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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朝天子 第21章 算盘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便被王?儿堵住王府正门骂了半天,王爷依然很完美个成熟男人的形象,与范闲谈话至今,始终没有对那个年轻的小姑娘道出一句狠话。要知道对方虽然是燕京大都督的千金,但大皇子可是位地地道道的正牌亲王,身份之间的差距,完全可以让他不用考虑太多,可他依然尽量地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比如听到范闲的这句话后,他没有跟着去痛斥那位姑娘混帐,只是皱着眉头说道:“谁知道你收她做学生做什么?”

  “我不相信你会猜不到。”范闲笑着说道:“当然是担心王府在已经有了头母老虎之后,再来一头小猎豹。如果我能把这位王家小姐教的知情达礼,规规矩矩,你把她收入门来,又怕什么?”

  绕来绕去,范闲依旧还是在劝大皇子纳侧妃,大皇子微怒说道:“真不知道你往常令人佩服的眼光跑到哪里去了,居然说这个黄毛丫头是什么好选择。”

  “哪里不好?”范闲敛了笑容,正色说道:“不用我提醒,你也应该知道,你的根基在军中。她是王志昆的女儿,你如果将她纳为侧妃,与军方的关系肯定会更加亲密。不要忘记,虽然你在军方的威信高,但是当年的征西军早已经打散,你不可能再回定州,禁军大统领的职司也被除了。”

  “这是父皇的意思。”大皇子的神情冷了下来,说道:“没想到,你的算盘和父皇拔地一样响。”

  范闲挑挑眉头。直坐了下来,说道:“陛下的意思谁都看的清楚――总是要有女子入王府,时刻盯着王妃地位置。如果你不想王妃被废。那么让王?儿入府,总比别的人要好些。”

  大皇子疑惑地盯着他。心想为什么范闲地意思会发生这么大地转变。坚决地认为王?儿是最佳地选择。要知道王?儿身后的背景极深,有军方燕京一派为她撑腰。加上陛下地暗中放手。一旦此女入府。肯定会马上威胁到王妃地地位。

  “我之所以说王?儿是个不错地选择,是因为这位姑娘家是真喜欢你。”范闲说道:“而且这位小姐的性格虽然泼辣狠毒了些。但却是个走大砍大杀路线地丫头,这样的人看似麻烦,其实比较好处理……你总不希望王府里新纳的侧妃。是当年长公主那般表面柔弱。实则阴中厉害无比地角色。”

  大皇子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王?儿此人。敢在宫中旨意未发之前。就来到王府闹事。确实不是一个走阴媚路线地女子。只是他想了又想。依旧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她只是个十五岁地黄毛丫头。根本不懂事。万一入王府后天天拿着菜刀闹,怎么办?”

  “陛下的意思咱们不能明着抵抗。”范闲看着他地眼睛。轻声劝说道:“但咱们可以试着换个法子处理,至于王?儿将来闹不闹,就得看我这个老师教地如何。以及你们两口子应对地如何。”

  他喝了一口茶水。忽然觉得自己地心是越来越硬了。自嘲一笑后说道:“还是那句老话,王?儿喜欢你。所以她只要入得王府。一定以你为天。一个人满不满足。主要是看她地愿望是什么。如果换成别家地小姐,或许不当王妃便不会满足。可是我看王?儿,大概嫁给你。她就满足了。”

  大皇子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凭什么如此断定一个女儿家的心思?真收了她进府。一旦闹地家宅不宁。你来收场?”

  “我来就我来。”范闲耸耸肩,说道:“关于女儿家心思。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男人比我更了解,这个你要对我有信心。”

  大皇子一怔,心想范闲这话倒也不是托大,单看那本石头记不知迷死了多少小姑娘。再看他这一生的光辉战绩。不止把自己最疼爱的晨妹妹迷地死心塌地,连北齐天一道地圣女也被迷地失魂落魄。就知道他的判断一定有道理。

  “我只是不明白,王小姐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不放,要知道我们只是那日史飞宴请时见过一面。”大皇子盯着范闲说道:“只见一面便喜欢上。如果对象是你这种妖物。倒有几分可能。”

  “女人和男人是两种生物。”范闲怜惜地拍了拍他地肩膀,说道:“你这个汉子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大皇子有些恼火地啐了一口。旋即想到一个问题:“你这样一位忙碌地权臣。收王?儿为女学生,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我地缘故。”

  范闲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说道:“你都看明白了,还问什么?要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手头除了黑骑什么都没有,和军方的大老把关系搞好一些。总不是错,我可不希望以后又出现第二个恨我入骨地老秦家。”

  大皇子愣了愣后。叹息着说道:“叶重家的丫头一向听你地话,如今连王志昆地女儿你都不放过。真是……”

  “这话听着别扭。”范闲揉了揉鼻子,笑骂道:“我又不是禽兽,这两位可是你们兄弟地房内人,可不能瞎说。”

  “可也都是你地女学生。”大皇子带着一抹深深的笑意,说道:“加上弘成在定州,虽然父皇一直严禁你参与军事,但算来算去,马上你就要和三路大军挂上关系,你地算盘打的不比父皇差。”

  “你小瞧我了,虽然以前言冰云那家伙曾经说过,我这辈子似乎在通过征服女人而征服世界……但两路边军加上叶家的强势,我不会愚蠢到意图用两个女学生就妄想影响什么。”范闲笑了起来,“不过和军方把关系弄的好一些,我当然愿意。”

  说这番话地时候,范闲地心情其实有些复杂。来到京都,进入繁复无比地京都官场,影响天下大势足足已经五年。可是他往庆国军方伸手的努力,无一例外地都落到了空处。虽然陛下对他地防范之心似乎已经淡了许多。让与自己交好地李弘成出任了定州大将军。但是如果范闲真地想将自己的势力打进军方。却依然是无比困难。

  比如胶州水师,范闲曾经通过许茂才地帮助。逐步安排了自己地亲信入内。准备等着老秦家叛变之后。暗中接手胶州水师的实力,但没有想到。陛下根本没有放过这一细微地

  直接将许茂才打落凡尘――虽然看在范闲地面子上,为仁慈地留了许茂才一命。但是整个胶州水师,却离范闲的手掌越来越远。

  而且范闲一直留在胶州地侯季常,也因为这件事情,做了两年地无用功。浪费了不少时间,在官路之上。行进的愈发困难。如今不止远远及不上杨万里在工部内的名声,甚至比起已经出任苏州知州的成佳林,都要差了许多。

  侯季常是范门四子中,范闲最欣赏地人,所以才将胶州这一要害地托付给了他,没有料到范闲一招棋错。却害得这个当年与贺宗纬齐名的京都才子。如今依然只能在偏远胶州熬着官声。

  皇帝陛下如今对范闲恩宠信任的无以复加。可依然防范着他进入军方,这个事实让范闲的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皇帝陛下因为二十几年前地那椿事情。时常会做噩梦,加上许茂才是当年泉州水师地老人,所以对范闲这个儿子依然有所警惕。

  “你需要与军方打好关系。我并不需要。”

  大皇子的话将范闲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可你需要保持与陛下地良好关系。至于我,只要陛下不阻挠。不止我想与军方打好关系,王志昆这些军方大老,也一样想与我交好。我收他的女儿为学生,只怕他半夜都会乐得笑醒过来。”

  大皇子一挑眉头,知道范闲说的是真话。如今的庆国,纯以权势地位而论。已经没有人比范闲更风光,加上世人皆知,他是庆国皇帝陛下与当年叶家女主人的骨肉,有这份关系在内,所有的大臣大将,都会下意识地去巴结他。

  两个人说完这番话后,同时沉默了起来,大皇子是有些无奈地想到,看来纳侧妃一事难以解决,范闲却是在想,宫里那位皇帝老子内心最深处对自己地猜忌,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呢?

  “说说西边地事情。”大皇子忽然皱着眉头正色说道:“胡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两年内实力大涨,总要有个原因。”

  “过两天邸报发下来你就知道了。”范闲早就知道大皇子会忍不住问这个问题,大皇子在西边征战了很多年,对于那片草原无比熟悉,杀地胡人哀声震天,如果不是陛下心忧长子功高无可再封,也不会在三年前把他调了回来。大皇子虽然早已归京,但一颗心却还时常飘浮在草原上,对于那里的局势,自然十分关系。

  大皇子见他不肯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弘成这两年愈发出息了,只是胡人狠辣嗜血,你得多提醒一些。”

  范闲点点头后,忽然皱着眉头认真问道:“我庆国与西胡打了几十年仗,每每看上去都是大占优势,眼看着便可以彻底解决问题,为什么每次胡人的势力总如春风后的野草,又生长了起来?”

  大皇子对于这个问题极有发言权,说道:“那是因为草原太大地缘故,由天脉南缘往西方去,一望无际地大草原根本不知边界,一旦我大庆占了绝对优势,他们便会往西边遁去,哪里能够彻底解决。”

  “可这次我发现西胡王庭离定州城并不是特别遥远。”范闲不解问道。

  大皇子微嘲看了他一眼,说道:“胡人的王庭不是京都,也不是上京,等我们打过去的时候,他们早已经搬进了草原深处……只是如今胡人势盛,他们才敢把王庭搬到离边境不远地地方。”

  “且不说我那些年在西边与胡人作战,只说二十几年前,父皇亲率举国之军,远赴草原,意图一举扫荡干净胡人。可惜最后仍然是功亏一篑。”大皇子有些惋惜地说道:“举国之力,王师亲伐。以父皇天才般的军事才能,依然不能将胡人一举征服,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人。”

  范闲听到二十几年前。庆帝率王师亲征时,脸色便已经凝重了起来。没有接话,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次西征,父亲大人范建也随侍在大营之中。而就在那段日子里,京都里发生了一次惊天之变,这次变动结束了一个女子的生命。也让自己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在瞎子叔地怀抱中,坐着马车,去往了澹州。

  大皇子没有注意到范闲有些古怪地神情。缓缓说道:“其时老单于初丧,胡人内乱。正是我大庆最好的机会。着实可惜了……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当时叶帅奉旨交出京都守备,亲自出任大军先锋,精锐骑兵已经缀上了西胡王庭,只要父皇所在地大营再坚持三日,便能将西胡王公贵族们一网打尽。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军却忽然停止了西进地步伐。转而退回了国境之内,这才给西胡人留下了一口气。”

  范闲沉默半晌后,抬起脸来对大皇子微笑着说道:“大军撤回地原因很简单,想必那时候陛下已经知道。我那位母亲大人身亡的消息。”

  大皇子心头一颤,这才想到了已经被封存了许多年的那件大事,看着范闲强自微笑地面容。大皇子心中怜惜之意大起。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半晌之后,大皇子咳了一声,将话题转回了最初。说道:“纳侧妃真的不能阻止?”

  “没有人敢抗旨,所有敢和陛下对着干的人,都没有落好下场。”

  “王?儿真是一个不错地选择?”

  “至少眼下我看不到更好地选择。”

  “那……我怎么向王妃说?”

  范闲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这个问题就不需要你考虑了,王妃自然有办法收拾一个小姑娘。”

  正说着这话,外间有人通报。王妃和王小姐过来了。大皇子与范闲对视一眼,都苦笑了起来。待那两位女子入内之后。范闲站起行礼后,不易为人察觉地观察着二人脸上的表情,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

  王妃依然如往常般平静雍容,王?儿的脸蛋儿上却是微红羞怯,浑不似先前地模样,看样子被范闲赶到王妃身旁后,这位王家小姐得到了某种承诺。

  范闲在心底暗叹一声,知道王妃果然厉害,早已经抢在自己这两个大男人决定之前,就已经下了决心,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而被迫做出了一个看

  的选择。

  看样子呆会儿不需要王爷为难地劝说王妃,而是王妃劝说王爷一切以大局为重,莫要逆了宫中父皇地意思。范闲笑了笑,眯着眼睛看着这位王妃,淡淡说了几句闲话,王妃也笑了笑,两个人心知肚明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在京都叛乱事中,北齐小皇帝意属大皇子接位,所以透过派在王妃身旁的锦衣卫间谍,暗中向长公主透露了范闲的行踪,险些害死了范闲。但是范闲知道这件事情与王妃地关系倒不怎么大,为了大皇子夫妻间的感情,他也一直没有对大皇子说这个事情,但是他与王妃心里毕竟还是有些疙瘩,所以这两年内,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来往。

  王妃心中对范闲一直有愧疚之意,直到今日,二个相视如狐狸一笑,才将那些过往化成了春风一般,了无痕迹。

  略略闲话数句,范闲便要起身告辞,他带着王家小姐进了王府,当然要把对方带出去,毕竟宫中还没有指婚,庆国民风再开放,如果任由王?儿这个花痴对着大皇子大眨眼睛,传出去也未免太难看了些。

  王妃假意留饭,眼睛里却闪着道清光。王?儿却是傻乎乎地真的不想走,乞怜看着范闲。

  “走。”范闲说道。

  “师傅,去哪里?”王?儿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很自然地说道。

  王?儿眼里满是恼怒之意,不肯说话。

  范闲马上将脸一沉。王?儿不知为何,就是天生无比惧怕小范大人,下意识里站了起来,咬着牙齿跟着范闲往府外出去。

  走在路上,范闲早已经看见了王妃眼里的那道光芒,看着身旁王?儿。不由摇了摇头。这位王家小姐虽然刁蛮无比,但如果真进了王府,哪里可能是王妃的对手。只怕将来也没有太多好日子可以过,好在王?儿地背景够强,想必也不会过的太凄苦。王爷也不是那等人。

  二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王府正门处。也不知范闲使了什么法术,与这位刁蛮的女子说了几句什么话。王?儿竟浑像变了个人似地,老老实实,畏畏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哪里还有先前脚踩石狮。破口大骂地模样。

  王府正门打开。管家送了出来,然后像躲鬼一样地赶紧把大门关上。范闲一怔之后笑骂了两句。心想自己也成了池鱼,转眼却看到王?儿满脸怒容,正准备破口大骂那名管家。便将脸沉了下来,嗯了一声。

  王?儿马上感觉到了身旁地寒冷之意,打了个哆嗦,赶紧住了嘴,老老实实地走下台阶,异常不习惯地对那名脸有鞭痕的老管家说了几句什么。

  老管家吓坏了。心想自家地小姐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旁边王家史家的家将们也吓傻了,心想小范大人传说是费介大人的学生,莫不是给小姐吃了什么药,才把小姐变成了这副模样。

  王?儿此时就像小白兔一样。

  王府门口所有人像看神仙一样地看着范闲。心想小范大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几年前陛下就让他冒充太傅,教导三皇子,这等教书育人地手段,实在是有些神乎其神。

  王家家将管家们千恩万谢地向范闲行了礼。然后带着他们家地小姐离开了王府正门,范闲看着那行人消失在街头,才摇了摇头。登了了自己地马车。

  沐风儿如今虽是启年小组地头目,但骨子里仍然是当年那个好事儿的年轻人,吞了口唾沫,小意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儿了?那个母……怎么变成这样了?”

  “很简单啊。”范闲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她如果不听话,我就打她屁股,我就让王爷娶别的女人,我是太常寺正卿,她怎么会不信?”

  “这么傻?”沐风儿鄙夷说道,谁都知道,事关大殿下纳妃,哪里是太常寺正卿能说了算地事儿,这事儿必须得皇帝陛下点头。

  “不傻地话,王妃怎么肯让她入府。”范闲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句,觉得累地不行,这种破事儿他是打死也不想再沾了,如果不是和大皇子交情好,他这时候应该早就去皇宫交了差使,然后回自己府上逗儿女去。

  ――――――――――――――――――

  半个时辰过去了,御书房内仍然没有动静。太监们有些无奈地守在房外,姚太监看了一眼身旁那人端着的羊奶与小点心,发现东西都快凉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名小太监看了看御书房地房门,心想陛下是在和谁说话,居然说了这么久。姚太监也看了一眼那道房门,心想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那对父子说话的好。

  除了那名新来的小太监外,旁地人并不对眼下的情况感到诧异。陛下日理万机,极少单独召见臣子超过一刻钟,但是小范大人是个例外。

  这两年里,每当小范大人入宫,皇帝陛下总是会与他在御书房内聊上大半个钟头,也不仅仅限于国事院务,甚至有几次姚太监还听到皇帝陛下与范闲在争执范家两位小孩子的姓名问题。

  有此殊荣,得此恩宠者,整个天下也只有范闲一人人。

  御书房内的情形,却与太监们想的不一样。庆国皇帝陛下看着坐在下手的范闲,开口问道:“朕意已决,王?儿总是要入王府地,你莫要管这些闲事……说到婚事,前些日子言冰云已经娶了那女人,招商钱庄的事情,你准备什么时候向朕交代?”

  范闲眼色微变,赶紧低头掩饰
第7卷朝天子 第22章 天子之雷及范闲遗失之牌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范闲进入御书房已经很久了,一开始的时候,当然拣最紧要事情说,如今庆国最关心的事情当然是关于西凉路的局势,以及四个月前陛下让监察院准备的计划,究竟落实到了什么程度。范闲一路侃侃而谈,皇帝陛下安静听着,脸上没有一丝不满意,甚至还难得地宽慰了范闲几句,说他辛苦。

  感觉环境适宜,时机恰好,范闲眼珠子一转,便觑着这个机会说了几句关于大殿下纳侧妃的闲话,偏生这闲话的主旨与他在王府中与王爷商量议定的应对方法完全不一样,竟是直接将王家小姐用言语好生羞辱了一番,并且同时表达了自己身为臣子,不愿意参合到皇族家事之中的强烈意愿。

  皇帝陛下如同范闲所料,一听此话便勃然大怒,批头批脑一通训斥,点明范闲太常寺正卿的身份,又在王爷纳侧妃一事上下了狠话。这一通疾风暴雨,倒是没有让范闲产生些许害怕,他与这位深不可测的皇帝老子相处久了,虽然始终无法看到对方的心底最深处,但至少对于其人的性情喜好摸了个清清楚楚,但凡如此轰轰烈烈的训斥,往往代表事情并不严重。

  果不其然,范闲趁机提出自己既然是太常寺正卿,陛下又要将王家小姐配给大皇子,自己总得替天家颜面着想。是不是应该教王家小姐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惯常应该是宫里的老嬷嬷做的。范闲这个年轻男人却抢了过来,不免有些滑稽――但皇帝陛下却是未笑,直接让范闲不要管这闲事,但却也未曾动怒。

  只怕皇帝陛下早就知晓了王府门口处的故事,也早猜到了自己这个最疼地儿子先前为何坚持不允。所要求地是什么好处。

  正在范闲心下稍安之时,便听到了招商钱庄四字。

  这四个字就像是深深的烙印,一下子烫着了他的心,让他把头低了下来。一时沉默不语。他知道皇帝为什么会选择在此时让自己交代招商钱庄,因为这两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天雷。

  如果不是他脸皮够厚,只怕这两年里早就被雷的外焦里嫩了。

  这便是所谓圣心难测吧?范闲在心里想着。皇帝陛下虽然对自己宠爱无以复加,任由自己在庆国朝野间潇洒狂妄着。但依然没有忘记时不时来敲打自己一下。

  是地,这就是一位君王对自己最亲近人的敲打。要把他打醒,免得此人有些忘乎所以,反而误了君臣或父子间的情份。从京都平叛之后,每逢范闲为朝廷立下大功,或是被陛下重奖之后。陛下都会轻描淡写地丢出一些事情或名目。让范闲悚然,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

  皇帝在朝中用来敲打范闲地棒子是贺宗纬那一派官员。而私下真正敲下的焦雷。却是范闲暗底下做的那些事情。

  屈指细细算来,这两年间充当过天子之雷地事情包括夏明记的底细,夏栖飞与江南水寨地关系,范思辙那小子在北面的走私。还有关于许茂才心思不纯地第一记雷,还有王十三郎为何投奔范闲,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每一记雷都直中范闲内心,把他打的浑身寒冷。自己在陛下面前似乎没有什么秘密,这些罪行若真翻了出来,都是杀头的下场。他当然知道皇帝老子舍不得用这些罪名来对付自己。只是在提醒自己。可纵是如此,他依然浑身寒冷,觉得龙榻之上的那位宗师帝王,随意一个吐息,便能吞没了自己。

  幸好范闲也不是位一般的臣子,面对着天子之雷,他地应对方式也是举世无双,只一味依着自己地厚脸皮,该认的罪绝对认,但该做地事情继续做,反正皇帝老子不想杀他,他就继续这么混下去。

  只是今天混不下去了,因为招商钱庄对于范闲来说太过重要,不论是监察院地用度,还是移至大江修堤的银子,婉儿主持的杭州会大行善事,甚至是整个家族以及陈园的奢华生活,全部来源于招商钱庄地进帐。

  最关键的是,招商钱庄里面曾经藏着北齐小皇帝几百万两的银子,一旦被人知晓,这个卖国的罪名,就算范闲再如何扮孝子嚎丧也掩不过去。

  几行冷汗从他的后背滑落,三年前收伏明家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老爷子时,招商钱庄被迫走上了前台,他就猜到这件事情一定会引起皇帝陛下的疑心,户部根本没有调出这么多银子来,皇帝一定会思考,钱庄

  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范闲为这个秘密做了很多的准备,确认已经将北方的帐目清理的干干净净。以往皇帝陛下也曾经询问过招商钱庄银钱的来源,但那时范闲用的是天下最出名的那个传闻搪塞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招商钱庄的神秘股份,是当年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经营数十年后存起来的秘密财富。

  但今天皇帝陛下当面问了,而且还点到了与言冰云成亲不足三月的沈家小姐,自然是在警告范闲,沈家小姐一直在你的控制中,但也一直在朕的眼中,沈家遗产这种唬烂的理由,今天不要再搬出来了。

  范闲背后的冷汗又多了两行,只是已入深秋冬初,御书房内虽然生着火炉依然寒冷,身上穿的官服颇厚,一时半会儿看不出痕迹,他的脸色依然是强悍的保持着平静:“陛下,要交代什么?”

  皇帝的脸色阴沉了起来,很是不喜如此私人的谈话中,这小子居然还想蒙混过关。

  他哪里知道范闲此时心里直在打鼓,暗想北面那个小皇帝不会是记恨自己在西凉路大肆狙杀北齐间谍。从而把当年这个秘密的协议抛了出来,通过庆帝地手杀了自己?难道北齐方面这么恨自己?居然舍得花这么大的代价除掉自己?

  范闲的面色再也难以保持平静,额头微微渗汗,心想北齐那小怪物既然敢抛刀,谁知道敢不敢抛钱庄?

  便在此时。他的余光一瞥,看见了皇帝陛下脸上明显的不喜之色,一见此不喜之色,范闲心头大喜。

  如果皇帝老子真是知晓此事内幕,要拿下自己,以他地修为心境城府,又怎么会如此“真诚”地不喜。

  范闲尴尬一笑,干咳了两声后说道:“招商钱庄最开始的那笔银子……确实不是沈家的宝藏。而是……臣自己的私房钱。”

  这一句答的极妙。

  如果是一般的大臣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大骂范闲无耻恶心,招商钱庄一开始便有数百万两白银为底,谁家的私房钱能这么多?但偏生皇帝陛下听到这句话,却明显露出了一切了然于心的神情,淡淡说道:“果然如此。老五什么时候把这笔钱交给你地?”

  范闲苦笑一声后恭敬应道:“也就是下江南之前,五竹叔知道我要用钱。”

  皇帝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老五也是胡闹,这么大笔银子给你这个小孩子做什么。”

  范闲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气。知道皇帝陛下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般,想到了当年的老叶家,但他的脸上却依然是古怪笑着,似乎在腹诽皇帝陛下眼热于这笔钱,又似乎在腹诽陛下。江南内库在自己接手后已经替他挣了几个数百万两银子,居然还不知足。

  皇帝明显看出了范闲的表情所隐藏的东西,恼怒地低声斥责了几句。片刻后才强抑怒气,状作无意说道:“本来这内库都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难道朕还瞧得起那几百万两银子?只是你母亲留给你地银子,不要乱花。”

  范闲不敢怠慢,赶紧把招商钱庄进项银钱的用途一一交代了一遍,这些东西其实皇帝陛下清楚无比,但一椿一椿说清楚,总是要好些,而且此时说明白了,将来总不能再翻老帐。

  皇帝满意地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点了点头,说道:“用来做善事当然极好,晨丫头也是能做事的人,你不要老把她关在府里,没事儿地时候,让她进宫陪陪朕。”

  范闲暗想自己何曾关过娇妻,她如今忙着执掌整个范氏家族的族务,加上因为京都叛乱之事,对于这位皇帝舅舅难免生出几分抵触情绪,自己不愿入宫。

  “西边的事情你好生处理一下。”皇帝站起身来,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状作无意问道:“老五去哪里了?”

  “不知道叔叔去哪儿了。”范闲也赶紧站起身来,说道:“还是两年前见过一面。”

  “这小子,总是喜欢玩失踪,怎么学得和叶世叔一个脾气?”皇帝有些头痛地说道,然后挥了挥手,示意范闲出去。

  ……

  ……

  御书房的门终于被人推开,范闲一脸平静地走了出来,看见在一旁等候的姚太监,点头示意。姚太监赶紧低身行礼,压低声音问道:“陛下心情如何?”

  范闲笑了笑,脸上地阴云迅即化作一片阳光,无比灿烂,心情却是有些沉重――每每入宫面见皇帝陛下,便是他的受难日,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与帝王宗师相加地权威感,让他十分难过,尤其是要时不时承受今天这种无由惊雷,实在是过的很不爽利。

  尤其是今天最后皇帝问及五竹的下落,范闲心里忍不住冷讽起来,如今异国的两大宗师一死一废,叶流云的存

  于庆国来说显得没有什么必要,这位本性如闲云野鹤物,在协助庆帝完成大东山之局后,便真的飘然远去,当然不可能再出现,而皇帝问及五竹,虽然表现的自然,但范闲却清楚,皇帝对于五竹叔一直有股暗中的警惕与提防。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范闲的心里当然心知肚明。

  沿着太极殿的长檐往高高的皇城处行走,他地脸色渐渐平静起来,像今天这种御书房内的私人对话已经进行过许多次。从第一次面临天雷时的不适应,到如今的应对自如,范闲不知成长了多少。

  站在高高的太极殿下,看着刻着龙云地石阶,范闲深吸一口气。让初冬寒冷的空气快速地进入胸内,冰凉的无比适意。

  皇帝知晓的事情,是范闲不怕让他知晓的事情,这些惊雷敲打虽然可怕,却还敲不碎范闲心上坚硬的外壳。他还有很多秘密依然成功地瞒着皇帝,比如招商钱庄,比如庆余堂报了身死的几位大掌柜,比如五竹叔的真实去向。比如东夷城控制地一个小国内,正在缓缓成型的某种小作坊。

  比如他的体内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比如他知道另一个相似的灵魂,是怎样令人动容地出现在这个世界,又是如何令人心恸地在这个世界消失。

  这些都是无所不能的庆帝所不知道地,而这。也正是范闲的底牌。皇帝陛下更不知道,他最大的两张牌――箱子和五竹叔却已经离开了他,不知去向了何处。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长长御道对面那座坚固地皇城。目光越过城墙,直透天上的寒云,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过往,以及两年前的血火厮杀。

  在皇宫内安静行走的太监宫女,看着太极殿下地那位年轻人。赶紧低身行礼,心里却在疑惑,小范大人是在发什么呆?

  范闲的目光穿过云层。似乎落在了极遥远的北方雪原之上,似乎看到一个眼睛上蒙着黑布地人,正提着一个箱子,向着不知名的神妙所在孤独而坚决的前行。

  那人每一步,踩破无数雪花,每一眼,看透无穷虚像。

  范闲在殿宇的阴影中温和地笑了起来,真心祝福五竹叔能够找到自己,这,或许才是人生一世最重要的事情。

  ……

  ……

  如今京都生意最好的酒楼是一石居,虽然这间酒楼的东家早已不是当年在长公主保护下的崔家,在很久以前,崔家便因为向北齐走私而被监察院连根拔了,但这里的生意依然一如既往地好。

  太学学生及外地来的书生最喜欢逛的则是澹泊书局,要知道在八处的严厉打击下,京都大街小巷中已经好几年没有抱孩子卖红宝书的大婶出现。

  生意最好的客栈则是同福客栈,客人最多的豆腐铺是范家的私产,至于生意最红火最高级的青楼……当然是抱月楼。

  京都游,如今大易,往往便是在一石居上吃饭,在同福客栈住宿,路上吃一碗豆花,踱进澹泊书局买两本书,晚上再去抱月楼搂几位佳人入怀,人生之快乐便似乎齐全了。

  之所以如此,毫无疑问是因为那个叫范闲的人。

  一石居是范闲传奇人生的开始,由澹州入京都,他与靖王世子、贺宗纬的相逢,便是开始在这间酒楼上。以如今这三人的身份地位,一石居自然带上了一丝神奇的感觉,当然最关键还是小范大人黑拳惊京都的故事,已经通过无数说书人,传遍了整个天下。

  同福客栈则是范门四子的发祥地,另外三处则是范闲的产业。我们不要再重复范闲身上那一连串的光环,因为这是件很累的事情。只需要注意到这个事实,便可以知道范闲如今在整个庆国的声望与地位。

  有很多人恨范闲,有更多的人爱范闲,但很少有人会像澹泊书局对面医馆的主人一样,对他的感觉如此复杂。

  医馆刚刚购入手中,还没有开业,药物看似胡乱而有序地堆放着。

  一位穿着一身素色织锦单?的姑娘家,正撑着下颌,在满是药味的房间发呆,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医馆外已经围了太多的闲杂人等,如果不是有府上的护卫以及暗中的监察院密探拦着,只怕那些人早就挤进了医馆。

  苦荷大师的关门弟子,医术惊人的范家小姐,小范大人最疼爱的妹妹,终于出了青山,回到了故乡庆国京都,于京都百姓惊喜的注视中,于满屋异香的药味之中,开始思念某些人。

  有的人远在天边,在雪原上孤独地前行,有的人却快要来到她的面前。
第7卷朝天子 第23章 1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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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坐在车上,想着刚刚藤子京在宫门口报知的那个消些着急,如果早知道妹妹已经提前回了京都,他哪里还会管什么王爷纳侧妃,御书房内无声雷,早就已经奔向了澹泊书局。

  三个月前就收到了若若从北齐带过来的信件,知道她终于可以离开青山,回到家乡,范闲心中自然喜悦,依着妹妹信中的嘱咐,让婉儿在京都为妹妹细细挑选一个医馆的好地段。

  没料着婉儿挑来挑去,最终还是挑在了离太学不远的澹泊书局对面。范闲心想这也不错,三兄妹也算是在街上也做了一回邻居,但他没有想到若若竟比信中说的提前回了,而且据藤子京讲,这丫头在府中居然只停留了少许时间,便兴致勃勃地赶到了医馆的所在地。

  这两年里,范若若以苦荷大师关门弟子的身份,主持着青山上的一应杂事,她身为一位南庆人,加上又是范闲的妹妹,所以虽然有北齐皇室的默允及狼桃大师兄的支持,依然有些辛苦。

  在主持山门之余,范若若时常会下山,为北齐的穷苦百姓治病,她收费便宜,医术又极高明,加上名头又大,没用多长时间,整个北齐都知道天一道门里面,又出了一位宅心仁厚,慈悲心肠的医女。

  这位当年京都的才女,在受到兄长很长时间的教诲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一旦找到之后,她便变得极为执着,不然也不至于一回京都,不在家中停留,却要去盯着医馆的进度。

  范闲有些好奇地揉着眉心。暗想如今的妹妹究竟是变成华扁鹊还是风华了呢?要知道这可是他当年最担心的问题。

  ……

  ……

  今日之东川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明明不是什么节庆日期,却涌入了无数看热闹的人,不知道内情地人,只怕还会以为有杂耍班子正在里面表演。东川路地近太学,这些来看热闹地人。也大多是太学里地年青学生。他们踮着脚。拉长了脖子往里望去。期望能看一眼当年名闻京都的范家小姐,究竟生的是什么模样。

  江山代有才人出。四五年过去,当年京都出名的才子,一位贺宗纬已经入朝为官。红极一时,另一位侯季常却是远在胶州,快要被人遗忘。至于京都最出名的几位小姐,叶灵儿远避青州,林婉儿嫁为人妇。再也不可能成为人们茶桌上地议题。如今在八卦圈内正当红地。乃是王家小姐地野蛮,贺家小姐地懦弱,太学里几个皇族远亲的嚣张。

  用范闲曾经抄袭地一句评语来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范若若是个例外。她当年以诗才闻名京都。后来却大得太医院青眼,偏又拜入苦荷门中。在北齐获得了极好的名声,故乡的人们如何能忘记?今日午间,她在医馆甫一露面。便被太学里一位教习认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便成为了今日京都最轰动地新闻。

  范闲掀开车窗的布帘。皱着眉头,有些恼火地看着堵在自家书局门口以及未挂招牌医馆门口的年轻士子们。心想这些人未免也太孟浪了,面色便有些不喜。

  看着他的神情。沐风儿低声阴寒说道:“属下马上把这些人赶走。”

  范闲不置可否,藤子京轻声说道:“我去清场。”范闲这才点了点头。

  他这些年好不容易在读书人心目中保持了自己的清流地位,成功地洗涮了不少监察院地黑暗色彩,怎么舍得让沐风儿败坏。也不知道藤子京下车后说了几句什么,那些堵在东川路里地行人和士子们顿时散了。将街口空出一大片地来。只是那些士子经过黑色马车时,都极为恭敬地向马车行礼,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去。

  看样子这些人是知道了马车中人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尤其是那些士子本就将范闲看成了偶像,加上范闲如今还兼着太学里的教授职务,哪里还敢再停留――能让书生摧眉折腰相事,证明范闲不仅仅是权贵那般简单。

  ……

  ……

  东川路安静了下来,范闲下了马车,压抑着心头地激动,微笑着走入了书局对面地医馆,也不及查看婉儿将这地方整治的如何,目光便直接瞥了进去,不料却没有看着若若地脸,只瞧着那件看上去有些单薄的锦?,略显瘦弱的腰身。

  范若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医馆外面地变化,此时早已经从失神中摆脱出来,正蹲在里室里整理那些药材,她从北齐青山也带回了一些南庆少见地珍贵药物,此时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存放。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范若若没有起身,直接说道:“还未开门,若不是急患,烦请过两天再来。”

  听着这声音,范闲便高兴,加上这句话里所蕴地医者心肠,让他不禁满意地笑了起来,在她身后说道:“真要有病,哪里还等得及你回来治,莫非我自己地医术就差了?”

  听到这熟悉而又有些陌生了的声音,范若若身子微微

  马上却回复了平静,站起身来,背着范闲整理了一下转头,款款拜了下去,说道:“哥哥来了。”

  虽刻意压抑着情绪,但姑娘脸上的眉,眸中的?,唇角的弧度,无一不显示着她内心的喜悦。

  看着若若妹妹脸上的喜悦之色,范闲的心里却是无来由地一恸,不明所以,莫名其妙。他怔怔地看着妹妹,看着这张已经有几年不曾见到的熟悉脸庞,看着那眉心熟悉的冰雪之意,在自己的面前化成了三春里的淡晖,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向前一步,轻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若若微微低头,习惯性地侧了侧。

  就如同庆历四年春天,范闲第一次来到京都,进入司南伯府时那样,分隔已久的兄妹二人。只需要一些话语,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可以驱散掉时光所造成的些许陌生感,再次回到很多年前好动的猴子与病弱地小猴子之间的情境,回到那些天南地北。托雁而行的片言只语中。

  范闲觅了个箱子坐了下来,看着依旧忙碌的妹妹,说道:“怎么到的这么早?”

  “哥哥不也提前回来了?”范若若笑着应了一声,抬起手臂抿了抿汗湿散开地鬓角:“路上没耽搁,就早到了几天。”

  “千里南下,也不说在家里好生歇两天,这医馆里的事情自然有你嫂子安排,你只管问诊。不要操这个心。”

  范闲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妹妹虽然依然那般瘦,但精神显得好了许多,而且或许是这两年里时常在乡野僻壤里行医,肤色也黑了一些,甚至连眉宇里常见的那层冰雪。也逐渐消失不见。

  虽然时常有书信往来,但是总不及在身旁照顾的周全,范闲心头有些自责,当初逃婚离国全部是他一手安排。看着妹妹便叹起气来,也不知道她这两年过的好不好。

  “府里的丫环婢女换了几拔,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傻傻地在花厅坐了会儿。想想还是来书局看看,哪里想到嫂子挑的地方就在医馆地对面。”范若若很自然地把兄长拉了起来,免得他坐坏了自己放药的箱子。说道:“这药让你屁股坐了,还怎么给人用?”

  “我是谁?我可是诗仙,如果传出去,只怕别人还会专挑这箱药来买。”范闲讲了个极冷的笑话,然后惊讶说道:“你嫂子呢?思思呢?”

  范尚书携柳氏回澹州养老,带走了老宅里一半的丫环仆人,加上庄子里需要人手,丫环大了又要配亲,不过几年时间,整个范府对于范若若来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范闲极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点,心想连四?那个贪睡的大丫头,如今也正经成了位县令夫人,数年时间,京都变化着实太大,不要让若若有些不习惯才好。

  “嫂子和思思带着藤大家的去田庄了。”范若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解哥哥为何问了这么傻一个问题,“今天我才和藤子京进城,当然没有碰上她们。”

  但凡大家大族,在京都外自有自家地田庄山林产业,更何况是范氏这种大族,范闲往年也常在这些田庄里游玩,却一时没有想到,时日入冬,该是准备年关的时节,如今执掌范族产业的婉儿与思思这个好帮手,正是忙的要命。

  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说道:“你回来这是大事,再怎么忙也该在府里等着才是。”

  范若若看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我都提前了三天回来,谁能有那个神机妙算。”

  范闲拍屁股起身,眉开眼笑道:“我至少能算到,你这时应该饿了。”

  ―――――――我是休闲地,学习的分割线,呜啦啦――――――

  如今的范府前后两宅早已经打通,那个花园也被改了模样,就连内里住的人也不大一样。范闲依然习惯和婉儿思思住在新宅那边,父亲大人居住的老宅便空了出来,早已有仆妇将若若当年地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一如原来,范若若跟着范闲入门一看,思及在京都渡过的十几年岁月,眼圈便红了起来。

  范闲却是最看不得女人流泪地角色,当然,除了已经死了的丈母娘――他赶紧把若若唬弄去了花厅,此时府中无人,兄妹二人相对而坐,以酒互敬,胡吃海塞,讲述分别之后的各自人生,倒也痛快。只是说到京都谋叛事时,若若担忧无比,讲到青山上的孤苦及北齐人的目光,范闲眼色有些恼怒。

  “弟弟如今在那边如何?”范闲放下酒杯,问了一句。范思辙一直还在处理北方的产业,虽说兄弟二人一直有书信来往,情报相通,但他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从妹妹的言语中,范闲才知晓,原来思辙在北边过的也有些辛苦,虽然北齐皇室明面上没有做什么手脚,但暗底下也是使了些不起眼的小绊子。

  范闲沉思片刻后说道:“玉不琢不成器,北齐小皇帝一时不会真的翻脸。就由他在那

  。”

  这两年里范思辙回了两次京都,庆历九年地春节也是在澹州过的。只是如今范府一家人被迫天南海北相隔,便是聚上一聚也极为困难,每每思及此事。范闲心里便是老大地不痛快。

  问题在于陛下总不可能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允他辞官,父亲也确实不应该再呆在京都。留在州照顾祖母,总比时刻担心落个不幸地下场要好些。

  范若若点了点头,心里对兄长地话是生不出一丝半点质疑。不论是弟弟还是自己,都是在兄长地安排下,才真正拥有了与一般权贵子弟完全不同地人生。最充实的那种。

  “今儿先休息。改明儿再好好说话。这老王头不在,有好些话我想找人说都没处说去。”范闲有些口齿不清地咕哝了几句,发泄了一下自己难得地郁闷,在这世上的聊天对象。除了林大宝王启年外。当然是五绣叔和被自己影响太多的妹妹最为合适。

  范闲甚至敢和这四个人讲大逆不道地话语。问题在于大宝过憨,不会说然后咧,王启年跑了,五竹叔遁了,妹妹不在……却终于回来了。

  这种感觉真好。范闲难抑心头喜悦,不知喝了多少酒。自然不肯吃解酒的药丸。趁着酒意,居然趴在桌子上就进入了梦乡。

  范若若看着一身酒气地兄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吩咐下人将他抬回了房中。又亲自替他盖好被子,整理好他那头乌黑地长发,将头发里地几根针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就像几年前范闲大婚之前时受伤时那样。

  回到自己地房中,范若若看着手头耀着各式光芒的几枝细针,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心想嫂子应该也知道这些毒针。难道他们亲热的时候,就不怕扎出问题?还是说每天晚上都得收拾一遍?

  她马上醒悟道自己不该想这个问题,偷偷地羞红了脸。赶紧将细针收入盒中――范闲最后的保命绝招。本来就是他们兄妹二人在后宅里亲手做出来地,她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房屋是旧的,被褥是新地。人是旧的。心事也是旧的。范若若静静地坐在桌旁,透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庭园。想着哥哥先前酒酣快乐地模样,有些出神,从谈话中,她知道兄长这几年在京都过地虽然顺意,但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让他难以开怀。

  她叹了口气,披了件夹衣,走出房间,在庭园里的旧时月光下漫步。在她身后地房内,将残的烛光在找影子诉说它的梦想有多亮,身上与往年一样的月光,怎么却看得她越来越心慌。

  ……

  ……

  但范若若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是虚妄,且不论自己地心思究竟能不能容于这个世间,最关键的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哥哥便习惯性地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照顾看待,霁月心怀里,从未曾有过那等想法。

  她不由微涩无奈一笑,暗想赶紧把医馆开起来吧,世间还有那么多需要自己帮助的可怜人们,何苦当此初冬之景,想自己这些难以宣诸于口的小儿家情思。

  一旦思及这些事务,洒落她清秀地容颜地月光,都显得平静起来。数年北地生活,让这位姑娘家的气质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平静之中不再有那种淡漠,却多了几分拿得起放得下的从容不迫。

  ――――――――――――――――

  且不说范家小姐回京,造成了什么样的轰动,只说范府便热闹了许多,得了消息地林婉儿一行从田庄赶了回来,姑嫂相见,自有一番亲热,尤其是见了侄女和侄儿,范若若更是开心不已。

  这一家子其乐融融,本就是京都大宅里地异数,只是这种氛围却保持不了多久,因为范若若急着要开医馆,而宫里也让范闲带着若若入宫见驾。

  医馆的事情自有人去做,见驾也只花了一天时间,然而范府第二代地年轻人们却再也闲不下来。范若若在青山学艺数年,第一次回京,自然有许多长辈亲戚要去拜见走动。

  第一站毫无疑问便是与范府关系极好地靖王府。

  若换成以往,这种走动极为寻常,可是问题在于范若若险些成了靖王的儿媳妇儿,后来却被范闲送到了北齐苦荷门下,靖王爷这两年一直记着这事儿,见着范闲便长嘘短叹,两家间地情况有些小尴尬,所以范若若知道要去王府,心下不免有些不安。

  “有什么好不安地。”范闲看着妹妹的神情,想着弘成自苦于定州,心头一颤,也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做对还是做错了,勉强笑着说道:“过年时,弘成也要回京,难道你准备一世躲着不见。”

  ……
第7卷朝天子 第24章 医者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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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的月光让若若心慌,如今的月票也让我很心慌,么多,应该谢谢大家,可是想到明天,我怕大家手头没票了,呜呼……明天中午十二点开始月票翻倍,请大家大力支持。另:范闲的媒婆生涯到今天这章结束,虽然我喜欢,但是休闲的日子到此为止,因为我快累死了,这几天过的一点儿都不休闲。)

  ……

  ……

  靖王爷在京都谋叛事后,变得愈发地沉默,除了为太后举国发丧时哭灵一场,他再也没有入过宫,兼职花农也再没有出现在众大臣们的面前。王府成了京都里最安静的地方,这扇大门只对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敞开,其中自然包括范闲。

  范闲偏着头将手指搭在靖王爷的手腕上,眉头微微皱着,片刻后松开手指,想了会儿后说道:“两年前染的风寒,早就好了,只是这脉象总有些不妥,却说不清是什么不妥。”

  靖王爷一瞪眼睛,说道:“狗屁不妥,你跟着费介那老家伙能学到什么东西?滚开滚开,现成的青山名医不用,你拦在这儿做什么。”

  青山名医自然指的是范若若,若若今天入府之后,显得格外安静,因为她心里着实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靖王爷,此时听着这话,又被婉儿笑着看了一眼,知道躲不过去了,上前福了一福,然后认认真真地看起了脉。

  范闲在一旁忍着笑,自去了一旁,靖王爷的身体在他和太医院的看护下,当然什么问题都没有,先前只是和王爷演了场戏,让若若放松些。

  只是靖王爷看着范若若老怀安慰的模样。就像看见了李弘成正和面前这女子在成亲,笑的十分诡异,让范若若如何能够放松。好在范若若一旦将王爷当成病人看待后,神情便自然起来,半晌后皱眉说道:“哪里有不妥?王爷的身体极好。”

  “我面相看着老。但其实身体不错,弘成这点儿随我。”

  靖王爷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地姑娘,说道:“若若啊,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如果换在别家只怕早就嫁了,也就是你这哥哥当年胡闹,把你送了出去。”

  说到此处,靖王爷瞪了范闲一眼。旋即对若若温和说道:“得考虑一下了。”

  范若若的脸倏地一声白了,回头去看哥哥,却不知道无耻的范闲跑去了什么地方,只将自己一人留在此间。

  ……

  ……

  在王府另一处,林婉儿坐在范闲的身边,小声说道:“仔细回府后妹妹撕了你的皮。”

  范闲蛮不在乎地耸耸肩:“我这妹妹从来不敢对我大呼小叫。哪像你。”

  林婉儿如今已经生了儿子,最大地愿望解决,加上日日忙于处理范族及杭州会的事宜,忙碌的不行。倒渐渐养出些庄重富贵模样,身子更见丰腴。

  只是这位郡主娘娘在范闲身边,却是永远也庄重不起来,听着这话,气的一咬牙。在他身上拧了一下,说道:“只知道拿言语来刺我。”

  “活泛点儿好,你还是个小姑娘。何必去伪装什么当家主母。”范闲哈哈大笑道:“就是当年那个拿刀割喉的模样挺好。”

  这是当年有子逾墙,登堂入室时的旧事,林婉儿听他说起,不由一羞,也忘了先前要说什么。倒是范闲斟酌片刻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去定州见了弘成,这两年我也派人盯着他,他当年虽然嬉戏花丛,可是如今已经不是那副模样,你说他和若若到底有没有可能?”

  林婉儿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世上也只有夫君这种人物,才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妹妹年纪已经这般大了,他才开始着急,当年是做什么去了?

  “你不是说如果妹妹不愿意,你就宁肯她不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问道:“怎么又改主意了?难怪把她留在王爷那里。”

  范闲有些头痛说道:“不喜欢当然不嫁,可问题是这世上到哪儿再去找个比弘成更好地男人?”

  林婉儿听着这话,也有些替小姑子着急,开始皱眉苦想起来,看看京都还有什么好的人家,可是想来想去,想到小姑子的标准,竟是一家也找不出来。

  这夫妇二人身份贵不可言,处理起事务来也是聪慧无比,但在某些方面却都有些憨气,也难怪当年在庆庙第一次相见,便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想了半天,想不出个辄儿,林婉儿率先放弃,说道:“不嫁就不嫁,府上难道还怕养不活位姑娘?”

  听着此话,范闲大乐,心想婉儿在自己的影响下果然渐渐改变,将要脱离万恶的封建思想。

  他夫妻二人凑在厅房一角里眉开眼笑说着闲话,另一厢,思思和几个老嬷子正抱着孩子与柔嘉郡主凑在一处说话,柔嘉好奇地抱过宝宝,小心翼翼地抱着,看着婴儿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咯咯银铃般地笑声响彻厅内,场景十分快意自然亲切。

  被笑声所扰,范闲从婉儿的耳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看着穿着褚红色石榴裙的柔嘉,眼睛眯了起来,明明是件有些俗艳的服饰,穿在小郡主身上,与她乖巧地性情一衬,反而显得平添两分明媚。

  小郡主已经不小了,当年那个含羞轻呼闲哥哥的十二岁小柔嘉已经变成了大姑娘,性情一如既往地乖巧可人,身份尊贵,但服侍郡王,尊重姨娘,善待下人,在京都里的名声极好。不知有多少名门望族眼巴巴地瞧着郡王府,就等着府上开口。

  柔嘉今年满了十七,按理早就应该定了亲事,只是宫里的皇帝陛下怜惜靖王一人在府孤苦,所以将这事儿拖了两年,但也不能老拖着――靖王爷一子一女,弘成年近三十,却仍然

  嫁。躲到了定州,这女儿总得嫁人才是。

  据范闲听到的风声,年后宫里便会给柔嘉指婚,据老戴讲,已经有很多国公府和大臣正在宫里暗自角力。都把眼光盯在了这门亲事之上。

  虽说娶位郡主娘娘回家,会有诸多不便,对于日后地前途也会影响,但柔嘉在京里的名声太好,没有人在意这个。至于前途,小范大人也是娶了位郡主娘娘,如今不一样是权柄无双?

  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拼命地走宫里几位娘娘地门路。还有些眼尖狡猾的人,想到范闲与靖王府的关系,以及他在几位娘娘面前说话的分量,竟是厚着脸皮去求范闲。

  想到此事,范闲不禁苦笑起来,望着抱着孩子的柔嘉有些出神。一转眼,柔嘉都要嫁人了,自己入京也有五年,这变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让人们有些不知所措。这样一位温柔漂亮地小郡主,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的子弟。

  柔嘉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公子,与思思凑在一处,想分辩出范小花和范良姐弟二人的小脸蛋儿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抱着个婴儿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婚事,眸子里的神情有些不安与惘然。思思这丫头虽然已经当了两年的妈。日常随着婉儿主持着府中事宜,但这些被范闲熏陶出来的没大没小,还是一点也没变化。竟是大咧咧凑到柔嘉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思思说话地声音极低,柔嘉郡主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连连点头。

  “这丫头,又不知道有什么鬼主意。”林婉儿眼尖,看到了这一幕,提醒了范闲一句。

  范闲心里也有些打鼓,然后眼睁睁看着柔嘉郡主将孩子递给老嬷子,整理裙裾,缓缓走了过来。

  柔嘉对他深深行了一礼,半蹲于地,轻声说道:“闲哥哥。”

  已经五年了,每当脸蛋红扑扑,羞答答,温柔无比的小郡主说出闲哥哥这三个字来,范闲便会被麻的浑身酥软,恨不得赶紧逃跑。他赶紧正色扶起,说道:“柔嘉妹妹,这如何使得。”

  小郡主偏生不肯起来,用难得一见的倔犟说道:“闲哥哥得允我一件事,不然妹妹不起来。”

  “得先说,再看我能不能做到。”范闲看着那边状作什么都没做的思思,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这事儿肯定麻烦。

  柔嘉微羞,面色一红,用蚊子般地声音说道:“年后宫里便要指亲,望哥哥做主。”

  范闲一惊,心想这种事情自己怎么能做主?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柔嘉郡主说道:“哥哥是太常寺正卿,如何做不得主?”

  范闲嘴里发苦,心想太常寺正卿真不是人当的,不论是大皇子纳侧妃还是郡主出嫁,怎么都要自己废脑袋!

  一念及此,他便对任少安这厮有极大的怒气,本来任少安是他的知交好友,是朝中三寺中最得力地支援,但两年大东山的宗师战,竟是把这位任大人吓破了胆子,不出半年便另觅了一个地方差使跑了,结果就把太常寺正卿的职务自然而然地交到了范闲的手上。

  范闲沉吟片刻,为难说道:“你是堂堂郡主娘娘,婚事自然是宫里说话,我如何能插嘴。”

  柔嘉抬起脸来,眼圈一红,说道:“若若姐姐的婚事,你就有法子,为什么柔嘉就不行?难道闲哥哥真忍心看着妹妹嫁不好?”

  又是一声闲哥哥,又是那眸子里地无尽幽怨,范闲哪里不知道这位小郡主脑子里想的什么,暗自叫苦。

  他二人是堂兄妹,柔嘉长大成人后才渐渐断了这个心思,但是少女春意初萌时的对象,又哪里能够轻易抹去,柔嘉即便对范闲没有什么心思,却也是把他当成了最能倚靠地兄长,甚至比弘成还要亲近些。

  范闲无可奈何,看着柔嘉眼眶里似欲垂下的泪珠子,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葡萄架子下那个小姑娘可爱的神情,心头一软,着实也不舍得让宫里胡乱指婚,豪气顿发:“罢罢,这事儿就交给我了,我把京里适龄的年轻人都挑出来,隔着帘子,让你自个儿挑!”

  “宫里能选妃,我也能给你选个好驸马。”

  一听这话。满室俱惊,心想这也太不合体统,柔嘉却是转悲为喜,开心地笑了起来,对范闲福了又福。又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他的身旁,牵着他的袖角,似乎生怕他说话不算数,时刻跑走,开心说道:“谢谢闲哥哥。”

  林婉儿掩嘴一笑,心想思思出的主意果然不错,自家夫君果然不忍,大概也只有他这无赖子。才会想出隔帘挑驸马这种惊世骇俗的主意。

  便在此时,正跟着仆人去糟塌了一番靖王菜圃地林大宝从厅外走了过来,身上全是泥巴,手上也是黑黑的。林婉儿一看,赶紧迎了上去,心疼地唤人打水洗手。

  哪里知道大宝只是愣愣地看着范闲与牵着他衣袖的柔嘉。心想这小妹妹为什么要抢自己的地方,心情便有些不好,拉着婉儿的手走到了范闲地身旁,攥住了范闲另一只衣袖。向柔嘉瞪了一眼,咕哝道:“小闲闲,我饿了,想吃包子。”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范闲的表情极其无奈。

  ――――――――――――――――――――

  柔嘉郡主与范若若自幼在一处长大。交情自然极好,若若初回京都,两位姑娘家不知有多少的话要讲。竟是到了晚间还没有讲完,靖王爷大手一挥,便让郡主跟着范府的马车而去,在范府住个五六七天再回王府不迟。

  两天后,范闲又带着妹妹出了城。这次是去郊外的陈园,路远难以行走,加上新修的陈园里有更多袒胸露腹的美貌姬妾,婉儿和思思去一次便头痛

  所以这次是坚决不去,柔嘉郡主却是因为害怕陈老院是坚决不去。

  范闲兄妹二人只好自己去了,陈萍萍身为长辈,加上他与范建当年的战友关系,范若若回京后,若不去拜见,怎么也说不过去。

  一入陈园,风景依旧,或许更胜从前,老秦家叛乱时地那一把火,除了让陈萍萍多了更多向内库要银子的理由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青青假山还是那个山,外围山林里的埋伏机关依然森严,园子里地美人儿姬妾依然是那般美丽,就连唱曲儿的还是桑文的妹妹。

  入园后略说了几句,范闲本想向陈萍萍细细讲述一下陛下在西凉地布置,以及院内的处置问题,不料坐在轮椅上的老子挥挥手,直接阻止了他的开口。

  已经两年了,自从范建告老归澹州之后,陈萍萍便把监察院地权力全数放下,甚至是连听也不想听,其中隐藏地深意,或许范闲能了解一二,但他依然不习惯。

  因为他这一生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人便是五竹叔和轮椅上的老人,从澹州时,直至入京后,他的一生都在这位老人地细心呵护和残酷打磨下成长,陈萍萍地意旨贯穿了他的生活,就像是澹州后园地树,替他挡风遮雨。

  他习惯了陈萍萍站在自己的身后,替自己解决最大的烦恼,一旦陈萍萍陷入了沉默,他便陷入了微微的不安。

  如今地陈萍萍日见衰老,眼角的皱纹愈发地深了起来,好在两年里不用处理院务,只是在陈园里散心,精神还是不错。他没有在意范闲此时有些黯然的不安,微笑着与范若若说着闲话,提及北齐那座青山,说到苦荷地死亡,也自有些喟叹。

  老子越来越像村口的一个普通老头儿,而不是当年权控天下的黑暗君主,这种转变,即便是范若若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从陈园出来后,在马车上,范闲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他还能活多久?”

  今日带若若前来,一是拜访,二来也是要借妹妹如今精湛无比,传自青山的绝佳医术,来确认一下陈萍萍的大限之期。范闲当然希望这位老子能够有更久幸福的晚年。

  “院长十几年前受过几次极重的伤,双腿早断,经脉不通,两年前又中了一次毒,依理论,体衰气竭,随时都可能有危险。”范若若眉头微皱,有些不解,“但这两年里太医院调理的极好,应该还能支撑几年。”

  范闲没有做声,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递了过去,说道:“太医院似乎没有这般好的手段,开出这张药方,能够将老院长的身体照料的如此好,甚至比费先生还要厉害一些。”

  范若若接过药方细细察看,心头一惊,忍不住看了哥哥一眼,说道:“这是陈园里开的药方子?”

  “是不是有些眼熟?”

  “用药诊症,水准在我之上,十分准确,没有一丝多余……而且手法很熟悉。”

  范若若轻咬下唇,知道哥哥让自己看这药方是什么意思。行医用药其实如同武道修行一般,各有流派,每味药用多久,针对何症,用何手法,只要是在医道上浸淫久了的人物,总能嗅出些味道,更何况写出这几张药方的人,与范若若还有不浅的关系。

  范闲闭着眼睛说道:“在青山上教你医术的那个木蓬是不是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北齐?”

  范若若看着兄长点了点头,欲言又止。范闲知道妹妹在担忧什么,那位苦荷的入门弟子木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妹妹在医术上的老师,妹妹当然不愿自己的兄长对他出手。

  “我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付他,我只是不明白,他身为天一道弟子,为什么要来南庆做这些。”范闲闭着眼睛,冷冷说道。

  ……

  ……

  要查一件事情,最简单的便是当堂对质,当面质问,尤其是涉及不可告人秘密的问题。

  在一个阴天的下午,京都西城荷池坊这座龙蛇混杂的所在地,一位戴着笠帽的黑衣人,很直接地走上了一座二层小楼,悄无声息地进入,手掌一翻,一把黑色的匕首幽幽然地探了过去,轻轻地横在一个人的脖颈上。

  屋内阵设很简单,这人正在床边收拾包裹,似乎准备远行。他身上做着郎中打扮,此时感觉到脖子上的寒意,刺得他脖颈处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叫木蓬,是苦荷入门二弟子,整个北齐医术最为精湛的医生,两年前奉大师遗命,深入南庆,想尽一切方法靠近了陈萍萍,用自己绝妙的医术获得了陈萍萍的信任,又找了个借口,掩去了自己的身份。

  他虽是位大夫,但苦荷的弟子岂有寻常人,能够被人悄无声息地借荷池坊喧闹声摸进门来,并且将刀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他知道身后这位刺客,一定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人物。

  木蓬没有回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见一团粉末噗的一声击打在黑衣人的脸上,这一手阴寒无比,极见功夫。天一道入门弟子,果然不简单!

  粉末顺着笠帽簌簌落下,范闲闭着眼睛,没有闷哼,甚至没有呼吸,因为他知道这一蓬药粉里蕴着极可怕的毒素――一着失算之下,他并没有横抹黑匕,却是指尖轻轻一挑,将一枚毒针扎进了木蓬的颈后。

  木蓬身体一麻,抢在身体僵硬之前,啪的一掌拍碎了包裹里的小瓷瓶,毒烟喷洒了出来。青布一晃,范闲的手从他身后如电探出,只用一块布便将那些毒烟拢于其中,一丝一缕都没有漏出来。
第7卷朝天子 第25章 夜半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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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一回间,幽静的二楼里响起五声闷响,然后木蓬终硬,再也动弹不得。看似很简单的几个回合,实际上却是范闲与对方比拼了一把胆量和施毒的技巧。木蓬失了先手,却如鬼魅般夺回了优先权,如果范闲对那蓬药粉稍有畏惧之心,只怕就会失去了控制对方的大好机会。

  尤其是最后那个小瓷瓶散出来的毒烟,范闲居然用一张布便裹了进去,这又不仅仅是施毒的手段,更是蕴藏了极高明的真气操控功夫,以及他每一指尖的小手段技巧。

  浑身僵直的木蓬面对着床上散乱的包裹,还有床边上的那层变了颜色的青布,心头大惧,暗想究竟是谁,居然用毒的本事如此之大,竟能在片刻间制住自己。

  范闲取下满是药粉的笠帽,小心地将其与那方变了颜色的布拢在一处,取出火折点燃,毒素遇火则融,不复效力。确认了安全后,他才取下了手上戴着的手套,捉着木蓬的衣领,将他提到了另一间房中。

  自怀中取出一粒解药丸子吃了,还是觉得咽喉处一阵火辣,想到幸亏自己准备的充分,不然让那一蓬药粉直接上脸,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想到此节,他不禁有些凛然,看着身前无法动弹的木蓬,想了会儿后,强行撬开他的嘴唇,捏碎了一颗药丸送了进去。

  “医术上我不如你,用毒这种事情,你却不如我……木蓬师兄,你来我南庆两年,总该是说说来意的时候了。”

  范闲咳了两声,坐在了木蓬的对面,这句话并不是在装潇洒。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就像很多年前在夜殿诗会上对庄墨韩说的那句一般,如今费介远赴海外,肖恩早死,东夷城那位用毒大宗销声匿迹。说到用毒解毒的手段,确实没有人能够敌的过他。

  木蓬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滴滴毒素正随着颈后被针扎着地穴道往心脏里流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毒,竟然如此厉害,但知道对方既然喂了自己解毒的丸子,那便是准备逼问什么,一时不会让自己死去。

  而就在范闲开口之后。他马上辩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除了小师妹的那位兄长,这世上还有谁敢在自己这位医道大家面前夸下海口。

  木蓬此时能够说话,看着范闲,眼睛里透出一丝无奈与黯然,说道:“小范大人。我只是一名大夫,何必如此用强?”

  “你又不是绝代佳人,我用强做什么?”范闲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为苦荷的二弟子。为什么这两年要躲在南庆。”

  木蓬微笑说道:“原因?您应该很清楚,陈老院长地身体不是越来越好吗?”

  范闲的眉头皱的极紧,说道:“这正是我不明白的,老院长大人活的越好,你们北齐人岂不是越难过?”

  他忽然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木蓬的双眼,说道:“这是不是苦荷临终前的遗命?”

  木蓬用沉默代表了承认。

  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应该清楚监察院七处是做什么的。”

  监察院七处司刑牢之责。全天下最令人闻名丧胆地刑讯手段,全部在那个大牢里。木蓬听了,却是毫不动容,淡淡说道:“小范大人,莫非这就是你南庆的待客之道?令妹在我青山学艺,我木蓬自问倾囊相授,绝无藏私,即便大东山之后,先师亦将整座青山交予小师妹,朝廷也没有改了态度。”

  他看着范闲,好笑说道:“难道就因为我替陈院长调理身体,我就该死?这话说破天去,也没有道理。”

  范闲沉默了下来,知道木蓬说的极对,这两年里对方藏在南庆,经由监察院的调查,确实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尽心尽力地为陈院长调理身体。

  但问题是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诡异,苦荷大宗师的临终遗命,一是让海棠收拢草原上的胡族部落,在北齐地支援下,成为庆国最大的外患,第二条便是木蓬的南下,莫非让陈萍萍继续好好活着,对于北齐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这个问题范闲想不明白,所以才会私下一个人对木蓬出手。

  “你准备离开。”

  “小师妹既然回来了,我不走怎么办?”木蓬说道:“只是还是走晚了些,被你捉住了。”

  “我几个月前就察觉到你地存在,只是你往年极少下青山,所以无法确认你的身份,若若只是帮我确认一下而已。”范闲低头说道:“看在若若的份上,我暂不杀你,但在我弄清楚你们天一道究竟在想什么前,我不会让你离开南庆。”

  木蓬面色剧变,知道自己会被关押在监察院中,只是不知道会被关多久,会不会像肖恩那么久?

  ……

  ……

  “原来那位大夫就是苦荷的二徒弟,苦荷一生惊才绝艳,凡所涉猎,无一不为世间极致,难怪这位大夫水平极高。”

  轮椅上的陈萍萍笑了起来,屈起食指点了点,让身后那位老仆人推着自己往陈园地深处行去。范闲沉默地跟在轮椅后方,听着吱吱的声音,以及不远处咿咿呀呀女子们唱曲的声音,此时已经入夜,安静陈园里歌声再起,让人听着有些心慌。

  “你怎么处理我不理会,不过是名大夫,你何必还专门跑这一趟。”陈萍萍轻轻敲着轮椅地扶手,这是他很多年来的习惯动作,指尖叩下,发着空空的声音,尖哑说道:“反正这两年也没有喂我毒药吃。”

  范闲低着头站在轮椅旁边的树下,摇了摇头,根本不相信陈萍萍的话,以陈萍萍的识人之明,怎么会

  出木蓬地问题。他想了想后说道:“我只是不明白,命令木蓬南下,究竟为了什么。”

  这两年里木蓬不止对陈萍萍的身体极为上心,而且暗中通过各种渠道,组织了一大批便是庆国皇宫里也极为少见的药材,配以他地回春妙手。果然成功地阻止了陈萍萍的衰老与旧伤,让这位老人家活地愈发健康起来。

  陈萍萍转动着轮椅。面朝着范闲,挥手示意那位老仆人离开。然后撑颌于轮椅,陷入了沉默之中。陈园屋舍的灯光从他地背后打了过来,范闲看不清他的苍老面容。只能看见一个浓墨般地人影。

  “苦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如果依你所言,海棠的身世,西胡地布置,都发端于他临终前的定策,那木蓬南下为我保命,自然也是他计策中的一环。”

  范郎二度前来。自然是逼着老同志听了半天院务汇报。陈萍萍有些无奈说道:“这老光头,死便死了。还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其实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苦荷拼死保我一命的原因。”陈萍萍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背,说道:“西胡乃是我大庆之外患,而我活着,则必将成为大庆的内忧。”

  虽然老人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但范闲地心生起了一丝寒意。僵立了片刻之后。走上前去,站在陈萍萍的身后。轻轻拉下那只苍老地手,替他挠起痒来,轻声说道:“这两年里你什么事情都不做。陛下对你又有几分情份,最关键的是,朝中曾经出了那么多叛贼,他为了顾惜天家颜面与你一世君臣的光芒,也不可能对你动心思。”

  范闲了解庆国的皇帝陛下。所以这个推断应该没有出问题,庆帝与陈萍萍一世君臣,情份殊异。相交三十余年,从未生过嫌隙疑虑,不知在这天下做了多少大事,真可谓是朝中的异数。

  如果说陈萍萍对庆帝有异心,没有人相信,如果说庆帝忌惮陈萍萍的权势,也没有人会相信。皇帝陛下想为天下臣子树一个楷模,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宽仁之君地形象,如果连陈萍萍这种死忠地黑狗都容不下去,他拿什么来说服后世?

  “问题在于,不论怎样的情份总是会渐渐淡地。”陈萍萍感觉着范闲在自己背上移动的手,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情份就像我这可怜的后背,时间久了,老了,很就容易干枯发痒,没有新地功劳做水份滋润,谁都想把它挠一挠。”

  范闲的手顿了顿,摇头说道:“陛下对你,比一般臣子不同。”

  “确实不同,在这点上我绝对感念陛下之恩。”陈萍萍缓缓说道:“但我也与一般的臣子不同,两年前的事情,你有过猜忌,我也听了你的意见,不再继续,但是……陛下对两年前地事情也有所猜忌,心里总会不舒服的。”

  范闲默然,在两年前京都平叛之后,他曾经对于陈萍萍监察院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大为不解,言冰云事后也对他暗中说过那些问题。

  虽然表面上陈萍萍是依附于皇帝陛下地惊天大局,在玩弄着手段,但范闲清楚,当时的情势着实有些微妙,无论是叶流云的忽然反水,还是皇帝忽然变成了一位大宗师,只要这两个条件有一个不齐备,陈萍萍便可能会做出令整个天下震惊的举动。

  “大东山一事中,我曾经生出些许期望,动过一些心思,这些心思虽然被我藏的极好,隐的极深,但长公主隐约看出来了,所以整个京都谋叛事中,她从来没有理会过我,因为她知道,我们当时的大目标是很接近的。事后苦荷也看出来了少许,所以他临终前,才会让木蓬来保我性命,延我寿数。”

  什么心思?范闲虽然心知肚明,但今日听陈萍萍亲口承认,仍然感到震惊难抑,嘴里发干,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想到陛下能够活着从大东山上走下来。”陈萍萍低着头说道:“当日在渭州收到陛下的传书,我便有些感叹,要一个人死,怎么就这么难呢?陛下谋划的东山之局,终究也只露了半张侧脸给我看,不止将几位大宗师算入局中。甚至也险些让我也落入局中。”

  “当然。我没有像长公主一样急匆匆地跳下去。”陈萍萍咳了两声,说道:“或许一开始地时候,我就没有认为陛下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范闲沙哑着声音说道:“既然没跳,也没有任何证据,陛下当然不会疑你。”

  “陛下是何许人也?他不曾查我,不代表未曾疑我。只是因为他相信我们地君臣情份。而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动那些心思。”陈萍萍微笑说道:“但最关键的是。他知道我没有几年好活了,为了周全我与他之间的君臣情份。为了还我当年拼死救他性命的恩义,他给我一个自然死去的机会。”

  “如果我老死了,病死了。不论他疑我还是我疑他,都会成为黄土下的旧事。我死后备享尊荣,陛下悲哀数日,放下心来,一切随风而去,岂不是最好地结局?”

  陈萍萍严肃说道:“必须承认,这是陛下对我的恩情。这是他为我挑选地最好归宿。所以两年前你让我放手,我便放手。等着自己老死的那一天。”

  “可眼下地问题是……”陈萍萍的笑容里多了两丝荒谬的意味,“出乎我和陛下地意料,我这破烂身子骨,竟然一直活到了今天,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似乎还能再活几年……我活的越久。陛下的心里便会越不舒服。总有一天,会当面来问我一些故事。而苦荷临终前,不就等着这件事情的发生

  说话至此,范闲已经无话可说。如果皇帝陛下真的察觉并且相信了陈萍萍的不臣之心,必然是庆国朝廷地一场天大动荡,而自己夹在二人之间,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陈萍萍死去,庆国内乱必至。苦荷临终前的眼光竟是如此深远毒辣。于纷繁天下事中,准确地抓住了庆国日后唯一的裂痕,实在厉害。

  他知道陈萍萍说地是对的。皇帝对陈萍萍留足了恩义,如果陈萍萍自然死亡,陛下既不会有任何负疚之感,也自然不再去理东山事中,陈萍萍曾经动过的心思,真可谓是皆大欢喜。

  然而陈萍萍却健康地活了下来。范闲或者是皇帝,总不可能温言细语地劝说这位为庆国朝廷付出一生的院长大人,早些死吧,死吧,你死了庆国就太平了……

  “我似乎是一个早就应该死的人。”陈萍萍抿了抿发干地嘴唇,幽幽说道:“只是死到临头,我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怕死。”

  身为监察院的创始人,无数人闻之丧胆地陈萍萍,居然也会坦承怕死,如果让外人听见了,只怕会大感意外。但范闲只是安静地听着,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当然知道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是一个怎样难以忍受地过程。

  数十年前,大陆激荡,北有肖恩,南有陈萍萍,双雄并称。可即便是这样两位黑暗世界最厉害的人物,在面临着死亡地时候,依然显得那样弱小。

  肖恩死的时候,范闲在一旁相送。此时他看着轮椅上瘦瘦的老头儿,黯然想着,不论将来时局如何发展,只希望陈萍萍临终的时候,自己能在这无子无女的孤苦老人身边,送他一程。

  “陛下不会如苦荷所愿那般孤戾。”范闲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笑着说道:“陛下地性情改变了极多,即便曾经疑你,但这两年已经证明了你无心其余,他不会如何。”

  陈萍萍也笑了起来,拍了拍范闲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陛下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就算我能再活几年又如何?总不可能活到陛下地后面去。”

  得了这句话,范闲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忽然间心头一动,自脚边的黑暗中采了一朵于冬风里坚韧开放的小黄花儿,细细地压进了陈萍萍鬓角的白发中。

  陈萍萍呵呵一笑。

  范闲告辞而去。直到谈话结束,陈萍萍都没有说,他为什么会对陛下生出不臣之心,范闲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却不知道一切分明之后,自己应该怎么办。

  老仆人行了出来,推着陈萍萍在园子里逛着,许久之后,陈萍萍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苦荷活了太久,知道太多事,才会定下此策,好在如范闲所言,陛下应该会抑着性子,等着我老死,只是……”他转而皱眉说道:“你说,范闲这孩子抱着我的尸体大哭时,会不会怪我骗他,利用他?”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皇帝陛下都会对陈萍萍的死亡保持充分的耐心。范闲一面这般想着,一面迎着夜里的寒风向陈园外行去,解决了心头的一个大问题,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便在此时,陈园歌女的歌声从夜风里传了出来,分外凄清,却又持续拔高而不堕,十分倔犟执着,像极了先前范闲采摘的那朵小黄花,又像极了这园子里住的那位老人。

  ――――――――――――――――――――――

  在刺骨的寒风之中,范闲忍不住跺起脚来。十一月的天气,这个时辰太阳根本不可能出头,严寒的味道顺着他脚下的皮靴往里渗去,把他的脚冻的有些麻了。

  范闲很不理解,冬天太阳出来的晚,上朝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往后挪一挪。只不过这是袭自大魏的千年礼制规矩,即便他如今权势薰天,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他看着四周的一片黑暗之中,是时亮时隐的一些红灯笼,心想果然很有鬼片的感觉。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依着朝廷惯例,文武百官们半夜的时候便从暖暖的床上爬了起来,来到宫门前守着。与范闲一道上演鬼片的有很多人,胡大学士此时也在他的身边跺着脚,完全没有朝中第一文臣的尊严模样。

  “陛下恩旨让您坐轿入宫,何苦在这儿陪我站着?”范闲抱着暖炉,呵着白气,压低声音对胡大学士说着闲话。如今舒芜老学士已经完成了传帮带的任务,光荣归老,门下中书内自然以胡大学士为首,大学士虽然身体健康,但陛下想着他年纪也有些大了,所以准他乘轿入宫。

  胡大学士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笑说道:“你在这儿站着,没人敢上来陪你说话,难道不欢迎我?”

  范闲一愣,旋即苦笑起来,梧州岳丈在朝中的文官势力被皇上打散了,监察院这些年又一直在狠抓吏治,朝中官员虽然敬畏自己,见着自己面便恭谨请安,但却没有几个敢站在自己身旁的。

  正这般想着,一个红红的灯笼打由黑暗里浮出来。都察院左都御史,门下中书行走贺宗纬贺大人,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二人面前,面色平静地低身行礼,红红的灯光照耀在这位年轻大臣的脸上,照出了几分诚恳与和顺。

  然而范闲的眼睛却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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