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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惊变(下)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黑暗中的山川在马蹄声中颤抖着,仿佛那无所不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神都为之颤抖,在那燃烧了半边天的火把海洋中黯然退缩。那明月、那星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在旷野上黑压压飞驰着犹如乌云的马队。

  如果说那是一排排滔天巨浪的话,扼守在两山之间的安吉军便是顶在最前面的一座礁石,不是那咆哮着的巨浪被击打成飞溅的水沫,便是那礁石在不间断的冲击中粉身碎骨。

  “放箭!”在那巨浪中略显单薄的营寨墙头,一声声怒喝此起彼伏。密集的箭矢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蝗虫,收割着前方黑暗里廉价的生命。而那黑暗中也回响着不同发音的呼喝声,一支支虽然不多,但是很刁钻的箭矢同样也从那象征着未知、象征着死亡的黑夜里射出,准确的击中墙头上的士卒。

  “砰!”这是突火枪的响声,这种早期的火器还远远没有达到后世的射程,但是好在其巨大的杀伤力足以弥补其距离上的不足。在微弱的火光中每一个探出身来的轻骑,都会被火舌所吞并,或是摔落下马声声惨叫,或是一命呜呼,在随之而来的袍泽马蹄下变成肉泥。

  苏刘义默然无声,看着一名名指挥使、一名名都头、一名名十将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士卒们打击越来越近的敌人。南宋军队本来就以善守而著称,那些高大而坚固的城墙和营寨几乎就是蒙古骑兵的噩梦,如果不是回回炮的面世,襄阳之战远远不会只有十年。

  “启禀将军,鞑子的投石机上来了!”一名副指挥使急匆匆的从望楼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苏刘义身前。

  这个时候的投石机尚且还是延续成吉思汗西征时代里那种便于携带、能够追随马队前进的小型投石机,如果不是大量集中的话,震慑一下西域诸国尚且可以,对上南宋这种高大而坚固的城池,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当然,现在安吉军固守的是远远不及城池的营寨,但是想要将这一层薄薄的寨墙砸倒,也是破费功夫的。

  “砰!”又是一声巨响,不过不是突火枪射击的声音,而是投石机发射的石弹砸在寨墙上的声音。整个寨墙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除了让一名士卒摔了下来之外,并没有什么损伤。

  “砰砰砰!”接二连三的巨响不断传来,随着投石机的陆续到位,寨墙在如此强度的进攻中也不由得开始剧烈颤抖。

  而左右前方两侧山都上,厮杀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两座营寨都已经升腾起熊熊烈火,不知道是守军有意而为之,还是进攻的军队向里面射入了火矢,总之在那染红天穹的火光中,即使是厮杀多年的老将苏刘义,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即使是已经很低估了,苏刘义还是没有准确把握当地厢军的战斗力,看到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基本就可以断定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两侧山头上的营寨就会失守,到时候所有的蒙古骑兵将会集中到一起,发起远比现在要猛烈的进攻。

  “撑住!”苏刘义冷声喝道,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刀,丝丝缕缕的寒意从那闪动光彩的刀上渗出,站在苏刘义身侧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几名亲兵都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

  苏刘义随手将佩刀扔到副指挥使的手中,冷静近乎冷酷的声音当中,透露出一股难以抗拒的霸气:“某倒要看看,谁敢言退。一旦有此事,你知道该如何?!”

  那名副指挥使连犹豫都没有,当下便拱手行礼:“末将明白!”

  目送那名副指挥使重新又回到望楼之上,苏刘义微微颔首,从亲兵手中抢过一具神臂弩,径直走向一台正在拼命射击的床子弩。数枚石弹可能是失了准头,越过寨墙砸到苏刘义的身前身后,仿佛是对这位勇猛将军的挑衅。

  “安吉军,杀敌!”苏刘义振臂高喊一声,趁着那台床子弩上弦的功夫,狠狠的扣动了神臂弩的扳机。一声锐响过后,箭矢飞快的弹出,穿过射击孔,直没入黑暗当中。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射中,但是所有人都相信那接连不断翻落马背的敌人当中,有一个是苏刘义射中的。

  “安吉军,杀敌!”无数的士卒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高声喊叫,无数的箭矢在刺耳的声音当中疯狂的倾斜,整个黑暗,仿佛都已经被这声音、这场景所点燃!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远处蒙古军阵当中也是号角声不绝,一队队轻骑亡命一般狂冲而来,他们当中或许只有一小半人能够冲过箭矢的阻拦,又或许那一小半人当中只有五六骑能够射箭之后从容返回,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退缩,草原民族也有其与生俱来的杀气和愈战愈勇的胆量。

  “砰!”又是一枚石弹砸在了寨墙上,整道寨墙颤动了一下。

  但是已经红了眼睛的安吉军士卒,却并没有为此而松动丝毫,只是近乎机械的疯狂扣动扳机,将箭囊中的所有箭矢都倾泻下去。这一刻,淮上血火历练出来的强兵劲旅展现出其绝对的实力。

  通往前方的官道因为有这么一个并不庞大的营盘扼守,由原来的通天大道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想要向前一步都需要无数的鲜血和尸体来充填,但是一队队轻骑就这样无畏的向前冲击着,一台台投石机就这样漫无目的却毫不犹豫的将石弹狠狠的投向远方。

  大战正酣,大战正酣!

  两侧山头上,大火烈烈,杀声却已经平息,绰绰约约踉跄奔跑的人影表明蒙古轻骑已经突破了营寨,正在四处追杀逃窜的南宋厢军。而官道中央的营寨前方,无数的尸体几乎堆满了壕沟和原野,安吉军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磨盘,将一切的血肉都磨碎!

  不断扣动扳机的苏刘义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黑暗的更远处,那里的天空都被连绵的火把所照亮,苏刘义知道,蒙古军队再怎么疯狂的冲锋也都会有一个限度,一旦伤亡超过了阿术的承受能力,即使不需要援军蒙古军队也会自然而然的离开,阿术从来都是一个冷静难缠的对手,不会坐看着自己手下的精锐早早的消耗殆尽。

  可能现在的阿术,比自己还要焦急吧。

  苏刘义想到这里,忍不住冷冷一笑。

  一名十将已经受了伤,手臂上中的箭想必是刚刚拔出去,现在还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托举着。这名十将大步走到苏刘义身边,语气有些急促,丝毫不像刚刚经历过生死的铁汉:

  “启禀将军,军中的箭矢已经不够用了······”

  苏刘义一怔,黑暗中的咆哮依然震天动地,丝毫没有停止冲锋的意思。整座寨墙也在密集的石弹当中疯狂的摆动着,士卒们甚至已经难以顺着梯子爬上寨墙。

  “还够射几轮?”苏刘义吸了一口满是血腥味的夜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显然自己已经低估了阿术的决心,但是想要从这里踏过去说什么也得再留下一块肉。

  那名十将刚想要说话,正逢几枚石弹不偏不倚的狠狠砸在苏刘义身后的那座望楼上,战鼓受到石弹的撞击,“咔嚓”一声脆响,已经脱离了固定,轰然撞破栏杆,直直的砸向站在下面的安吉军统帅!

  “将军!”望楼上、床子弩侧,无数的士卒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呐喊。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那名十将已经狠狠地撞开了苏刘义,自己被从天而降的战鼓正面击中,“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就算是不死怕也会落下病根了。

  苏刘义踉跄几步跌倒在尘埃中,几支箭矢越过寨墙钉在在身侧的土地上,箭头深深没入地面。不过苏刘义丝毫没有在意这从天而降的另一个灾难,这位在淮上前线勇猛拼杀多年的中年男人,眼眸中已经一片赤红,滚滚的杀意仿佛是严冬腊月里的寒风,彻底爆发出来!

  看着大步走过来紧紧握住自己那带着血的右手的一军统帅,那名十将笑了笑,一边强忍着不将鲜血喷到将军的衣甲上,一边喃喃说道:“将······将军,还有······还有······”

  可惜他终究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在无数将士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那染血的手也无声无息的从苏刘义手中脱离,跌落在尘埃中,血涌出来,将土地染成赤色。那同样是赤色的战鼓,就像是一道无声的丰碑。

  几名持盾的士卒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替苏刘义遮挡住四方。刚才从天而降的那几支箭矢险些将刚刚脱险的苏刘义再一次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所有人都不得不小心起来。

  “轰!”突火枪再一次怒吼,想必鞑子轻骑的尸体已经填满了那道并不算很深的壕沟,骑兵终究还是突击到了营寨底下,逼着安吉军士卒不得不近距离发射突火枪。

  隔着那单薄的寨墙,所有人都可以听到近在咫尺的呐喊声。

  “拒马刀车!!”苏刘义突然心中一紧,声嘶力竭的高声大喊。

  床子弩战车飞速的向后退去,而严阵以待的数十台插满利刃类似于塞门刀车的拒马车则缓缓地推上前,构成了一个月牙形方阵,将营帐护在身后。在营中的三千士卒已经全身披挂,一面面巨盾、一台台床子弩填满了拒马刀车之间的缝隙,在这半圆形大阵后面,则是密集如林的长枪阵。

  “轰!”寨墙轰然倒塌,借着火光,士卒们已经可以看清那寨墙外面蒙古轻骑狰狞的面孔和高高扬起的雪亮马刀。

  随着寨墙的倒塌,两侧的望楼也终究随之垮塌,站在楼上的士卒们至始至终也没有向后退却一步,只是如同机械一般冷酷的将手中最后的箭矢射向近在咫尺的敌手。

  “杀!”已经来不及退回去,苏刘义索性狠狠咬牙,一把抽出那名刚刚因为救他而死的十将所带朴刀,身形如电,刀锋凛冽,直直的迎向一马当先越过寨墙的一名骑兵。

  那名骑兵却也是一个百夫长级别的,见到来者勇猛,草原男儿的血性也随之激发,马刀熟练地砍在迎面而来的朴刀上,谁知苏刘义只是虚晃一刀,竟然身随刀走,两刀相击的刹那功夫,虎背熊腰的猛将狠狠地撞在了马身上。

  那名百夫长惨叫一声,从马背上跌落,眼眸中也随之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耀眼刀光。片刻之后,浑身沾满鲜血的苏刘义头也不回,直直的迎向后面的两名骑兵。而在苏刘义的身后,足足千名安吉军将士来不及退后,纷纷呐喊着扔掉神臂弩,抽出佩刀便迎了上去。

  更有百名长枪兵紧随其后,密密麻麻闪动着寒光的枪林和那在火光中迎风飞舞的白缨,无声的象征着一支劲旅,即使是在数倍于己的敌人面前,也毫不犹豫纵身而上的铮铮铁骨!

  安吉军,自有其骄傲所在!

  “杀!”苏刘义已经连斩四五名骑兵,手中的朴刀虽然有些卷刃,却舞的滴水不漏。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将军这种悍不畏死的率先冲杀,那些操控床子弩的老兵们并没有急迫,而是以超乎寻常的冷静,熟练地上弦,熟练的射击。

  一根根数丈长的粗大弩箭往往擦着苏刘义的铠甲呼啸而过,掀起阵阵风浪,洞穿那些想要从侧后方偷袭的骑兵。

  可惜这千余名安吉军毕竟是少数,在黑压压扑上来的骑兵手中终究开始被切割、被包围、被消灭。每一个人都是奋战到死,每一个人倒下的方向,都毫无例外的指向那未知的远方!

  安吉军,自有其骄傲所在!

  滚滚的浪潮将苏刘义和百余名久战精锐压迫到大阵之前。在这期间已经有不少冒冒失失的骑兵纵马冲击大阵,可惜无一例外都惨死在拒马刀车雪亮的刀刃下。旋即所有的蒙古骑兵都调转马头,开始围剿依然在拼命抵抗的最后百余残兵。

  “安吉军,战!”苏刘义高声呐喊,这位浑身浴血的将军伫立在整个大阵的最前方,高傲,冷酷,顽强!与其说是他已经声嘶力竭,不若说是歇斯底里。这是一个崇高的战士无畏的疯狂!

  无限的晨曦、无限的光芒都倾洒在他的身上,东方已经日出,可惜那已经满是鲜血的铠甲却难以反射太阳耀眼的光芒。不过这一切,都改变不了这位将军浴血杀神般傲然直立的景象。

  “安吉军,战!”剩余的四千余名士卒同时高喊,他们当中有大多数都是新兵,不过近在眼前发生的一幕幕血腥景象已经悄无声息的掩盖了他们对于战争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喷薄欲出的滚滚热血。安吉军,战,战,战!

  安吉军,自有其骄傲所在!

  百余名百战老卒相互依靠,在月牙形刀阵前面结成一个圆阵,苏刘义就身处其中。这一刻,已经没有了将军,也没有了士卒,没有了高低贵贱的区别,所有人都是高贵的战士,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后背交给了袍泽,将前方,交给了手中染血的战刀!

  他们就像是海滩上最突兀却又最坚硬的礁石,一切的黑色浪潮拍打在上面,终将会被粉碎,粉碎成四溅的飞沫,消失在那冉冉升起的金乌照射当中。

  通过倒塌的寨墙可以清晰的看到,远方已经不再是荒草凄凄,无数的骑兵践踏过之后,那些野草都已经消散了踪影,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棵树,伫立在天地之间,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投下绰约剪影。

  远方那未知的黑暗,终究被阳光撕碎。

  一阵阵号角在层层骑兵之外响起,虽然有些不情愿,刚才还凶神恶煞一般向上冲击的蒙古骑兵还是不得不缓缓退却。

  安吉军大大小小的将士,也像是虚脱了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已经没有力气追杀。放眼望去曾经空旷的寨墙前后,堆满了两军的尸体,纵横肆意流淌的鲜血已经充盈了每一条小小的车辙、蹄印。

  拒马刀阵缓缓打开,安吉军士卒们蜂拥而上,一队人有条不紊的收拾尸体,警戒退却的蒙古骑兵,另一队人则拥上去搀扶软倒在地的百余名九死一生的勇士。

  身份仅次于苏刘义,也是在刚才负责指挥派兵布阵的安吉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池重山一把扶起人群中的苏刘义,却什么也没有说,看着蒙古骑兵退去,所有人死里逃生,池重山也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灵魂似的。他自己知道,如果苏刘义刚才战死了,那么自己肯定难以指挥安吉军,这支纵横淮上的强军终究只有崩溃这一种可能。

  苏刘义反过来拍了拍池重山的肩膀,池重山身子颤抖一下,下意识的问道:“将军,您说这鞑子可是真的退去了?”

  回头看看远方密集的军阵,苏刘义摇了摇头,走进拒马大阵:“可能只是暂时性收兵休整一下,也可能想要招降。阿术这一次想必也是亲来了,他不会就这样损兵折将之后无功而返的。要知道北面朝堂上添油加醋、落井下石的人,一点儿也不比我们这边少。”

  池重山刚刚舒展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那咱们?”

  苏刘义抬头看了看越来越高的太阳,笑道:“钉在这里。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可是说完这句话,就连苏刘义自己也不相信,到底有没有人会前来增援,自己还有整个安吉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到时候不过就是全军覆没罢了,早在当年淮上血战的时候,自己就该死了,现在还优哉游哉的活着,实乃大幸,不亏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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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扬鞭长驱驰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从黄州赶来的信使不等小舟靠岸,便纵身跃上码头,当这个不过是地方厢军出身的年轻儿郎顾不上抹去脸上征尘,抬头看去的时候,已经被前方的景象惊呆了。

  大大小小的两淮水师高级将领已经蜂拥过来,当先的一名身上甲胄之华丽已然超过了这小小信使心理所能承受的范围,即使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安吉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苏刘义也没有这么威武的甲胄。更何况这身铠甲披在身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违和感,反而将那名将军的面容衬托得更加刚毅。

  四周是高大的战船,一望无际。耳畔是雄浑的鼓声,激荡人心。

  信使“噗”的一声单膝跪地,声嘶力竭的喊道:“诸位将军,鞑子打过来了,苏将军和安吉军全军被包围,生死未卜,还望诸位将军速速发兵北上,配合叶使君的天武军,化解此间危难,否则蕲、黄两州危在旦夕!”

  张世杰、夏松以及两淮水师大大小小的将领们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闻此语依然犹如五雷轰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西北方向,层层青山虽然遮挡住了视线,却仿佛可以从心底听见那山峦古道之间战士浴血后发出的呐喊!

  足足愣了很长时间,一直到赶过来的亲兵将那已经虚脱了的信使扶走。夏松方才急促的说道:“将军,事不宜迟,末将恳请作为先锋率领一支船队先行北上!”

  张世杰狠狠的拍了一下夏松的头盔,冷声说道:“北上?北上个屁!某是本来就是那骑马将领,北上杀敌也就算了,你们这帮子大大小小的都是江南水性好的儿郎,本来就没有在平地上打过仗。更何况两淮水师连陆战用的长兵器都没有,靠什么北上?北上还不是给人家送首级去!你们这些都是猪脑子么,每月的饷银都白领了?!”

  作为一名不折不扣的儒将,平日里将士们是很少听见这位张都统骂人的,现在破口大骂显然已经表明张世杰也在气头上了。

  想到这里,夏松等人方才如梦初醒,好像自己从小到大连马都没有骑过几天,对付骑兵用的长枪铁矛更是连碰都没有碰过。当下里几名想要嚷嚷着北上的年轻将领都羞红了脸,悄悄地将想要伸出去的脚又放了下来。

  “可是,将军,难道某等就要在此处坐视安吉军陷入重围,万劫不复吗?都是大好男儿,某等于心不忍啊!”夏松狠狠地瞪了那些很快就变卦的小将们一眼,大声说道,“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救援的路上,在这里窝囊呆着,有个屁用!”

  张世杰回头看了一眼营帐,那位范大人想必还从里面高坐,等着信使进去给他通报紧急军情呢。转过头来,张世杰冷冷喝道:“夏松,速速整顿全军,一个时辰之内水师前厢和左右厢挂帆列阵水寨之外。另派十路信使南下,务必联系到天武军叶使君,天武军虽然是刚刚组建的一群新兵蛋子,终归还是江南西路各州府的厢军精锐,总该能够打打仗的。一旦叶使君传来准信,中军以及前、左、右三厢立即随我北上,后厢各部则南下接应天武军渡过大江。都听明白了?!”

  “遵令!”所有将领同时暴喝一声。

  “对了,那个大江上的豪杰叫做······叫做张贵的,带过来我瞧瞧。”张世杰突然间又想起来什么,急忙吩咐。

  就在这时,可能是等候的时间有些长了,一直被忽略的大宋沿江制置副使范文虎大人迈着标准的官步,抖了抖衣袖,从营帐中走出来,愣愣的看了空无一人的小船一眼,旋即怒道:“张统领,夏将军,本官静候信使多时,为何未见有人入帐禀报?!”

  或许是因为范文虎毕竟是上官,总归是有些官威在的,又或许是因为这位未来的“范跑跑”动了真怒,发起火来竟然震慑的张世杰等人不得不稍稍后退,毕恭毕敬的拱手行礼。

  安静了片刻,范文虎也感觉索然无趣,勉强哼了一声,装作没有看见那一道道射过来的狠毒目光,只是冷冷的在张世杰身上扫来扫去,一言不发,好不容易压制了张世杰一回,如果自己先开口的话,积累起来的威势也就会随之消散了。

  此时的张世杰已经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和这位资深官场老油条勾心斗角了,当下便不卑不亢的回答:“启禀范大人,信使因为体力不支,扶到偏帐休息去了。信使此次前来,传达的是前线急报。鞑子大军已经南下,安吉军和苏将军音讯全无,蕲、黄两州危如累卵,属下擅做主张,聚集水师,准备北上迎敌。”

  “属下?你还知道自己是属下?如此大事,竟然不禀报本官便私自作主张,难不成这两淮水师,已经变成你张世杰的私军了吗?!”范文虎怒火中烧,对于前面的紧急军情丝毫没有在意,更吸引他注意的是后面张世杰私自下的命令。

  如果他范文虎不在这里,军情如火,张世杰命令水师开拔也无可厚非,可偏偏他范文虎作为上司就在旁边,张世杰以及两淮水师将领竟然一点儿都不征询这位上司的意见,便私自下令、领命,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打脸!

  “私军”两个字就像是一道雷霆,狠狠地劈在每一个将领的心头。五代十国之所以政权更迭如此之快,便是因为藩镇将领军权在握,所以大宋立国之后,不惜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抽调全国精锐充实禁军,所为的便是防止“私军”坐大,再来一次“黄袍加身”。

  要知道岳武穆王终究惨死风波亭,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天下第一强军——岳家军已经成为了岳飞的私兵,服从的是岳飞而非临安朝廷的命令,这是宋高宗绝对不允许的。

  拥有了私兵,即使岳飞的确有一腔热血,的确是想要收拾旧山河,都不能再留在世上。

  听闻此语,张世杰和夏松等人脸色都是一白,都是久在军中的人了,此间关节哪里还能想不明白?

  更何况谁不知道,这位范大人指挥打仗的确入流都算不上,但是如果说搞内斗、诽谤政敌那绝对是一流的,至于制造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并且能够使这些毫无依据的飞短流长莫名其妙传到深宫禁内皇上耳朵里,自然也是轻车熟路,可谓深得贾相公真传,即使是把江万里那帮子使用手段历来称得上是光明正大的老狐狸们派上来,说不定也不是对手。

  就当气氛达到最尴尬的时候,一道本来不应该引起注意力的声音,却像是天籁从不远处传来。

  “草民张贵,见过诸位大人!”

  上到两淮水师最高统领张世杰,下到那些恨不得没有带耳朵的都头们,都下意识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是早晨,这些将领们额头上却都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范文虎正在享受自己一手炮制的氛围,被这么一句话插进来,相当的不爽,当下便斜着眼睛细细打量跪在不远处那个除了长得有些英武之外没有什么特点,身上更是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男子,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这种一看就没有根基的草民,还不是在他范文虎手掌心里跪地求饶的蚂蚁,当下里边板着脸喝道:

  “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上官正在谈话,有没有长眼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杂种······”

  张贵一愣,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官位不小的大人,一开口竟然是如此羞辱谩骂,远远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求贤若渴、百步相迎,迎风站在哪里不但没有什么威严,反而在旁边那几位将领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贼眉鼠眼、猥琐不堪,当下心中已经无名火起,有些后悔怎么会一时冲动投军此处。

  范文虎没有注意到那个在一群明晃晃身披铠甲的将领之间显得分外突兀的男子,已经将双拳握紧,他更不会想到,在真正的历史上,自己对于蒙元战争唯一的贡献,便是临时将眼前的这个男子提拔为敢死队长进行最后实际上可有可无的拼命冲击,也正是这个男子,和他的弟弟携手打出了整个襄阳之战中南宋唯一的闪亮。

  见到范文虎如此辱骂张贵,不但性子暴躁些的夏松等人纷纷毫不避让的怒目而视,就连性情儒雅高贵一些的张世杰,也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一刀劈了这个混蛋。

  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些混蛋喜欢把头埋到沙子里专心的打倒政敌,从来都不会在乎外面已经越来越近的强盗。可怜对于这种混蛋无赖,张世杰这些武将束手无策。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任由一轮骄阳从东方越升越高。

  本来有些缓和的气氛,再一次降到了冰点。站在四面寨墙和望楼上的两淮水师士卒们,只是默默地看着码头上一帮子将领相对伫立,交错的目光中几乎能够爆出火花。这么诡异而冰冷的气氛,吓得谁都不敢窃窃私语。

  咚!咚!咚!

  本来就冰冷的空气为之凝滞。

  咚!咚!咚!

  突兀的鼓声,再一次响起。

  这刚刚送来了晴天霹雳般消息的鼓点,回荡在原野上,回荡在水面上,也回荡在每一个相互瞪着眼睛的将领们心上。按理说就算是送来北面的告急文书,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连续有两位信使前来。

  “是哪个天杀的狗娘养的,竟然如此轻率敲响战鼓!难不成北面又有信使前来?”范文虎后背已经湿透了,说句实话这样站着比拼体力,的确不是他范文虎的长项,好在有冤大头竟然自己送上门儿来给他解围,真是三生有幸啊!今天事发突然,以后只要让他范文虎逮住了机会,一定会一击致命。

  将领们也都诧异的回头看去,可是船队依然是平稳如许,众人这才发现来人并不是从水上前来,而是从很少开启的陆上寨门前来。

  两淮水师的中军大帐从水面上看是坐落在层层大船的遮挡之中,实际上距离陆地上的寨门只有不到百丈距离。营门刚刚打开,鼓点刚刚敲响,数十名轻骑已经飞驰而来,旋风一般卷起阵阵烟尘,这些轻骑手中举起的旌旗上并没有象征着天子禁军的黄色镶边。

  “来者何人?竟敢如此猖狂!”一看不是传圣旨的宫里太监,范文虎心中一块儿大石算是落地,身后站着的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贾相公,只要不是圣旨,谁能动他分毫?所以这官威,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下,当下便下意识的挺胸抬头,昂然注视来者。

  却没想到当先一名骑士竟然将他忽视了一般,直接从他身边飞马而过,甚至连头都不偏一下,但是马蹄子掀起不少尘土,半数都滚进范大人的嘴里了。

  马蹄声渐渐平息,当先一匹骏马人立而起,身上已然披着轻铠的英武少年飞身下马,随意地打量了四周,毫无疑问站在最前面英姿过人的便是自己要找的对象,当下便抱拳拱手:“兴国军团练使,天武军四厢马步都指挥使叶应武,见过两淮水师张统领。”

  张世杰没有想到这个小舅子竟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过刚才让猖狂不可一世的范文虎直接吃了一鼻子灰的举动还是很让人舒服的,身边的夏松等人已经先反应过来,纷纷恭敬地还礼,敢于当中打范文虎脸的人,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飞扬跋扈搅动临安一城风雨的叶衙内了。

  “两淮水师都统张世杰,见过叶使君。”张世杰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见礼,却并没有问叶应武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一定是前方信使已经赶到天武军了。

  前方依旧是烟尘飘扬,随后而来的叶应武亲军百战都丝毫没有给范文虎面子,一个又一个跟着他们老大在范文虎身边飞马而过,将平息的烟尘再一次掀起。百战都轻骑后面,是一队轻甲步卒,可惜被前面的一排骑兵挡住,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叶应武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属下在身后列阵,耀武扬威。只是眨了眨眼,静静的端详着站在眼前货真价实的民族英雄,眼眸中已经忍不住有泪水在打转。

  七百年,七百年,七百年后,只能在史书上寻觅那一星半点英雄的事迹,而现在,自己就在这七百年前的大江之畔,和民族的脊梁相视而笑。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等着他们一起去挽回。

  张世杰本来就是心细之人,注意到叶应武湿润的眼眶,心中还道是叶应武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叶家长女,当下里也不禁暗暗叹息一声,不知道那贤惠温柔的娘子在家中独自一人,过的是否可好。

  上一次和叶应武相见,还是一个四处疯跑的半大小屁孩儿,一晃眼的功夫竟然已经成长为一军统帅,虽然依旧难以掩饰眉目间浓浓的青涩,举手投足间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却更为明显,小小年纪便已经像是展露雄姿的雏鹰,假以时日,终将会称霸天穹。

  曾经跟在自己后面问这问那的小舅子,长大了。

  “远烈,亲情来日再细细谈说。眼下安吉军······”张世杰郑重的拍了拍叶应武的肩膀,这是他习惯的一个动作,每一次被拍肩膀的将士都会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这或许便是张世杰迷人之处吧。

  叶应武忍住泪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了,某和家父在来此间路上曾经和程相公相逢,只是今日为何不见他老人家?”

  张世杰有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有意无意的瞄了范文虎一眼,其中什么意思显然明了,不过他还是吞吞吐吐的说道:“程相公身体不适,留在营中没有出来。”

  知道这又是几个党派之间的争斗,而且其中自然也有刚正不阿的程元凤不愿和名声很臭的范文虎同处一地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嘀嘀咕咕什么,但是从刚才的种种表现已经让范大人狼狈不堪、灰头土脸了,当下里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松他们一边抖动肩膀忍笑,一边小心翼翼的抬头对着自己翻白眼。如果说这天地之间还有谁师范大人不想招惹得,便是这位天不怕地不怕在临安城闹得家喻户晓的叶衙内了。

  更何况身后的贾相公还指望着这个飞扬跋扈却看上去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衙内亲手葬送江南西路的最后菁华,以期借此将江万里一党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更何况且不论加在叶应武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官职摞起来到底有几品,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讲,隶属于江南西路安抚使麾下的天武军和沿江制置副使范文虎大人都没有半点儿上下级从属关系。

  现在不能招惹的绝对不能引火上身,这一点儿范大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勉强压制住怒火,换了一副还算中正平和的脸色:“本官大宋沿江制置副使范文虎,今日得览叶使君年少风采,果然是仪表堂堂,未来必为人中之杰啊。蒙古人南下进攻蕲、黄两州,事关重大,叶使君所来恐怕也是为了此事,不如一起到中军大帐中商议吧。”

  趁着范文虎唠唠叨叨的时候,跪伏在地上的张贵悄悄地抬头看去,却发现原本还邋里邋遢的弟弟张顺,竟然身上穿着一副整齐的铠甲,带着数百名身披同样轻铠的步卒从马队后面肃然列阵,已然是都头以上官职的模样了。似乎也感受到远远地哥哥投送过来的目光,张顺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很轻松便从人群中找到了哥哥渺小的身影,当下里心中一阵刺痛。

  天下官员使君无数,恐怕也就只有这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叶使君,真的将他们当做一方义民看待了,把他们当做未来的精锐劲旅来看到了。这些聚集起来的义勇,在张世杰等人眼中,不过是一些作为前锋的炮灰,而在范文虎眼中,更是鸡肋一般的存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张顺暗暗咬了咬牙,跟着叶使君一路走下去,想来是没错的。

  这时,叶应武已经笑着回答了范文虎的建议。

  “战事急迫,北岸各州府惶惶不可终日,等候我等北上救援,又何须如此麻烦啰嗦。天武军各厢已经拔营北上,某率领这后厢亲卫和途中义勇先行渡河,故特来此处,请求张统领能够划拨一些船只相助我军北上。”

  北上,北上,北上!天武军竟然要即刻北上!

  “北上”这两个字狠狠地轰击在人们在范文虎肆意的压制中有些麻木的心头。

  叶应武这短短几句话,等于是狠狠打了范文虎一巴掌,直接将范文虎刚才提出的帐内商议硬生生堵了回去。无比的张扬,无比的狂傲。

  北上,北上!乍听到这两个字,所有人都是一怔,旋即张世杰看都不看范文虎想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的脸色,郑重的点了点头:“某刚刚已经布置下去,只要叶使君愿意北上杀敌,却敌于国门之外,某两淮水师上下奉陪到底!诸将士,依令而行!”

  “末将遵令!”所有的将领同时暴喝一声,看都不看全身都在发抖的范文虎,似乎那位刚才还死死压在头顶上的上官,已经悄无声息的灰飞烟灭了。

  滚滚的杀气从这些精兵悍将身上散发出来,竟然将这春夏之交温暖的河畔硬生生的渲染成了沙场肃然之气。范文虎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甚至连看都不敢看那些突然间变得英气逼人的将领,自然也不会看到,有意无意投到他身上的一道道目光,都充满着鄙夷和蔑视。

  告状如何,诽谤如何,抹黑又如何?

  如此乱世,男儿自当先轰轰烈烈一场!

  那些勾心斗角的东西,还是等到血染征衣之后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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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军北渡江(上)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江南西路,兴国军。

  文天祥和谢枋得一前一后,飞快的催动马匹,马蹄深深地砸在道路上的泥泞里,溅起的泥点直飞上两人浅色的衣衫甚至冠帽,使得这两位看起来文质彬彬有飘然之姿的文士狼狈的跟落汤鸡似的,不过现在谁都顾不上这些了,叶应武的命令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府衙。

  北线告急,天武军各厢,即日开拔北上!

  “文瑞,你且说说,使君这样做会不会有些鲁莽?”谢枋得年纪要大一些,再加上他本来就是略偏稳重的人,对于这道十万火急的军令,心中实在是有些忐忑,毕竟天武军刚刚组建不久,且不说士卒之间磨合的怎么样,就连正常的武器装备,都是在昨天才刚刚送达,而弓弩箭矢、火药火箭更是难以支撑长时间野外作战。

  文天祥看了一眼前方数百丈远那个硕大的校场,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毕竟蕲、黄两州周边,除了张都统的两淮水师之外,只有天武军这一支生力军了,即使是刚刚组建,也总比没有强。可惜襄樊两城十五万大军云集,竟然被对面的数万蒙古铁骑盯得死死地,丝毫没有挪动的可能,否则这一次若是全线出击,或许还能再现郾城、采石之捷呢。”

  听出了文天祥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些许失望,谢枋得苦笑两声:“那都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朝野上下所求的,不过是不再丢失领土罢了,就算是丢失了,尽量丢失的少一些,也总算能够交代的过去。那蕲、黄两州,毕竟是两座军州,若能保住,总归是大功一件。”

  两人交谈的片刻功夫,已经飞驰到了天武军校场的营门。

  往日里每次来时喧嚣热闹、口号震天的训练场面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又一座肃杀威严的军阵。在太阳光芒的照耀下,铠甲上闪烁出耀眼的光彩。

  江镐、章诚和王进并没有出辕门相迎,而是默然伫立在原来叶应武曾经站立的位置上,三人并肩而立,脸上都是冰冷肃杀的面容,虽然即使是站在一起也依然无法比拟当日里叶应武指点江山的气魄和身姿,却也有一股浑然刚强之气。

  而马廷佑和郭昶,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瘦了一大圈,脸上倒是都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昨日郭昶带着大批因为遇雨在路上拖延的兵刃、钱粮漏夜赶回天武军驻地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敢于小看这个缩头缩脑看起来已经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富家衙内。更何况传言还有更为丰厚的一批粮饷也已经上路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位郭衙内拼命向老爹求来的。

  正是因为这批钱粮的到达,使得天武军上下将士领到了加入这支新生军队以来的第一份军饷。当看到那一个个箱子打开,里面闪动着的耀眼光芒时,即使是章诚之类的稳重谨慎之人,也掩饰不住内心中的飘然欲仙,毕竟对于这几个衙内来说,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郭昶的腰板挺得笔直。在他身上流露出来的一丝韧劲,已经悄无声息的感染了很多人。

  “文大人,谢大人到!”一名天武军士卒伫立在台下,朗声高喊。

  文天祥和谢枋得却也顾不上那么多礼数,一边快快下马,一边大步走上点将台。自从两人投靠到叶应武麾下之后,谢枋得为人谨慎稳重,负责管理兴国军的财政、商贸,而文天祥更为刚强不阿,负责管理兴国军的吏治、案件,两人分工明确,平日里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使得原本人丁凋敝、死气沉沉的兴国军竟也有蒸蒸日上的架势。

  作为宋末贤臣,这南宋“二山”用行动证明了他们并不是只有不屈的脊梁,更是治世的能臣,没有辜负叶应武委以重任、辟为心腹的期望和信任。

  几人匆匆忙忙见过礼之后,和江镐、王进相比更为谨慎些的章诚率先开口:“北线危急,可是天武军不过是刚刚组建之新卒,虽然已经有过统练,却也只是勉强达到了‘兵知将,将知兵’的地步,如果这样便匆匆北上,岂不是羊入虎口?”

  当年这些纨绔衙内横行临安三十六花街柳巷的时候,章诚便以其谨慎小心的性格,专门负责弥补叶应武出的各种“整人招数”中的缺漏之处,从而一次又一次的相助在前面横行直撞的王进和江镐逢凶化吉,同样也是这个小团体中不容忽略的人物。更何况章诚作为一厢都指挥使,对于自己手下士卒的实力如何,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现在他开口质疑,也有几分道理。

  这一次本来就可以说是事起突然,谁都没有想到阿术竟然统领着北方蒙古骑兵,在这等气候本来不适宜他们的春夏之交悍然提兵南下,可以说是打了南宋地方和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不是苏刘义率领安吉军卡住了咽喉要道,恐怕现在如同蝗虫一半的蒙古铁骑已经卷席蕲、黄两州了。

  甚至包括一向态度强硬的江镐、王进,在潜意识里也认为阿术既然没有踏入蕲、黄两州,说明在安吉军那里吃了一个苦头,按理说应该不会在强行南下了。虽然宋朝时期是地球历史上的一个小冰河期,和如今温室效应火上浇油的南方酷热相比,江汉一带的的温度相对要低一些,却也不是来自草原的蒙古骑兵所能够轻易忍受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阿术的精明,自然会率领进犯之敌退却。

  可如果天武军如此贸然北上,加上配合其渡大江并掩护后路的两淮水师,等于将南宋朝廷支援襄樊的三支主力精锐拱手送到了阿术的鼻子底下,到时候且不论两淮水师,阿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安吉军、天武军这两块儿肥肉。

  察觉到甚至就连江镐和王进脸上都闪过一抹迟疑,谢枋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天武军到底有多强大战力,难道那位几度借势,竟然以小小衙内之身在临安和只手遮天的贾似道斗了个旗鼓相当的叶使君心中也不清楚吗?还是说天武军北上另有所图?

  一时间就连谢枋得都琢磨不透叶应武到底是何意。

  “事不宜迟,还是速速誓师吧。”文天祥皱了皱眉,几个人再这样诡异的将对话持续下去的话,恐怕会影响军心,当下这位状元郎和叶应武麾下第一谋士的目光缓缓地扫过眼前的三名都指挥使,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其中的鄙夷和讽刺气息却可以感受到,冰冷刺骨。

  即使是刚阳如王进、江镐之辈,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更不要说谨慎一些的章诚和马廷佑了,至于郭昶,或许是因为曾经被文天祥提溜着扔出去催粮的时候已经烙下了心理阴影,早早的就已经猫在马廷佑身后的阴影里,绝对不和文天祥对视。

  当年文天祥作为白鹭洲书院第一位状元,自然而然的成为众多同窗学子拥戴的大师兄,没少管教历来调皮捣蛋的江镐等人,再加上在京为官的时候又时常奉各家大人之命收拾这些四处惹是生非的小兔崽子,所以现在被这位积威日久的大师兄无声的扫了一下,四人立刻就将刚才的所有疑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和叶应武过不去也就罢了,敢和大师兄过不去,家里的那几位老爷子说什么也得把他们的皮扒上三层,因为文天祥的正直不阿和这帮子衙内的祸乱街坊已经给江万里、王爚等老一辈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所以这些老狐狸们从来都忽视叶应武亲自出马、章诚多方修缮方才编制出来、天衣无缝的谎言,而去相信文天祥一句短短的真话。

  “按叶使君钧令,天武军全军北上。江镐,你怕了?”文天祥冷冷一笑,从这几个小子躲躲闪闪的目光中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心虚,当下里便大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校场上回响。

  江镐脸上一红,当着天武军全军,说什么也不能认怂,当下里便梗着脖子朗声喊道:“不怕!”

  文天祥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王进:“王进,你怕了?”

  王进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急忙喊道:“不怕!”

  嘴角边挂上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文天祥继续将目光转向另外几人,章诚、马廷佑和缩头缩脑的郭昶甚至连目光交流的动作都不敢有,在这等突然爆发出来的威严里面浑身冒冷汗。

  “不怕!”突然间,章诚第一个喊了出来。

  “不怕!”马廷佑和郭昶几乎是异口同声。

  文天祥点了点头,最终看向下面已经默然伫立了很久的一座座方阵,右臂高高抬起,直至北方,朗声高喝:“将士们,统领你们的指挥使说他们不怕,那某文天祥问你们,你们怕吗?!”

  刹那间,一阵风卷过,文天祥的衣袖猎猎舞动,他下巴上并不算长的胡须也随之飘扬,他就这样的站在那点将台上,虽然没有叶应武当日高傲霸气,却有几分叶应武没有的刚毅不屈。

  一股热血在胸腔里沸腾。

  “不怕!”六千天武军士卒同时高声回答。

  整个校场上年龄最大的谢枋得,依旧默默的伫立着,但是他的牙齿咬着嘴唇,浑身都有些颤抖,昂扬的目光在台下每一个坚毅的脸庞上扫过,每一张脸都是那么的年轻,每一张脸都刻满了华夏衣冠最后的骨气和血气。这是属于叶应武的天武军,是完美继承了叶应武高傲无畏、飞扬跋扈的天武军,是属于新一代的、崭新的天武军!

  文天祥向前迈出一步,一把抽出身边江镐腰间的佩剑,右手一扬,宝剑直指苍穹!

  作为状元,文天祥是不需要事先写就祭文的,右手一抬的瞬间,胸腔中同样已经沸腾了的男儿血喷薄而出,化作万千锦绣。

  “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斯时斯日,天武军北渡大江以御国门。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列祖列宗,共鉴诚心;佑我天武,披靡所向;佑我皇宋,国祚悠长!天武军上下六千将士,奏歌开拔!”

  短短几句,不过是祭文当中极为普通的一种,但是此时此刻,阵阵劲风当中,被傲然伫立在天地之间的文士长啸而出,自有其波澜壮阔之所在。

  文天祥话音未落,江镐已经憋红了脸,第一个扯着嗓子将《精忠报国》唱了出来,紧接着万千声音同时从校场上响起,化作一阵阵声浪,冲向四方!

  “狼烟起,江山北望······”

  在这雄浑的歌声中,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整齐的开出洒满他们汗水的营寨,驶往未知的远方。

  —————————————————————————————

  淮南西路,黄州,麻城县。

  麻城县位于黄州的北部,因为此地异于其他江南诸地,当地的湖泊水泽较少,利于像蒙古骑兵这样的大兵团突进,所以成为了蒙古铁骑南下黄州的要道,而苏刘义也正是因为此地地理位置过于险要突出,方才率领安吉军毅然北上,顶在麻城之北的官道要害上,也正是因此,方才使得安吉军无法和天武军、两淮水师成掎角之势,不得不在蒙古铁骑的浪潮之中孤军奋战。

  自从夜战之中被强行护送而出,陆秀夫并没有远远的躲到黄州府治所在,而是一边向四方州府催动援兵粮草,一边亲自率领黄州仅剩的千余厢军和地方乡兵进驻麻城县,作为第二道屏障。

  而安吉军,已经两天没有音讯了。

  陆秀夫每日只是登楼远眺,城中甚至连一匹马都没有,无奈之下便征集了当地的几匹驴,暂且派出几名算是见识过场面的老卒前去探查,可惜两日来甚至连影子都没有晃过,整支安吉军和所有进犯的蒙古铁骑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日正午,天上的太阳正毒,一股股热浪拔地而起送上城头。陆秀夫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浸透了,可是依然默默地在太阳的照射下沿着麻城又窄又矮,而且并不很长的城墙一圈一圈的转着,有时候不小心踩到哪名蜷缩着打瞌睡的士卒,惹来那士卒迷迷糊糊中的一顿臭骂,陆秀夫也丝毫不还口,只是不断地将目光投向远方。

  南方的地平线上,已经有阵阵征尘闪现,城墙上本来横七竖八躺在阴凉里休息的士卒们手忙脚乱的四处寻找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兵刃,刚刚走到东南角的陆秀夫也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赶到南城门上,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一直等到他赶来,竟然只有稀稀落落的四五个人刚刚拿起弓弩,而那几台巨大的床子弩更是成为了摆设。

  陆秀夫下意识的扶正帽子,理顺褶皱的衣服,如果来的是准备合围城池的蒙古骑兵的话,那就等于是说明安吉军已经覆没了,环顾四周看看这些厢军的不堪一击,再想想正缩在县衙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打哆嗦的县令、县丞,陆秀夫甚至没有指望能够支撑一个时辰,到时候城破,自己不过也就是悬梁尽忠罢了,都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再去谈什么生生死死就没有意义了。

  当先一面迎着光芒而来的旗帜渐渐看得清楚,上面是从城墙上看去依然斗大的“宋”字,上到已经准备殉国的陆秀夫,下到每一个毫无战意的士卒,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眼眸中闪动着希望。

  总算是把援兵盼来了,虽然指着援兵不过是数百人规模的一支轻骑,但至少可以表明朝廷没有忘记他们,没有忘记那支可能依然在浴血厮杀的安吉军。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天武军百战都的出现,和那个千里之外的朝廷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来者何人?”陆秀夫倚着城垛朗声喝问,言语之间已经难以掩饰他内心的喜悦。

  当先的一人,却是一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小将,那将领微微笑着抬起头来:“萍水楼的故人,君实兄忘得可真快啊!”

  看清来者是谁,陆秀夫忍不住喜极而涕,甚至没有在意跟随在叶应武身后的只有百余名轻骑:“叶使君,没想到竟然劳烦亲来,当真是安吉军,是黄州之大幸也!”

  被这位名传千古的人物狠狠地拍了一顿马屁,叶应武即使心智颇为坚强,也忍不住有些飘飘欲仙,毕竟从古至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小的吹捧有时候什么作用都不起,有时候却可以改变时代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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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0军北渡江(中)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麻城北,官道。

  曾经属于黄州厢军把守的两侧山头上,都已经换成了蒙古的旗帜,另有两座全新的大寨代替了原来看上去毫无章法的营寨,从山上俯瞰下面如同一根钉子死死地镶嵌在官道咽喉上的安吉军营寨。

  如果不是蒙古军手中没有像宋军那样只配备像安吉军一类军中劲旅的床子弩战车,蒙古军完全可以从两侧山头上死死的压制安吉军,打乱其滴水不漏的阵脚,使得横扫大半个亚欧大陆所向披靡的草原铁骑能够从容不迫的一口吞掉这根鱼刺。

  更令人气愤的是,在这两侧山头的脚下,竟然是密密的树林,而且在树林里面不知道那棵树上,就隐藏着宋军神出鬼没的弓弩手,这些生在南方的士卒,仿佛就是天生的爬树高手,从而占据高处施放冷箭,逼迫的蒙古军队不敢上前砍伐树木。这些精明的宋军士卒甚至利用神臂弩的超远射程,远远地射杀想要释放火箭烧毁树林的蒙古骑手。有这些枝繁叶茂的大树杵在这里,硬生生的阻挡了蒙古骑兵冲锋的道路。

  现在最让蒙古士卒疑惑的是为什么阿术将军已经从三个方向轻而易举的死死地围住了这支看上去精锐,但是人数并不多的宋军,却并不下令发起攻击,要知道这两天都是大晴天,头上顶着一个毒辣的太阳还要站在毫无遮拦的山丘上,这等罪孽不是习惯了北方寒冷和风雪的蒙古士卒所能够忍受的,而那些战斗力比之蒙古士卒差一点,但是和安吉军这等精锐也可以斗个旗鼓相当的的北方汉卒,虽然对于这等“鬼天气”适应力强一些,却也已经天天咒骂不停了。

  两万蒙古军就这样像一只巨手将安吉军的小小营寨握在手心里,却总是不将它捏碎,仿佛想要将其外面的倒刺都消磨干净了,再美美的一口吞下。可是那安吉军作为一支强军,在淮上两军对峙数月数年都经历过,这不过才两天而已,更何况还拥有苏刘义这等将才,硬拖下去的话,反而对蒙古军不利。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急躁着想要出战的蒙古将领,也似乎参悟透了其中的一些门道,因为这几天阿术不断的派出精锐轻骑,越过山丘前往安吉军南方的官道上截杀宋军来往的信使和哨探,两天加起来竟然送来了十多个首级,这已经无声的证明了对于安吉军和蒙古军诡异的人间蒸发,宋朝所属周边的州府拿捏不定和惊恐万分的态度,也证明了那位安吉军的统帅已经看透了阿术的小小伎俩,想要拼命的将消息传达出去。

  可惜那几队精锐轻骑就像是一道滤网,所有来往的信使都毫无例外的被斩落马下,毕竟来往麻城和安吉军的营寨,只有那么一条笔直的官道可走,其余的羊肠小路不但难以供马匹通行,而且除非是当地人,很难搞清楚那些蜿蜒曲折在密林当中的小路,到底是通往哪里的。

  至于当地人,这里作为南北边境已经很长时间了,双方在这片区域里不知道拉锯了多长时间,放眼望去方圆百里甚至千里之内都是荒无人烟,即使是一些规模较大的村寨,也早就荒草丛生了,又到那里去找一个熟通道路的当地人呢?

  —————————————————————————————

  安吉军营寨。

  池重山身上披着染血的战甲,手提朴刀缓步走在鲜血染红的营地上,七横八竖的尸体都已经被火烧掉,算是草草处理以防疫情。

  自从那天夜里蒙古骑兵倾尽全力,以仰攻之势一举突破位于两侧山头上的厢军营寨,反而并没有用尽全力进攻位于路中央的营寨,这也算是阿术的一次误判,只道是守住咽喉山头的应当是宋军精锐骨干,却没有料到苏刘义用这两山之间难得的地势,反其道而行,使得蒙古军队也算是吃了一个暗亏,面对现在就像是一个刺猬一样的安吉军,在不想付出很大伤亡的前提下不得不围而不攻。

  因为外面的原野是一片空旷,不断有来往奔驰警戒的蒙古精骑,使得安吉军甚至难以修复已经倒塌的寨墙和望楼,面对正面的开阔场地,只能依凭拒马刀阵以求给予对方震慑,但是身经百战的苏刘义、池重山以及众多的安吉军老卒们都知道,其实只要不到一个百人队的代价,就可以硬生生的在整个拒马刀阵前面铺成一道血肉之路,然后后面的骑兵便可以从容不从的登上拒马车阵的顶端,以居高临下之势狠狠冲杀。

  一想到这里,池重山的眉头就更皱几分,不知道那阿术,到底是何意,为什么放着这么一块肥肉以及后面有如待宰羔羊般的蕲、黄两州不吃下去,就在这里静静地和他们对峙着。

  “想什么呢?”苏刘义不知何时已经从一侧走过来,这几天他和池重山都是卧不卸甲,而未参与当夜大战的安吉军士卒也是枕戈待旦,丝毫不敢懈怠。

  看着满眼血丝、脸色难得有些发白的苏刘义,池重山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在那天夜里自己不过是很晚才接触到蒙古轻骑,而且一看事情不对便先撤回去组织起拒马刀阵,而苏刘义则一直披坚执锐奋力挥刀冲杀在最前方,甚至一直到最后,仍然想要悍不畏死的率领最后残卒发动一场血腥逆袭。但之后苏刘义并没有跟参战的士卒们一样,软瘫在地上两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而是经常亲自带人巡视营地,生怕什么时候有一丝偏差便引起灭顶之灾。

  这才是大将的风采,池重山自以为比之尚且不及。

  “嗯?”苏刘义笑了笑,爽朗的汉子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虽然有些僵硬,却有着一种别人难以匹敌的感染之力,仿佛是一种对于死亡和战争的毫不畏惧。

  池重山脸上一红,讪讪笑道:“没······没事,只是在想,对面的鞑子怎么会这么安静。”

  苏刘义点了点头,这两天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当一再派出的传信兵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直到有一名带伤归来的传信兵禀报前面有无数蒙古轻骑成群结队的在山野之间绞杀信使,苏刘义方才从中明白了什么道理。

  围尸打援!围尸打援!

  这不过是很浅显的招数,常常用于双方斥候、哨探的相互绞杀当中,而阿术只不过是将其无限的放大,见整支安吉军六千将士当做了“尸体”,不断引诱蕲、黄两州的乡兵、厢军以及其他州府准备随时支援襄樊的几支劲旅的救援,从而不需要拉长自己的粮道冒险深入蕲、黄两州这种南宋江北腹地,便可以在两国边境上剪除襄阳守军的羽翼,从而达到孤立襄阳的大战略。

  要知道当年忽必烈一路打到了鄂州,骑兵更是早就远远的抢掠到了江南西路的路治所在隆兴府,可最终还是因为钱粮不济以及后方起火、皇室内乱,不得不将到手的大片城池全部弃守,自此之后,蒙古军队的战略也有所改变,从原来的以己之短攻打宋军城池,变为以己之长不断地在南宋朝士大夫和将领盲目爱国的心理和给予获得胜利的焦躁上做文章,诱使宋军主力出城作战,并且寻找合适战机利用骑兵的突击奔驰能力一举合围,全部吞下。

  再简单的战略战术,当由蒙古军这种天下第一的强军来施展,而对手又是一直软弱的南宋军时,就会显得拥有无穷的威力,即使是岳爷爷这等名将复生,面对如此困境恐怕也会皱眉叹息。

  狠狠咬着牙,苏刘义沉默了良久,方才下定决心:“通知各部,准备突围。”

  八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这位驰骋疆场的将军脸色已然惨白。而身边的池重山更是犹如五雷轰顶,满脸都是不相信,愣愣的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

  一旦安吉军突围,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如狼似虎的蒙古铁骑,到时候能溃退下来保住半数将士就已经算是万事大吉了。其中的道理,苏刘义和池重山都明白,只是现在对于他们和整个安吉军来说,都已经无从选择。

  壮士断腕,何其痛哉!

  “这样,末率领一千精锐为大军挡住后路,老池,将其余的将士们安全带到麻城。到时候以城池为依凭,我军可从容进退。”苏刘义脸上的血气渐渐回复,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远处连绵的营寨和来回奔驰的蒙古轻骑上,仿佛根本没有将即将到来的浴血厮杀放在眼里。

  池重山死死咬着牙,握着刀柄的手不断渗出汗珠,沉默了很久,方才憋出一个“行”字。

  苏刘义笑了笑,转身去了。

  —————————————————————————————

  四千多名安吉军将士在猎猎舞动的大旗下默默地排成队列。最后的弓弩箭矢都已经被集中起来,除了有一小部分交给突围的大队之外,其余的箭矢都会留给掩护后路的一千决死之士。

  苏刘义手按剑柄,和池重山一前一后走上并不算大的点将台,两人像那里一站,在天穹之下显得分外渺小,又分外高大。

  目光在下面每一张坚毅的脸上扫了一遍,苏刘义缓缓开口:“安吉军已成为诱饵,不可再长留此处,某不得不令安吉军突围,先某命令,家中已有兄弟者,出列!”

  下面的方阵沉默片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前迈出一步。

  苏刘义皱了皱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冷冷一笑,他旋即哼了一声喝道:“某还是不是你们的统帅,难道安吉军不服军令吗?!”

  被这犹如晴天霹雳的声音一震,三千余名士卒却是再一次向前踏出一步。其余的千余士卒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似乎对于他们来说选择离开是绝对的羞耻。

  点了点头,苏刘义接着说道:“老卒,出列!”

  接下来的沉默并不算长,千余名老兵同时将身边的几名新兵向后一推,自己昂然向前,毫不畏惧。

  “好。”苏刘义点了点头,刚想要说话,站在他身边的池重山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丝不忍和坚毅,紧接着这位历来是苏刘义跟屁虫的副都统制,猛地举起手中不知何时已经解下来的佩刀,一刀柄砸在了前方苏刘义的后脑勺上。

  苏刘义眼前一黑,临晕倒前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稳稳的拖住苏刘义倒下的身体,池重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几名将领已经急匆匆的走上台来,都是统领那些新兵们的都头之类。池重山的目光在那几位将领身上扫过,然后伸出手拍了拍当先的一名指挥使的肩膀:

  “拜托了。”

  “末将遵令,必与苏将军同生死!”那几名将领同时抱拳喝道。

  池重山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重新又转过身来,下面的士卒们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过旋即都已经明白池重山是为了什么,没有人出声。这位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年轻副都统制,并没有怯场,而是朗声说道:

  “诸位将士,苏将军为我安吉军出生入死,率领虎贲猛士屡战屡捷,今日安吉军穷途末路,不得不壮士断腕,某等安能让苏将军至此陨落?!某虽不才,也自会率领一千老卒,拼死力战以掩护大军后路,请诸位牢记今日之恨,安吉军自当有雪耻之日!各部听令,打开南侧营门,突围!”

  “遵令!”

  所有将领同时暴喝一声,三千能战之士同时转向,手中的刀剑铮铮出鞘,闪动着寒芒无数。一直紧闭的营门也随之缓缓打开,安吉军依照远近次序,快速向南方冲去。

  已经发现异常的南门外游骑纷纷向这边聚拢,不过很快就被密集的箭雨所杀散。这些游骑并不清楚其实安吉军所能发射的也就只有这一轮箭矢了,所以一边远远地吊着,一边迅速前去通知大军。

  北门外的游骑也已经发现了异常,无数的蒙古铁骑像是一道黑色的海浪,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已经聚集,飞快的向这边冲来。马蹄践踏着地面,发出隆隆的响声。

  “备战!”池重山抽出佩刀,身后的千余名老卒中有百余人都已经披戴上了步人甲,这种重装铠甲是对付骑兵最后的利器,当日岳飞便是凭借此种铠甲在郾城一举重创金国骑兵。可惜随着南宋国力的衰微,这种战甲的数量也越来越少,即使是像安吉军这种精锐劲旅,也只能少量配备,以备不时之需。

  其余的老卒都是熟练地拿起弩机和盾牌,一台台床子弩也迅速的拉弓上弦,瞄准前方。

  蒙古骑兵像是一道黑色的旋风,转眼就已经到眼前。

  大地,在疯狂的颤抖!号角,在阳光下长鸣!

  “杀!”池重山高喝一声,无数的箭矢已经倾泻而出,第一排骑兵应声而倒。紧接着蒙古骑兵的箭矢和短矛都已经呼啸而来,有的被盾牌当下,有的则射中宋军士卒。

  双方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但是没有任何一方退缩。

  宋军只射出了三轮箭,蒙古骑兵就已经冲杀到眼前,突火枪沉闷的吼声已经无法阻止这些“上帝之鞭”的集群冲锋,拒马刀车之前在短短的半炷香工夫内就已经被一层层人马的尸体所堆满!

  数十名手握长枪的老卒一边吸着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一边毫不畏惧的挺枪上前,林立的枪林暂时阻挡了飞马而来的蒙古骑兵,但是任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片刻之后就会被突破的屏障。

  床子弩已经在顶着敌人射击,而突火枪根本来不及填装火药,索性直接挥动起来当做武器,被迎面而来的锋利马刀所斩断,手握突火枪的那名宋军士卒临死之前并没有惊慌,而是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只要突火枪没有落到敌人手里,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池重山回头一看床子弩的弩箭已经所剩无几,当下也不再犹豫,猛地一挥刀:“退!”

  后排的弓弩手从容向前数步,将密集的箭矢射向飞跃而起的蒙古骑兵,而其他的士卒则趁机在缝隙之中退往后方营帐方向。池重山勉强冷静着走在最后面,手中佩刀随时准备向前迎敌。

  大部分的士卒已经安然退下,剩下的十多名长矛老卒却依旧顶在最前面,硬生生的将蒙古骑兵冲锋的步伐阻断片刻。而就趁着这最后也是最宝贵的片刻时机,在两侧等待良久的宋军士卒,闭上眼睛,狠一咬牙,同时投出了手中的火把!

  “轰轰轰!”早就已经放置在床子弩、拒马刀车下方的突火枪火药,被火焰同时引爆!

  虽然这些还只是最原始的**,不过其爆炸起来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冲锋在前的数十名骑兵被突如其来的热浪掀翻在地,冲天而起的火焰熊熊燃烧,将床子弩、拒马刀车以及那横七竖八布满防线的双方尸体全部点燃!

  一道火墙愣生生的出现。

  火光映衬在每一名将士的脸上,却没有一人动容,即使是刚才拼死掩护他们争取到这一线生机的那些持矛老卒已经没有了身影,也难以再使这些钢铁般不屈的汉子眼眶湿润。

  他们的眼睛中,燃烧着的只有熊熊的烈火和滔天的杀意!

  火焰渐渐平息,已经有胆子大的骑兵越过火墙,挥动雪亮的马刀,即使是独自一人依然毫不犹豫的杀向前方的安吉军老卒。一名老卒面色如常,默然扣动了扳机。

  飞驰的弩箭搅动炽热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最终没入那名勇敢的骑兵暴露出来的胸膛。

  在那名骑兵坠马的同时,更多的骑兵已经越过火墙。

  “放!”池重山暴喝一声,甚至不等弓弩释放完毕,遍第一个挥动着佩刀杀了上去。

  这已经是最后一轮弩箭了,除了正面搏杀,他们别无选择。

  身着步人甲的老卒们迈动沉重的步伐紧随其后,他们手中或是握着宽刃斩马大剑,或是握着闪动着光芒的巨斧,缓步向前走着,每一步都有着不输于蒙古骑兵冲锋时勇往直前的气概与视死如归的决绝。

  更多的老卒虽然身上没有重甲,但是依然不阻挡他们向前的步伐,一个个小小阵型结成,紧随在重装步兵撕开的口子向前冲去。

  池重山将前方一名骑兵胯下的战马前蹄一刀斩断,那名骑兵尚没有摔落马背便被池重山挥动的佩刀斩断头颅,鲜血狂飙,溅满池重山一身,这位在军中没有什么威望的副都指挥使,在这一刻却爆发出了异乎常人的决绝勇气和滔天杀意。

  “安吉军,杀!”他振臂高喊,迎向另一名敌手。

  无数的老卒都在怒吼,都在向前,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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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0军北渡江(下)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叶应武来不及率领长驱而来的百战都进城歇歇脚,甚至来不及和久别重逢的陆秀夫寒暄几句,当听说安吉军有可能陷入重围因此音讯不通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有些不像话的使君当即飞身上马,率领着百战都飞快的向北方而去。

  至于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的由张顺率领的那五百名轻甲步兵,叶应武一时间也顾不上了,只能先派个人回去通知他们速速赶往麻城驻防。这五百名步兵面对铺天盖地的蒙古铁骑的时候,的确有如杯水车薪,还不如巩固城防呢。

  心中焦急有如火焚,叶应武一骑当先飞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杨宝紧紧带着数名精锐紧随其后,生怕有失。

  好在百战都的骑兵所乘的都是产量较少、江南西路当道诸公费劲千辛万苦才收集起来的南方马,这**自古以来就以惊人的马力著称,虽然马要明显比蒙古马大上不少,有时候长途奔袭的耐力甚至还要强于蒙古马,不过这**在体型和短距离冲刺能力上,要逊色不少,所以历朝历代都不被中原王朝所待见,加上南方的水乡地形需求少的原因,产量极少,能收集到这五百匹,也算是竭尽全力了。

  统领这战时将作为中军的后厢骑兵的,是江万里子侄辈中唤作江铁的年轻汉子,这人天生下来就和江家世代相传的文人书香门第格格不入,反倒是和被江万里领养过来的江镐性格有些相似,一直负责训练管理江家的各种畜生,其中就有几匹骏马,因而精通马术。此人本来并不受人待见,正逢军中无人,江万里在叶应武连连逼迫之下绞尽脑汁方才想到这个远房子侄,便交给叶应武。

  谁知这江铁还真有几分本事,竟然在短短的几天内便训练出来一支勉强能够纵马冲锋的骑兵,使得上到叶应武、文天祥,下到军中的每一名将士,都对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都头另眼相看。

  “启禀使君,前方不远拐过那道山岔,便是通往安吉军所在营寨的官道大路。”江铁加快马速,向前奔出几步,很快就只落后叶应武半个身位,“再往前去可能凶吉莫测,某等是否应该下马上山,静观其变?若是安吉军已被击破,如此贸然出现在大道上,恐有不测。”

  飞驰的骏马卷起阵阵狂风,打在脸上犹如刀割,不过叶应武连眉都没有皱一下,而是默然片刻之后,长长地吸了一口冷风,以期能够使自己热血奔腾的狂躁内心冷却下来:“且听你的,不容有失,小心为上。先派出两骑作为哨探。”

  “是!”江铁在叶应武之后,处于下风方位,不得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挥手一招呼,几名骑兵已经越众而出,手中马刀也铿然出鞘,狠狠地一挥马鞭,加快马速径直超过叶应武和杨宝,向前方驰去。

  其余的百战都都已经放慢了速度,但依然很快就已经冲到那山岔之下。山坡上只是长着些齐腰高的荒草,叶应武第一个下马,抬头看了看并不算陡峭的山坡,轻轻舒了一口气。

  太阳当空,洒下无数的光芒。

  但愿老天爷保佑,安吉军全身而退。

  就当叶应武喃喃祈祷的时候,远处却出乎意料的传来的震天的杀声。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的身子一紧,顾不上胯下自己寻找草料的战马,纷纷向山坡上跑去。

  叶应武一边伸出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一边按着佩剑问身边的江铁:“此处距离安吉军扎营的地方还有多远?”

  江铁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冲到坡顶,然后从怀里拽出简陋的地图摊开,粗略的扫了几眼,这位生性乐观的汉子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沉吟不语。叶应武和杨宝见到他如此,脸色都不由得一变,心中更是跟打鼓一般,急忙凑上前去。

  此处不过刚刚出了麻城不远,距离最北端安吉军扎营的地方尚有十余里,从此处便可以听到震天的杀声,只能说明安吉军已经突围了,只不过依然在距离麻城已经不远的地方被蒙古骑兵追上了。

  也就是说安吉军随时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饶是叶应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然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从山坡上放眼望去,四下山丘都是一片静默,唯有北方的杀声和这四周的沉默荒凉显得格格不入。

  山下那条已经快被荒草掩盖的官道延伸的远方,或许已经被鲜血所染红。

  即使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杨宝和江铁都是拳头攥的紧紧地,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叶应武。现在即使是张顺的步卒都还没有赶到,更不要说还在江对岸等待渡江的天武军主力了,当下里能够依靠的,就只有爱他们这五百名百战都轻骑兵,可是这五百名骑兵对上铺天盖地而来的蒙古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下场可想而知。

  “请使君速速定夺。”杨宝沉默良久,方才拱手说道。

  远处的杀声已经越来越近,显然安吉军仍然还在向这个方向奔驰,以求能够退入麻城。而刚才派出去的那几名骑兵也从官道上出现,疾驰到山坡脚下,不等他们下马,叶应武就已经飞快的跑了下去。杨宝和江铁急忙紧随其后。

  当先的那名十将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依然直直的单膝跪倒在地:“启禀使君,前方正是安吉军残部和追击而来的蒙古骑兵,不过蒙古骑兵大队好像在更远处被阻截,所以前来的只有不到千人,只能从后面死死咬着安吉军,难以合围。”

  叶应武抬头看向群山阻隔的远方,想必苏刘义采取了壮士断腕的战术,将最精锐的部队都留了下来,以期能够掩护新卒撤退从而为安吉军留下一道火种。想到这里,叶应武的身躯已经有些颤抖,他知道安吉军完全可以就地固守等待天武军和其他地方州府的厢军救援,但是苏刘义并没有这么做。

  这位骄傲而勇猛的将军,是绝对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拖累友军,更不愿意成为“围尸打援”战术中的“尸体”。如果是范文虎之辈,完全可以等待地方厢军赶到后,将友军顶到前面,然后自己从容不迫的撤退,可是安吉军的统帅,不是范文虎,而是苏刘义。

  这位将军和他的精锐,自有其骄傲所在。

  想到这里,百战都所有的将士都是下意识注视着远方,肃然起敬。

  “走,刀山火海,某叶应武也能淌得!”叶应武冷冷一笑,转身直向马匹停歇的地方,“百战都全体,前去营救安吉军!”

  “末将遵令!”杨宝和江铁丝毫没有犹豫。

  五百名轻骑兵飞快的集结上马,在山坡下聚集,叶应武打马跃出,最后一次深深的隔着群山注视远方,默然片刻之后,铿然抽出佩剑,剑锋冰寒,骏马长嘶,天武军的最高统帅毫不犹豫的纵马狂奔!

  百战都士卒们同时狠狠地一挥马鞭,拥簇着他们心中无人可以替代的年轻统帅,沿着笔直的官道,长驱!

  —————————————————————————————

  杀!杀!杀!

  四周轰鸣声不断,眼前无数身影重重!

  无数的蒙古骑兵从身边飞驰而过,池重山的双手已经沉重的难以拔出死死的插在一名蒙古士卒胸膛上的佩刀,那把陪同他转战四方的佩刀已经卷了刃,卡在那名蒙古骑兵肋骨之间。

  这位率领千余老卒誓死断后的副都指挥使,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不过他现在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已经难以掩饰他体力的衰竭。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多想回头再看看,哪怕只看一眼,南方那尚未遭受敌虏践踏的锦绣山河,看一眼那依旧高高飘扬的大宋旗帜。

  可是这不可能,安吉军的将士,怎么能够将头颅朝向自家的方向?他们都是倒在冲锋的路上,倒在杀敌的路上!

  他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千军万马之间,却没有一名飞驰而过的蒙古骑兵敢于挥动手中雪亮并且高高扬起的马刀。因为在掠过这身影的刹那,他们的心中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震撼和畏惧。

  终于有一名胆子大的了,那名飞驰而过的骑兵刚刚想要举起手中的马刀,将眼前这有如血人般的宋军将领砍倒,不料那血人突然爆发出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已经满是血痂的双目再一次霍然睁开,一道摄人心魂、满是杀气的目光直直的盯在那名骑兵的眼睛上。

  那仿佛是死神的目光,任何人都难以抗拒,难以躲避。

  那名年轻的骑兵惊呼一声,马刀差点儿脱手而出。而就在这片刻,那名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宋军将领竟然不再顾及拔不出来的佩刀,径直撞在了身边的马身上,和那名眼眸中已经满是惊恐的骑兵相互拥抱着滚落。

  无数的蒙古铁骑在他们两个身上践踏而过。

  那血人般的将领一声不吭,而不幸落马的骑兵则爆发出惊人的尖叫,那是心理防线崩溃了的尖叫。那双年轻眼眸的主人没有想到有一天死亡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来临,这不应该是一个勇士应该献身的方法,但是在那一双铁箍一般的双臂死死地搂抱中,饶是这力气不小的草原健儿一时间也难以挣脱,只能任由他搂着滚落千军万马之中。

  无数的蒙古骑兵都被这尖叫声所震撼,马速微微放慢,很快就被身后猝不及防的同伴撞上,竟然有数十人同时摔倒,原本整齐的队列也随之混乱。不过毕竟是曾经横扫亚欧大陆的蒙古铁骑,很快凌乱的队伍就再一次整齐起来,不过在这片刻工夫内,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硬生生的撞落马背,在万军当中化作肉泥,又有多少人被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安吉军老卒抓住破绽一刀劈落马背。

  “安吉军,杀!”最后的安吉军老卒还在坚持,他们并不知道池重山已经在刚刚葬身于乱马之中,但是他们依旧好不胆怯的挥动着手中已经染血的朴刀,义无反顾的向前,就像已经倒下的所有同伴一样,迈着步伐向前。

  可惜他们不再是曾经屹立的礁石,而只是礁石下的几块微不足道的石头,又有何等力量可以助他们力挽狂澜?

  黑色的潮流将这最后的几道身影吞并,旋即又翻滚着向远方而去,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停滞。身后的杀声已经渐渐平息,但是前方的杀声依然大作,显然前锋骑兵距离撤退的安吉军越来越近。

  当那潮流翻涌过后,数百名打着蒙古大旗的骑兵,缓缓的从远方出现,他们并没有纵马飞驰,只是这样缓慢的在尸体纵横交错、鲜血奔流成河的沙场上走过。

  两名万夫长打扮的蒙古汉子紧紧拥簇着中间那名魁梧英朗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虽然身上穿的衣甲只是在大将当中十分普通的亮银甲,但是眉目之间流露出来的上位者气息和大将风范,依旧可以使得身边人恭敬折服。

  那人,正是蒙古大将阿术。

  当越来越接近安吉军布下的拒马车阵的时候,阿术的眉头皱的也越来越紧。身边的一名万夫长见到主帅脸上不悦,因为阿术是怪罪自己统领部队不利,造成伤亡过重,当即羞愧的说道:

  “属下厮杀不利,还请将军责罚。”

  阿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血腥气息和燃烧后的焦木气息,分外难闻,不过阿术依旧那么直直的吸了进去,然后打量地上的每一具尸体。所有的蒙古骑兵头颅都是朝着南方,所有的宋军头颅都是朝着北方,无一例外。

  所有人都是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没有人退缩。

  沉默良久,阿术方才轻声说道:“你们何罪之有?此罪在某。是某没有想到,那苏刘义竟然还有如此烈性,那南蛮军中竟然还有如此勇猛的军队。某当初在淮上和宋军作战,屡战屡胜,还以为这安吉军不过是虚有其表,只会老老实实地从这里呆着甘心做诱饵,没有想到那苏刘义竟然壮士断腕,如此惨烈,想来当日,也是因为宋军整体偏弱的缘故,方才牵累了这支强军吧······此次是某轻敌,不怪你们,尔等无须自责。这里无论是何方将士的尸体,都以相同的礼节收敛了,他们都是英雄。”

  此话说完,这位拥兵十万的大将便紧绷着脸,垂着眼皮,不知道是不是在为这里死难的将士默哀,亦或是在思考自己这一次只带着两个万人队便贸然南下,是不是有些兵力不足。

  见到自家统帅良久都没有其他吩咐,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不过那两名万夫长还是不约而同的领命去了。

  等到两人离去,阿术方才将目光投向远方:“安吉军算是残了,下面剩下的就是天武军了,某到还真的有些兴趣,那被称为‘年少英才’的叶应武,到底有多少真本事。希望到时候不要让某失望啊。”

  “报!”一名骑兵飞驰过来,“启禀将军,安吉军残部已经快接近麻城了,我军兵力过少,难以将其阻拦下来!”

  阿术皱了皱眉头,安吉军残部按说应该是一些新兵,没有想到战斗力已然不容小觑,竟然轻而易举的撕开了数道精锐游骑兵构成的防线,偏偏刚才惨烈无比的阻击战严重拖拽了蒙古骑兵主力的速度,使得主力一时间难以赶到。

  “传令,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是追到麻城之下也要全歼安吉军!”阿术冷冷的说道,周围那些悍不畏死甚至向死而生的南宋士卒,已经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这样的敌手如果存活下来,舔舐了伤口之后,便会发动更加惨烈的报复,所以必须要将其全部消灭,不留后患!

  虽然知道吃掉安吉军残部对于后续赶到的蒙古军主力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阿术心中总有些不踏实,沉吟片刻之后他狠狠地一打马缰:“走,去看看!”

  话音未落,已经驰出数丈远。

  追随在他身边的百余名亲兵急忙随着统帅飞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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