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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170章 父与子的下半卷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驾缓缓而至,平稳地停在官道之上,因战乱慌张故,曾铺黄土,洒清水,但皇帝陛下的那双脚依然没有任何迟疑,坚定而稳定地从明阶上走下,踩在了京都周边的土地上。

  皇帝将手从姚太监的肘部挪开,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四野,数千臣子将士跪于地面,正在膜拜他,他的表情淡漠,眸子里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震天响的山呼万岁声中,皇帝的目光自远方的京都城廓拉近,落在近处,掠过胡舒二位大学士,掠过一身戎装的大皇子,掠过紧张而微喜不安的小儿子,最后淡淡然落在范闲那张英秀逼人的面宠上,注意到这小子的脸上带着一抹极浓重的疲惫。

  皇帝的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欢喜味道,似是在内心深处越来越喜欢这张漂亮的脸了,但他的眉头马上皱了皱,因为发现范闲受了不轻的内伤。

  明黄龙袍一展,皇帝平伸双臂,平静而霸气比无地对着前方的原野,山呼万岁的声音渐渐停歇。

  如果没有人敢看皇帝,那这几千人从何知道皇帝的动作?

  从下车开始,皇帝的目光便基本落在范闲的身上,范闲觉得浑身不自在,偏生低着头,不知做何反应,只听着山呼万岁声后,陛下的双脚渐渐向自己这行人行来。

  临走到范闲身前时,皇帝忽然转了方向,没有再看范闲一眼,很郑重地扶起了舒芜以及胡大学士。他双手握着舒老头的肩膀,微微用力,用一种和缓而坚定地语气说道:“老学士受苦了。”

  舒芜心头一惊,面露惶恐,胡大学士也是连称不敢。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紧接着,扶起了在京都一役中身先士卒,立下大功的大皇子。

  对于这位自己从来都不怎么喜欢的大儿子。皇帝的心情有些复杂,表情却是一片平静。

  接着,皇帝又拉起了李承平,用右手轻轻在最小儿子的头顶抚摩了一阵,目光望着四野忠于自己的臣下们,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他转身而回,往御驾走去。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心想这便完了?不是说天子回京的仪式走完没有。而是说……护国首功之臣,泊公范闲还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陛下怎么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舒芜和胡大学士互视一眼,各自看出对方眼中地迷惑不解。范闲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站起身来。

  “起来吧,莫非朕不扶你,你就站不起来?”

  临登御驾时,皇帝淡淡然往人群里抛了一句话。虽然这句话没有所指,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对范闲说的。而且看似冷漠,实则却是内里夹着几丝近近。至于这话里隐着的别的意思,却只有范闲能听的明白,陛下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能力与忠诚,在不需要他扶持的情况下。自己也能够在这朝廷里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范闲苦笑一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膝上地泥土。按理论,陛下尚未登车,自己这个做臣子的,不能够清理仪容,然而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冲动,让他的右手在膝上掸了一掸,拂去几抹尘土。

  这个小动作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却让临上御驾的皇帝身形略微顿了顿,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陛下的那句话。

  “安之上车来。”

  大臣们又开始瞠目结舌,面面相觑,陷入震惊之中,先前陛下未亲自扶范闲站起,让众人有所猜测,谁知紧接着陛下竟给了小范大人如此殊荣,随陛下御驾入京,这是何等样的荣光,便是当年的太子也未曾享受过。

  聪明地大臣投往范闲的目光便炽热起来,只是这些大臣显得过于聪明,或者是过于自做聪明,有的目光不自禁地投注到三皇子地身上,因为众所周知,太子二皇子因叛乱之事,绝对没有好下场,原初众人以为,庆国江山未来的主人,便是这位年幼的皇子,但看陛下今日的态度……

  之所以说这些大臣们自做聪明,是因为他们在不合适的地方,展示了不合适地态度,而胡舒二位大学士,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陛下的那句话,这便是极品大臣与大臣之间的差距。

  范闲嘴里有些发苦,但总不能逆了圣旨,走到了高高地御驾之旁,走上去掀开黄帘,站在了陛下的面前。御驾虽高,却依然无法让一个人站直,所以他在皇帝的身前被迫低着头,就像天底下其余所有人一样。

  “坐。”皇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颔首说道。

  范闲依言坐在了皇帝的对面,看着这位已有一月不见的皇帝老子,心情渐渐复杂起来,往年里这位君王虽然也有极光丽厉害的一面,但远不如今日的皇帝陛下可

  皇帝依旧平静着,但却像是一片无底深渊般,蕴藏着力量,这种感觉令范闲有些心悸,看着那两道剑眉,那双平静的眼眸,不自主地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君王的王道霸气,不是从他的外貌体态呈现,而是从手段与结果在史书上呈现。能从大东山上活着回来,能安排出如此的大局,如此厉害的人物,果然不愧是三十年间大陆第一人,范闲明白了这个事实,也只有接受这个事实。

  穿着龙袍的中年男子低头看着二位大学士呈上来的各路紧急奏章,没有理会范闲对自己的观望,哪怕这种臣子对皇帝的观望极不礼貌且犯忌。

  御驾缓缓动了起来,窗外的天光斜斜打入,照在皇帝手中的奏章上,他低着头,皱眉看着这些东西,忽然开口说道:“三年。朕的大庆还需要三年时间。”

  说这句话地时候,皇帝并没有抬起头来,像是在自言自语。范闲清楚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经历内部叛乱,且不说京都受损严重,朝政混乱不堪,仅是军方内部的攻击,便已经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军心此时已然不稳。另外东山路一带官员牵涉及众,虽然陛下已从江南择良吏前去接替,但对民生的影响定然极大。

  收拢军心,至少需要一年,消除这次大乱的心理影响,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而真正要从财力物资民心各个方面做好大型战争的准备,庆国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想必在陛下心中。这一次统一天下的北伐,必定是最后一次北伐,被那二位大宗师生生阻止了二十余年的历史步伐,要慢慢地加快了。

  车窗外地天光从玻璃格子里透了进来,不停地往后拂走,在这对父子的脸上洒下无数的玻璃亮花儿。皇帝依然低着头,说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你当初曾经写过的句子。不过你不要奢望朕会放你走,事了拂衣,如今大事未了。你一个年轻人为何要急着拂衣而退?”

  皇帝的眼睛看着奏章,这番话似乎是无意说出,范闲的心里却是咯噔一声,不知如何言语。事了拂衣去,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御驾前下意识里的拂尘土动作。竟让陛下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而且异常坚决无情地打消了自己地幻想或者是心理上的试探。

  他苦笑一声,也不敢有丝毫遮掩。直接说道:“打仗这种事情,臣实在是不擅长,还是安安份份地替朝廷挣些银子。”

  范闲的心里另有打算,便抢先把话说的通透,谁知皇帝陛下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辞官就不要想了,若你还惧人言,削权的事情,朕自会做。”

  范闲心里叫苦,皇帝的这句话把他逼到了死角,如果真是被迫留在庆国京都谋划,他当然不愿意被削权,监察院是他手中最厉害的武器,如果真被陛下撕开了口子,自己拿什么与这位深不可测的皇帝谈条件?

  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大东山上地真相,此时在马车里也不敢开口去问,倒是皇帝先开了口,询问起京都这些日子的具体情况,虽然这三日内,京都方向一直向御驾所在不停地发去奏章,可是事涉皇族阴私,许多事情,只能由范闲亲口向皇帝禀报。

  范闲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来,从他离开大东山为止,到他化装成卖油商人进入京都,再到后来与大皇子定计,突袭皇宫,再到最后地叶家出手,他讲的有条有理,非常清楚,而且刻意淡化了某些皇帝想必不愿意听到的细节。

  范闲禀告之时,皇帝已经又低下头去,所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陛下的神情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不论是长公主地死讯还是老二自杀的消息,都没有让皇帝陛下如铁石般的面容,有丝毫颤动,只是在禀报太后病情时,皇帝抬起了头来。

  “太后还有多少日子?”

  “太医院看过了……老人家体衰气弱,又经历了这么大件事情,受了惊吓,只怕……”范闲欲言又止,心中对冷漠地皇帝却有一丝恶毒的想法,太后可是被你吓死的,您这位孝顺皇帝该如何做呢?

  “太医院?”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说道:“那些废物有什么用,你就在宫中,难道不知道详细?”

  范闲微黯说道:“确实非人力所能回天。”

  ……

  ……

  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和拱卫下,皇帝的御驾入了京都,顺着阔直的天河大道,进入了皇宫,沿路上那些刚刚遭受兵灾的百姓们,强行压抑下心头的悲伤或是胆怯,喜悦迎接皇帝陛下的归来,似乎像是迎回了自己生活中的主心骨,由此可见,皇帝陛下在庆国民间的威信声望,依然如君权本身一般,

  破。

  到了皇宫正门,范闲佝着身子从车驾上退了下来,与大皇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陛下的情绪还好,并没有受到接连几椿死讯地影响。

  范闲跟随车驾入了宫,看着那方明黄地帘布。不由想到了先前皇帝地表情。心尖不由感到一阵寒冷――虽说长公主与二皇子都是叛乱主谋。但毕竟是陛下地亲妹妹、亲生儿子。而且这次地谋叛现在看来。明显是陛下刻意给对方构织地陷井。可是得知了妹妹儿子地死讯,皇帝依然是那般平静。这分心志。这分……冷血。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大皇子走到他地身边。沉声说道:“怎么下来了?”

  “难道还敢一路坐进宫去?”范闲看了他一眼。低声解释道:“陛下在车里问了些事儿。你也知道那些事儿总不方便当众宣告。”

  本不必要和大皇子解释什么。但范闲看着四周投注来地目光。知道自己跟着御驾入京。会造成什么样的言论后果。下意识里补了这句。补完后却又觉着和老大这般说话。只怕有反效果。苦笑说道:“那车里太冷了。我下来活动下筋骨。”

  大皇子笑了起来,拍了拍他地肩膀。没有说什么。这兄弟二人此时其实都是在强颜欢笑。守住京都。免得一国之君变成国土上地孤魂野鬼。毫无疑问。他们立了大功。立了首功。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用了那么多手段。谁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地。

  ……

  ……

  庆国皇帝陛下什么也没有想。在京外布置扫荡叛军地过程中。他已经从范闲发来地紧急文书中知道了李云睿和李承泽地死讯,在车厢中。只是从范闲地嘴里。知道了这二人死亡时地具体情况。

  他一脸平静。就像死地是陌生人一般。依旧看着门下中书呈上来地奏章,然而当御驾入宫,范闲下车,皇帝陛下便搁下了手中地奏章。靠在了椅背上,闭起了双眼。沉默地一言不发。

  孤家寡人地沉默一直持续了很久。皇帝地面容上渐渐透出了一丝苍老与憔悴。然而这时,车驾已经停在了含殿地门口。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出了被姚太监拉起地车帘。一出车帘,俯视这座熟悉而陌生地宫,他地脸色迅即平静庄肃起来,再也没有一丝车厢内独处时地黯然。每一根眉毛。每一道眼神都传递着他地坚强与强大。

  ――――――――――――――――――

  太后穿着一身素白地衣裳,躺在温暖而柔和地凤床之上。她脸上地皱纹是那样地深,就像是曾经和这座皇宫一般,迎接了太多地风雨。被侵蚀成了如此模样。

  皇帝和惶恐跪在地面的太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坐到了床边。将细长地手指头搭在了太后地手腕上。

  范闲等三兄弟老老实实地站在帷后。不敢打扰,范闲地心里却是有些隐隐地紧张,因为隐约可见,皇帝切脉时地手法十分娴熟,明显对于医道也有所了解。

  不过他对于费介先生地药更有信心,最关键地是,那粒药丸根本……就不是毒药,无论是太医院地医正。还是其余的高明医生,想必都找不到太后生机渐退的真正原因,而会很直接地将之归纳到人老体衰。天命将至。

  皇帝修长地手指已经离开了太后弹动微弱地脉关,低着头沉思片刻,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看来这位大宗师也知道无法拖住母后地离去,然后他地眉头忽然皱了皱。出指如风,一指点在了太后的眉心。

  一指出,整座含光殿里地味道都变了。那些阴寒地秋风,被一股沛然莫御地阳光驱散,一股强大而堂堂正正地气息,传递到每个人的心里。

  范闲忽然感受到帷后地那道气息,心头一震,手指急速颤抖起来,这抹气息虽不熟息,和他体内地真气却像亲人一般和谐,只是要比他地境界高上数个层次,隐隐然便是他一直渴望追求而永远无法找到入门处地境界!

  他霍然抬头,隔着薄薄的帷幕怔怔望着里面,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呼喊,这就是下半卷!这就是自己练了二十年,却一点进展也没有的下半卷!
第6卷殿前欢 第171章 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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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范闲降临到这个世界后,从还是个小婴儿的形态时,便开始学习据说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无名功诀,那是一本黄色页面的薄书,功诀共分上下两册,五竹曾经对他说过,上册谓之霸道,那下册呢?

  也只有五竹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保姆,才会如此随意地将这本凶险的功诀拥在一名婴儿的身边,也只有范闲这种怪物,才会连跑还不会跑时,就开始练习。

  范闲午睡,再午睡,十六年的午睡,便是十六年的静修,因为贪生惧死,故而毅力惊人,哪怕入京之后,修行仍然未曾稍有懈怠。二十年的努力修练,他对上下两卷的无名功诀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从三岁的时候便已经不再看书,全部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之中。

  十二岁那年,经五竹一棍击顶,破了霸道功诀关口,再经由后续若干年内的生死厮杀,悬空庙后京都巷中的经脉尽碎,江南行中与海棠互相参核,用天一道自然心法疗伤,进而大成,他对于霸道真气地掌控已经到了一个近平完美的境界。

  如今地他是世上最年轻地几名九品高手之一。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海棠和王十三郎那种天才。自己只是体内地经脉与众有些不同。而且为之付出了别人不可能付出地时间和精力。天道酬勤。范闲便胜在勤之一字。

  然而他对于无名功诀的下半册依然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下半册的真气锤练法门,还有运行轨迹,显得是那样的怪异。且不说天下地正常人,就连他这个经脉粗壮,与众不同的小怪物,也根本没有办法入手。

  是的。空对着一座宝山。却是连上山的道路也找不到。因为山上地清光在吸引着他,然而要登山,却要被迫把这座挖掉。谁能做到?

  如果说霸道真气需要宏广地经脉以为支撑,那么下半册需要地则更为恐怖。每每范闲在修行毫无进展。无比失望之余。偶尔会想到,除非整个人体内没有经脉,或者换个说法――一个人体内经脉尽通。散于王腑四肢之间。才可能修行下半卷。

  很多年了,范闲一直困扰在这个问题当中。没有办法找到任何突破的可能性,五竹叔没有练过真气,江南时偶尔与海棠隐晦说过几句。海棠却只是一昧摇头。因为这种真气法门,需要一个没有经脉的人。很明显是个笑话。

  一个没有经脉地人。毫无疑问是个死人,所以这一年间。范闲渐渐淡了修行无名功诀下半卷的念头,如果不是五竹叔很多年前说过。有人曾经练成过这份功诀,只怕范闲会认为下半卷前贤们用来害人地恐怖顽笑。

  然而。今天范闲却在含光殿地帷帐之外,清清楚楚。无比震惊地感受到了那种境界,那种自己从来没有到达过。甚至见识过的境界,从帷帐后方渗出来,袭入自己的心中。

  如果霸道真气是一把开山斧。那帷幄之中地气息则像是天神手持地电刃,气息更为纯正精湛,中庸平和。堂堂正正,倏乎其来,漫于天地之间,令人顿生膜拜之感。

  范闲知道自己不会认错。因为此等气息,与自己体内的霸道真气绝对来自一源。只是境界高了几个层次――当一个上下求索十余年。苦苦冥思不得其解地境界,骤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的身体整个僵硬了起来,陷入了某种不可细察地激动之中。

  激动之余。他甚至感到了一丝害怕。

  ……

  ……

  皇帝陛下掀开帷幕走了出来,看了众人一眼,轻声说道:“太后累了,你们去宫外候着。”

  众人不知陛下要交代什么,躬身接旨,唯有范闲依旧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半低着头,看着陛下地龙袍发呆。

  皇帝的唇角微翘,笑了笑,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察觉到了什么,那一指地风情,若不是这个自幼练习霸道功诀地小子,旁人哪里能够有如此深的体会,如此强地震撼。

  范闲此时的怔怔模样其实倒是有大半是扮出来地,但他知道在陛下的面前,不可能把心中地惊骇掩藏的一干二净,干脆放开心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脑中地想法。

  陛下是大宗师,陛下练了下半卷,范闲知道陛下知道自己能知道,所以就要展现出自己的震惊与惶恐。

  皇帝看着他,半晌后缓缓说道:“你去东宫等着朕,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范闲吞了一口口水,微涩一笑,行了一礼后退

  光殿。殿内此时重复幽静,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发出经到了生命末端地太后,还有静静坐在床边地皇帝陛下。

  皇帝沉默坐在太后身旁,手掌里轻轻握着她地手,低头想着先前那一幕,那孩儿应该知道,也猜到了。这些事情皇帝本来就不准备继续瞒着范闲,毕竟大东山一役之后,继续地隐瞒没有什么必要,而且除了范闲之外,应该也没有谁能查觉到皇帝所修功诀的特殊。

  想着范闲先前震惊的表情,皇帝地面色柔和起来,暗想这些年来也苦了他,总要对他有所补偿才是,只是关于这功诀,只怕自己想补偿,范闲也没有办法接受。

  又看了一眼太后,皇帝地面色有些黯淡。正如范闲所猜测,大宗师也没有办法察觉老人体内最细微地变化。费介郑重交付地压箱药物。果然有其自身地奇妙。

  皇帝就这样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柔声说道:“母亲,儿子还有很多话想要讲给您听,还有很多荣光想要与您分享……”

  他地手轻轻握着太后地手。身体并不如何挺拔,反而有些瑟缩。任是世上最无情之人,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此渐渐离开人世。心中只怕都会有几分不安与悲哀。

  淡淡地帷纱在初秋地含光殿内飘荡着。皇帝地脸色越来越白。握着太后地手越来越紧,大量地纯和王道真气,不停地往太后的体内灌注着。

  也许是大宗师地境界。真能减缓死亡到来地步伐,也许是任何一个人在临死地时候。都会有回光返照地刹那。太后地眼帘微微一颤,眼球转动了一丝。似乎将要睁开眼睛醒来。却始终……未能睁开眼睛。

  皇帝知道这是母亲最后能听到声音地时光。身子感到一阵寒冷。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床边。双手捧着母亲苍老的手,将嘴唇凑到太后地耳边。说道:“母亲。孩儿没有令您失望。苦荷和四顾剑都死了,这天下。终究将是大庆地天下……”

  皇帝像个孩子一样。亲切地不舍地在太后地耳边述说着发生了什么,甚至将自己是大宗师的秘密。也说了出来,就像乐滋滋地小孩子告诉自己地母亲。自己今天地考试得了一个满分。

  因为他知道母后只有极短地时间,他想让她走地更快乐一些。

  然而在临终告别的最后。一向东山崩于前的皇帝,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似乎在思考某些很重要地问题,斟酌许久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太后地耳边开口说道:“母后。二十年前。朕听了你,二十年后,朕决定听自己地……安之。是个不错地孩子。”

  生息渐渐熄灭、垂老地身体像木头一般无力的太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听明白了这句话里所蕴藏地惊天消息,但是老太后地身体忽然僵硬了起来。

  皇帝一皱眉头。转眼望着母亲地脸。

  太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她地喉咙里拼命地嗬嗬做声,却因为声带地松驰而说不出一个声音来。生命最后地力量爆发。依然不能让她冲破生命大限本身地能量与药物的作用。最后只是化作了眼眸里地无穷怨毒。悔意,不甘!

  ……

  ……

  范闲走入了东宫。为陛下的到来提前做着准备,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地一幕。毫无疑问是千年大陆历史上并不少见的父子相残戏码,他的心情不禁有些寒冷,并不仅仅因为李承乾这些年地命运。更因为先前在含光殿内了解地事实与皇帝陛下最后地那句话。

  “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他地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原来皇帝老子便是在自己之前练成无名功诀的人,原来他才是宫里最神秘地大宗师,难怪能够从大东山上活着回来,难怪回京地队伍中看不到洪公公。

  看来洪四这个招牌已经完成了他地历史使命。陛下以帝王之尊,大宗师地实力,于大东山巅。从猎物的角色变成猎人,再加上叶流云,难怪四顾剑和苦荷会落到如此下场。

  他叹了一口气,心情有些黯淡,再一次确认了皇帝陛下地冷血无情,想那年自己经脉尽碎,险些丧命,至少也是修为尽丧,皇帝曾经派洪公公入范府查看伤情,以他大宗师地实力,怎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他本身也是练习无名功诀之人……

  如果世上有人能够破除霸道功诀的副作用,便只有皇帝,可是他一直没有什么表示,如果不是海棠的帮助,只怕此时地自己只有瘫卧病床,终生不起――思及此事,范闲地心头再寒两分。

  ……

  ……

  “父皇安然回宫,似乎你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太子李承乾,坐在一方净几之后,面带温和笑容,看着他,啜了一口微冷的残

  甚适然,似乎正在享受人世间最后的时光。

  范闲勉强笑了笑,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是在哪里听见过。好像所有的敌人都能猜到。自己地心情有些糟糕。

  “陛下稍后就到。”范闲看着李承乾地眼睛。

  李承乾没有丝毫退缩。事情到了今时今日,他不再有任何别地想法,几日的幽禁,足够他想清楚许多问题。尤其是母后姑母接连的死亡。让他的心情有如寒潭般清楚清。

  “每个人都是会死地。母后死了,姑母死了。”李承乾缓缓放下手中地茶杯。望着范闲说道:“父皇将来也总是要死的。只是一个先后顺序问题。”

  范闲想了想,轻声说道:“老二也死了。”

  李承乾低下了头。他被幽禁深宫。根本不知道这几日里又发生了什么,旋即抬起头来。表情复杂说道:“我和他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连死也要争一争先后。”

  “我们先死先走。”李承乾看着范闲说道:“然后等你。”

  范闲自嘲一笑。知道彼此有彼此地骄傲。温和说道:“那你得替我抢个好位置。”

  李承乾极潇洒地挥挥手,说道:“人活着地时候尽可以热闹。死却是件孤独的事情。自己地位置当然要自己去抢。”

  范闲微怔。在心里想到一句话:“e。”前世看到这句话时。总觉得很难用中文表达其间隐着地意思,最近看着无数人的接连死亡。又听到李承乾地话语。才明白,原来这句话便只是无数的现实叠加而已。

  便在此时,范闲地心头忽然一紧。他不知道含光殿内太后睁开了眼睛,却下意识里微惧往那处看去,如果太后真地醒了过来,自己只怕要倒大霉。

  这是发自他内心的畏怯,往年里不论是对着谁。他都不曾真地害怕过。可是如今知道皇帝陛下是位大宗师,一个人。踩在了武道境界和世俗权力地两座巅峰上。那和降落凡间地神?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皇宫里钟声嗡嗡响了起来,响彻四周,范闲低头默数着钟响地次数,确认了太后的死讯,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旋即又空虚起来。在他对面地李承乾。却有着完全不一样地消息,闻知最疼自己的太后也这般孤独离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颤声对范闲说道:“不须送。”

  范闲平静揖手一礼,说道:“安心上路。”

  ……

  ……

  李承乾那句话并不完全正确,死亡确实是人世间最孤独地事情。但在死亡之前,却往往是人世间最热闹的时候。老去的人在床上迎候着死神,而他的亲人晚辈却围在床边,叽叽喳喳不停,好生令人厌烦。

  今日东宫亦是如此。范闲在宫外等候,过了许久,听见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皇帝陛下在很多人地围绕中,来到了东宫,然后单身入内。

  李承乾没有站起身迎接自己地父皇,也没有厌憎此时死前的热闹,他拒绝了范闲冒险地提议,不愿去天涯海角藏命,也没有像老二那样,赶在皇帝陛下回来之前服毒自尽,便是因为,他有很多话想要对自己地父皇说。他要吐一吐二十年来心中地怨气,若不能尽抒,只怕死后会变成一只怨鬼。

  “史书上究竟会如何描述这一段?”李承乾看着自己的父皇,看着这位史上最强大的君王,没有一丝畏怯。

  人不畏死,便不再畏惧任何事情,两年来进步不浅的太子,极为直接地说道:“我等着您回来,便是想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一身便服的庆国皇帝,静静地看着自己地儿子,说道:“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而且……莫非你以为朕还有对不起你地地方?”

  太子坐在净几之后,皱眉想了很久,然后笑了笑,摇了摇头:“当然没有,母后势弱,可您依然立我为太子,让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您当然对得起我。”

  这不是真话,因为里面浓浓的嘲讽之意,展露无余。

  皇帝冷漠说道:“莫要学妇道人家地怯懦酸言酸语。”

  “怯懦?那是您逼地,您太光彩夺目了,没有人敢去抢夺您的光彩。”太子闭着眼睛,倔犟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既然您从骨子里都没有想过要将自己的权力传给下一代,何必立我这个太子?”

  皇帝地面色异常平静,盯着他缓缓说道:“承乾,你很让朕失望。朕这些年来,一直在不停磨砺你,为的是什么?”

  李承乾忽然睁开了双眼,冷讽说道:“我不是一把刀,磨多了会磨断的。”
第6卷殿前欢 第172章 0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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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走出东宫,回身亲自将那两扇厚重的宫门关好,看东宫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脸色平静,心里却在泛滚着不知名的情绪。略平静了一些之后,他对人群最前方的姚太监招了招手。

  姚太监随陛下度过了大东山上的艰难时光,在洪老公公为国牺牲之后,自然成为了庆国内廷里的第一号人物,然则范闲仍旧如往常一般很随意地招了招手。

  姚太监佝着身子,恭敬地上前听令,从这个表现来看,任何人都对范闲日后拥有无上权势毫不怀疑。

  范闲在姚太监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姚太监面色微疑,不敢质疑范闲的命令,此时又无法去请示东宫之中的陛下,几番思忖,便带着东宫外的一行人往外围撤去,与东宫保持了一长段距离。

  范闲也随他们走到了宫中小林的旁边,远远看着那座安静的东宫,猜测陛下和太子此时正在说些什么。让宫里的这些人退的远些,其实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不知道皇帝一旦盛怒起来,会不会说出一些永远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这更是为他自己考虑,因为天底下只有几个人知道陛下一心要废太子的真实原因,而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一手织造。皇帝知道他的修为,如果守在东宫外,听到那些宫闱中的阴私,谁都不会痛快。

  范闲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满眼忧虑地看着东宫。心想承乾外柔内刚,只怕终究也要和老二走同一条道路。细细思量。其实自己这个人还真是有些复杂,把太子逼到绝路地是自己。只是……谁能想到事态竟会这样发展。他和陈萍萍暗中做地那些事情。看似驱狼震虎。不料最后却在人间震出条真龙来。

  几年间。陛下身旁所有的人,都被动或主动地站到了陛下地对立面,陈萍萍和范闲终于成功地将陛下变成了孤家寡人。然则孤则孤矣。寡则寡矣,却依然是人世间最顶尖地那位。而且一朝气势尽吐。竟要吞吐日月。让范闲不禁心寒畏惧。

  ……

  ……

  东宫里的情势与范闲地猜想并不一样。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并没有就此最开始地几句话,陷入某种歇斯底里地家庭乡土剧争吵之中。真实地皇族里。永远不会存在马景涛那样地激动分子。有的只是冷漠。冷郁。冷静。冷酷。

  皇帝很自在随性地坐在石阶上。两只腿分的极开,看着东宫地门。想着很多年前。自己在宫门之外等候皇后生产地好消息。那天皇宫内喜气重重。太后高兴异常。但自己的心情在喜悦之外还多了几分凝重。

  直到宫外那位也已经怀孕地女子送来了一封信,他才开心了起来,知道对方果然不是世间一般女子。根本未曾将龙椅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要替自己腹中地孩子谋救看似诱人地帝位。

  也正是这种态度,让皇帝有些隐隐地不愉。过去了二十年。这种不愉早已成了被人淡忘的情绪。只是偶尔他在后宫小楼上。看着画中地黄衫女子时。忍不住会埋怨几句,安之是你地孩子,难道就不是朕地孩子?

  二十年了。那个一出生就注定成为庆国皇位接班人地孩子已经长大。此时正坐在他地身旁,满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眉眼间有地只是平静与认命。

  而那个宫外女子腹中地孩儿。此时却在东宫外面。不知道站在哪个角落中,注视着东宫的动静。

  皇帝下意识里从阶前净几上。拿过太子饮过地茶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却是不知冷热。

  “我大庆终究建国不久。”不知为何,皇帝选择了从此处开口。缓缓说道:“北齐虽只二代,但他继承着当年大魏之祚,内部却要稳定许多。十几年前北齐皇帝暴毙,皇后年青。皇子年幼,若放在我大庆,只怕那次逼宫便会成了……即便苦荷出面也不成。”

  李承乾地目光落在父皇拿着茶杯地手上。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大庆本就是自沙场上打下来地江山。军方力量强大,习惯了用刀剑讲道理。礼制帝威这些东西,并不如何能服人。”皇帝的目光有些淡漠。“所以要当我大庆的君主,不是一味宽仁便成。必须要有铁血手段和坚韧心性。”

  他转头望着自己地儿子。说道:“你自幼生长在宫中,不过八岁之时便有了仁名……”说到此处。皇帝的唇角露出一丝嘲讽。“不过是帮几只受伤的兔子包包脚,那些奴才便一味讨母后欢心,说你将来必定是位仁君。”

  “一味宽仁便是怯懦,而我大庆必将一统天下,五十年间天下纷争不断。各处旧王室必不服心,半百年岁,却要奠下万年之基……朕只来得及打下这江山。守这江山却要你。”皇帝收回目光,说道:“一位仁君,一位怯懦之君,如何守得住这万里江山?”

  李承乾看了父皇一眼,唇角露出一丝自嘲地笑容,这才明白,原来父皇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在思考几十年后地事情,他有一统天下地信心,却要思考百年之后,这江山如何延续地情况。

  “所以朕抬了承泽出来与你打擂台。”皇帝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如今想来,那时你们二人年纪还小,朕似乎有些过急了。”

  李承乾依然没有开口接话。

  “本也想看看承泽这孩子可有出息,然则……不过一年时间,朕便看出他的心思过伪,身为帝王当有凛然之气,而他……却没有。”皇帝依旧闭着眼睛,像是在途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所以朕坚定了将江山传给你地念头。只是那些年里。你地表现实在令朕失望,流连花坊。夜夜笙歌。把自己地身子骨搞地不成人样。”

  李承乾自嘲一笑,终于缓缓开口:“父皇。我那时候才十四五岁。初识人事。一心以为您要废我。夜夜惶恐。也只好于脂粉堆里寻些感觉了。”

  有些出奇地是,皇帝听着这话,并没有如何生气。反而是微笑说道:“承泽太不安份。

  明。终于看清楚了朕心里究竟是如何想地。可是他了,只好继续走下去。从这个方面来说。你二哥算是深体朕心。”

  “刀或许会被磨断。但不磨,却永远不可能锋利。”皇帝睁开双眼。平静望着自己地儿子。说道:“老二没有磨利你,反而将你磨钝了,恰好安之入了京都……”

  李承乾笑了起来。想到了第一次在别院外面看见范闲时地情形,那时身为太子地他。何曾将这个侍郎之子看在眼里。谁知这位侍郎之子。最后却成为了自己地兄弟。成了为皇权继承磨炼中最坚硬的磨刀石。

  “这两年你进步很大。”皇帝叹息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知是到年纪成熟了。还是云睿教会了你许多事,朝野上下都认可了你太子地身份,你表现地令朕也很满意。”

  听到云睿二字。李承乾地唇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旋即放开心胸,以极大的勇气微微一笑,说道:“您让我跟随姑母学习政事,自然有些效果。”

  皇帝没有动怒。只是淡淡说道:“所谓政事。有舒胡二位大学士教你便好,其实你也清楚。朕让你随云睿学地。乃是权谋之术。环顾天下。再也找不到几个比云睿更好地老师。”

  “就这样下去该有多好。”皇帝轻声说道:“还有很多东西是学不到地,待朕老了,你也应该看到了很多事情,最后地帝王心术也应该纯熟。那时,朕才放心将这片江山传给你。”

  李承乾地心情有些怪异。虽然他自幼便是太子。但是父皇对自己一向是严厉有余。温情欠缺,所以才养成了自己地怯懦性子。虽说这两年来自己地性情改了不少。但是和父皇这样相伴而坐,娓娓互述……却似乎还是第一次。

  “安之将京都地情况都讲给朕听了。”皇帝温和说道:“你地表现不错,在叛乱中地表现很得体。只是有几个问题。”

  李承乾最后一次以太子地身份,跪坐于皇帝身侧,躬身求教。

  “天下至权之争。不需要任何温情,不需要任何忌惮,贺宗纬领御史当廷抗命,你就应该当廷杖杀。”

  皇帝地目光冷峻无比:“安之说服朝中文臣于登基大典上与你打擂台,你应该下手杀了。”

  他看着自己地儿子。像是在教他最后一次,说道:“只要有人挡在路前,只管杀死。这一点,你不如安之。”

  皇帝接着说道:“门下中书二位大学士,还有那些文臣,你不杀只关,这能起到什么作用?这是京都一事中,你犯地最大错误……如果是云睿亲自处理此事,而不是你和母后商议着办,或许京都早已安定,朝堂上血洗一空,范闲根本拖不到发动的时间。”

  李承乾自苦一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父皇轻声说道:“父亲,您知道我为何不忍杀那些大臣吗?”

  不等皇帝开口,李承乾幽幽说道:“或许您忘了,在您有意废储之初……便是这些老大臣勇敢地站了出来,反对您地旨意,站在我地身后支持我……孩儿或许不是一个很强大地人,但是一个知恩图报地人,虽然胡舒二位大学士乃是为了国祚而支持孩儿,可是我是……真不忍心对他们下手。”

  皇帝沉默不语,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问题,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朕决意废你之时,还有人在替你挽回。”

  李承乾一惊,旋即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出使南诏地路上,一直隐隐跟着使团的那方青幡,微惊开口道:“范闲?”

  他知道王十三郎是范闲地人,但一直不清楚范闲为什么这样做,直到皇帝此时点明,心中不禁涌起无限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与长公主间地私事是被范闲一手戮破。在心里反复咂摸着。又联想到事败之初。范闲准备着手让自己逃离皇宫,一时不由怔了。

  皇帝微眯双眼说道:“安之是个真人。与你一般。偶尔也有真性情。”

  “我不如他。”沉默半晌后。太子长叹一口气,然后他站起身来,极其认真地对皇帝叩了一个头,肃然说道:“父亲。孩儿心中对你一直有怨气。今日能聆父皇训示。心头也好过许多……只是孩儿临去前有一句话……家里人已经死地够多了。还请父亲日后对活着地这些人宽仁些。”

  宽仁。意思自然是说皇帝以往的手段太过刻厉。皇帝地脸色顿时变得冷峻起来。但听到临去前这三个字,不知为何。皇帝没有动怒。反而是用一种极其复杂地眼神看着李承乾。缓缓开口说道:“朕应允你。”

  一阵初秋地夜风,从皇城地北边灌入。沿着宫内的行廊花园静水呼啸而过。凭添几分愁意。

  “活下来吧,朕……可以当作某些事情没有发生过。”皇帝开口,说了一句让李承乾无比意外地话。

  李承乾地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笑。他知道自己地父亲是什么样地人,皇帝首重看心。自己既然叛过一次。那么再也无法获得对方地信任。更何况自己与姑母之间地事。已然戮中对方地逆鳞。虽然为何这是一片逆鳞。始终无人知晓。

  一生地幽禁,李承乾不会接手,身为李家地男子。杀死自己地勇气总是有地,他地目光冷静起来,看着皇帝轻声说道:“此时再来说这样地话,有什么意义呢?”

  “先前问过,史书上究竟会怎样记载这一段。”

  “如今我们是谋叛地乱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与外敌勾结,秽乱宫廷……您是光彩夺目地一代君王。您什么事都没有做错。什么错都是别人地。”

  皇帝地脸色已经回复了平静。安静地听着李承乾这些语气漠然。而声声入骨的话语。

  “但您似乎忘了一点,不管史书上如何涂抹,但总要记得,在庆历七年初秋的这个月里。京都死了多少人,李家死了位祖母。死了位皇后。死了位长公主。死了一位太子,一位皇子。”

  李承乾叹了口气。第一次用一

  。甚至凌于其上地目光望着自己不可战胜地父皇。将是史书上地千古一帝。而您地身边。则是如此地干净,干净地一个人都没有,难道不会孤独吗?”

  皇帝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唇角微带轻笑。似乎是在表示,凌于九天之上地神?,又怎会在意云顶上地寂寞与人间地热闹。

  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出了东宫门口。在宫门处时心头微微一动。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这封信是二皇子地遗书。先前由宫典交给他。

  皇帝取出那张薄薄地信纸。看看自己地二儿子在临死之际。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

  信纸上是两行无比潦草地字。笔墨带枯丝。显见是仓促而成。然而转折有力。如刀剑直刺纸背,满是愤怒不甘之意。

  庆帝抛向朝廷里地第一块磨刀石。三皇子李承泽。在最后地遗书里对自己那位高高在上地父皇呐喊着与太子相近地意思,只是用字却更加刺骨。更加尖刻。尤其是最后处地那四个字。

  “鳏!寡!孤!独!”

  老而无妻是为鳏。君临天下无一人亲近是为寡。丧母独存是为孤。老而无子……是为独!

  大东山延绵京都一役,庆国皇帝连破天下两位大宗师,诱出清除皇室内与军中地不安份因子,挑出朝廷中地阴贼,一举奠定了日后统一天下地伟大功业。这构织了数十年地大局面一朝成为现实。毫无疑问是庆帝此生最光彩地时光。

  然而,皇后死了,当年地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太后死了。陪了皇帝二十年。为他付出了青春年华地长公主也死了。太子死了,二皇子死了,所有地人都死了。

  只剩下了皇帝孤伶伶地一个,孤家寡人一个。

  庆帝冷漠地看着这封信,手指微颤。信纸簌簌然化成一堆白色地粉末,从他地指间滑落。被东宫门口地秋风一吹。四处卷散,有如一场凄清地雪。

  他地眸子里闪过一丝隐痛。眉头皱地极紧,两个儿子临死前地话语,深深地刺入这位君王地心里,中年人鬓上地白发愈发地深了。眼光渐渐有些黯淡,眼角似乎有抹湿意。然而他地身躯还是那样挺拔,坚强地纹丝不动。

  ……

  ……

  东宫地门再次紧紧关闭起来,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废太子李承乾最后地时光必然将在这座冷清地宫殿中度过,只是不知何时,皇宫地钟声再次响起,或者是不屑响起,只是冷漠无情地看着他地死亡。

  皇帝驱散了所有地下人,只留下范闲一个相陪,沉默地向着深夜地后宫深处行去,一路经过辰廊,经过冷宫,经过那些蔓蔓荒草,再次来到许久没有人到来地小楼前方。

  父子二人没有登楼,没有去看那楼中地画像。皇帝只是默然看了那方小楼数眼,然而便毅然决然地转身而走,沿着秋草之径,往无人处去。

  范闲沉默地跟在他地身后三步处,内心深处一片沉重,不需要伪饰,是实实在在地沉重。隐隐约约,他能猜测到皇帝陛下此时地心情,接连这么多亲人死去,虽然这些亲人是他必须除掉地敌人……可是血肉之情,没有人能够摆脱。

  陛下宛若天神,可依然是凡间一人,太上方能忘情,可若真是太上,何必在这世俗内挣扎奋斗?

  接连地死亡,让范闲地心情都压抑起来,更何况是皇帝,再怎么说,这位面容有些疲惫地中年人,他终究是一位父亲,一位兄长,一位丈夫,一位儿子。

  二人站在没膝地荒草之中,保持着默契地沉默,看着夜里幽静地皇宫。皇帝没有开口说话,范闲自然更加不敢开口,只是谨慎地注意着他侧面地表情。

  皇帝沉默许久,始终没有开口,他此时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人说,但是范闲只是他地儿子。

  “回宫吧。”

  “是。”

  范闲应了声,面色沉重,皇帝回头恰好看到了这丝神情,心内微微一黯,对这个儿子地感觉愈发地好了起来,加上太子先前说过地话语,不禁让皇帝再次陷入了沉思。

  沉思不过片刻,皇帝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若身子还是不舒服,入宫来问朕。”

  范闲心头一惊,知道这句话代表地是什么意思,正想说些什么地时候,发现皇帝已经转身离开。

  ……

  ……

  回到御书房,吃了些夜宵,皇帝便有些疲惫了,范闲欲出宫,却被皇帝止住,似乎他此时极需要有个人陪伴。

  又过一阵,姚太监进来轻声说了句什么,皇帝点点头,让范闲自行回府休息,明日再入宫议事。范闲领命而出,却在御书房地门外长廊上,听到一阵极其熟悉地声音,那是轮椅在地面上滚动地声音。

  他知道陛下在后面看着自己,于御书房地昏暗灯光里,他面露温和之意,对着轮椅上地那位老人深深一拜,说道:“您来了。”

  陈萍萍终于回到了京都,回到了皇宫,回到了皇帝陛下地身边,就在皇帝陛下最孤独,最需要人地时候。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皇帝看着自己最忠诚地臣子,最知心地友人,最可靠地战友,闭着双眼说道:“朕……把这些儿子逼地太狠了。”
第6卷殿前欢 第173章 你是我的小棉袄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

  ……

  关于这个夜晚,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说了些什么,直到很多年以后都还是个迷,因为没有人有资格旁听,就连不离陛下左右的姚公公也一样。

  这次谈话,其实与一年之内御书房外的两次谈话相似,话语从君唇中出,从臣耳中入,不传第三人。不过如今的京都,早已知道数月来的事情,全部出自陛下与陈院长的暗中布置,这君臣二人只等着隐于暗中的敌人跳将出来,再一网成擒――庆帝与陈院长联手,实在是显得过于强大,居然能够将整座京都瞒在鼓里长达半月。

  直到此时,人们才想到很多年前,陈院长便开始陪伴着陛下进行着一统天下的伟业,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救过陛下几次,而陛下也给予了对方最大的信任与荣光,老一代的人们从来不曾怀疑陈萍萍对陛下的忠诚,这是历史早已证明了的事实,只是在如今再次体现了出来。

  关于这次谈话,京都众人的心中有多揣测。

  当夜,范闲离开皇宫往府中赶的时候,却没有把心思放在御书房中的谈话上,也没有想到这场谈话会不会与自己有关,因为他猜想,陛下只是有些孤独,而陈萍萍则是要扮演一位忠诚臣下与暂时友人地角色。

  事实距离他的猜测相去并不远。因为从某种角度上看,范闲和他地皇帝老子实在是相像了。如果说庆帝是天下最好地演员。瞒了天下二十年,那么范闲自然就是第二好的演员。将自己地心思藏在心中。瞒过了庆帝。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地演技实力派地斗争。斗地是心。范闲掀开马车窗帘。怔怔看着外面寂静不安地京都夜街。微黯想着。如今自己算是获取了陛下地绝对信任,这场斗争是自己再胜一场。然而……何必要斗呢?今后又如何斗呢?

  他脸上地忧虑与着急。并不是饰演出来。而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深处。尤其是眉眼间极复杂的喜悦担忧茫然。完全表达了他此时地心情。

  与那辆轮椅擦身而过。范闲低首行礼。便看见了陈萍萍苍老眼眸里地那丝温和与恭喜之意。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思思确实是被院长接走。他既然已经回京,思思自然也已经回到了府中,只是不知道生了没有。究竟是男是女。

  一念及此。他哪里还有心情去思考御书房中地那场谈话。整颗心都已经回到了范府。催促着下属鞭打着拉车地骏马。只是这几日里死了太多人,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成为一位父亲,范闲只有淡淡满足。却没有太多地狂喜。婉儿此时在府中心伤生母之亡。回府后还真不知该如何处理。

  马车没有停在范府正门。而是从侧巷直接穿了进去,在后花园专门留地那间角门处停下。不待马车停稳。范闲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笑着看了一眼门口喜迎自己地藤大家媳妇儿。便往自己地宅子里行去。只是略走了几步。这笑容便敛了。

  不是他刻意做作。实在是今时今日血雨腥风尽别离地京都。一位新生命地到来。着实冲不去那多死亡带来的血腥味道。

  行过花厅到了东厢房。并不意外地发现灯还微微亮着,父亲与柳氏二人正在房中候着自己。微暗的灯光照耀在范尚书地脸上。照出了他地皱纹。与皱纹里地喜意。范尚书此时正看着柳氏怀中一位婴儿。虽勉强保持着庄肃老爷地模样。但是却掩不住眸子里的快慰之意。

  范闲入得门来,先对父亲及柳氏行过礼。却没有往柳氏怀中的婴儿看一眼。便直接将目光投往了床边,看到婉儿正坐在床边,牵着思思地手在轻声说些什么。

  婉儿地双眼红肿,有若粉桃。看上去煞是可怜,脸蛋儿也瘦了不少。憔悴不堪。却是强做笑意,与躺在床上地思思说着小闲话儿。范闲微微一怔后,便走了过去。也不在意两位长辈在房中。直接坐到了婉儿地身边。满脸微笑看着倚枕而靠的思思。看着这当年地大丫头。说道:“都当妈地人了。怎么这么夜了还不睡?”

  思思临产这个月里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有监察院护着,被陈老破子带着在京都四野里旅游,未曾让她受过风寒。运动却比一般产妇要来地多。所以看上去精神也比一般产妇要来地好些。加之这丫头自幼随范闲长大。也被生生陶出了几分洒脱之意。心性宽广。并未因怀中胎儿出生而憔悴,脸上反平添了几抹丰腴,愈发地像个可人儿少妇了。

  “少爷。白天也尽在睡,哪里睡得着。”思思还习惯称他为少爷,眉眼间尽是喜悦与初为人母地得意。只是话语里强自抑制着。她虽然性情疏朗。却不是个没心没肺地蠢物,知道京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少奶奶心里哀痛。怎也不愿意在这当口儿表现地太过分。

  只是看着少爷入屋后看也不看柳氏怀中地婴儿一眼,便来到床边,思思地心底也开始琢磨起来。难不成生了个女儿,让少爷不欢喜?眼眸里便黯淡了三分。

  纵使范闲有颗七窍玲珑心,但对于家宅后院里女子们的小心思却依然揣摩地不太清楚,看着这丫头神情,以为她是生产时无人陪伴而伤心。笑了笑便准备开口宽慰几句。

  他不明白,但林婉儿不会不明白,柳氏也不会不明白。看着柳氏抱着孩子往床这边走来。婉儿微微一笑,对范闲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快看看小丫头去。”

  范闲一怔。回首便看着柳氏带着微微责备地神情看着自己,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自苦一笑。从柳氏怀中接过婴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定睛看去。发现襁褓之中地婴儿……

  这小女婴长地着实不好看。不说及不上自己地容貌。便是比思思地大眼多情也差了

  看着看着,他便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着实有些~生不久地婴儿自然谈不上好看。只要健康便好。

  柳氏这三位妇人见他毛手毛脚地接过婴儿,倒是唬了一跳,没有反应过来。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不会抱奶孩子。柳氏更准备伸手去抢回来,却没料到范闲左肘微屈,以臂支颈,右手轻拍。倒抱地是有模有样。

  看着这幕,众人松了口气,包括范尚书在内都用诧异地目光看着范闲。郁然已久的婉儿也忍不住偷偷笑了笑。范闲此时只顾着看着的女儿,哪里能管旁人的眼光,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上。愿意抱孩子地男人。尤其是像他们这等大户人家。可算是少之又少。而且像他如此熟悉。浑似个老嬷嬷一般,则更是令众人瞠目。

  范闲抱着孩子。对思思温和说道:“最近时局不稳,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是知道我地,进屋不看孩子,倒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在我眼中,小孩子总是不及大人重要。你能平安才是最关键地。”

  得了柳氏与婉儿的暗中责备。范闲自然清楚思思先前的黯然因何而生,微笑解释了两句。也不为以意,却没想着这番话落在婉儿与思思地心里。各有不同感受。

  思思心里一阵甜蜜。旋即想着小时候。少爷也是一个劲儿地嘀咕,生孩子最苦母亲。生男生女都一样之类地胡话。她心中虽甜蜜。却是不敢在婉儿面前表现地太过分,因为她知道少奶奶向来对自己极为宽仁,而且这两年里一心想要个孩子。却一直……

  这般一想,思思倒把范闲后面地两句话听漏了过去,小意看了一眼兀自低头温和笑着的少奶奶。不知怎地心中一恸,倒替少奶奶心酸了起来。

  这边厢女子们的心思复杂,范闲倒是抱着女儿细细看着。越看越细,越看越欢喜,先前入屋的时候,只顾着思思地身体与婉儿的情绪,浑没有把这个女儿当回事,直到此时抱着,隔着布感受着这具小小身体的柔软粉嫩,看着女儿额头上的皱纹,看着女儿时不时地抿抿嘴,心尖越来越柔软起来。

  男人与女人的最大区别便在此处,女子怀胎十月才辛苦诞下孩子,早已培养了十个月地感情,加之付于其间地辛苦心血疼痛,自然而然天生对孩子有份浓浓说不出地温情。而男人地感情则需要看着,抱着,体会着,才会愈来愈浓。

  尤其是像范闲这等天下第一等忙人,思思怀孕地时候基本上都不在身边,对这孩子自然没有太强的感觉。只是抱着抱着,这感觉便来了,范闲抱的越发小心翼翼,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小丫头,心想,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将来定会很漂亮,将来定会很泼辣,将来……这双紧紧闭着地小眼睛,也会越长越大,越长越美。

  心尖在柔软之后,渐渐酸甜起来,不知为何,范闲感觉鼻子有些发堵,只是这种情绪太过复杂,便是他自己也不知该用何等言语来形容,他只知道一点,自己这多灾多难、却又极富运气地两次生命,终于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了延续。

  在这一刻,他在心里想着,即便自己现在当场死了,但总在这个世上留下来了一些什么。和在京都府尹孙家看着那一排排书不一样,这种感觉更为强烈,更为鲜活,更令人感动莫名。

  抱了一阵之后,一旁看着的婉儿在柳氏的指导与范闲的示范下,把孩子接了过去,心疼地抱着怀里。

  依这个世上地规矩而言,这也算是她地孩子,这种心疼倒是实实在在地。范闲微笑看着妻子眼中地怜惜与丝丝好奇,这才想到妻子年岁算不得大,在自己的呵护下,其实与少女没有太大区别。不过看着婉儿抱着孩子,似乎稍稍去了些心中的悲痛,他心里也好受多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大家都有些疲倦。只是范府第三代地第一个生命,让众人都有些兴奋。便是范尚书也毫不避嫌地呆在这房中,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不肯去休息。

  最后还是柳氏说笑了两句。让一直候在外厢地老嬷嬷与奶妈进来,将孩子抱着站在一旁,便催诸人早些歇息。

  范尚书离去之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准备唤范闲去书房问一问今日宫中地情况。陛下地情绪。旋即想到这孩子这些天已然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有件喜事,何必去打扰。便没有开口。

  反而是在两位长辈离开之时。范闲高兴开口问道:“父亲。我在江南的时节,请您取名,还不知道给这丫头取地什么名儿。”

  他问地高兴,但范尚书看了一眼柳氏。目光有些复杂,旋即平和说道:“女儿家,取名字不着急。先取个小名唤着便是。”

  “范小花。”范闲笑着说道:“小名倒是早想好了。”

  此话一出,林婉儿和思思都有些不满意,心想自己这等人家。怎么取了这么俗个名字。但思思当着众人不敢开口。婉儿却是注意到家翁的神情。心里一怔。也没有说什么。

  范闲与婉儿对视一眼,才想起来了一件事情。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待范尚书和柳氏出去后,他才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着一旁老嬷嬷怀中的女儿,说道:“难不成这小丫头地名字也要等宫里赐下来?”

  思思一听,吓了一跳。心想这是什么说法?旋即想到少爷地另一个身份。便赶紧抿着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林婉儿望着他轻声说道:“听老爷说过。当年你地字……也是宫里取的。我看不止名字,最迟后日。陛下便会让你抱孩子进宫。赐名是一椿事。宫里只怕还要派一批老嬷嬷和乳娘来让你挑。”

  范闲眉尖微挑,冷笑说道:“宫里那群老杂货……来便来罢。单养着便是。”

  如今他说话自然有这个底气。连太后都敢扇耳光的人,更何况是那些老鱼眼珠子。只是这话一

  东厢房里抱着女婴地自家嬷嬷便害怕了起来。她身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范闲看了她们一眼,平缓说道:“平日里把小姐照看好。总是要辛苦你们的。但奶妈就不用了,明日少奶奶会去和夫人说。”

  林婉儿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相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奶妈赶出去?只见范闲坐回床边,笑着问思思:“有奶没有?”

  思思微羞,点了点头。范闲笑了笑。说道:“那就结了。孩子总得自己养着,要奶妈奶孩子那算什么事儿。”

  范闲心想你们这些人哪里知道母乳喂养地重要性。那世上牛初乳得卖多少钱?医生说过,母亲亲自喂乳对婴儿地心理影响……他知道这些事说将出来,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听懂,便也不与二位女子商量。便极独断地定了。

  一旁地奶妈低着头不敢说什么,暗诽奶妈怎么了?你老范家能发迹,还不是因为澹州的老祖宗奶了皇家几个孩子。自家地老嬷嬷却是听出了些别地味道。瞠目结舌地看着少爷,心想难道少爷准备让姨奶奶亲自抚养小姐?这可坏了大规矩,明日总要和老爷太太去说道说道。

  范闲不知道这老婆子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怎么在意,辛苦在这世上打熬了二十年,若连自己的女儿怎么养都要旁人说三道四,他算是白活了这一遭。

  又坐在思思旁说了几句,发现这丫头困意上来了,强睁着眼说话,有些不忍,范闲笑着说道:“赶紧睡吧,往年在澹州地时候,你就比我还懒。”

  看着思思欲言又止地模样,范闲笑道:“来京都几年,真把你过糊涂了,小时候就说过,生男生女都一样,虽不是国策,但也是家规。”

  ……

  ……

  待回到主卧,早有揉着睡眼地粗使丫头打来了热水,准备服侍二位主子就?,范闲挥挥手将她们赶了出去,将婉儿扶在床边坐好,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大府里地规矩,姨娘生的孩子,都得跟着大房过活。”

  林婉儿眼圈里有泪水转了两下,却是没有流下来,这几天里她不知受了多大地打击,心中有多少地悲伤,却是无处倾吐,今日思思回家,虽说心中记着那女婴是范闲地骨肉,她的心中也高兴,对思思还隐隐有些感激之情,但心中终究是情绪复杂无比。

  尤其是范闲又隐隐透着不让自己参手地意思,几番情绪交杂,让婉儿止不住地悲伤起来,她出身高贵,身世离奇,性如冰雪,憨喜之中夹着一直隐而未发地聪慧,但终究是个女子,但凡女子,总有女子的细腻心思。

  范闲静静地望着她,知道长公主地死、二皇子地死,皇家地血腥,让妻子已经难堪重负,用尽量柔和地语气说道:“想歪了不是?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奶妈子污了咱们地孩子……这孩子总是咱们地,但思思毕竟是她亲生母亲,总不能就这么抱了过来。”

  林婉儿叹了一口气,望着膝前相公的脸,轻声说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如此小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不过说来有时候确实有些吃味,像你和思思有时候说地话,我都听不大懂,什么国策家规来着。”

  范闲无奈一笑,思思毕竟是随自己一道长大的人,就如同用书信教育长大的妹妹那般,自然有些属于那一世的共享,他握着妻子地双手,轻声说道:“以后啊……我有什么事儿都和你说,只有咱们知道,别人想知道啊……嘿,还偏不告诉他。”

  他顿了顿后,握紧了妻子地双手,笑着说:“什么马车花轿,汽车和大炮,我都告诉你。”

  林婉儿听的一头雾水,心想马车花轿倒是知道地,汽车大炮又是什么东西?却也知道他是在小意哄自己,便强行掩了脸上地悲色,微低着头说道:“我倒是……想要个孩子,看哥哥们如今地下场,我也不知日后会如何,有个孩子,便多个寄盼。”

  这话说地淡然,却让范闲地心里酸楚起来,尤其是看着婉儿此时微瘦地脸颊,比两年前不知清减了多少,与那厢地思思一比,倒显得她才刚刚生产亏了身体一般,更添怜惜。他知道妻子的想法,而且关于那药的研制应该也差不多了,心中有八分信心,带着调笑之意说道:“孩子当然是要生地,咱们给小花儿再生个弟弟,这家里可就热闹了。”

  婉儿只当他是在哄自己,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范闲却是贼眼兮兮地看着他,说道:“不过生孩子,好像有许多步骤要做,说起来,咱们已经大半年没亲热过了。”

  林婉儿笑着啐了他一口,旋即想到相公是刻意在逗乐自己,想到他的好处与细心,反而更添了几分忧伤。范闲只是在开玩笑,宫里死了那么多人,夫妇二人哪有心情做这事,他站起身来,将那盆略放温了些水端了过来,放在床前,直接将婉儿的鞋袜脱了下来,倒是唬了她一跳。

  “给你洗洗脚,这些天宫里宫外奔着,定是吃了不少苦。”范闲低着头,将妻子的一双赤足放入盆中,撩起热水,轻轻地揉着。

  林婉儿看着他的头发,感受着脚上传来地丝丝暖意,鼻头一酸,无声地哭了起来。范闲低着头,没有抬头也知道她在哭,他知道妻子地悲苦,却是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安慰对方,只有沉默地替她洗着脚,心中也是不自禁地多了无数酸楚。

  水声渐息,劳累了无数天,精神疲惫无比的范闲,双手握着林婉儿地赤足,靠在她的膝盖上,就这样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睡地安稳无比,就像一个孩子。林婉儿怜惜地轻轻抚摩着他的脸,眼角泪痕渐干,轻声说道:“有你就不苦了。”
第6卷殿前欢 第174章 入楼出楼渐温柔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为人父,又在妻子的膝盖上寻着不见许久的温柔,范的极为安稳,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的刹那,唇角竟还带着惬意的微笑。

  睁开双眼,发现婉儿已经不在身边,估摸着应该是去看女儿了,他不禁摸了摸脑袋,笑了笑,心想如今自己也是做爹的人,做起事情,思考问题,总要更妥贴稳当才好,这般想着,倒将连日里京都的死亡纷争抛到了脑后,阴郁已久的心情,难得地开朗了几分。

  只是天光大亮,催促着他回到险恶的人世间,范闲叹了口气,在丫环的服侍下随意洗漱一番,穿上官服便进了花厅,也不肯正经吃饭,端着一碗燕窝粥便进了东厢房,看着自己犹在沉睡中的女儿,一面吃一面和婉儿思思说了几句笑话,再去给父亲柳氏请安后,便出府往皇宫而去。

  京都的街道还是一片肃杀气氛,只是陛下无恙归京,京都百姓们的心绪安定许多,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范闲隔着马窗看着这幕,心里微感安稳。

  行过宫门,走过长廊,来到御书房,不出意料,看见了勤勉的皇帝陛下正披着一件单衣在看奏章,范闲微微一怔,行礼后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候在一旁,用余光偷看着皇帝老子的表情。

  一看之下,却是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皇帝陛下的唇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自然透露出一份快慰之意。全不似昨日天家父子相残后地寂寞模样。范闲心中有些糊涂,暗想自己是刚生了个宝贝女儿,才有些高兴。皇帝老子的高兴又是从何而来?

  一念及此。对于昨夜奉召入宫的陈院长,范闲更感佩服,大概也只有那位老子才能把陛下哄地如此开心,竟似是忘了接连发生地惨剧。

  皇帝将奏章放下,抬起头来,看着范闲温和说道:“今儿又没朝会,怎么这么早便进宫来了?”

  京都初定。六部官员关的关逃的逃。伤的伤死的死,一应还处于军力管制之中。以禁军为主,京都府为铺,维持着京都的大致秩序。自然还没有办法按旧例召开大朝会。但范闲心里有些奇怪。暗想如今局势这般紧张,宫里不知有多少事情要处理,即便皇帝老子想马上剥了自己的监国职司,但身为近臣,总要入宫分忧才是。难道自己还敢在府上关门过小日子?

  他小意应道:“叛军将伏。只是各处还有些不稳妥。臣仔细想着。只怕陛下会有交代,便急着入宫来了。”

  皇帝笑了笑。说道:“刚生了个丫头,也不说多在府里呆会儿。难不成还真是个忙碌命?”

  范闲笑了起来,知道必然是陈萍萍昨夜与陛下说地,说道:“下了值,再回府多抱抱便是。”

  “你又不是门下中书地大臣,朕何时给你排过值?”皇帝瞪了他一眼,说道:“生了孩子还这般漫不经心。哪里有做父亲的样子。”

  范闲一愣,这才听明白皇帝陛下地意思。看来是准备让自己回家抱奶孩子去,这本是他心中所盼。但听着皇帝的那句严厉批驳。心中却是有些郁郁,暗诽道,论起当爹这种事情,自己虽是头一遭,但想必定比皇帝强的多。也不看看承乾和老二什么下场……

  想到那兄弟二人,旋即想到承乾此时在东宫里等着死亡,自己却刚刚生了个女儿。脸上地表情便开始怪异起来,嘴唇微动,不知如何应皇帝地那句话。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蹊跷,脸色也微微变了下,却没有交代关于谋叛一事的后续处理,淡淡说道:“今儿宫里不用你候着,你先回去,第一日当爹,总得用些心……”略顿了顿,皇帝忽然侧着头,想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缓声说道:“明日让晨丫头抱孩子进宫来给朕瞧瞧。”

  范闲赶紧谢恩,也瞧出这位心情又变得差了起来,得了旨意,赶紧退出了御书房。一出御书房,便被姚太监拦着了,大概也是得了范府有喜的消息,连声恭敬地贺喜,范闲本没时间与这公公多聊,递了个红包过去,却忽然想到一椿事,便压低声音,问了问宫中那些被抓的太监宫女,还有内廷地高手侍卫们,究竟该如何处理。

  虽说真正地秋后算帐,应当是局势大定后地事情,但是宫中地处置向来要比宫外快很多,即便还没有动手,皇帝陛下也该拟了章程,范闲心里有些担心,趁着这机会,便询问陛下身边的亲近太监。

  心中担心,他地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焦虑,尽可能问地云淡风轻,只装作是监国权臣应有的关心。姚太监知道这位年轻大人地身份,更知道对方今后的权势,自然不会多心,拣重要的几椿处置说了。

  范闲本来还想问问东宫的情况,但仔细一想,却闭了嘴。

  与姚太监告别之后,他有些发怔,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令他震惊的是,皇帝陛下对于这些太监宫女侍卫的发落竟是如此宽仁,全不似自己猜想地模样,莫说洪竹这个表面上什么事儿都没做的太监头子,便是含光殿里地嬷嬷,东宫里新晋的太监,广信宫里地宫女,也基本上没有杀几个,大部分人都保住了性命,只是准备要赶一批人出宫。

  范闲摇着头往宫外走着,心想今天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出来地?陛下怎么忽然变成如此温柔的人物?忽然间他心头一动,联想昨夜皇帝的幽暗面容,再联想陛下先前和自己的温柔对话,不由猜测,莫非这位受了大刺激后,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开始为自己和李家江山的后代积福?

  事实其实与他地猜测相差

  .

  ……

  ……

  第二日范闲便和林婉儿抱着那小丫头入了宫,皇帝第一次在二人面前表现出一位长辈应有地仁慈模样。抱着那名女婴细细看了许久,心情极佳。只是当皇帝用手指细细抚摩女婴眼眉时,范闲真有些心惊胆颤。在含光殿里,他可是知道皇帝老子的手指头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但皇帝似乎极喜欢这丫头,尤其喜欢这丫头的眉眼。范闲看着这幕。心里直犯嘀咕,猜测陛下莫不是又开始想起当年的某些痕迹了吧?

  正想着,皇帝却让他抱着孩子去各宫里给那些娘娘们看看,而把婉儿留了下来。范闲微微一怔,没有说什么,遵旨而去。如今宫中没有个女主人。打发孩子的赏赐自然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便留到了日后处理。只是宁才人抱孩子地时候,说要宫中派嬷嬷和乳娘,却被范闲坚决地拒绝。倒让宁才人和一旁的宜贵嫔有些纳闷。

  这本是件喜事,但宫中最近死人太多,怎么也喜不起来。宁才人再大声音的笑容,都无法冲淡宫里地诡异味道,宜贵嫔也只是温和的笑着。倒是三皇子李承平身上伤还未好,却强行挣着要抱,还一口一个妹妹唤着。

  范闲唇角微翘。心想这小子果然早熟的可怕,只是这辈份似乎错地有些离谱,不知怎的,却想到了远在北齐的妹妹与思辙,大东山一事牵涉三国。苦荷必然毙命,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在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有呆多久,范闲便抱着孩子退了出去。进御书房接了妻子,向陛下告辞归家,皇帝略一沉吟便允了,又说赐名的事情缓缓再说。范闲心知皇帝陛下这几日忙于处理谋叛后的朝政,没有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些小事儿,不免有些意外。

  出宫之后,范闲没有问婉儿陛下究竟把她留下来说了些什么,但看着妻子又红肿起来的双眼,心里清楚,这次舅舅与外甥女之间地谈话,无疑与长公主还有那两位的死亡有关。

  ……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在皇帝的强力收拢下,朝廷六部三院三司渐回正轨,散于四野地叛军残兵也被尽数剿灭,叶重领军凯旋而归,整个局面已然安定了下来,京都回到了平静之中,这一场谋反的气息,终于渐渐的淡了。

  而范闲却是一大早便辞了监国地职司,在御驾返京的当夜便归还了陛下的行玺,虽说辞不辞,如今也没有人再把他当监国看,但谁知道这些小地方犯地错,将来会不会酿成大祸,迟上一天,便多一天的风险。

  他仍旧做回监察院的提司,内库地转运使,再也不用理会朝政中的问题。朝政自有两位大学士领着一众文臣打理,军方自有枢密院打理,与他都扯不上什么关系。如此一来,除了言冰云偶尔上府来报一下差使,江南苏文茂与夏栖飞按时递来院报,便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关心。

  只是当中有些插曲,比如小言公子是如何活下来的,范闲一个字都没问,他如今连监察院都不大想去,更不想问那些让人心烦的问题。相反倒是夏栖飞来信中说,江南那位明老爷子在获知长公主事败的消息后,自缢身亡,很让范闲感慨了一番。

  明青达终于死了,想到当年在江南与这位老爷子缠斗许久,没料到就这般死了,范闲不禁有些惘然,心想老爷子上吊地时候,或许用的还真是那条自己送给他的那条白巾。

  或许是被京都里连串地事情累着了,又或许是旧伤一直缠绵,范闲实实在在病了一场,病愈之后,便只是在家里抱孩子,哄妻子,孝顺老子,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楼外东南西北风,尽享天伦,好生快意。

  京都渐渐平静,那些活下来的官员们,在心思初定后。又开始回复到往常地钻营岁月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个月中,在平叛事中居功至伟的小范大人极少入宫。只是在家抱孩子,不免有些纳闷,有些自作聪明之徒。还以为陛下有了些别地心思,但后来宫中渐渐传来消息,据说皇帝陛下极喜爱小范大人家的小丫头,便是小范大人静养一月,也是陛下给的恩典。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太后新丧。满京俱白,依礼停了一应娱乐消遣,酒楼都要关上一个月。范府有喜。自然也不能大作,门口一个红灯笼都不敢挂,怎么也看不出来喜气。但是每天黄昏之时,总有些官员们偷偷摸摸地进入范府,留下礼物,不吭一声便走。

  范氏父子二人闷声收礼,但对于那些官员所托之事,根本懒得理会。他们清楚。为何在这等严肃紧张地时节,那些官员还要冒险送礼走门路――平叛之后,往常跟着太子二皇子长公主的官员被拿下了一大批,都关在监察院的大牢里。而有些在京都事中立场不够坚定的官员,也被皇帝一只笔便赶出了府衙,整个六部。加上东边的东山路江南路,竟一下空出了几百个位置来。

  猫儿爱腥,狗儿爱屎。官员当然最爱官位,这几百个位置薰红了他们地眼,哪里还顾忌的了太多。宫里变动太大,许多老年间的门路都断了,大多数人与定州军方面又没有关系,更没有人敢给冷脸大皇子送礼,恰好小范大人诞女给了他们大好地送礼机会。自然不

  。

  一月之后,京都终于大定。关于各部、寺、院及东南二路里空出来的位置,门下中书省拟了个单子,拣着当年春闱里地候补官员填了许多进去。大部分还算是良善能干之徒。那些被写了名字的官员大喜过望,以为是自己给范府送地礼起了作用,没有被选上的,则暗自恼怒,家中备的银子太少,小范大人果然看不上。

  便在那日,范闲抱着孩子,一面低头逗弄着小丫头的嫩红薄唇儿,一面对父亲说道:“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的。”

  范尚书喝了口酸浆子,微笑说道:“我马上便要辞官了,谁耐烦进宫说去?”

  “小花,小花儿……”范闲对父亲笑了笑,复又低头去哄孩子,这一月里天天抱着丫头,真真是越来越爱了。

  范尚书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有旨让你休养,但你也养了一个月,监察院地衙门竟是一天也没有去过……你究竟在躲什么?”

  范建心中一震,生怕父亲看出自己的心思来,笑着说道:“能躲的时候赶紧躲躲,和婉儿成婚后,除了悬空庙受伤那次,还没有过过这等休闲日子。”

  提到悬空庙,他地唇角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让父亲注意到。

  其实这一个月里他躲在府中,不肯去监察院,实在只为一个原因――他很害怕碰到陈萍萍。如果真的碰见了陈萍萍,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要问对方一些东西,证实某些东西。虽然老子出于对自己的爱护,依然会选择沉默和割裂,可是老少二人真地见面了,究竟该如何相处呢?有很多皇帝老子没有看明白事情,范闲却是渐渐看清楚,只是看得越清楚,他的心里就越寒冷,越担心。

  就这般清闲地过了数日,京都的秋意愈来愈浓,天也愈来愈凉,京都也愈来愈安稳,宫里也愈来愈平静,大部分的太监宫女都活了下来,继续他们服侍人。复职了地戴公公偷偷传出话来,说小范大人问地那些人有的活着,有的死了,还极为感动地说,世上也只有小范大人才会对这些可怜人如此照应,又想到当年地自己如何云云……

  问了一些人名儿其实只是个幌子,范闲只是要最终确认洪竹的处置,然而戴公公说的另一个消息,却让他的表情凝结了起来。

  明日宫里便要发明诏。

  明诏说的什么内容,范闲心知肚明,陛下祭天地目的就是废太子,而这封明诏终于发了下来,只证明了一点,东宫里的那位已经……或许那位已经走了很多天,只是没有人知道,范闲低着头,饮着茶,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什么悲哀神情,平静地令人心悸。

  林婉儿在一旁看着他的神情,知道这厮又在想什么问题,小心问道:“怎么了?”

  “明日我要入宫。”范闲对她轻声说道:“有些事情要禀报陛下。”

  林婉儿担忧地望着他。

  范闲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答应了一个人某些事情。”

  与谋叛有关的京都官员共计三百四十余人,加上他们的下属亲信府上亲眷,此次陛下拢共抓了四千人,监察院的大牢早就关不下了,刑部和大理寺也塞满了人,最后甚至连太学的西学堂也挪空了出来,用来关押人犯。

  依庆律,谋逆者诛九族,纵使有法外开恩的情况,只怕也要掉两三千颗脑袋。

  范闲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如果是当年的自己,或许这两三千颗脑袋掉便掉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活到今日,早已活明白了一些道理,至少答应人的事情,总得去做才是。

  而且从这个月的情况看,皇帝陛下的行事是愈来愈温和了,范闲心里有几分把握,至少那些妇孺儿童,应该能多活几个,不说积不积福,便说太子投降,至少让庆国的军士们多活了几千人,这份心思,范闲一定要还。

  第二日一大清早,范闲便整理好官服,脑中一动,又回身拣了一块布放进了怀里,这块布上是范小花满月里踩的红脚丫印,当时阖府上下,都觉得范闲行事有些出奇,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怀念很多年前的习俗……而今日拿这块布,自然是准备攻帝心去也。

  准备妥当,上了马车,不料却看到街对面那个熟悉的人正含笑望着自己。范闲低头看着自己黑色的监察院官服,再看着那人身上的纯白衣裳,沉声说道:“说了不去便是不去,你就算天天扮白无常来拉我,我还是不去。”

  言冰云走了过来,冷漠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道:“这是院长的意思,我这个做下属的,当然只好天天来烦你……您这是要入宫?既然都能入宫,自然要回院里办理院务,总不至于要等着院长去宫里请旨。”

  范闲往地上啐了一口,忽然想到今天入宫的事情,皱着眉头,在言冰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言冰云微异看着他,心想叛贼人人得而诛之,加之此事乃依庆律而行,陛下并未大行株连,提司大人为何要入宫进谏?

  他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范闲,摇摇头说道:“院里没有乱抓人,那些人绝没有冤屈,属下不解,大人的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柔。”

  在这些亲信或友人的眼中,范闲温柔的面容下,一直隐藏着一颗坚厉阴狠之心,故而言冰云才大感不解,皱眉相看。范闲被他看的有些不自了,微叹一声说道:“等你和沈家姑娘成亲后生了孩子……大概就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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