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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赤血染青山(上)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叶应武一骑当先,率领着五百名骑兵飞快的奔驰在官道上,前方已经可以看见零零落落的安吉军士卒,当下里叶应武皱了皱眉,放眼望去道路上虽然有不少残兵,但是并没有一面可以象征统帅的旗帜,只有几面残破的“宋”字旗,依旧在风中昂扬不屈的猎猎舞动着。

  狠狠一拽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其余的百战都士卒所乘马匹本来马力就不及叶应武胯下百里挑一得来的北地大马,被或多或少落下了数丈距离,所以和叶应武猝然止住步伐不同,他们可以轻松的在那些安吉军士卒之前停住马匹。

  叶应武从这些疲惫的士卒脸上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征尘,但是那一双眼睛依然发亮,丝毫看不出因为冒死突围、九死一生而有的颓败和失落,反而仿佛在燃烧着无穷的斗志,只要允许他们就可以反身轰轰烈烈的杀上一场。

  身后的杨宝和江铁已经策马上前,杨宝曾经在两淮战场上死里逃生回来,只是大略看了一眼便已经清楚:“启禀将军,这些士卒看上去应该是没有经历过多少战阵的新卒,想必安吉军的老卒都已经留在后面掩护撤退了。”

  叶应武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那些越来越多的士卒,士卒们发现前面有一支打着宋军旗号的骑兵拦路,也不敢强行闯过去,只是默默的止住脚步,时不时的还回头看向身后,那里的杀声已经渐渐稀落,而且距离此处越来越近。

  隐隐约约的都可以听见千万马蹄践踏大地发出的轰鸣声,更可以清晰地闻到空气中挥之不散的血腥气息。

  “尔等将军在何处?”叶应武下意识的按住剑柄,朗声喝问。

  安吉军新卒们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将军,面面相觑。一名胆子大一些的十将走出来先是快速的行了一礼,方才说道:“启禀将军,安吉军副都指挥使池将军率领老卒断后,留守营寨,估计已经······苏将军则在队伍的末端。”

  听到那名十将提到池重山,所有安吉军士卒的目光都是一黯,他们之所以现在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是因为池重山和那些安吉军老卒用性命换来的。

  “某这就去寻苏将军,尔等速速退往麻城,”叶应武皱着眉吩咐道,听闻此语,前方的安吉军士卒虽然有些不信任的看着这些虽然同样是满脸征尘,但是衣甲光鲜的轻骑,对于自家军队骑兵的战斗力,这些新卒们的确没有什么信心。

  “敢问将军?”那名十将一边退开,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叶应武看了那名十将一眼,径直打马前行,带动着的风将他的话语传到一众士卒的耳畔,“你们是淮上劲旅,即使是突围也不应该有如此狼狈的阵型!”

  百战都的骑兵都板着脸紧紧追随叶应武而去,丝毫没有在意在风中默然伫立着的这些安吉军士卒。

  一名新兵等到他们远去,方才讥笑道:“看看这一帮子下巴都快翘上天的,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等到他们见了鞑子骑兵,不吓破胆便是好事了!”

  其余的士卒们刚想要附和,刚才说话的那名十将却一脚狠狠踹在出言讥笑的那名新兵屁股上,冷声喝道:“有什么好笑的,看看你们,还有安吉军的样子么?那位叶使君说的没错,某们是淮上劲旅,自当有精锐的样子!”

  士卒们听闻此语,心中都打了一个激灵,原本散乱的队列也随之而整齐起来,迈动着的步伐也不由自主的刚健起来。

  —————————————————————————————

  杀声依旧没有平息。

  缠住安吉军殿后军队的蒙古骑兵足有三千余名,除了少部分是身上尚未披甲的游骑之外,其他都是或是穿着皮甲,或是甚至已经披上铁甲的主力骑兵,这意味着其余的蒙古骑兵距离此处也已经不远了。

  这里恰恰是官道上少有的一处小转折,蒙古骑兵来到此处不得不放慢马速,加上事先已经布置好的数道绊马索,竟然硬生生的在这旷野上拦住了蒙古骑兵冲锋的势头。

  苏刘义刚刚出营门不久就因为剧烈的颠簸而苏醒过来,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这位猛将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已经来不及痛骂池重山擅做主张了,只是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呐喊声一浪接一浪发出的安吉军营寨和熊熊燃烧的大火,然后径直带领安吉军剩余部队快速撤退。既然池重山强行让他将安吉军的火种保存下来,他没有权利再去回身投入战斗,那将是对一千余名死战不退老卒的侮辱和辜负。

  当日安吉军所处的淮上,毕竟没有像吕家兄弟十年经营的襄樊那种世上少有的坚城,更多时候是依托野外自然地形和坚固的营寨与蒙古骑兵缠斗,所以在防守营寨和撤退的道路上,安吉军都能展现出来其精兵强将的实力,而提前派人去布置绊马索对于苏刘义这种沙场老油条来说可以说是小菜一碟了。

  此时的苏刘义正站在路边一座并不算大的小山丘上,数百名亲兵里外三层拱卫着他,此处的视线并不算好,只是能够刚刚看清正在调整马头的前排蒙古骑兵,后面还有多少确实看不见的。

  不过苏刘义在此处也只是为了暂时指挥一下拦截战,并没有想要在这开阔的官道和只长着些灌木杂草的山丘上固守,所以寻一处低矮山丘也无可厚非。

  又有一道绊马索拉了起来,十余名骑兵惨叫着摔倒。不过这已经是最后一道绊马索了,而且根本不等埋伏在荒草中的安吉军士卒冲上前去斩杀摔得眼冒金星的蒙古骑兵,后面就有一支百人队斜插上来硬生生的拦住他们的去路,这些草原上的健儿从容不迫的拉弓上弦,一支支箭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没入安吉军士卒的胸膛。

  苏刘义静静地看着前方一边倒的屠杀,拳头握得紧紧的,他身边的亲兵们都已经痛苦的闭上眼睛,唯有这位将军依旧目光炯炯,只不过是他目光耀眼的原因,是因为那眼眸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将军,再不走的话鞑子就上来了。”一名亲兵都头指着克服了绊马索已经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抖,难以掩饰他心中的惶急之色。

  面对那滚滚而来的黑色浪潮,若是有营寨或是拒马刀车尚且不怕,可是他们现在甚至就连弓弩都已经用完了,单凭相比起来十分瘦弱的南方士卒披着轻甲上前拼杀,不过是去送首级罢了。

  “这笔血债,早晚要偿的。”苏刘义冷冷的迸出一句话,转身向山丘下走去。在山丘之下,另外有十多名士卒已经布置好了绊马索,这些即将留下来拉动绊马索的士卒从不远处同伴的遭遇,便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们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有些颤抖,但是没有任何人选择放弃,选择离开。

  他们是在用生命为前方的同伴争取一线生机。

  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全力一搏。

  刚才还在不远处肆意追杀安吉军士卒的蒙古骑兵,转瞬之间就已经逼近到苏刘义所处的山丘下面,而此是苏刘义才刚刚走到山丘脚下!三百亲兵护卫几乎是在同时抽刀持盾,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耀,每一个人都咬紧了牙关。

  “呼!”的一声,粗大的绊马索直直的拉起,刚刚加速起来的蒙古骑兵猝不及防,当先一排已然摔倒在地,或许是刚才吸取了教训,后面的骑兵并没有像冲锋时那样和前面骑兵离的很近,而是远远地拉开了好几丈的距离,这样便可以从容不迫的等前面同伴倒下之后再从他们空隙里飞驰过去。

  “杀!”苏刘义突然间暴喝一声,手中佩刀铿然出鞘,这位军中猛将直接从层层亲兵保护中硬生生的闪身而出。

  “当!”的一声,苏刘义熟练地格开迎面而来的马刀,并没有抬刀向上劈砍,而是身子微微弯曲,锋利的佩刀轻而易举的割断了两根马蹄。那名蒙古骑兵上没有来得及惊呼,整个身体都已经飞了出去,直直的撞在一把朴刀上。

  刀光一闪,将那名尚在半空中的蒙古骑兵斩为两段,滚烫的鲜血和五颜六色的内脏从天而降,洒落在土地上,将荒草和泥土都染红。这猛然出刀的,正是刚才还脸色惨白有些恐惧的那名亲卫都头,只不过此时的他看着刀上滚动着的血珠,双脚就像钉子一般扎在地上,连动也不动。

  这片刻的失神之后,所有的亲兵都已经反应过来,呐喊声不绝于耳,三百人同时杀向快逼到眼前的蒙古骑兵。盾牌迎着雪亮的马刀,而手中短刀则都向苏刘义那样刺杀蒙古骑兵胯下马匹的要害部位,使得那些骑兵落马,之后自然有手持朴刀的士卒逼上来,毫不犹豫的将他们一刀两断。

  这三百亲兵都是在淮上乱军之中杀进杀出的精锐,之间配合的默契更是不用说了,很快便已经有三排骑兵倒在了他们朴实而难以抗拒的刀法和步伐之下。

  但是更多的骑兵已经从后面杀了上来,三百亲兵在这浩荡的黑色浪潮中显得分外渺小。

  “将军,顶不住了。”那名亲兵队长一边随手斩掉一名凌空飞起的蒙古骑兵的头颅,一边嘶声喊道。而他前方不远处的苏刘义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那样机械地向前砍杀。

  刚才还大开杀戒的三百亲兵很快就只剩下了百十来人,不得不缩成一道圆阵固守。没有盾牌保护的朴刀士卒多数已经葬身,生存下来的士卒正好可以用手中盾牌构成防线,但是这一条单薄的防线根本难以抵挡哪怕是一盏茶的功夫。

  苏刘义随手摸了一把满脸的鲜血,冷冷笑道:“天亡我苏刘义,那便多拉几个人给某陪葬!”

  话音未落,他已经怒吼一声,再一次向前跨出一步,一刀斩落前方骑兵的马头。

  更多的马刀向这位身材魁梧的将军身上招呼,苏刘义随手挡住一刀,对于其他四面八方劈砍过来的雪亮马刀,他已经力不从心了。这位猛将一边喘息着,一边艰难的想要继续向前,目光之中依旧是有熊熊火焰在燃烧,仿佛并不甘心。

  “啊!”曾经熟悉了的惨叫声在心中已然不再奢望生存的苏刘义耳中回响,却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亲切。

  一顿密集的箭雨一连射到了数排骑兵,其中就包括在苏刘义身边聚集的这几名。身后传来马蹄声阵阵,更多的箭矢呼啸着在苏刘义头顶上掠过,没入前面冲刺而来的蒙古骑兵胸膛。

  “神臂弩?”诧异地看着那只弩箭,苏刘义喃喃自语了一声。

  要知道安吉军的弩箭都已经用完了,弓弩和突火枪也都已经就地销毁,怎么还会有人突然从身后射箭?而且从这箭平直的飞行轨迹来看,那射箭之人应当是从同样高度的马上射出的。

  援军!苏刘义的心中顿时想起来这已经陌生了的字眼,当下里便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数百名轻骑掀动烟尘滚滚,直直的向这个方向冲刺,他们手中都握着弩机,虽然动作有些僵硬而生疏,但是并不阻碍他们从容的上弦、射击。

  一面旗帜在军中飞扬,正是“宋”字。

  天武军?要知道这周围州府,就只有天武军作为近似于禁军的地位,方才拥有在宋军当中数量绝对不少的骑兵。

  苏刘义没有想到天武军竟然会在此时来援,但是从前方蒙古骑兵有些忌惮的放慢马速来看,对于这突然间杀到的敌人,他们心中也有些震惊,不过作为称霸整个亚欧大陆的骑兵,蒙古骑兵是不允许其他任何国度的骑兵来挑战自己权威的。

  微微放慢的马速再一次提了起来,但是叶应武需要的就是这突如其来的刹那功夫!百战都并没有按照设想直直的撞入蒙古骑兵阵中,而是将手中的火蒺藜同时投了出去。

  “轰轰轰!”这种分外原始的手雷引发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在官道上掀起来遮人眼目的烟尘。迎面而来的蒙古骑兵陡然受惊,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在那冲天的火光和尘埃面前狠狠地一拽缰绳,隔着飞扬的烟尘,可以清晰地听见不远处因为受到惊吓,一匹匹战马的嘶鸣声和蒙古骑兵的喝骂声。

  根本没有理会这些近在咫尺的敌人,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自己手下上马还没几天的新兵蛋子来和蒙古骑兵硬碰硬,一击得手,叶应武便从容的调转马头,苏刘义在刹那愣神之后,顾不上道谢,率领残存的亲兵飞快的向南跑去。而剩余的百战都骑兵则飞快的将背后的短矛扔到那烟尘当中,不求有多少杀伤,只求能够乱人耳目。

  “走!”叶应武一边上弦射击,一边怒吼一声。

  百战都骑兵虽然有些生硬吃力,但还是成功的调转马头,紧紧追在苏刘义等人后面向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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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赤血染青山(下)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烟尘渐渐消散,火蒺藜里面装填的毕竟是最原始的**,要真的论其威力来还难以对人造成致命伤,更何况这些火蒺藜是向下扔的,距离高踞马上的蒙古骑兵还有一段距离,更难以伤人了。

  反倒是因为受了爆炸声的惊吓,一些战马狂躁不安的跳动,即使是骑术精湛的不少骑兵也都不由自主的翻身落马。

  而接着刺破烟尘射来的短矛,因为本来就没有瞄准,所以准头更差,再加上百战都士卒不过是能够自如的操控马匹没有多长时间,投掷短矛自然也没有什么章法可言,所以只是零零散散击伤了几人。

  领队的那名千夫长虽然没有成为那些百里挑一的“幸运儿”,但溅起的灰尘还是让他猝不及防吃了一嘴沙子,透过越来越稀薄的烟尘,这名千夫长看了看已经远远的成为黑点儿的宋军身影,皮帽下的眉头紧紧的皱成了“川”字。

  除了一名因为冲在最前面真的当了“幸运儿”的百夫长,其余的几位百夫长都快速的聚拢过来,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领导他们的千夫长。一名百夫长咬着牙恨恨的说道:

  “这宋蛮子当真是狡猾透顶了,而且也没有什么胆量,竟然不敢和咱们硬碰硬,总是玩儿这些虚的,某们应当在追上去将这些宋蛮子全都杀光!”

  听闻此语,其余的百夫长们也都是牙齿咬的“嘎嘣嘎嘣”响,恨不得将刚才那些不守规矩的可恶南宋蛮子碎尸万段。反倒是那名千夫长生性谨慎一些,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千人队竟然只剩下了六七百人马,其余的人都倒在了这并不算长的追击路上,当下里便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

  他抬头看去,前方刚才还隐约可见的宋军黑点儿都已经消失了,整条大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引得无数荒草摇曳着,四周山坡上都长满了高矮错落的灌木和大树,谁也不知道那密密的草丛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弯弓搭箭的弓箭手和简直是骑兵噩梦的的绊马索。

  “长生天在上,蒙古勇士,怎么能够畏惧!”一名百夫长发现千夫长脸上的迟疑神色,连双方的统属关系都抛到脑后,愣生生的喝了一句。其余的百夫长们也都是目光中燃起熊熊火焰,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刀柄上,虽然他们依旧静静地看着那千夫长,但是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不满毫不掩饰。

  千夫长叹了一口气:“南蛮狡猾,务必小心。”

  这算是千夫长服软了,当下里几名百夫长也不能再逼迫,急忙应道:“属下遵令。”

  话音未落,几名百夫长便纷纷策转马头,带领着自己的百人骑兵队匆匆的追了上去。

  那名千夫长迟疑片刻之后,抬头看向阳光明媚的天空,天空是湛蓝的,仿佛他们的神灵就在上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紧,千夫长喃喃念了一句:“长生天保佑!”

  仿佛是长生天因为生气刚才他的犹豫,真的不愿意保佑一般,前方树木密集的山坡上,已经倾泻下来密集而刁钻的箭矢,数十名冲锋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纷纷落马。

  后面的骑兵在百夫长的怒声呵斥下,奋力的保持完整队形,然后急匆匆的弯弓射击,可惜刚才的箭矢只是射出了一次,看到箭矢从何处射击的蒙古骑兵多数都已经中箭落马,所以后续的骑兵只能是朝着树木密集的方向尽力射击。

  “不要管这些可恶的宋蛮子,冲过去,冲过去!”刚才率先向千夫长发难的那百夫长无疑是一个暴脾气,一边高高举起手中的马刀,一边怒吼着指挥混乱的手下儿郎。

  而就在他身旁不到百丈的一棵大树下,一名安吉军都头平端着刚才叶应武麾下百战都急匆匆留下来的神臂弩,根本顾不上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他仿佛整个人都和树下的野草、灌木融为了一体。

  而神臂弩上的望山(瞄准具),已经将那名叫嚷的最激烈的百夫长套在了其中。安吉军的都头心中很清楚,只要自己射击,必然会引起来其余引弓待发的蒙古骑兵还击,毕竟那些草原上射雕的勇士虽然手中的弓比较落后,但是密密麻麻的箭矢射过来,任谁都是会成为刺猬的。可要是自己不射击,等待这些骑兵整理好队形,前面的安吉军残部必然会被追上。

  都头闭上了眼,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右手手指狠狠地一扣!

  箭矢呼啸而出,准确无误的没入那名蒙古百夫长的胸膛。刚才还振臂高呼的百夫长诧异地看着插在心口的箭羽,魁梧的身躯直直的摔落在尘埃里,一股血箭从口中喷射而出,染红大地。

  “百夫长!”附近的士卒们纷纷呐喊出声,更多的人则迅速的将本来就准备好的箭矢射向箭羽飞来的方向!

  两侧山坡上,其余留下来掩护的安吉军士卒再一次扣动了扳机,无数的箭矢将蒙古骑兵的前锋覆盖!

  “长生天在上,杀光他们!”刚才还有些谨慎小心的千夫长,眼睛也不由得红了,一把抽出自己的马刀,跳下赖以作战的马背,带领着亲兵怒吼着向两侧山坡杀去。

  似乎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后面陆续赶到的数百名蒙古骑兵,一边分出来小半部分人马配合前方屡屡遭受偷袭的友军冲向山坡,一边在一名千夫长的率领下沿着大路直直的向南方杀去。

  “呼!”刚才的那名安吉军都头看着身边落满了的箭矢,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从容的将最后一支箭射入几乎要冲到他前方两丈处的一名蒙古士卒的胸膛!

  “在那里!”更多的蒙古士卒已经硬顶着稀稀疏疏射下来的箭矢,冲到那名安吉军都头藏身的地方。

  神臂弩被硬生生的折断,随手抛到一边,那名安吉军都头冷冷一笑,捡起地上的朴刀:“儿郎们,杀鞑子!”

  “杀鞑子!”漫山遍野足足五十余名安吉军将士呐喊着跳了出来,每一个人都举着手中的刀,每一个人都昂着头颅,对于越来越近的对手不屑一顾!

  杀声再一次震动这漫长而狭窄的官道,而更多地蒙古骑兵已经顺着敞开了的大路直直的向南方而去。

  那名安吉军都头硬生生的用背部受了一刀,而趁着这个机会,他手中的朴刀狠狠地斩落在身边一名蒙古士卒脆弱的脖颈上。那名蒙古士卒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飚射的鲜血溅满周围捉对厮杀的宋军和蒙古军。

  “啊!”都头惨叫了一声,一截带血的刀刃从后面贯穿他的胸膛。

  “老子的血,是红的······”那名都头静静地看着锋利的刀刃,而周围的蒙古士卒已经一拥而上,手中马刀一阵乱砍乱戳,直直的将那名都头的身躯劈砍的血肉模糊!

  那名都头却只是迎着光芒,瞪大眼睛,紧紧握着刀,嘴角边还有一丝难以抹去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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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身后再一次响起的杀声,苏刘义强行止住了自己回头的欲望,只是以更大的力气握住佩刀,强忍住眼眶中不断打转的泪水,大步向前。留下来的那五十名士卒,是苏刘义亲兵当中的精锐,更是整个安吉军精锐中的精锐,是在数千名跟着他苏刘义转战淮上的热血儿郎中幸存下来的老兵!

  而今天,这些曾经撑起来整个安吉军的骨干,都已经埋骨在这一条漫长的官道上,上到安吉军的二把手副都指挥使池重山,下到曾经在他面前羞涩的笑着的每一名亲兵!

  他们都这样走了,为了这无限的江山。

  而苏刘义必须忍辱活着,一是为了给安吉军保留火种,重现光辉,二是为了不让这些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英雄,为世人所遗忘!如果让苏刘义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像池重山那样带着无数的生死弟兄,向死而生,可惜他从颠簸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他没有选择。

  抬头看看前方,是一道突出的山岔,很多很多天以前,整齐的、崭新的、威武的安吉军,就是在这里走上了血与火的征途,很多很多天以后,他带着已经残破、已经失去脊梁支撑的安吉军,再一次在这里走过。故地重游,风景不殊,可是斯人已没。

  叶应武和苏刘义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两个人仿佛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双方都只是带着自己的麾下疯狂的赶路。百战都因为分了五十多具神臂弩出去,战力已然不如之前,但是依然毫不犹豫的远远跟在安吉军后面掩护后路。

  如果那五十名决死之士没有拖住蒙古骑兵的话,百战都会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和那些蒙古骑兵来一次真正的生死搏斗,来一次生如夏花的绚烂绽放。

  身后的马蹄声大作,杀声却已经消失殆尽。

  终究是走不出去了吗?苏刘义看着近在眼前的那道山岔,出了山岔将是一片开阔的原野,如果安吉军残部不能迅速通过的话,必将遭到蒙古骑兵最为疯狂的围追堵截。

  “将军,快看!”亲兵队长突然间惊喜地叫道。

  苏刘义下意识地再一次抬头,本应该荒草凄凄的山岔上,一面面“宋”字大旗正迎风飘扬,而在山岔口,一排排高及胸膛的大盾树立,后面身着银甲,手握神臂弩的甲士整齐的排列,足足有二三百人。大盾的中间留有一条通道,想必是让安吉军残部通过的。

  在这方阵后面,则是漫天飞扬的烟尘,任谁也看不清楚到底还有多少严阵以待的宋军在那里,不过看这阵势想来不少。而细细看去,那山岔上也是绰绰约约站满了甲士,而且手臂平端,从这姿势上看,想来都握着神臂弩。

  站在这阵势之前的,一个是身上穿着战甲,总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的张顺,另一个则是傲然伫立,衣冠严整的陆秀夫。

  见到这两个人,苏刘义和叶应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家到底有多少实力两个人心里面都清楚,但至少这虚张声势的手段倒是做的十足,只是不知道这当年张飞张翼德在长坂坡上玩的把式能不能吓跑来势凶猛的蒙古骑兵了。

  身后马蹄声和弓弩声已经骤然响起,苏刘义带着五十余名亲兵并没有急着入阵,而是默然的走到阵前,转身摆出阵势,所有人都是微微弓着腰,这样的话不会遮挡后面弓弩的视线。看到那竖起来的盾牌,苏刘义便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盾牌后面来援的,应该不是正统的天武军,否则也不用需要这种在真正的骑兵冲级中可以轻而易举撞开的盾牌来掩饰后面甲士阵型的凌乱。

  百战都的骑兵也并没有傻乎乎的和蒙古骑兵缠战,而是飞快的在安吉军和张顺手下的五百豪杰之间驰过。

  叶应武和杨宝在苏刘义身前勒住马匹,跳下马来,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

  “放!”陆秀夫一挥手,倒是颇有气势。

  山岔口和山坡上的神臂弩同时“砰”的一声,将密集的箭矢射了出来,冲锋在最前面的骑兵被这劈头盖脸的箭矢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续的队伍发现前面情况的不对,纷纷拽住马缰。这一次蒙古骑兵已经渐渐摸索出了门道,不会再因为之前前面停步后面一头撞上来自己引发不必要的混乱。

  “还挺棘手。”发现了这点变化,苏刘义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一次我们占尽地利,却依然损失惨重,蒙古骑兵果然名不虚传。”叶应武轻声说道,眉头紧皱。若是换成宋军追击,且不论能不能追的上,只是这接连不断或明或暗的打击,便已经足以让军心崩溃,而蒙古骑兵却只是冷漠的如同一台精密的杀人仪器,依旧好不停歇的向南方不断的冲锋、冲锋、再冲锋。

  在这无休无止的黑色浪潮中,亚欧大陆上无数的强国折戟沉沙,倒也不能算是怪事了。

  而且更令人恐惧的是,这没有尽头的黑色浪潮,并不只是依靠人命去堆砌,每一名蒙古士卒的单兵作战能力在亚欧大陆上也都是个中翘楚,即使是和他们捉对厮杀,除了向安吉军中少有的一些百战老卒,很少有人能够占上便宜,更不用说将其斩杀了。

  对于叶应武的这句评论,苏刘义淡淡一笑,不可置否。在他的征战生涯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次,宋军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依旧难以取胜的战斗也不在少数。今天能够死里逃生,已经算是老天爷保佑了,哪里还敢祈求些什么。

  发现对手并没有逃跑,蒙古骑兵也不再继续冲锋,而是远远地和宋军大阵保持距离,而且不断动用号角和后方的队伍取得联系。双方就这样静静的对峙着,仿佛都在寻找着对方的致命点。

  在这寂静当中,除了丝丝缕缕的风声,只有那号角声长鸣着,分外的孤寂,分外的苍凉。

  “安吉军都撤入城中了吗?”叶应武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身边的陆秀夫。

  陆秀夫表面上看起来英姿飒爽,实际后背衣衫都已经湿透,如果不是张顺带领着这五百“准”天武军及时赶到,恐怕今日的场面更难以收拾了。听到叶应武发问,陆秀夫愣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却是答非所问:

  “老天爷算是开眼,这一次没有保佑那些蒙古鞑子。”

  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几人便不再交谈,而是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方伫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蒙古骑兵。那黑压压的军阵陈列着,虽然隔着数百丈,却依然像一块大石压在每一个人的胸腔里。

  那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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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上)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蒙古骑兵整齐地在并不宽敞的官道上排列,一排又一排,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或许是不屑一顾,又或许是不想在短项上和宋军比拼,甚至没有蒙古士卒跳下马占据两侧山坡的制高点,虽然那里依旧要比那道山岔矮一些,看不穿宋军的真实目的,但是至少军队溃败的时候扼守住高处可以有效地阻击追兵。

  仰头进攻这种事情,对于安吉军来说或许还能胜任,若是换成普通的地方厢军,可能十多名蒙古士卒守在上面居高临下,就可以让数百名地方厢军望而却步。

  可是蒙古人并没有这么做,他们只是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前面的宋军方阵,与其说是在打量对手,不如说是在打量猎物。对于他们来说,发现宋军的援兵和发现猎物又肥大了一圈没有什么区别,反而会更可口一些也说不定。

  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在空旷的山间显得分外刺耳。

  一层又一层如同黑色波浪般的蒙古骑兵向两侧散开,整齐、冰冷,仿佛是一台开始运转的精密仪器。从这黑压压的队列中走出来三人,都是骑着蒙古矮脚马中少见的高头大马,两侧护卫打扮得都是一身整齐盔甲,这在蒙古骑兵当中是不多见的,而中间那人更是亮银战甲,红色披风,手中握着的也是镶金佩玉的宝剑,拿来示威效果远远大于杀敌,真正用来杀敌的马刀却只是随意的挂在一侧。

  那人撇开身边的护卫,径直纵马上前,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眯缝着,打量站在前方不远出的几人,那身上带着鲜血、目光炯炯的不用说便是安吉军都指挥使苏刘义,而站在他左右两侧的,一个是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身上却出乎意料的是文官打扮,另一个更是年轻的有些过分,眉毛也是很自然的上挑,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尽是飞扬跋扈和不屑一顾之气。

  站在他们身后的安吉军士卒基本人人带血,但是没有一个人弯腰,都是直挺挺的杵在那里,一股股杀气即使隔着很远都能够感受出来。反倒是站在他们的身后和一侧山岔上那些衣甲鲜明的士卒,虽然隔着盾牌看不清楚,但是从其并不严整的队形和或举起、或放下的手中弓弩来看,应该只是一些缺乏训练的地方厢军。

  反倒是再往后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宋军当中很少见的骑兵,在如此场面之中依旧沉默着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钢铁之墙,虽然现在看估计挡不住蒙古骑兵的碾压,但是只要给予其充足的时间,再加上宋朝先进的武器装备,说不定也会成为一支少有的强军。

  更令人担忧的是,宋军无论骑兵步卒,身上装配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铁甲,而不是那些一遇到雨或者火就半点儿用不顶的纸甲,这意味着无论前面的安吉军还是后面来路不明的宋军,至少都不是地方厢军级别的,而应该是宋朝小朝廷极为重视的精锐劲旅。

  有意思。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对手,那人嘴角边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笑容,却并没有开口招呼对方,而是依旧用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在每一名宋军士卒脸上扫来扫去。

  如果是将张顺的“准”天武军拉上来和他对视的话,不出一盏茶功夫就一定会心虚。可偏偏现在挡在最前面的,是都已经看淡了生死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来大开杀戒的安吉军老卒,对于这个突然出来的蒙古大官并不友善的目光,他们也都是毫不犹豫的冷冷看回去,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都是昂扬的战意。

  而最前面的那几人,更是直直的看着他,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那名年轻人还笑了笑,虽然看不清楚他具体的表情,但是应该也是很得意、很挑衅的样子。

  两边谁都不先开口,谁先开口谁就在气场上弱了一筹。蒙古军还好,宋军本来就是靠气场在强行撑着自家的面子,这时候自然不会先跳出来当众打脸。

  轻轻一笑,那名越众而出的蒙古统帅开口说道:“在下大蒙古汗国征南都元帅兀良哈·阿术,不知对面几位如何称呼?”

  听闻此语,除了苏刘义当年和两淮战场上没少和阿术交锋,两人也算是远远地在千军万马中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已经猜到,有了心理准备之外,其余的人包括刚才还不屑的挑了挑眉的叶应武,都忍不住轻轻的吸了一口凉气。

  前方站在那里的,可是活生生的阿术!要是能够杀了他,襄阳城外虎视眈眈的十万蒙古大军就会群龙无首,不攻自破!杀了他,大家都可以快快乐乐的凯旋回家,洗洗刷刷,抱着老婆孩子,享受几年太平安乐的日子了。

  “妈的。”杨宝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手不由自主的伸向刀柄。

  要真的论起来官衔,前面的几人还就数叶应武官儿最大。看到苏刘义和陆秀夫一齐投过来的目光,叶应武握紧拳头,一边用手按着剑柄算是给自己鼓劲,一边飞身上马,勉强算是从容的策马走出。

  他奶奶的,这阿术胆子还真是大,要是自己这边儿一通乱箭射过去,就算他身上的衣甲再厚,也逃脱不了变成刺猬的结局,可是他依然这样胜似闲庭信步的走出来了,如果不是那仿佛刀子一样锋锐的目光,他那表情动作,就像是道左重逢故友一般。

  两人相距不足两丈,互相打量着对方,迟疑片刻,叶应武方才中气十足的说道:“在下大宋江南西路兴国军团练使兼知州事、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

  阿术没有想到对面走出来的不是自己的“老朋友”苏刘义,而是一个看上去乳臭未干,还没有在战场上摸滚打爬过的小屁孩,从外表上看这位年轻人更像是翩翩浊世家公子,而不是一个浑身浴血四处厮杀的英雄豪杰。

  宋军本来就已经够弱的了,他们的统帅竟然还如此的不入流,这个国度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阿术一边打量着叶应武,一边开始质疑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可是叶应武毫不避让的目光和一直挺拔、纹丝不动的身姿又让阿术不得不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不过两军对峙,可不是赞赏人的时候,当下里这个老狐狸一般狡诈的蒙古元帅冷冷的说道:

  “叶团练使,难道尔等以为本帅看不出来你们后面不过是一些在故弄玄虚的疑兵吗?而且再看看你手下的士卒,天武军这么响亮的名字,拥有着光环的,竟然是一些连弓弩都拿不好的士兵,这边是你们大宋最精锐的士卒吗?你们又拿什么来和某家麾下儿郎相搏斗?不如放下刀兵,速速投降,不失为上策。叶团练使可要深思了。”

  叶应武笑了笑,阿术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两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叶应武前面的蒙古骑兵们固然是高高昂着头,身后也传来低低的怒骂声。

  “那还请阿术元帅说一说,某若是带着天武军投降,又会是什么犒劳?”叶应武眉宇间的英气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说出话来也是懒洋洋的有些漫不经心,完全是街坊间纨绔子弟的表情。

  阿术的目光依旧冰冷,丝毫没有因为叶应武这么爽快的答应而变得柔和,反而益发的渗人。不过不得不说,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叶应武,和阿术心中所想的叶应武才是重合的,纨绔、懒散,甚至连千年前那位同样年轻的赵括所有的自信都一点儿不带,整一个民族败类。

  叶应武没有迎着阿术的目光,而是仿佛发自心底的微微侧着头似乎想要回头看,脸上的表情也是难得的有些猥琐,有些颓废,又隐藏着丝丝缕缕的激动和盼望,富二代应该有的飞扬跋扈一点儿都没有,反倒是那些汉奸带路党的表情学了个十足。

  老子可是堂堂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怎么说也曾经潜心研究八年抗战,看了那么多影视作品,汉奸该是什么样的心里总还是清楚的。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用上了。

  看着叶应武脸上再熟悉不过的表情,阿术强行按住心中的恶心,那些屁颠屁颠前来投降的南宋官员,不也都是这表情么。还以为宋朝没脊梁骨的人都已经投降了呢,没有想到走到这里竟然还能遇上。

  强忍着恶心,阿术的语气不得不缓和一些:“叶团练使的官衔是从四品,只要投靠了我大蒙古汗国,本帅一定会启禀陛下,四品大官自然是不在话下,或许还能更高一些。至于金银宝石、良驹美人,也是团练使想要多少便给多少的。天武军怎么说也是······”

  阿术毕竟是草原上长大的纯洁好孩子,这一次没有用强攻的方法已经算是打破人生惯例了,现在让他来拍一支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军队的马屁,自然是难于上青天,所以刚刚开口就编不下去了。

  叶应武一边掩饰着心中的鄙夷,一边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投诚乃是一心所向,可是那苏刘义和陆秀夫却是不折不扣的死硬派,说什么也不会投向充满着无限光明与希望的大蒙古国的,所以等会儿末将指挥麾下士卒发难,还请阿术元帅多多配合,这样,请元帅附耳过来,属下心中已经想好了······额,那个,只要大蒙古国答应,属下便奉上苏刘义的首级。”

  阿术心中一喜,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劝降就碰上一个没有出息的纨绔子弟,对方已经将计划和盘托出,自己也不能没有表示,当下也不再迟疑,策马上前,便要偏过头去。

  “元帅,不可!”那两名阿术的护卫同时暴喝一声。

  阿术心中一震,大叫不好,但是只是这一刹那,叶应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直直的从马背上飞身跃起,这么一撞硬生生的将就在身边的阿术撞下马来!

  无论是苏刘义、陆秀夫等人,还是对面的蒙古骑兵,都是一愣,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故。

  反倒是杨宝在经过叶应武各种折磨之后,在自家统帅很不要脸的谄笑时,便已经在心中暗暗祈祷阿术不要死的太惨,事情突然发生,全场数千人只有杨宝在瞬间反应过来,一直虚按着的佩刀铿然出鞘,这位天武军后厢都指挥飞快的直冲向翻身落马的双方统帅!

  “杀!”苏刘义和对面的那名蒙古军千夫长同时暴喝一声,安吉军残部和蒙古骑兵纷纷开动,而张顺也指挥着天武军士卒放箭压制速度明显要快一些的蒙古骑兵。

  无数的箭矢在空中呼啸而过,双方都在拼命的射箭,拼命的向前冲,谁能第一时间控制住双方主帅,便是胜利者!

  而叶应武和阿术此时不断的在地上翻滚着,两个人的额头从刚开始落马就撞在一起,都已经紫青淤血了,眼睛瞪大大的,牙齿咬得死死的,你一拳我一脚,丝毫没有作为主帅应有的风范。

  叶应武知道阿术这种蒙古勇士最擅长的就是摔跤,所以任由阿术怎么挥拳打击,就是死死地将他往地上按,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摔跤高手站起来,否则叶应武那等单薄的身板根本不够摔得。

  虽然没有学过武术,但是作为一名资深富二代,而且是有暴力倾向的富二代,街头火并没有参加过也算是见过,所以和阿术一拳一脚打得很稳重不同,叶应武几乎每一招都是往对方要害处招呼,阿术的招式叶应武可以仗着身上一些地方肉厚硬撑,但是叶应武的招式阿术却必须是全力格挡,毕竟那关乎他下半生的幸福······

  所以让第一个赶到的杨宝目瞪口呆的是,自家统帅竟然以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猥琐招式处处压制着本来应该从容解决战斗的阿术。不过杨宝也来不及发表评论,因为几乎是和他前后脚,一名蒙古千夫长飞马而来,手中马刀直直的砍向叶应武的脖颈,刁钻,狠辣!

  “杀!”杨宝大吼一声,佩刀“当”的拦住那劈落得马刀。

  苏刘义已经从后面欺身而上,手中握着的朴刀老辣的直劈那千夫长的坐骑。蒙古千夫长对于这两个冒出来的对手不敢托大,下意识的勒马后退一步,挥刀再砍。

  “啊!”叶应武这时候突然惨叫了一声,阿术一拳打在他小腹柔软的地方,刺骨的疼痛让这个前世今生都是纨绔富二代的叶家少爷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奶奶的,老子揍死你!”富二代被打急了揍起人来也是不要命的,叶应武甚至不顾冲向眼眶的那只拳头,双手成爪,直扑向阿术下身要害处,大有一把掏碎的架势。

  阿术显然也怒火中烧,用叶应武听不懂的蒙古语骂了几句,其间不得不将都快逼近叶应武眼眶的拳头硬生生收了回去,就地一滚以躲开叶应武那致命的一爪。

  周围的蒙古骑兵匆忙之下急忙向后收住战马,要是不小心踩了他们家元帅一马蹄,可就啼笑皆非了。

  “他妈的你给老子回来!”叶应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整个的纵身扑了起来,再一次将阿术死死地压在地上,然后瘦弱的身体一弓,双脚在地上一借力,两个人竟然再一次相互拥抱着想着刚才的反方向滚去,片刻之后便撞在了大步向前冲的杨宝脚下!

  杨宝诧异地看着撞在自己脚上的蒙古元帅,此时的阿术说实话要比叶应武状态好很多,除了头盔掉了,额头上有淤青,下体战甲比较凌乱之外,其余还算是健健康康,而叶应武则已经有气无力地趴倒在地上,浑身火辣辣的死疼死疼的,也不知道这个蒙古元帅是不是一头公牛转世投胎的。

  “砰!”苏刘义硬拼着在手臂上受了一刀,将那名千夫长斩落马下,方才舒了一口气,不经意偏头看去,却发现杨宝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了,而在他脚下的,则是晕头转向眼前一片昏黑的蒙古元帅阿术!至于造成了如此局面的罪魁祸首叶应武,则嘴里不断喃喃骂着些什么,皱着眉头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臂,一副吃了亏不饶人的嘴脸。

  拼杀的千军万马,突然间都静下来了。

  安静的仿佛只剩下了凄厉的风声。

  杨宝笑着将刀架在阿术脖子上,冲着勉勉强强爬起来浑身酸疼的叶应武点了点头,自家统帅虽然无耻、下流,但总归是有胆量、有本事,竟然能够把这个蒙古堂堂征南元帅骗得深信不疑。而且最后那舍生忘死的一扑,杨宝扪心自问是做不到的。

  蒙古骑兵虽然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缓缓的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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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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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都给老子往后退!”叶应武笑眯眯的冲着前方的蒙古骑兵喝道,脸上一副小人得意的表情,气的让人恨不得上去狠狠地踹两脚。

  也不知道那些蒙古骑兵有没有听懂他带着骂腔的汉语,不过阿术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人家手里,所以蒙古骑兵们不得不后退。作为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蒙古人有着其更为严苛的上下级从属关系,如果阿术有了三长两短,这些蒙古骑兵也都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如此关头反倒没有人冲上来逞一时英雄。

  陆秀夫和苏刘义一副不认识这货的表情,一前一后走到安安静静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阿术身前,这位蒙古征南元帅脖子上、腰间软肋出上上下下足足有六把刀顶着,生怕这个蒙古草原上的摔跤勇士再一次暴起发难,周围的将士们自问没有叶应武那种抱着人家满地打滚的胆量。

  只是可惜任谁都没有想到会在阵前生俘蒙古元帅,所以甚至连绳索都找不到,最后不得已将马鞭捆在一起方才勉勉强强的算是绑住了阿术。虽然是游牧民族、草原上长大的,但毕竟阿术是上位者,有着其尊严所在,所以并没有像某些南宋官员投降时候一样大哭小叫,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眼睛闭着,显然心里对于叶应武这种出尔反尔、使用下三滥功夫战胜他的做法不顾一屑。

  叶应武看着远处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蒙古骑兵,索然无趣,便转过身来细细的打量着坐姿稳如泰山的阿术,脸上的得意已经变成了坏笑:“啧啧,阿术元帅,你说你这元帅,啧啧,值多少钱?也不知道你们那忽必烈大汗,会用什么来换?真金?白银?土地?还是就听之任之,换一个人过来?”

  阿术勉为其难的睁开眼睛,冷冷的说道:“这一次是某看错了你这狼子野心,本元帅倒是希望就这么杀了某,一了百了,以免再一次受辱。不管怎么说,本元帅是不会就这么任由你们轻易离开的。不要以为本元帅看不清楚你们有多少人,不过是一帮子残兵败将和乌合之众凑在一起虚张声势罢了。”

  “你!”苏刘义和杨宝脸色都是一变,刚刚从沙场上下来的老卒最容易出手伤人,当下里两人的手都直接按在了刀柄上。

  发现这边情况不对,本来就没有相距多远的蒙古骑兵也纷纷抽出马刀,缓缓向前逼近。要是宋军敢对他们的元帅不利,他们一定会将这帮子天煞的狡猾南蛮子踏成肉泥。

  叶应武摆了摆手,制住他们两个,然后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个人一般将阿术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方才笑道:“哎呦,还真是令人吃惊呢,没有想到阿术元帅不但将咱炎黄华夏之语言说得如此顺溜儿,而且还连着用了三个成语,这是不是想哪天来咱大宋当个倒插门的女婿?还真是雄图远略啊,小瞧您了,让咱们这些没有娶妻生子的好儿郎们不得不防了。”

  “咳咳。”陆秀夫涨红了脸,第一个忍不住咳嗽起来。

  其余的将士们也都是憋着笑,双肩怪异的抖动着。

  “你!”阿术顿时对叶应武怒目而视,似乎这近在咫尺的脸庞显得分外的扭曲和邪恶,恨不得将这张脸生生撕碎方才解恨,“你这是在夸奖本帅?!”

  叶应武似乎对于这个问题很是纠结,足足愣了很长时间,方才正色的说道:“应该算是吧。”

  听闻此语,其他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宋军阵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阿术看向叶应武的目光,也前所未有的恶毒,里面似乎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这个仇家算是结下了,但愿以后能够以此相激,逼着这个心气颇高但是又沉得住气的家伙丧失分寸吧。

  叶应武当下便压了压手,打脸不能打得太彻底,适当就够了,便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抱歉,刚才那是题外话。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轻而易举的被某欺骗,落到这等地步?”

  阿术一怔,没有想到叶应武开口并不是谈条件,而是在说这件必将会被自己视为奇耻大辱的事情,虽然身居高位,但是阿术血管中毕竟还流淌着蒙古人的血,草原民族的天性淳朴仍然没有丧失,当下里也没有去想叶应武倒地是什么意思,只是发自内心的摇了摇头。

  不光是阿术好奇,片刻之后苏刘义、陆秀夫、杨宝和张顺都已经有意无意的把耳朵竖了起来。

  叶应武就当没有看见身边那些人的小动作,一只脚踩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淡淡的说道:“那某来告诉元帅,因为元帅你已经在北方见过了太多奴颜婢膝的汉人,也在前方见过了太多不顾名节的大宋官员,在你的心中,汉人,宋人,已经定性为能干但是软弱,某这几句话有没有说错?”

  “可······”阿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撒不了这个谎,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没错,是又怎样?”

  这一次苏刘义和杨宝没有抽刀子,而是将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叶应武,或者说周围的将士们都将目光投向这个看起来不过是刚刚加冠之年的年轻使君,听着他的回答。

  “元帅你错了。”叶应武拍了拍阿术的肩膀,“你看到的不是多数,而是少数。这万里山河之间,还有更多像苏将军、像安吉军,像武穆王爷、蕲王爷(韩世忠),像允文公(虞允文)这样的慷慨悲歌之士,来守卫着汉家的金瓯,华夏的衣冠,来保卫着养育着他们的一方水土,保卫着他们的妻儿老小、邻里乡亲。所以无论你们拥有怎样强大的军队,拥有怎样辽阔的土地,终将无法征服大宋,征服华夏。”

  阿术什么都没有,只是冷冷的笑着。

  站在他身边的宋军将士,每一个人眼眶中都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叶应武无声的笑了笑,转身夺过杨宝手中的刀,刀锋寒,直直的顶在阿术的脖子上:“苏将军,陆司马,请你们带着安吉军的勇士们先行撤退。张顺,你带着天武军麾下跟在其后。”

  虽然很想反驳,但看到叶应武脸上沉默而冷酷的表情,没有人敢于拒绝,仿佛那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统帅,他下达的每一条命令都难以拒绝。苏刘义、陆秀夫和张顺默默地拱手,挡在前方的安吉军残部缓缓撤开,后面的盾牌阵也随之撤去,山岔上的士卒接到指令也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整个官道上,只剩下了百战都的五百轻骑和山岔上一面面迎风飞扬的“宋”字旗帜。而叶应武右手持刀,刀刃就架在阿术的脖子上,两人一站一坐像雕塑杵在百战都的最前面,直面着前方有如黑潮一般的蒙古骑兵。

  “杨宝,留下一匹马,带着百战都回去。”叶应武依旧平静的说道,他迎风而站,风吹卷衣襟,仿佛不再是一个在烟街柳巷里逞威风的富家纨袴膏粱字第,更像是一个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孤胆英雄。

  杨宝没有答应,反而默默的向前一步。

  “某一定会让你们每一个人平平安安的回去。”叶应武的语气里面听不出他内心是否有万丈波澜,但是杨宝可以清楚的看到叶应武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或许他的内心十分惊恐,但终究一股喷涌上来的热血战胜了一切,支撑这个在无数的骑兵面前显得分外孤单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孤独,骄傲,无畏。

  “使君,恕属下不能从命。”杨宝轻声说道,声音同样出奇的平淡冷漠,“逞英雄这种事情,可不能让使君一个人来干,咱百战都自从创立那一天起,就是专门陪着使君逞英雄的,这么精彩的时刻,又怎么能够少得了咱百战都?使君不要忘了,曾经答应过百战都,也曾经答应过天武军上下六千将士。天武军,生死与共。”

  “天武军,生死与共!”叶应武身后五百轻骑同时低声喝道。

  一道道炯炯目光直射向远方,一直在缓缓前进的蒙古骑兵竟然下意识的停住的脚步,在那目光的注视下,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而静静坐在那里的阿术,更是心中一震,虽然对于叶应武刚才那番话语他是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从百战都身上爆发出来的冰冷战意,让他对这支神秘的天武军有了足够的好奇心。

  假以时日,这必然又是一支比肩安吉军,甚至要比安吉军强大的精锐劲旅,到时候再想斩草除根,可就真的难了。

  叶应武再一次拍了拍阿术的肩膀,从容不迫的飞身上马,随手将刀扔到杨宝的手中。远处的蒙古骑兵也开始缓缓提速。

  “走吧。”叶应武对马上就要冲锋的蒙古骑兵置若罔闻,依旧从容地调转马头,然后怜悯的看了一眼马下的阿术,“阿术元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难道叶使君以为今天还能生离此地?”阿术勉强按捺住心中的诧异,冷冷的问道。

  叶应武对此不可置否,没有回答,而是看了杨宝一眼。杨宝点了点头,后面的百战都骑兵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几步,神臂弩全部拉弓上弦,瞄准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

  “那就试试吧。”叶应武突然说了一句,飞快的打马直冲向百战都的骑兵方阵,杨宝也紧随其后,从方阵中间飞驰而过。

  等着两人驰过,百战都同时扣动了扳机,密密麻麻的箭矢逼迫着蒙古骑兵不得不挥刀格挡,而且这些百战都的士卒们显然没安好心,更多的箭矢射向阿术身边的地面。

  最先赶到的蒙古骑兵们也顾不上那些无耻的家伙,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来护住自家主帅,如此密集的箭矢若是主帅受了伤可就真的吃亏了。等到后续的骑兵赶上来的时候,那些狡猾的南蛮子早就调转马头,飞驰而去,还不忘留下一声声挑衅般的口哨,随着风吹来。

  “不要追了。”阿术制止住几名想要率部追击的千夫长,“南蛮狡猾,前方恐有诈。大军在山岔口处扎营,明日进攻麻城,夜间巡营,不得松懈。”

  刚才已经多次领悟到这些南蛮子有多狡猾、多可恶,即使是性格暴躁的千夫长也不得不强行止住脚步,不情不愿的领命去了。

  而已经飞驰到麻城外的叶应武,看着依旧空无一人的原野,非但没有庆幸,反而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城楼,笑着喊道:“陆司马,看来你原本挖下的那些陷马坑今天是派不上用场喽。”

  “还不快快进城!”陆秀夫也不顾及自己文官的身份了,从城楼上笑骂道,“使君大人还真是福大命大,这都能从容的撤退出来,我等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顿时城楼上响起一片不亚于刚才的大笑。

  不过旋即笑声便消散了。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因为安吉军能够保存下来两三千士卒,百战都也能够全身而退,根本原因在于那接连不断纵身而上、义无反顾的安吉军士卒,让心高气傲的蒙古勇士不得不对于前方的敌手提起了戒备之心。

  而那些忠勇英豪们,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的血,无一例外,都是赤红的,都是火热的。

  将这青山、将这天穹尽然成赤色。

  他们的忠魂,也将在天空上恒久的保佑每一名浴血厮杀的战士。

  叶应武沉默了片刻,方才大声喝道:“百战都的将士们,唱军歌以敬英烈!”

  没有人反对。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昔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宋要让四方

  来贺!“

  雄浑的曲调,在原野上回响,每一个人都抬起头,注视着北方廖远的天穹。那里万里无云,那里忠魂常在。

  城楼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哭泣。

  叶应武心中一阵刺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多少豪杰英雄的梦想,就在这歌声中,却还没有实现!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日子,他叶应武便要来结束,否则此生泉下何颜见放翁,何颜见那无数的英魂,无数的忠烈。

  那破碎的山川,可能就是那上苍送给他的九万里山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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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下)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夜色深沉,星河倒悬。

  麻城周围却是灯火通明。

  无数的黑影在旷野上飞快的奔驰着,一辆辆拖拽着粮草的大车在严密的护卫之下缓缓的向这座小小县城移动。

  天武军的旗号在风中猎猎飞舞,一直到这天夜里,天武军才总算是拼死拼活赶到了麻城,也趁着夜色的掩护迅速安营扎寨。这一次除了谢枋得率领从各个厢军中抽掉出来的五百士卒守卫兴国军老巢之外,天武军可以说是将全部家当都压上来了。

  一向没有文人风范喜欢随军出征的文天祥也毫不犹豫的跟着北上,不过了解他的为人性格的叶应武和陆秀夫,对这个一身白袍飘然若仙,出现在万军之中格格不入的当朝状元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这些年来麻城毕竟遭受了多次战火洗礼,除了城墙因为双方拉锯的需要而勉强修缮之外,从经济商贸再到粮食酒肉,都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所以文天祥看着这个穷困小县城的模样,突然间感到自己所在的兴国军还真的算得上是一方宝地了。

  天武军前厢、左厢、右厢在麻城之北呈三角形排开,而三座大营的中间,则是苏刘义率领的安吉军残部,如果单从人数上来说,安吉军残部完全顶的上天武军的一个厢,而如果从战斗力上来说,这些经过了连日苦战的士卒,虽然还算是新兵,但是无疑高出了天武军一个档次,所以扎营在最中间,虽然无法发挥其根本战力,却可以照顾三个方向,以保万无一失。

  如此派兵布阵的方式,即使是战场上摸滚打爬了很多年的老油条苏刘义对此也是无计可施,也就只能由着叶应武了。

  —————————————————————————————

  叶应武将自己的中军大营安在了安吉军所在的中军和天武军前厢所在的前军中间,也算是能够顾及到四面八方。

  四下里无论天武军还是安吉军,都在忙着安营扎寨,下面的都头、十将们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反倒是各个军队的高层们能够腾出手来聚在一起开个会。

  中军大帐里三面烛火都已经点燃,按照叶应武的吩咐,他和苏刘义的桌案并排放在最前面,以示叶应武虽然是团练使,在官阶上要比苏刘义高出一头,但是却并不愿意拿来欺压这位战功赫赫、浴血杀敌的英雄豪杰,而文天祥和陆秀夫的桌案一左一右摆在两位都指挥使之侧,再往下面则是天武军和安吉军各厢都指挥使的位置。

  苏刘义、叶应武和安吉军所属的幕僚将领无疑都是一身白袍,臂膀上缠着黑巾,即便是刚刚到达的天武军诸将,从文天祥以降也都是相同的打扮,以示对那些浴血厮杀并命丧疆场的安吉军将士们崇高的敬意。甚至就连四处安营扎寨的天武军,也都是在手臂上缠了白巾或者黑巾,一来体现出在行军途中仓促接到前方战报而一切从简,准备不足,二来也迅速博得了沉浸在悲伤和愤慨中的安吉军将士的好感。

  足足沉默了很长时间,叶应武方才第一个开口打破僵局,这位年轻的天武军都指挥使端起来一碗满满的酒,双手捧着,目光没有丝毫的凝滞停留,而是一直注视着外面璀璨的星空:

  “斯时斯日,某叶应武谨以此酒,祭奠安吉军自副都指挥使池重山英雄以降,所有为大宋奋战、死不旋踵的先烈。望你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望你们此生夙愿得以偿还,望你们忠魂千古保佑此间!”

  “干——!”叶应武大喝一声,仰脖便将那碗酒大口大口的喝下去,任由酒水顺着衣襟、顺着战甲流淌。

  “干——!”苏刘义带头,一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边大口大口的喝着这酒,喝着这寄托了无数难以言表的感情的酒。

  “干——!”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每一个人都站起来,郑重的双手捧碗,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一种浓浓的情谊,一种对于远在天上的英灵们最真诚的祈祷。

  酒还剩下半碗,叶应武眯了眯眼,周围的文官武将也都如此。

  苏刘义将半碗酒洒在地上,然后狠狠的一摔酒碗:“天上的袍泽,一路走好,来世,还做兄弟!”

  “一路走好!”叶应武紧随其后,随手将碗摔了出去,然后默然坐下来,脸上除了冰冷冷的杀意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表情。

  一碗碗酒洒在地上,一个个碗变成碎片,所有人都缓缓的坐下来,目光全都毫不掩饰的投向前方的叶应武和苏刘义。

  等着苏刘义的手不再颤抖,叶应武方才冷声说道:“具体情况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安吉军、天武军和地方厢军加起来不过方才九千,人数远远不及两个万人队的蒙古军,而且蒙古军的大营就在我们北方的那个山岔之下,和麻城之间没有任何的阻拦,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发动难以抵挡的冲锋。此时,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时!”

  即使是一向玩世不恭的江镐,也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而坐在他身边的王进第一个开口说道:“启禀两位使君,末将以为上策应当是放弃麻城,连夜退守黄州,黄州城高壕深,只要各军齐心协力便可轻易拒敌于雄城之下······”

  “你!”几名报仇心切的安吉军将领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要站起来。

  苏刘义冷冷的瞥了一个眼神,看出来王进话犹未尽:“你们急什么急,让他说下去。”

  王进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叶应武和文天祥,叶应武只是正襟危坐并不言语,而文天祥则眉头紧皱,目光有些游离。见到两个人并没有开口阻止,王进便轻轻咬了咬牙,接着说道:

  “但是上策只可局部实行,简而言之便是抽调一支部队先行赶往黄州,加固城防,囤积粮草。而其余的大军则依托麻城据守,自麻城往南多有河汊水道,一旦接战失利,也可以留下来一支精锐断后,大军主力则在两淮水师的接应下退往黄州,这样一来可以为黄州防守增加时间,二来也可以充分发挥地形优势,将两淮水师的能力运用到最大,不过这也意味着在座诸位都将陷于九死而后生的险境。”

  听闻此语,刚才还想要跳起来打架的安吉军将领们都是缓缓点头,而江镐等天武军将领虽然还没有表态,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上来看也算是颇为认同。

  毕竟今天的战事,安吉军能够从北方边界一直退到麻城,所依托的战术便是将当地的地利发挥到极致,不断地以壮士断腕的惨烈战法阻击蒙古骑兵,这才能够保全足够的兵力。如此战术虽然可以说是惨烈血腥,对于一只军队的士气和士卒的勇武有着极高的要求,但是却能够保全军队的火种,和被蒙古骑兵在平原上包围全歼相比,的确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计策了。

  从今日的撤退中,虽然安吉军有无数士卒奋勇战死,但是从整体上来说还算是尝到了甜头。现在王进有照猫画虎重新将这个战术来了一遍,很容易引来安吉军将领们的认同感。

  虽然安吉军将领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苏刘义身上,但是这位一手主导了今日这场胜利大逃亡的猛将却是沉默,并没有发表意见。毕竟亲眼看着无数的士卒奋不顾身的扑上去,对于苏刘义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痛苦,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是他毫不留情的送到敌人刀下的。

  叶应武的目光在下面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是出乎意料的冰冷。他淡淡的说道:“王进,难道你以为阿术是吃干饭的?一样的战术,难道他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受骗?”

  “可是······”王进脸上一红,很想反驳,可是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毕竟自己看上去天衣无缝的战术实行起来的确有很多破绽,要知道安吉军残部和天武军都是货真价实的新兵,很难像那些安吉军老卒一样刁钻的设伏、疯狂的进攻,所以到底能不能拖住蒙古骑兵的步伐还是一个未知数,更何况阿术在弱肉强食、更尊重丛林法则的游牧民族中脱颖而出,成为征南元帅,节制十万雄兵,自然有其将才所在,又怎么会允许对面的南蛮子再三使用相同的手段?

  叶应武见王进无话可说,也就不再泼冷水,而是将目光转向那些刚才算是积极响应的安吉军将领身上,沉默片刻之后方才说道:“今日安吉军能够保全兵力,一是因为天气晴朗,利于弓弩手射箭阻击,而且官道随是向南却又偏西,所以阳光正巧照射蒙古骑兵的眼睛,不利于他们放箭反击,此为天时;二是因为地形崎岖狭窄,蒙古人对于这一带的熟悉程度远远不及我们,而且草木丰茂利于设伏,此为地利;三是因为苏将军鼓舞士气、身先士卒,每一名安吉军老卒作战经验丰富、拼死冲杀,此为人和。

  今日之战安吉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最后如果不是阿术贸然向前想要招降,恐怕也难以擒拿他为人质,纵使我们布下的疑兵能够支撑一时,却难以掩护大部队进入城中,一旦安吉军暴露在旷野,以蒙古骑兵之战力,轻而易举便可以分割包围,全军覆没也并非不可。而在座诸位将军,敢问有谁,能重新给予安吉、天武两军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俱在的条件,并且让阿术再一次犯傻?!”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刚才还跃跃欲试的安吉军将领们都下意识的躲开叶应武咄咄逼人的目光,心中的热情也随之消散。

  “那叶使君以为,该当如何是好?”许久没有言语的苏刘义,突然有些低沉地问道,这位沙场上的勇将仿佛片刻便苍老了十岁,脸上浅浅的皱纹也突然间显得分外醒目,“某等不求能够杀多少蒙古鞑子以告慰兄弟们的在天之灵,只求能够得保这寸寸江山不再遭受践踏,能够还家人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唯此而已。”

  叶应武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地说道:“已经到如此绝境,唯有激发士气,殊死一搏了。无论如何,我等浴血厮杀一场,埋骨于此,也算是不愧此生。在那黄泉路上,也算是有个照应。”

  “且这样吧。”苏刘义淡淡的说道,目光在下面江镐、王进这些年轻小将们脸上扫过,却诧异地发现他们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万死之战而恐惧,反而脸上出奇的郑重。

  难道,大宋暗弱百年,多少钟灵毓秀都已经聚集到这几个年轻人身上了不成?难道,明日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

  星芒璀璨,荒野无声。

  叶应武手提着佩剑在荒野上漫步,身后是已经安静下来的大营,灯火阑珊,人影幢幢。

  而在大营的对面,隔着亘古的荒原,是犹如一条卧龙的那道山岔,而在山岔口处一座远比宋军大营庞大的营寨连绵百丈,一面面黑色的旗帜如果不是仍然在火光下飘扬,恐怕就要彻底没入黑暗中了。

  两万蒙古铁骑啊!虽然在之前的攻坚战和追击战中折损了不少,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叶应武有信心将他们击退,要知道当年成吉思汗也不过就是靠着两万骑兵横扫整个东欧,将号称“战斗民族”的斯拉夫人打得屁滚尿流、俯身称臣。

  虽然现在的蒙古骑兵已经有些缩水,里面混杂了不少西域各国的仆从,战斗力和他们的上一代相比略微不足,但是依然可以将区区九千宋军碾压的连渣儿都不剩。

  当真是老天爷欲亡我?那为什么还会将我送到此处?又难道说这至始至终不过是一场虚无大梦,终将会有豁然惊醒的那一天?那这些死难的英烈,也不过是上天的戏法?

  “呼!”叶应武下意识的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睛缓缓闭合,伫立在原野上,默然良久。

  远远地跟着他的杨宝虽然有些诧异使君刚才还算是沉着无畏,为什么现在却变得如此独影阑珊,难道他认为明天的血战终将是一场不会被世人铭记的幻梦?

  想到这里,杨宝心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跟着叶应武这么久,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始终没有看透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年轻人。当下里杨宝挥了挥手,后面几名百战都的士卒都停住了脚步,在微弱的火光中,他们的脸庞上刻满了坚毅和无畏。

  杨宝深深地在心里叹息一声,有时候还真的想和他们一样,就这样义无反顾的抽刀向前冲去,无尽的砍杀,疯狂的怒吼,放肆的桀骜。可惜尘世给了每一个人太多的羁绊,家中的妻儿老小还需要这搏命的犒赏去养活,不争气的侪辈子侄还需要这顶梁柱去扶持······

  不知道何时,叶应武已经悄然回转,径直走到杨宝身边,而这位摸滚打爬经历过不知多少血与火的老兵,却任由泪水在脸上纵横,填满每一道沟壑。叶应武沉默片刻,轻声吩咐:

  “杨宝,你去替我置办几样物品,要快。”

  —————————————————————————————

  数百丈外,阿术身上没有披着战甲,而是简简单单的穿着一件睡袍,在微弱的火光中徘徊往复。

  看到对面陆陆续续再一次聚集起来的宋军,他已经知道过了今夜,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便注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阿术并不认为自己会在这光明正大的对决中输掉,只是想起明日终究会有无数的草原好儿郎埋骨此地,心中莫名的一痛,却怎么也睡不着。

  作为草原民族少有的智将、勇将于一身的大将,阿术有着其他将领少有的一份对于麾下士卒的怜悯,否则也不会在坐拥十七万天下第一强军又有刘整水师掩护侧翼、忽必烈倾尽全国之力保证后勤的情况下,依然将襄阳之战打了整整十年。

  要知道即使是襄阳城池坚固高大、宋军防守严密,却终究只是一座孤城,即使是用人命去填也早早的攻克了。

  阿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方黑暗中的那丝丝缕缕的火光,那里是宋军大营所在的地方,也是第一个让他感到棘手的对手所在的地方。麻城太小,根本容不下九千宋军,所以明天注定会是一场堂堂正正的野战。只是不知道,那个无耻下流而又偏偏飞扬桀骜的叶使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如同滚滚黑潮倾泻而下的蒙古铁骑!

  “不要让某失望。”阿术喃喃自语一声,径直转身回营去了,心中像是有一块石头落地,想必今天夜里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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