什么。

  是的,洪竹便是范闲在皇宫之中的最大助力。范闲之所以敢于靠着两百人就突入后宫,一举控制含光殿,依靠的便是他对于后宫情势的完全掌握,对于大内侍卫的分布及各方贵人的生活细节的了解。

  而这一切,都是在这两天中,洪竹甘冒奇险向宫外传递的情报。这名青云直上的小太监本来被调入含光殿中,但后来太子归东宫后,又十分不舍地要了回去。

  太后既然属意太子继位,自然不会阻止他这个小小的要求。于是洪竹成为了皇宫里最奇特的那个人,他曾经在御书房里捧过奏章,曾经在含光殿里服侍太后,曾经在东宫中与皇后相依为命两个月。

  出奇的是,所有的贵人都欣赏他。喜爱他,范闲也不例外。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知道,洪竹是范闲在宫中地眼线。由宫门直突含光殿一路上的那些丙值侍卫,之所以会蹊跷中毒,无法抢先预警。则全部是这位太监的功劳。

  范闲突宫能够成功,洪竹居功至伟,然而此时的范闲,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怎么温柔,需要他给出一个解释。

  太子和皇后在东宫之中,在洪竹地眼皮子下面,他们是怎么能够在如此狂雷般的突宫行动中反应过来,从而在范闲的利剑到来之前,逃了出去?

  范闲的拳头握紧了起来。阴郁的声音从他的牙齿缝里渗了出来,冷笑说道:“是你通风报的信?”

  洪竹不敢看范闲寒冷的双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范闲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是在造反,不是在玩过家家!”

  为了怕东宫里旁的人听到,他地声音没有提高,但内里的情绪却是渐渐燥狂起来。

  “你怎么了?心软?”范闲的眉头皱的极紧,用奇快无比地语速阴寒道:“你的心软会害了整个庆国!”

  他往脚边的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骂道:“我千辛万苦才入了宫。结果你玩了这么一出,你不想活下去倒也罢了,可宫里这些人怎么办?你这是逼得我天不亮就要准备跑路!”

  范闲难得的愤怒起来,因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如此周密的计划,调动了自己花了无数时间心思藏在宫中的钉子,却因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原因,出了这么大地漏子!

  为什么?为什么!范闲盯着洪竹的脸,眼中闪着阴火。

  “太子对奴才极好。”洪竹跪在范闲的面前。忽尔哭了起来,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沿着他年轻的面庞进入衣衫,“皇后娘娘很可怜。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忍住。”

  洪竹大哭出声。鼻涕眼泪在脸上纵横着:“大人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秀儿被我自己害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害死多少人……都是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范闲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先前已经骂了,但根本没有想到,洪竹放太子和皇后走的原因,竟然真的就是……心软!

  “广信宫那边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范闲地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脏感到了一丝寒冷,看着跪在身前的太监,忽然开口说道:“你站起来。”

  洪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站起来!”范闲压低声音咆哮道。洪竹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却是忽然感觉胯下一痛,不由痛呼出声。范闲缓缓将手收了回来,脸上带着复杂至极的情绪,看着洪竹一言不发,片刻后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洪竹脸色惨白,惊恐万分地看着范闲,但旋即想到,自己既然在事发之前暗中通知皇后和太子逃走,只怕这条命已经没了,事已至此,那何必再怕什么。

  于是他站直了身体,看着范闲一言不发,只是眼眸里的浓浓欠疚之意挥之不去。

  出乎他地意料,范闲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在无比愤怒之下取出剑来砍下他的脑袋。范闲只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一个人向着东宫地外面走去,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与落寞。

  洪竹怔怔地看着范闲的背影,不知为何又哭了起来。

  范闲走出东宫的正门,再也听不到洪竹地哭声,恼怒无来由地少了许多,只是心里却有些空荡荡的。

  他挥手唤来下属,令他将东宫及广信宫的所有宫女太监押至辰廊处的冷宫地带集体看管,便一个人走入了皇宫的黑暗中。

  洪竹的临时心软,给他的计划带来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在一刹那间,愤怒的范闲,确实有杀人的冲动,只是这抹冲动马上就消息失踪,因为他听到了秀儿这个词。

  在杭州地时候。他就曾经想到,那位宫女的死亡,会对洪竹的心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清楚,洪竹不是一般的太监。他是个有情有义地太监,不然范闲也不敢将那么多的大事托付于他。

  只是范闲没有想到洪竹竟然多情如斯,竟会在宫变这种大事中,还会心软。

  由此可见,太子着实是个宽厚的人,有情的人。而且身怀秘密的洪竹,在太子被逐南诏的数月间,和可怜至极的皇后,在东宫里相依为命。或许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洪竹是多情太监,对范闲有情,所以才会冒大险掀起宫乱,助他进宫。他对太子有情,对皇后有情,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放手。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动物,尤其是洪竹这样一个比读书人更像读书人地太监。

  “或许是自己太过无情,才想像不到人们居然会如此有情。”

  他在心里想着,不自主地联想到胶州水师里的许茂才,唇角浮起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许茂才和洪竹是他在庆国朝廷里扎的最深的两根钉子。但偏生就是在这场震惊天下的朝堂大乱中,这两根钉子却都拥有了自己的想法,给范闲的计划带来了极大的恶处。

  但如果没有许茂才,范闲根本无法从大东山下的深海中脱身,如果没有洪竹,范闲连后宫都无法进入,所以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怪罪这些亲信什么。

  他舍不得杀洪竹,不忍怪洪竹,只是有些无奈地想到。在以情动人这方面,太子已经修练地比自己更强大――太子偶尔有真性情,而自己此生却是虚伪到底。

  禁军已经在监察院部属的帮助下肃清了后宫,大内侍卫们被全数成擒。应该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浪来。范闲沉着脸回到含光殿,并没有进去看太后。安慰老三那些家人,只是对守在宫外的荆戈低声吩咐了数句。

  荆戈面色微异,似乎没有想到提司大人在此大胜之际。居然就在考虑失败的问题,但他没有询问什么,伸出右掌按紧了脸上的银色面具,单膝一跪领命,便带着入宫二百人中的一部分黑骑高手,出宫而去。

  含光殿的安全控制,便在这一刻起,转交给了禁军。

  庆国历史上第一次宫乱的两位主谋者,在那枝烟火令箭冲天约半时之后,终于在高高的皇城城墙上会面。

  范闲对全身盔甲地大皇子沉默行了一礼,大皇子面色沉重,虽盔甲在身,依旧郑重回礼,夜风忽至,吹的大皇子身上的大红披风猎猎作响,吹的范闲身上那件黑色监察院官服如浆洗一般硬挺。

  皇城上紧张巡守地禁军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不由心折,忽然涌出说不出的信心,庆历元年来,大皇子领兵西征,声威渐起,未尝败绩,而范闲执掌监察院后,更是俨俨然成为了陈萍萍第二,只是比陈老院长要更光鲜亮丽地多。

  如此二位皇子,如同他们身上的战袍一般,炽热的鲜红,冷漠地纯黑,光明与黑暗联手,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抗。

  范闲与大皇子直起身来,没有说什么,便来到了角楼的外侧,注视着高高皇城脚下平静的广场,远处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和更远处极引人注意的几个火头。

  二人不需要说什么,准确来说,自大东山之事暴发后,二人根本没有见过面,说过话,可是便一手促成了今日的宫廷暴动。

  这依靠的便是二人对彼此的信任与信心,这种默契,并不是以利益为源泉,而是以历史为根源。这二位皇子在天子家中,都是被侮辱被忽视的那一部分,他们的母亲长辈,曾经并肩战斗过,今日这二位子辈也终于开始并肩战斗。

  禁军三千,此时一千人驻宫中,一千人在城头,还有一千人大队已经驰马而去,往京都的纵深突进,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控制整座京都。一千人控制京都难度确实太大,但如果再加上范闲刻意留在宫外的一千余监察院官员做为帮手,就会顺利许多。

  “天亮之前。必须抓到他们。”大皇子冷漠开口说道,此言中地他们,指的自然是太子母子以及长公主李云睿,一千名负责扫荡的禁军之中,至少有三个骑兵小队是沿着洗衣坊那处的线路。在拼命地索缉逃出宫去的那些人。

  范闲沉默不语,在得知太子与长公主逃出宫去地第一时间,他就已经下了命令,监察院的密探剑手们,此时也正在京都里做着努力。只是他心里清楚,就如同自己在京都茫茫宅海中躲藏时,长公主极难抓到自己一样,自己要抓住对方,也是件极难的事情。

  这种事情需要靠运气。而且对范闲和大皇子极为不利的是,他们只有天亮之前这三个时辰的时间。

  “含光殿里一切安好。”范闲没有接大皇子这个问题,双眼看着皇城下的士兵,转而说道:“太后没有事。”

  大皇子的眉间皱了皱,没有说什么。

  为大皇子向来是个粗犷而宽仁孝悌之人,所以他不可能做出范闲能做的那些事情,便是连听到太后这个名字,他的心情都低落了一分,有些不自在。

  范闲微笑望着他,似乎看穿了他心里地那丝阴影。开口说道:“皇权的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我们只是执行陛下的遗诏,史书上会给你应有的评价。”

  “我不在意这个。”大皇子摇了摇头,迎着高高城头的夜风,轻声说道:“不用再说了,父皇既然在遗诏里令你全权处理此事,我便相信你能处理好,我对你有信心。”

  如果没有信心。一向孝顺的大皇子,当然不敢冒着宁才人的生命危险,举兵造反。

  “可你能给我信心吗?”

  范闲看着与阔大的皇城比起来显得有些稀疏的禁军士兵,叹了口气。此时皇城前后。只有一千名士兵,怎么也无法给人以强烈地心理支撑力度。

  大皇子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父皇去大东山带走了禁军一属,今夜又折损了一部分,但你放心。用来守城,向来是一对三,尤其是像皇城这种地方,一对四也可。”

  “但皇城极大,要全面照拂也是件难事。”范闲低着头盘算着:“如果真让长公主和太子逃出京都,与京都守备师遇见,老秦家可以调多少军马入京?”

  “京都守备师一万人。”大皇子既然起兵,当然对于京都内外地军事力量盘算的十分清楚,“你我合兵一处,共计五千人,应该能顶住。”

  “我的人不能用来守宫。”范闲摇了摇头,举起右臂指着黑暗的京都宅海,说道:“他们只有在那里面才有力量。”

  他转头看着大皇子的侧脸,微忧说道:“而且你忘了一点,老二不在宫中,他的动作快,只怕已经偷偷溜出城了。叶重手下的人,你难道不用考虑?更何况老秦家手中的军队,可不仅仅是京都守备师一属。”

  大皇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如果真是叶秦二家联手来攻,就算这时候皇宫里突然再变出三千禁军来,他也没有什么信心。

  “而且皇宫乃孤宫,不似大郡储有粮草,如果被大军围宫,你我能支撑几日?”

  大皇子霍地转身,盯着范闲地眼睛,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当然知晓皇宫不易守,但为什么我们要守宫,而不是守城?”

  “守城?十三城门司里现在可有落在我们手上,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九道城门有哪一道会被长公主轻轻敲开……就像我敲开后宫的门一样。”

  “不要瞒我。”大皇子说道:“你不可能放弃城门司不管,你的人已经去了城门司,昨天夜里长公主埋在城门司里的钉子,已经被你杀了。”

  范闲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监察院不是神仙,不可能把长公主所有地钉子都挖出来,而且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太后地旨意无法收服城门司那位张统领,你我便要做好被大军困在宫中的准备。”

  “我只想知道,秦家的军队几天能够入京。叶重领旨回定州,就算他停在半路,可是要至京总需要些时间。”

  “如果只算京都守备师,一天即到。”范闲平静说道:“秦家地大军大概要四天之后才会到,叶重返京的时间。大概差不多。”

  大皇子没有问范闲为什么对老秦家的布署了解的如此清楚,因为他相信监察院在秦家的军队中一定有钉子,就像在禁军中一样,先前地清洗如果不是范闲事先就点明了对象,也不会如此轻松。

  “你能控制城门司。”大皇子望着范闲的眼睛,忽然又说了回去,“如果不能,你根本不敢动手,所以我很奇怪。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是出于什么考虑。”

  范闲沉默了起来。

  “先前荆戈领着你的院令,来我这里调了两百匹马,然后出宫不知去向。”大皇子冷冷看着他说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什么想法。”

  范闲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其实,我是想说……我们跑路吧。”大皇子一掌拍在皇城青砖之上,压低声音大怒说道:“逃跑?你疯了!”

  范闲苦笑说道:“我好像确实是疯了……逃又能往哪里逃呢?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

  “这时候还开什么玩笑?”

  “大家的情绪都这么紧张,我开个玩笑疏缓一下情绪怕什么?”

  范闲这句话并不仅仅是玩笑。如果换作以前,当此情势逆转之机,为了自身的安全,或许他早就已经跑了。因为这番对话说的十分清楚,如果太子与长公主溜出京都,眼下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面,便会毁之一旦。

  大皇子忽然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他地肩膀,说道:“你没有领过军。没有见过真正的沙场是什么模样,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似乎是要给范闲增加一些信心,大皇子沉着声音说道:“有你的人帮忙,把城门司控制住。就算四千人,我也能守住京都十日!”

  皇城下方。监察院官员们护卫着一列马车靠近了宫门,大皇子眯着眼睛去看,看着那些被太子爷刑迅逼供极惨的大臣们行下马车。说道:“有这帮大臣在此,你我怎么逃?如何忍心逃?”

  范闲沉默不语,点了点头,说道:“依你之言,今日开大朝会,宣读遗诏,废太子。”

  大皇子皱眉说道:“传檄四方,令四路大军火速回援。”

  “三路大军远在边境,十日内根本无法回京。而最近的燕京大营,若你我传檄回兵……”范闲心头微寒,“……只怕你我或许会成为庆国的罪人。”

  范闲担心的不是旁人,正是北齐那位深不可测的小皇帝,如今这个世界信息传递太慢,但范闲清楚,征北营的大都督被自己杀了,五千亲兵营在大东山下不知死活,如果此时皇城大乱,自己用监国地名义,调动驻燕京的大军回程,只怕会落在北齐小皇帝的算中。

  只怕燕京大营未能及时归京,压慑叶秦二家,北方的雄兵便要南下!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之后,范闲清楚,北齐小皇帝才是世上最厉害的角色,既然他与长公主暗中通气,参与到了大东山的内幕之中,那便绝对不会放过如此大好的机会。

  所以燕京大营绝不能动!

  大皇子的面色也沉重起来,知道范闲地担心极有道理:“十日……我们顶多只能撑十日,如果不能调兵回京勤王……”

  他忽然笑了起来,望着范闲说道:“看来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最好的选择,确实是今天夜里早些逃跑。”

  此言一出,范闲一怔,旋即二人对视一眼,毫无理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从皇城上传出老远,惊得下方宫门处的舒胡两位大学士抬头望去,隐约能分辩出是大皇子和范闲,二位大学士不由心头稍安,心想这二位此时还能笑地如此快意,看来大势定矣。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范闲与大皇子地笑声中有多少无奈与苦涩,只是二人极有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舍宫撤离一事,是地,时移势移,他们二人既然已经站在了皇城之上。那便没有再跑的道理。

  “今日定大统,传遗诏于京都街巷,稳民心,发明旨于各州。”笑声止歇之后,范闲望着大皇子微笑说道:“用太后的旨意稳住城门司,再行控制,你说过,你能挡住大军十日,那我便给你十天地时间。”

  “一定能挡十日。”大皇子握紧腰畔佩剑。面色坚毅,只是心里在想着,皇宫被围十日后终是要破,范闲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时间?

  “这十天时间,你必须给我争取出来。”

  范闲轻轻咳了两声,从怀中取出一粒有些刺鼻气息地药丸吃下,面色平静说道:“虽未掌过军,但我也知道,军中最要害的便是各级将领,试想一下。如果从大帅到裨将偏将再到校官……统统死了,这支叛军会变成什么模样?”

  “一盘散沙,不攻而败。”大皇子微微皱眉,望着范闲,心想如果叛军的将领在十日内纷纷离奇死亡,这座京都自然能够守住,可是……就算监察院再精刺杀,你再通毒物,可也没有办法于千军万马之中。办成如此逆天之事。

  范闲没有解答他的疑惑,继续平静说道:“如果连太子和长公主也忽然死了,你说这枝叛军,还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呢?”

  大皇子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心想范闲不会是病了吧?

  范闲微笑说道:“我之所以不跑,愿意和你硬守这座孤城。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强大的勇气,而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只不过在这次事情之后。我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大皇子没有听懂,他自然不清楚范闲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范闲真的祭出了重狙杀器,谁知道将来的历史,会怎么走。

  便在此时,宫门下忽然一阵嘈乱,一队骑兵分尘而至,似乎抓住了一个人,大皇子定睛望去,只见被擒住地是位妇人,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面目,但似乎穿的是寻常宫女服饰。

  范闲眯眼一看,幽幽说道:“我们的运气一直还是那样的好,看看,皇后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太子和长公主还远吗?”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下了皇城,沿着宽宽的石阶下去,准备去迎接那些受了苦的老大臣,准备明日的大朝会,暗中琢磨着应该给太子和长公主安排个什么样的罪名,同时准备安慰一下,那位可怜的、愚笨的、运气极差地皇后娘娘。

  “要不要把皇后和洪竹关在一起?”范闲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暗想自己其实也是蛮有情的。

  走在石阶上,他的咳嗽越来越厉害,越来越严重,似乎先前吃的那颗带着刺鼻药味的丸子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斜靠在石阶旁的墙壁上,缓了缓心神,从怀中又摸了一颗药塞到了嘴巴里,用力嚼了两下,吞入了腹中。

  那股刺鼻的味道是麻黄叶的味道,这种药丸自从范闲和三处地师兄弟们研制出来后,是世上第二次有人服用。因为这种药丸的药力太过霸道,麻黄叶类似于兴奋剂,极容易让人的心神变得恍惚,让人的真气变得紊乱。

  第一次吃这种药地,也是范闲,那还是在几年前北齐的西山绝壁旁,在面对狼桃与何道人地联手攻势前。

  范闲用力地喘息了几下,平复了一下心神。从大东山上逃下来后,他被叶流云的剑意擦伤,同时被燕小乙追杀数百里,最后心边中了一箭,伤势极重,又无法得到良好的疗养,整个人地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虽然在孙小姐的闺房里将息了数日,可他如今的境界,其实仍然只有巅峰期的八成。为了突宫,他迫不得已再次服用这种对身体极为有害的药物,才保证了自己强悍的实力,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挥。

  第一次吃这种药,是为了肖恩,为了老人嘴里神庙的秘密。第二次吃这种药,是为了突宫,为了庆国这片大好的江山。世上有许多事情比健康更重要,脸色有些发白的范闲一面下行,一面想着。

  京都一片大乱,与刑部与京都府的不战而胜相比,对于长公主别府的攻击,从一开始便陷入了苦战之中。范闲与大皇子在城头上所看到了那几丛火光,便是监察院强攻之时,迫不得已使的毒计。

  好在长公主不在府中,本应主持防守的信阳首席谋士袁宏道似乎也被攻势吓破了胆子,所以别府中的高手与宫女们,在让监察院付出数十具尸首的代价后,终于被弩箭射成了刺猬,被毒药变成了僵尸。

  监察院的官员攻了进去,领头的一处主簿沐风儿左臂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横流,但他脸上却是漫不在乎的表情,恶狠狠地将短剑横在了袁宏道的脖颈之上。

  他是沐铁的侄儿,范闲在一处的嫡系,像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他不可能有丝毫心软。

  令他奇怪的是,被自己控制住的那位长公主府上谋士并没有太多害怕的情绪,反而是一片惶急。

  袁宏道望着沐风儿焦虑说道:“我有大事要禀报澹泊公!”
第6卷殿前欢 第143章 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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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梳络这一卷的内容,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十分惭愧。

  书中吏部尚书颜行书,早在皇帝第一次打击长公主那次中,就已去职,就算长公主谋逆后,重新起用他,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起来,出现在太极殿内帮太子说话。

  这是大错,我来慢慢修改,再次致歉。)来,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像个老书生模样的家伙,为什么敢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一个被擒的叛贼,居然想见自家提司大人,就算你是信阳的首席谋士,可是在这样一个紧张的夜里,你只有被逮入狱,暂时保住小命的份儿。

  在他的心中,袁宏道只怕是知道自己再无活路,所以想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面见范闲,说服提司大人放他一条生路。

  可是沐风儿这位监察院官员,打从心眼里很厌恶这些只知道清谈织谋的所谓谋士,他所领受的命令中,并没有相关的交代,他也不会给袁宏道再多挣扎地时间。

  看着袁宏道惶急张嘴欲言。沐风儿愈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小老头儿看来真是怕死到了极点。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再给袁宏道说话的机会,收回短剑,然后一拳头砸了过去。直接把袁宏道的太阳穴上砸出一个青包,把砸他昏了过去。

  袁宏道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花,便昏倒在地,昏倒前地那一刹那,他心中满是愤怒与无奈,因为身为监察院第一批钉子中仅存的唯一一人,他深深知道监察院的任务要求是如何严苛,这名监察院官员既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会选择这种粗暴而简单的方式让自己住嘴。

  整个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他这个信阳首席谋士是监察院的人,一位是已经死在大东山之上的皇帝陛下,一位是听闻中毒,正在被秦家军队追杀的陈老院长,还有一位是言若海,至于那位曾经与他朝过面的宫女,已经在一次意外之中死去。

  袁宏道无法证实自己地身份,沐风儿也严格地按照院务条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或许便是由古至今,无数世界中无间行者的共同悲哀。他们倒在自己同志手中的可能性,往往要大过于他们暴露身份,被敌人灭

  他只是有些悔意与强烈的担沐风儿不知道昏倒在面前的这人是自己的老前辈,也不知道自己这简简单单的一拳,会给后几日的京都带来多少不可知的危险。他只是简单地吩咐手下们将长公主别院清理干净,便押解着残存的几位俘虏,将他们关进了监察院深深黑黑地大牢之中。

  范闲连服两粒麻黄丸,强横的药力让他的眼珠子里蒙上了一层淡淡不祥的红色,只是在深夜里。看不大清楚。

  他走到皇城之下,恭敬地迎入那些被太子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的大臣们,一双手携住了舒芜与胡大学士,薄唇微启。却是感动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需要伪饰什么,范闲确实感动于庆国的文臣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虽然自己手中有陛下的遗诏,虽然梧州地岳父在最紧急的关头,终于将自己在朝中隐藏最深的门生故旧站了出来。可是他清楚。在太极殿上反对太子登基,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情。

  如果李承乾像自己或者老二一样冷血,只怕这些大臣们早已经变成了皇宫里地数十缕英魂。

  舒芜与胡大学士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范闲行了一礼。舒芜是世上第一个看见遗诏的人,胡大学士也清楚遗诏上地内容,知道如今的范闲虽无监国之名,却有了监国之实。

  陛下将立皇位继承者的权力,都交给了小范大人,这种信任,这种寄托,实在是千古难见。

  “时间很紧迫。”范闲知道此时不是互述敬佩言语地时机,对着殿内的一众大臣和声说道:“麻烦诸位大臣在此暂歇,少时便有御医前来医治。”

  “公爷自去忙吧。”胡大学士温和说道:“在这种时候,我们这些人就没有什么作用了,旗已摇,喊声也出,若那些乱臣贼子仍不罢手,便需澹泊公手持天子剑,将他们一一诛杀。”

  话语虽淡,对范闲的支持却是展露无遗。

  范闲说道:“不知还有多少大事,需要诸位大人支持,如今太后已然知晓太子与长公主的恶行,心痛之余,卧病在床,将朝事全数寄托在二位老大人身上,还望二位大人暂忍肌肤之痛,为我大庆站好这一班。”

  “敢不如愿。”

  舒芜嘶着声音开口应道,身后的数十名大臣也纷纷拱手,这些文臣知道如今京都的局势依然复杂,必须要抓紧将大统定下来为好。而至于那句太后卧病在床的消息,这些大臣们下意识里在脑中过滤掉了。

  没有人是傻子,尤其是这些文臣们,他们都知道范闲打算用挟太后以令诸衙的手段,如今手中又有先帝遗诏,有太后,又有诸位大臣支持,整个京都,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稳定地。

  诸大臣开始在太极殿的偏厢里就地休息。虽然此处比刑部大牢要好很多,但依然是冷清一片,地板冰硬硌人,但众人清楚,在大朝会没有开之前。自己这些人还是不要急着享受的好。

  而胡舒二位大学士则是跟着范闲走入了御书房之中,在这间庆帝日复一日主持朝政,审批奏章的房间内,灯光依旧十分明亮。范闲在这二位大学士面前再也不需要遮掩什么,平静的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了忧色。

  一番交谈之后,胡舒二位大学士地脸色也沉重起来,他们本以为范闲已经完全控制了所有的局势,但没有想到,太子和长公主居然失踪了!

  “一切依祖例而行。”沉默之中。胡大学士忽然开口平静说道,“不论这些乱臣贼子会做出何等样荒唐无耻的事来,想必都不会令我们吃惊。虽然如今无法马上结束当前混乱的情形,但是今日的大朝会必须开,太子和长公主的罪行,必须明文颁于天下。”

  舒芜慎重说道:“明文颁于天下……这……这让朝廷如何向天下万民交代?”

  胡大学士平静说道:“正统,大义,便是交代,若一昧暗中行事,而不言明。反而不妥。”

  范闲点了点头,心想这位胡大学士在这样复杂的时刻,依然坚持着马上召开大朝会,和自己的想法极为接近。正因为不知道太子和长公主会不会逃出京都,宫里的这些人才必须马上废掉太子,将庆国皇室地大统顺利传递下去,然后诏诸四野……

  议事既定,胡舒二位学士开始亲手写信,将京都发生的事情。拟了个简略,然后由范闲郑重盖上皇帝托付给他的行玺,再盖上从含光殿里抢过来的太后印签,再签上自己的名字。

  封好了这十几封信。范闲交给了自己的亲信,由监察院中秘密邮路。向着庆国七大路的总督府发去,同时也发往了驻在边境线上的五路大军。

  只是范闲清楚,发往沧州征北大营的那封信只怕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当范闲盖上太后印签的时候。胡舒二位学士对视一眼,微微摇头,心想小范大人当着自己地面,居然毫不忌讳什么,也真真是胆大。

  十余骑信使在得得马蹄声的倍伴中,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皇宫,冲进入了京都似乎永远无法天亮的街巷中,与四处的嘈乱厮杀声混在一起,与时燃时熄的火头混在一处,向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他们的身上肩负着重要的使命。

  “能出城吗?”胡大学士忽然静静地注视着范闲,这位大学士想从范闲嘴里得一个准信,十三城门司现在究竟是在谁地控制之中。

  范闲的眉头皱了皱,说道:“应该没有问题,我的人一开始就去了。”

  胡大学士知道范闲从来不说虚话,既然他已经派了人去,像十三城门司这种要害位置,他一定派的是最得力地人。

  范闲走出御书房,挥手召来在房门外守候的戴公公,沉默片刻后说道:“皇后有没有什么问题?”

  如今地宫中情势早变,洪老太监和姚太监随陛下祭天,只怕早已死在大东山之上,而侯公公则被范闲异常冷漠无情地用弩箭射死,这两年风光无限的洪竹则是随着东宫里的太监宫女,被关押进入了冷宫之中。而戴公公今日私开宫门,立了大功,又是范闲信任之人,很自然地重新拾起了首领太监地职司。

  如今的后宫由禁军看管,而内部的事务则是全部由戴公公负责处理。

  他佝着身子恭敬无比应道:“奉公爷令,已经押进了冷宫,娘娘身子尚好,只是精神有些委顿。”

  范闲点了点头,半夜出逃却又被抓了回来,换作谁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药物的力量渐渐有些弱了,范闲觉得精神有些疲惫,虽然知道此时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可依然倦倦地靠在了御书房外的圆柱上,看着宫旁的那一方广场,沉默不语。

  他没有对胡学士撒谎,也正如大皇子所论,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真正地放弃城门司,只是他在京都的人手实在太少,城门司有数千官兵,根本不可能用那种暴力手段解决,所以他将陛下的遗诏复制了一份,交给了那个他最信任的人。

  他对那个人有信心,对城门司的张统领也有信心,那位姓张的统领是地地道道的保皇派,在庆帝遇刺之后,便只听从太后的命令,从而才能将秦叶两家的军队,硬生生地挡在了京都之外。

  不论从哪个方面考虑,城门司此时都应该会做出符合范闲利益的选择。

  范闲不知道,他所倚靠的这根柱子,曾经是皇帝陛下和陈萍萍两次对话的场所。他也不知道,有一个叫做袁宏道的人,此时已经被自己的忠心属下打晕,关进了监察院的大牢中。

  他只是很担心婉儿大宝,还有靖王府中的父亲,一直没有消息回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救出妻子与大舅子,靖王府此时的安危又是如何。

  当一身白衣的小言公子从京都府后园出来时,范闲的突宫行动还没有开始,负责收服京都府的沐铁还埋伏在府外的黑夜之中。他理理白衣,走入一条街巷,还有余情闲遐回头看了一眼夜空,夜空之中绽开了一朵烟花,十分漂亮。

  惯常冷漠的言冰云看着夜空中须臾即散的那朵烟花笑了笑,知道范闲已经动手了,自己也得快些。

  他今天没有穿夜行衣,而是一身打眼的白衣,与四周的黑夜显得格格不入。因为他去城门司的任务本来就不是暗杀,而是收服,对付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言冰云知道如何取信对方。

  来到了城门司驻衙,在数十名官兵长枪的押解下,言冰云平静地来到了衙门,等候着张统领的接见。

  “言大人如今乃是朝廷通缉要犯,居然来见本将,胆子着实不小。”

  十三城门司张统领,这个控制着京都九座城门开合的关键人物,缓缓走出门口,看着一身白衣的言冰云皱眉说道。

  言冰云静静地望着他,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说道:“陛下遗诏,不知张统领究竟是接或不接。”
第6卷殿前欢 第144章 狠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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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城门司统领张德清――三品,人事档案在枢密院,府邸在南城,仆役由监察院挑选,工资在内廷拿,从来没有去枢密院开过会,就算是老军部的衙门口也没有踏进去一步。从名义上说,他是一位军人,但和庆国的军方间的关系,却像是寡妇与公公,打死也不敢太过靠近。

  他的家人,他的同僚,他的交际对象,全部都是陛下允许他交往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陛下一直将京都九座城门的钥匙别在他的裤腰带上,所以庆国皇帝陛下就一定要把他的脑袋系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若张德清敢反,皇帝陛下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从来没有人认为张德清会反,不止因为他家世代忠诚,不仅仅是因为连他娶的老婆,也是世代忠臣之后,而是这些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张德清的办事风格。

  吃陛下的饭,听陛下的话。

  张大人吃饭的时候不会祝陛下圣明,也不会时不时找些由头进宫拍陛下马屁,但是他对于皇帝陛下的任何一道旨意都执行地异常坚决。包括很多年前京都流血的那个夜晚。

  屈指算来,这位张德清大人和定州叶重一样,都是管理这座京都近二十年的老人了。

  对于这样一个像豆腐般白净的人物,加之他管理的职司太过敏感,没有哪方地势力敢去接触他。哪怕是当年与太子争权的二皇子也不敢,因为去接触张德清,就等若去摸他父皇的裤裆。

  所以张德清在官场之上有些像个隐形人,不到如今这种关键时刻,没有人能想得起来他。当庆国陛下壮烈地牺牲在大东山上后,这位张德清大人的效忠对象,异常准确快捷地转移到了太后的身上。他的身形一下就显现了出来,而且格外刺眼。

  效忠太后,并不是因为太后是皇帝陛下的亲生母亲。而是陛下在祭天之前曾经宣告天下,如今的庆国由太后垂帘而治。

  在看过监察院长年的监视报告后,范闲认为这位张大人实在是难得一见地“愚忠之臣”,而言冰云也给出了完全相同的判断。这二位监察院里的年轻官员,当然能猜到陛下一定还有别的控制张德清的方法,但是眼下陛下已去,他们无从下手,只有从忠之一字上出发。

  今夜言冰云便是要来携着张德清的手,跳上一曲感天动地的忠字舞。

  张德清已经老了,两只眼睛下方的眼袋有些厚。或许也是这些天一直忧心忡忡,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而此时,这一对眼袋上方的瞳子里闪耀着悲伤,愤怒以及诸多情绪。

  这时候是在十三城门司地衙门里,言冰云单身一人而至,将那封复制的遗诏递过去后,便安静地等待着张德清的选择。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庆帝的遗诏复制一份,这证明了监察院的工艺水平在成功伪造明老太爷遗嘱后。又得到了质的飞跃。也证明了范闲此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革命主义造反精神,也证明了小言大人虽然忠君爱国,但是在细节上并不禀持机械官僚主义。

  所谓遗诏,其实只是皇帝在大东山被围之夜。用一种极其淡然,看穿世事的口吻。写了一封给太后地信。在信中,他提到了废太子一事,以及太子和长公主在大东山围困中所扮演的险恶角色。同时明确地指出,当范闲回到京都之后,监国的权力移交给他,并且令所有人不敢置信地赋予了范闲挑选庆国下一代君主的权力。

  两行老泪从张德清地眼眶里流了下来,虽然早就知道陛下死在了大东山上,可是此时见到陛下的亲笔字迹,这位城门司三品统领,依然止不住内心地情绪激荡。

  “这封遗诏……太后看过吗?”张德清忽然抬起头来,瞪着言冰云的双眼。

  小言公子此时心中愈发地笃定,自己和范闲所拟定的方略应该能成功,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位以死忠闻名于朝地统领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轻声说道:“娘娘已经看过。”

  “那先前宫里的烟花令箭是怎么回事?”张德清瞪着言冰

  “遗诏上令小范大人协太后除逆。”言冰云毫不慌张,只要范闲突宫的行动能够成功,将太子和长公主抓住,城门司这里没有道理出问题,“烟花为令,已经开始了。”

  “本将不能单靠一封遗诏就相信你。”张德清说道:“我要面见太后。”

  “这是理所当然。”言冰云一脸冰霜,回答的干净利落,其实他此时也不知道宫中的情况,不知道太后究竟是死是活,但在眼下,他必须答的理直气壮。

  “将军世代忠良,当此大庆危难之际,当依先皇遗诏。”

  言冰云字字不忘扣在陛下遗诏之上,想当年他化名在北齐周游,长袖善舞,也是个惯能骗人不偿命的厉害角色。只是这些年只在院里做些案牍工作,与这种危险的工作脱离太久,于今夜单人说服京都府尹,此时又于如林枪枝间,说服十三城门司统领,只能算是回到了老本行。

  “宫中有乱。”张德清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这时候要马上入宫。”

  言冰云地眉头皱了皱。张德清的眼光凝了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在此时,言冰云冷漠训斥道:“张大人,不要忘了陛下将这九座城门托付给你,牢牢地替京都看守门户。便是你的职责!”

  此言一出,张德清又沉默了起来,似乎是在斟酌考虑什么,半晌后,他说道:“言大人给本将一些时间。”

  拖?言冰云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难道张德清并没有被这封遗诏说服,还要再看看京都的局势?但此时他不知道长公主与太子已经逃出了宫廷,为了保障范闲的突宫行动,如果十三城门司暂时中立。不是他不能接受地结果。甚至比他预想的结果还要好一些。

  既然拖那便拖吧,言冰云好整以暇地在城门司衙门里坐了下来,于一众将官长枪所指间,安坐如素,面色平静。

  看着他这副神情,张德清不由微怔,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自信。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拖竟然是拖了这么长的时间。言冰云被变相软禁在城门司的衙门里,没有什么热茶可以喝,也没有什么小曲可以听。熬的确实难受,当然,最难受的是那份无处不在的压力。

  他喝的是西北风,听的是京都里时不时响起地厮杀声,有时候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焦味,应该是哪里被人点燃了。

  张德清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枯坐,身为城门司统领的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此时的他握着腰畔的剑,行走在夜色中的城墙之上。双眼下的眼泡奇迹般的消失不见,瞳中闪耀着鹰隼一般的光芒,盯着京都里地一举一动,同时不时发出号令。弹压着自己的部属,严禁参与到京都里的政变之中。只任三千官兵将京都的九座城门看的死死的。

  是的,在他的眼中,范闲领导的所谓正义力量。其实就是一场政变,虽然在看了遗诏后,他不得不承认,范闲拥有大义名份,可他还是下意识里认为,所有进攻皇宫地人,都是坏人。

  庆国京都与北齐上京城比起来,没有太厚重的历史,却有更多的军事痕迹,所以这座城墙虽不斑驳却极为厚实。高度虽不及皇城,但若真的用来防守,各式配置却要强悍地多。

  张德清站在城墙上,就像是从这厚厚的石砖混合城墙中汲取了无穷无尽地力量,让他勇于做出某些选择。

  在一个了望口处,他站住了身形,远远地望着皇城方向。京都里的骚乱渐渐平息了下来,似乎京都府已经被范闲收服,开始有衙役上街鸣锣安抚百姓。

  他并不清楚,此时京都宫变的两位主谋,大皇子和范闲此时也正站在皇城墙上,往城门地方向远眺。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忧色,如果事情真的这么演变下去,自己只有接受那封遗诏。

  也许这也是个不错地选择,然而张德清却听到了马车车轮压碾着石板路的声音。这声音在他的耳中响的十分清楚。

  “是三角石路,近城门了。”

  张德清对于自己管理了近二十年的城门附近异常熟悉,熟悉地甚至能够听出马车车轮碾过的究竟是青石板路,还是三角石路。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走下了高高的城墙,走了城门司的衙门。

  当马车的声音在城门处响起时,言冰云已经沉着脸站了起来,他身周负责看守他的士兵们紧张了起来,拔出兵刃将他围在了当中。

  言冰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为被士兵围住,而是因为马车声。在深夜的京都里,有谁会坐马车靠近城门?京都百姓久经朝廷倾扎,像今夜这般的动静,不至于吓得他们充家出逃。而且百姓们也没有这般愚蠢,坐着马车,等着被那些杀红了眼的军士们折磨。这时候坐马车意图出京的,只有一种人。

  便在此时,张德清走了进来,看着言冰云沉着脸说道:“得罪了,言大人。”

  他接着喝道:“给我拿下这个朝廷钦犯!”

  言冰云眼瞳微缩。他不知道张德清前后地态度为什么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难道是范闲突宫的行动失败?

  兵士们围了上来,言冰云没有反抗。世人皆知,这位小言公子和小范大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武力值有些偏低。动起手来没有什么杀伤力。

  而言冰云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张德清只是要拿下他,如果自己反抗,这十几把长枪戮进自己地身体,感觉应该不会太好。

  城门司没有监察院那种钢指套,却有一种小手枷,扣住人的手腕关节后,根本无法挣脱。待言冰云被紧紧缚住之后,张德清松了一口气。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看外面的黑夜。

  “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张德清眉头皱的极紧,“不知道该说是小范大人愚蠢,还是你太胆大。”

  言冰云被踢倒在地,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其实,这只是人手的问题。”他顿了顿后说道:“我无法想像自己会看错一个人。”

  张德清沉默片刻后说道:“原因很简单,如果你们胜了,我自然会奉诏,可如果你们败了,我奉诏有什么好处?”

  言冰云皱着眉头,半晌后叹息说道:“忠臣忠臣。何其忠也。”

  “我忠于陛下,但不会忠于这封真假未知的遗诏。”张德清面色有些难看,似乎对于自己违逆了陛下的遗诏,也感到了一丝惶恐。

  这位城门司统领在心里想着,如果陛下还在,自己当然要当一辈子地忠臣,可陛下已经不在了,谁愿意一辈子守着这九座破城门呢?

  言冰云沉默了,他来城门司本来就是冒险。但也是基于对张德清这个人的判断,他依然无法说服自己,这样一位统领,为什么会如此干净利落地选择了站在遗诏的对立面。

  范闲败了吗?言冰云的眉头仍然皱着。似乎在思考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

  此时张德清距离他只有三步的距离。

  言冰云的眉头忽然舒展开了,然而一滴冷汗却从他的眉角滑落下来。

  张德清却清楚地听到了一个破裂声。就像是桌子腿被人硬生生地扳断。

  言冰云忽然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道:“十三城门司统领张德清,逆旨。助乱,凡庆国子民,当依陛下遗诏,诛之。”

  张德清眼神微动,不知道言冰云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此时的衙堂之上,尽数是他地亲信,没有谁会傻到出来动手,但他心里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下意识里往后退去,想距离被死死缚住的言冰云远一些。

  有人动了,动的人不是言冰云,而是张德清亲兵当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在听到言冰云的话语之后,沉着脸,咬着牙,举起了手中的刀,对着张德清的后脑勺就劈了下去!

  正如先前所言,庆帝再放心张德清的忠诚,总会在城门司里遍布眼线,而这些眼线中自然有大部分是监察院撒出去的。范闲和言冰云接触不到这些钉子,但言冰云此时却在用遗诏赌这些钉子地热血,即便十出其一,亦有大效!

  刀风斩下!

  张德清沉着脸,不曾回头,举剑一撩,只闻一声脆响,他的人被震的向前踏了一步,而身后那名监察院密探的刀也被挡了开来。

  长枪齐刺,那名密探在瞬息之间身染鲜血,就此毙命。

  然而言冰云在这一刻也动了。

  当他额头滴下那滴冷汗时,他就已经动了!他咬着牙将自己地左手腕硬生生从中折断!他不是一般的官员或将领,而是监察院地候任提司,他敢亲自来城门司,自然是心有底气。

  监察院对于城门司锢人的用具,不知道研究的多么透彻,最后终于发现了这个手枷地问题,只要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将让整个手腕的关节脱离,忍住那种剧裂的痛楚,便可以将手腕抽出来。

  言冰云能够忍痛,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所以当张德清向自己靠近一步时,他已经像头猎豹一样地冲了起来,单手持枷狠狠地向着张德清的头上砸去!

  张德清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或许是背叛陛下让他的心神本自不稳,根本不敢硬接这一枷,仓皇着向后退去。

  而此时,他身后亲兵将将把那名监察院的密探扎死,恰好挡住了他的退路,只好狼狈往衙堂门口掠去,意图暂避这一杀着。

  言冰云飘了起来,像一朵云一样追了过去,途中戴枷手腕一翻,已夺过了张德清手中的剑,青光一闪,斩下一名欲来救援的校官手臂。

  如附骨之蛆,如贪天之云,言冰云一步未落,紧贴着张德清的身体来到了衙堂门口。

  感受着身后的森森剑气,张德清吓的不善,他完全没有想到,言冰云竟然有如此清秀狠辣的剑术!

  是的,言冰云不善武,但那是和怪物范闲比较,可一旦暴起杀人,这位监察院历史上最出名的间谍人物,又岂是枯守城门二十载的张德清所能抵挡!

  如闪电般的追杀,根本没有给城门司亲兵任何反应的机会,二人已掠至衙堂门,张德江身上血口已现,若不是言冰云意图制住他以控制城门司,只怕他此时早已送命。

  便在此时,忽然两道凌厉劲气直冲言冰云身体,强横至极,突兀至极!

  言冰云闷哼一声,收剑环胸,硬挡一招,口鼻处渗出血丝来。然而凌厉的攻势终于告竭,张德清狼狈不堪地滚到了一个人的脚下,可见寻常服饰里隐藏的淡色宫裙。

  一脸平静的长公主殿下李云睿,在两名君山会高手拱卫下,微笑望着言冰云说道:“让我来告诉小言公子,德清之所以会叛,那是因为……他本来便是本宫的人。”

  言冰云眼瞳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惊,旋即转为颓色。他左手已废,站在这城门司的衙堂里,站在那位勇敢的密探血泊前,显得那样孤单。

  长公主向这位年青的监察院官员点头示意,微笑说道:“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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