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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劝君且饮此杯酒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临安西面的十里长亭。

  远远的看见三人纵马疾驰而来,那名俏丽的婢女有些不满:“小姐,这人好不解风情,竟然还拉来了两个人,不知道小姐是怎么还牵挂着这么个泼皮子弟······”

  “休得胡说。”绮琴虽然戴着面纱,但是能够想象到面纱后面严肃的表情,说句实话,对于这个曾经在临安城中学识过人、飞扬跋扈、风头无二而且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叶家二衙内,自己也拿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更何况此次庆元剿匪,叶家二衙内献出纵火奇谋,而且身先士卒迎战张麻子,最终堵住了海寇逃跑的道路,克复全功。叶应武在大阵之前展现出来的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危机关头的决绝冷血,更是随着当日在场士卒的吹捧,越来越深入人心,且不论庙堂之上当道诸公如何看待,至少江湖之里谈论起此等英雄男儿,自然都是叫好声一片。

  叶应武飞身跃下马背,手中马鞭一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大步走进十里长亭。文天祥和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的杨宝坠在后面,都有些犹豫,慢慢悠悠的翻身下马,磨磨蹭蹭的不肯进去。

  这种事情,倒也为难了文大状元,不过一想到自己不过是叶应武拉过来壮胆的可有可无的角色,文天祥索性就和杨宝一左一右站在那十里长亭外不进去了。放眼望去,一文一武肃然而立,一个白衣飘逸,一个黑甲铮铮,就像是叶阎王手下的黑白无常。

  “将军慈溪一战,尽平海波,奴家为将军贺。”绮琴摘下面纱,随手掷到一边,仿佛那面纱也和文天祥一样可有可无,然后端起来桌边的白玉杯。无论心中如何看待这个彗星般崛起的英雄男儿,至少凭借着慈溪城头那一声“惟愿海波平”,绮琴便心甘情愿的敬这杯酒。

  这临安城中,从来不缺醉卧花丛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也从来不缺停箸拔剑放歌高楼的胸怀豪放之士,但是无论这些人怎样的美酒笙歌,怎样的抒发大志,却总没有一个人真的敢于一步步的走上血火连天的疆场,唯有这因为飞扬跋扈一直被一些自认为文采斐然、器宇轩昂的风流公子所唾弃的叶二衙内,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纵马东去,平了海疆,定了风波,又悄然离开。

  不知道眼前这佳人心中已然是柔肠百结,不解风情的叶应武皱了皱眉,突然间发现绮琴今日身着六褶湘裙、心字罗衣,头戴碧玉金簪,这和她平日里一袭白衣胜雪的清冷打扮截然不同,而且那迷醉了临安半城的俏脸上略略施了粉黛,但是难以掩饰清瘦。

  “这些日子是否不好过,竟让你清减了这么多。”就算是火场之中两不相欠,两人见面总还是有些尴尬,无奈之下叶应武只能轻声说道,见绮琴只是沉默没有回答,似乎明白了什么,先从绮琴手中接过酒杯,两人手指相碰,都不由自主的身躯一震,半杯酒都洒了出来。

  看着叶应武将剩余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绮琴微微一笑,将她倾世的容颜衬得更加娇美,然而佳人没有转身离去,反倒是缓缓的拜倒在地,吓了叶应武一跳,什么来的?

  “请将军救我醉春风上下,若能施以援手,奴定衔环结草以报将军大恩。”檀口微张,几句满含情谊的话出来,若是常人,恐怕早就酥了,饶是叶应武前世仗着自己富二代的身份交过不少女朋友,来过不少**,可以说是情场厮杀的老将了,突然间对上这个古代佳人,也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对付那些野蛮女友的方法怎么着也不能照搬到绮琴身上。佳人温婉如玉,举手投足间便已经牢牢地摄住人的心魂。

  也罢,先将人扶起来。

  叶应武一边扶起绮琴,一边有些惊慌的回头看去,去发现刚才还表决心要和自己一起闯荡龙潭虎穴的文天祥正在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天空为什么会这么蓝,而曾经在慈溪城楼上一起浴血奋战并且对自己的练兵手段钦佩不已的老兵杨宝则在认认真真的研究蚂蚁是怎么爬行和搬运粮食的。

  而绮琴带来的那名俏丽婢女则脸上微红,侧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是不是在也在研究天空的颜色,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俩货关键的时候果然不太靠谱,一个个老奸巨猾的自己原来怎么就没有发现?从心中成功问候了文天祥和杨宝这两个不仗义的祖宗十八代,叶应武不得不强行将话语改的文绉绉的,轻声问道:“小姐来此所为何事,可能细细道来?”

  “使君不知,大火之后,阿妈便带着姐妹们寄居在周围几家平日里关系不错的青楼之下,并且雇用人手重建醉春风。可吕家吃了这个大亏,虽然没有贾丞相在背后撑腰,也不肯善罢甘休,几次三番到各家青楼挑衅,甚至扬言要火烧那几家青楼,为此半条街上的生意都受了影响,更不要说我们寄居的那几家······”绮琴和叶应武靠的很近,佳人吹气如兰,叶应武终究还是没有抗住此等近在咫尺的诱惑,半边身子都已经酥了,根本不知道绮琴说的什么,不过好歹是听见了“吕家”两个字,心中已经了然。

  要不是看在你们吕家文德、文焕兄弟二人死守襄阳,确实为这岌岌可危的南宋立下了不世的功劳,而且日后两军互为犄角,还少不了相互打交道的可能,否则老子当日在临安,说什么也要让你们吕家元气大伤!

  在这乱世,只有立威,才能行进。

  叶应武扶着绮琴坐下,抬头看看远方阴沉沉的天和仿佛巨兽一般的临安城,那里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想再涉足了,沉吟片刻之后方才郑重的说道:“这样,若是春芳阿妈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隆兴府重建一座醉春风,那里虽然不如临安繁华,但是毕竟是千里赣鄱的心肺所在,也算是聚集一方风华,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现在整个天下都已经知道贾似道为了控制朝堂,痛下决心,以壮士断腕之手段放弃了江南西路的军政大权,现在江南西路已经完完全全控制在以江万里为首的士林手中。宋朝士子们固然将其视为希望所在,北方的强敌也将其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江南西路,已经成为了深受贾似道和其麾下众多走狗们迫害的人的最佳选择。甚至朝中不少忠直的大臣都希望自己能够被贬到那里去,从而成就自己的一世清名。似乎有了江万里、王爚等煌煌大儒在这里坐镇,整个江南西路都笼罩上了一层神圣不可侵犯的光环。

  且不要说在江南西路军政核心所在的隆兴府任职,只要能够从地方上一个不打紧的小小县城当一个七品知县,就已经能够让那些自恃清高的士子们狠狠地夸耀一段时间了。

  “使君,这······”绮琴有些激动,这个想法自己虽然曾经想过,但是其中种种利害却又错综复杂,现在叶应武亲自开口保住醉春风,那么事情十有八九便有着落了,心中欢喜之余,早就埋藏犹豫了很久的话语终于还是脱口而出,“使君大恩,了此心愿,若是将军不嫌弃奴家蒲柳之姿,奴家甘愿自荐枕席,以侍奉使君左右······”

  话音未落,绮琴的俏脸已是羞得通红,就连站在一侧的那名唤作铃铛的婢女已有些害羞,急忙将目光转移到更远的地方,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的样子。

  叶应武一愣,老子还没做好准备呢你就以身相许,这事情发展的不太对劲啊,好吧,估计是自己以为宋时女子也和明清时一样较为矜持,不过转念想来毕竟现在儒家的思想尚未真正占据上流,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风气远远不能和明清时相比,心中倒也释然。

  而那两个不靠谱的好兄弟,似乎已经沉迷在物理和生物的海洋中,被那浩瀚无垠的科学力量所吸引,不可自拔了。这两个货有不当灯泡的觉悟也就算了,可是这觉悟也太高了一点吧?

  “这个······”完全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叶应武口中讷讷,看到近处佳人眉梢上的隐隐约约的担忧和焦虑,就算是铁石心肠估计也化了,更何况叶衙内前世就乐于护花呢?当下也不再犹豫,索性把心一横,“爹爹就在左近,此等大事需要请示他老人家,你且稍等片刻。”

  话音未落,叶应武已经落荒而逃,飞身上马,向着远处已经逶迤而来的车队疾驰而去,速度之快看的文天祥和杨宝一愣一愣的。话说后面又没有放狗咬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把我们两个丢在这里,不是更为尴尬吗?

  “二位既是叶将军的朋友,就请暂且品尝酒水甜点,总是仰着头看天、弯着腰看地难道不累吗?”叶应武一走,绮琴便让侍女拿来一直没有来得及打开的食盒,声音很轻,但是足够十里长亭外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的了。

  “文天祥冒昧打扰了。”文天祥本就不喜欢腐儒那种套路,当下便拱手行礼,但是丝毫不为所动,依旧默默的站在那里。

  见到文天祥依然是一副不断这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气息的冰块脸,杨宝眨了眨眼,顿时听到肚子咕咕再叫,老兵油子历来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更不会在意什么礼法道义,毕竟在战场上摸滚打爬下来,什么《论语》都不过就和厕所里的纸一样。

  杨宝也不再和文天祥一样肃然站立,大大咧咧的一拱手算是见礼,没有搭理目不斜视的文天祥,把手伸进了食盒里。

  以至于叶应武风尘仆仆的飞马赶回来的时候,看到酒足饭饱的亲兵队头子正靠在栏杆上昏昏欲睡,两眼一翻,险些气的晕厥过去,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就连历来用人不疑的叶应武都有些迟疑了。不过好在文天祥比较靠谱一些,依旧默然肃立,没有表情,对于文天祥的性格为人,史书的记载倒还算准确,并未欺负叶应武这个莫名其妙一头栽进来的穿越客。

  绮琴急忙走上前扶住叶应武,如果说几人中最为担忧的,那定然是她了,毕竟身后是醉春风那么多姊妹的未来。

  叶应武这一次倒是老实不客气的将送上门来的佳人一把揽住,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文天祥再一次默然注视着天空,不过杨宝这一次倒是不用看地上的蚂蚁了,眯着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过去了。

  也懒得管他们两个,叶应武柔声说道:“醉春风的事情,爹爹已经应允,有王公出面,到没有人敢反对。而且爹爹说我也老大不小了,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绮琴的俏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这句话什么意思冰雪聪明的她不用想也能明白,刚才那几句话不过是一时意动方才脱口而出,现在想来自己竟是那么没羞没燥,这等话也能轻易说的出口。

  “额······”就在这时,杨宝很不配合的打了一个饱嗝,破坏了无限风光、无限景致。

  脸色铁青的叶应武一马鞭抽了过去,吓的这位老兵仓皇逃窜。

  “天色不早了,车队也都已经赶过来了,还是速速赶路吧。”文天祥淡淡说道,随手拂去衣袍上的灰尘,在迎面的阳光中留下一道修长而孤傲的身影。

  此间事情已定,便没有必要再行纠缠,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现在,文天祥的为人风格总是这样的决绝和雷厉风行,无论经历什么天灾人祸,甚至是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也从未改变过。

  叶应武缓缓点头,却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远处虎踞龙盘的临安城,除了身边的绮琴,这尽东南风华的十里临安,此次远去,再无一人是故人。

  “怎么?”文天祥看着直愣愣站在那里目光有些迷离的叶应武。

  叶应武挠了挠头,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感觉离开此间,竟也有些淡淡的伤感。”

  文天祥虽然没有翻白眼,但是也没有理会叶应武这么矫情的伤感,径直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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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道左相逢是故人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咸淳二年四月中旬。

  细细密密的春雨将漫漫官道笼罩,仿佛是垂下来的珠帘,遮蔽了天地,映衬着青山。

  虽然这时候的官道依然是夯实的土路,但是毕竟经过这么多年来往车马的碾压,早就已经厚实的如同今日的沥青马路,所以车队一路迤逦行来倒也没有什么阻拦。

  几乎七八天都耗在了好无休止的赶路上,再加上绮琴在临安城外一见后便回到城中相助春芳去了,叶应武心中失落,自然更加寂寞孤独冷,不由的心中抱怨宋时交通工具的落后和便宜老爹毫不着急,隐隐的怀念起前世飙车时迎风嘶喊的爽快。

  要是有一辆跑车,哪怕这红土官道的路况再糟糕,也早该到了。

  不过好在刚才打马所过的正是江南东路饶州(今江西景德镇)的界碑,只要再经过这一个州府,就是江南西路的地盘了,到时候就算他叶二衙内横着走估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使君,叶相公发话了,让车队在前面的小镇休息,暂且避避雨。”杨宝从后面纵马赶上来,自从那日临安西郊十里长亭事后,这位亲兵队长便担任了传话的重任,一天到晚在车队的前前后后不知道来回要跑多少次。

  叶应武官拜兴国军团练使之后,和官二代一个意思的“衙内”就已经被他明令禁止了,这个已经让高俅他儿子高衙内搞得臭名昭著的的称呼虽然在这个时代很流行,但是叶应武还是无法接受,取而代之的是很有范儿的“使君”,那杨宝也是战场上摸滚打趴下来的老兵油子,揣摩揣摩上司的想法还算是轻车熟路,所以一离开庆元府便开始称呼“使君”,天天叫的叶应武心花怒放。

  叶应武皱了皱眉头,前方的小镇已经显露出来,白墙黑瓦,流水环绕,是一座再典型不过的江南小镇,若是放在七百年后,定然又是一个可以吸引四面八方游客的好去处,只是叶应武这几日来已经走过了不知道多少江南小镇,早就审美疲劳了,更何况心中又急着赶路,自然是不想听便宜老爹的。

  “远烈,镇之公说的有道理,现在大家人疲马乏,歇歇脚也好。”文天祥缩在斗笠下,虽然看不清楚表情如何,但至少从语气上听起来是温言相劝。

  这位未来的南宋宰相倒也有些意思,作为一个文人,他如果要求坐马车,估计谁都不会拒绝,而且认为是理所当然,可文天祥偏偏要和叶应武一齐骑马走在最前面,哪怕是下雨也只是随手在身上披了蓑笠,丝毫没有在意雨中的丝丝阴冷。

  这也使得叶梦鼎、杨宝等人都高看了他一眼。而叶应武想起来历史上这位未来宰相干过的种种惊天动地、饶是忽必烈也头疼不已的壮举,没有特别在意,一路上和文天祥畅聊了不少历史军事以及自己对于未来的种种打算,毕竟两个人是搭档,如果不能相互敞开心扉,也只会一事无成。

  文天祥固然腹有诗书气自华,叶应武也仗着自己多出来八百多年的经验,尤其是知道南宋接下来的每一步发展,所以对于时局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因此两人不但聊得投机,而且也都获益匪浅。

  叶梦鼎似乎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好处,不但没有再坚持将文天祥拉到车上去,反而每一次住店歇息时都会温言鼓励,恨不得将文天祥早早的绑在儿子的战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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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天祥遥指着小镇不远方的酒旗,朗声吟诵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叶应武没有这等雅兴,只是细细思索着咸淳二年宋元边境形势。咸淳二年八月,元将阿术略地蕲州、黄州,俘宋军以万计。这在持续百年的打打停停的宋元战争中只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交锋,但是这正是蒙古军开始扫清襄阳周围力量,准备兵困襄阳的征兆。

  整个持续了上百年的宋元战争,也因此而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南宋终将在十三年后,消失在崖山海面上,为它殉葬的,是十万华夏儿女,也是整个民族精华之所在。

  只不过如今蕲州多了苏刘义的一支淮上精兵,又有张世杰统领水军在大江对岸结寨,再加上蕲州对岸兴国军由叶应武统帅的部队,时局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最让叶应武好奇的是,阿术这位元朝名将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拔掉这几颗在真正的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致命毒牙。

  “太平镇,当真是镇如其名,太平景象,太平景象。”文天祥没有发现叶应武一直在思考着什么,自顾自的打量着周围安宁的环境。已经临近中午时分,镇中各家各户升起了袅袅炊烟,和那细细的雨融为一体,构成了烟雨江南的美丽画卷。

  从暗流涌动、党争不断的临安,到硝烟遍地、海寇猖獗的庆元,一路走来看到的不是虚假的繁华便是赤裸裸的萧条破败,突然在这末世景象中找到如此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即使是稳重如文天祥之辈,恐怕也有些心神荡漾了。

  在这乱世将来未来、东南天穹将倾未倾之际,世上真的便有五柳先生笔下的武陵桃源吗?

  听得文天祥话语,叶应武猛地一惊,这才发现已经进入小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前方恰恰有一块碑,上面端端正正黑底白字写着小镇的名字,“太平镇”。

  好在这里是官道延伸的地方,见到车队如此架势,小镇上的居民们在好奇观看之余也没有什么惊讶,街道一侧仅有的一家规模不大的酒楼倒是很快便热闹起来,掌柜的白白胖胖的,探出头来一看车队,前面开路的一个个都是高头大马,腰间悬着刀剑,便知道来的是贵客,急忙招呼店伙计。

  “杨宝。”叶应武下意识的喊了一声,这几天快被折腾死的杨宝无奈的唉了一声,在众多亲卫幸灾乐祸的眼神中乖乖的跳下马来,第一个走进了酒楼中,负责张罗酒席。

  后面车队已经停了下来,叶梦鼎和叶杰一前一后冒雨走上前来。

  “爹爹。”叶应武不敢怠慢,急忙拱手行礼。

  叶梦鼎微微颔首:“小武,简单张罗一下即可,莫要浪费,而且可以减少一桌。”

  没想到叶梦鼎过来只是交代这么件小事,叶应武和文天祥都是愣了愣,虽然不知道此为何意,只得先应了下来。

  叶梦鼎似乎意识到两人的疑惑,微微笑着眯眼看着停在前方道路上的一辆马车:“这一次倒是老夫的故人在此,怎能不见上一面?”

  叶应武被触动了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固然是脸红一阵,文天祥也咦了一声,回头看去,那辆马车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而且有些破旧,甚至和叶家车队里搬运杂物的那些马车没有什么区别,不知道叶梦鼎是从哪里看出来故人在此。

  而叶梦鼎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早就已经看透的世事的变化,又有何等故人能让他如此惦念,竟然远远地便认出了故人的车驾?

  “这么多年了,他的老脾气还是没变。走,进去瞧瞧!”叶梦鼎爽朗的说道,丝毫不见老态,语气中也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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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酒楼中果然有一老翁端坐在窗边一张桌上,细细的品味着瓷碗中的酒。身边只带着一名小童,怀中抱着酒坛,随时准备给老翁添酒。桌上虽然有几道精致小菜,但都未动过。

  叶梦鼎朗声大笑着走进来:“申甫兄,经年未见,你我已是两鬓斑白,不复当年豪气。今日纵风雨载途,你我却能道左相逢,何其幸哉,何其幸哉!”

  老翁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旋即喜上眉梢,站起来拱了拱手:“还倒是何方权贵路过此地,原来是镇之老弟,来来来,要是不嫌弃的话便和我这糟老头子同坐一桌如何?没想到当年鲜衣怒马纵横临安的叶镇之,也有服老的一天,天下奇闻那!”

  叶应武和文天祥都是一惊,没有想到叶梦鼎当年还有此等事迹,想来其飞扬跋扈之举和豪情万丈之意,比之在临安风头一时无二的叶应武也相差无几了。

  “求之不得。”叶梦鼎笑了笑,丝毫没有在意老翁最后的感叹,“只是小弟疑惑申甫兄在临安为官,家又在黄州歙县,无论是为官还是归乡都与情理不合,为何在这饶州停歇?还望兄台解答一二。”

  老翁哈哈大笑:“难不成你怀疑我?老夫此次乃是奉旨监军,走一趟汉阳襄樊。你那声名在外的宝贝孩儿的兴国军也在老夫的监察范围之内,到时候可莫要犯了军法,老夫可翻脸不认人那!”

  “奉旨监军?”叶梦鼎一惊,随之看到老翁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心中已经明了一二,贾似道这是生怕苏刘义、张世杰、叶应武等人畏葸不前,使得他借助蒙古军的进攻消弱对手实力的如意算盘落空,偏偏派了这么个刚正不阿而且德高望重的人来监军,把事情已经打算到了这个份上,叶梦鼎不得不佩服京中那只老狐狸的手腕。

  也不知道是哪个妖魔投胎传世成了这等祸害,竟然将朝野当中所有涉及之人的心思都拿的死死的,恐怕这天下除了阎王爷没有人能够收得了他了。

  此时叶应武和文天祥等人已经陆续进来,叶梦鼎也不再详细询问,索性先放下此事,指着身后二人说道:“小弟给申甫兄介绍一下,小弟左手是江子远的得意门生文天祥,字宋瑞;右手便是犬子叶应武,字远烈。”

  “这两个青年才俊老夫听闻他们事迹,眼馋了多时,偏偏上天把这等好运气都落在了镇之你和子远公的头上,老夫可是深有怨言呢!”老翁不禁打趣的说道,“来,来者皆是客,老夫敬两位!”

  叶应武和文天祥吓了一跳,哪里敢让他敬酒,急忙上前先是行礼,又是端过酒杯,丝毫不敢怠慢。而且两人心中都已经明了,这位老翁既然被称之为“申甫”,那么便是提举洞霄宫、官拜少保的朝中宿老程元凤无疑了。

  此人以正直刚强闻名于朝野,今日得见,虽然已经须眉尽白、垂垂老矣,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当年的风采。而叶应武更是知道这位看起来身体颇为硬朗的老人只剩下了两年的阳寿,心中不禁有些恻然。返回这风雨飘摇的南宋末世仅仅一个月,就已经在那平石滩头、慈溪城上见到了太多的生死,但是想到眼前这已是垂死之人,叶应武心中依然无法接受。

  自己就像是见到过地府阎王爷生死簿的凡人,洞悉一切,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看到叶应武脸上有些迟疑,程元凤还道是叶应武害怕,反倒是笑了出来:“远烈贤侄听到老夫担任监军,莫非是怕了?”

  “嗯?!”文天祥和叶应武都是一惊,叶应武诧异的说道:“程前辈······”

  “称呼老夫‘伯父’即可。”程元凤和蔼的笑了笑。

  “是,程伯父,朝中让您来监军,其中目的,已经不言而喻。”叶应武脑子转的很快,自然明白程元凤前来监军是什么意思。

  程元凤放下手中的酒碗,淡淡说道:“哪怕是让老夫赤膊上阵,老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此事事关家国存亡,老夫也顾不上在意这中间有什么党争,只知道监督着你们保住我大宋的半壁江山,也保住华夏的缕缕血脉,仅此而已。谁敢临阵不前,自当杀无赦。”

  叶应武苦笑着拱了拱手,知道程元凤会错了自己的意思,襄阳事关重大,哪怕城中困住的是贾似道这个大宋祸害,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现在自己担忧的是这三支实力单薄而且指挥不统一的军队说不定连阿术的试探性进攻都挡不住,更不要说救援襄阳了。现在偏偏出来一个不懂军事而且性格刚强的监军,事情变得更加错综了。

  现在自己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以最快的速度训练出来一支精锐之军,方能撕开襄阳城外的蒙古军壁垒,救援襄阳于存亡之间,也救援这个南宋于存亡之间。

  偏偏这些道理,是跟程元凤这种没有上过战场、只有一腔热血的老夫子们讲不通的。

  突然间,叶应武甚至不想见到便宜老爹的这位道左故友了。

  风起青萍之末,君子得见。南宋倾颓亡国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重,而窗外的烟雨也越来越迷茫。想到这里,叶应武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寒战。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几乎可以听见勾走大宋魂魄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越来越近的脚步。

  “也罢,今日你我老友相会,且不要谈那军政,还是谈些趣闻轶事。”叶梦鼎察觉到二儿子和老友之间有些僵硬起来的气氛,急忙站出来打圆场,同时心中暗暗感慨,贾似道看似无心而且浅陋的一手,便毫不留情的击中了己方最隐秘的软肋要害。

  下意识的,叶梦鼎仰起头来,炯炯目光透过半掩着的窗看向外面,风雨凄茫,自己竟然看不透,这大宋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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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雨夜寥杀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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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镇道左偶遇之后,程元凤的马车辘辘北上,直驱兴国军一侧张世杰大江大寨。而叶家的车队则沿着饶州官道前往位于西南方向的隆兴府。临别时叶梦鼎和程元凤静静相望,似乎已经意识到这将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相逢。

  叶梦鼎在雨中看着友人的马车远行,默然肃立了很久,方才长叹一声,怅然离去。

  而叶家的车队也在无声之中渐渐地加快了速度,仿佛要追赶那已经遗忘在江南烟雨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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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凄茫,笼罩着前途和来路。

  马蹄嗒嗒,再一次回响在夜幕中的江南小镇上。灯火在风雨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池塘上的碧荷无精打采的垂着脑袋,静静等待着风雨的退去,似乎这漫长的雨夜已经消磨了曾经昂扬的斗志。

  这里不过是饶州东南的一处小镇,再往前几里就是江南西路的土地。如果不是夜幕已经笼罩而这风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恐怕叶梦鼎还会毫不犹豫的命令车队向前,纵使前路已是风雨载途。

  “歇歇脚吧。”叶应武站在马下活动一下筋骨,自有店伙计们涌出来帮着牵马。见到来了这么多客人,店中掌柜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想必也是这条官道上摸滚打爬有些年的老油条了,看都不看最前面的叶应武几人,直接冒着风雨到后面鞍前马后的伺候走下来的那位老爷子。

  叶应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倒还挺会做人,当下也懒得计较这些,费力的脱掉裹了一天的雨蓑雨笠,大步走进温暖的客栈中。和外面那刺骨的冷雨相比,店中的些许温暖如同天堂一般舒适。

  叶杰默默的从后面走上前来,手中的一袋子碎银子全都扔到了掌柜的柜台上,从袋子口中闪动出来的银光将掌柜的眼睛都快亮瞎了,当下里便招呼伙计们加倍的伺候,并且亲自跑到后面给这些财神爷闷烧热水,这么冷的风雨还赶路,怎么也得洗个热水澡舒服舒服不是?

  “来些吃食,所有的人都一样。”叶梦鼎淡淡的吩咐,他虽然历来心高气傲,但是从来都不看扁家中仆人,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叶家既不富可敌国也不称雄朝堂,却依然有那么多家丁们誓死相随,跟着叶应武闯荡临安从不畏惧的原因所在吧。

  叶杰毫不犹豫的又掏出来一袋子碎银子扔到了柜台上,作为家中的大管家,无论家业到底多么昌盛而或多么衰败,他从来都不抱怨一句,相公吩咐什么全力去办就是了,叶杰所信仰的,不是什么神佛老君,而是“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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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幕低垂,青炉香烟。

  文天祥手里捧着书卷凭栏远眺,细细密密的烟雨笼罩着江南小镇,总是下个没完。雨中的缕缕灯火在风中摇曳,近处高低起伏的白墙黑瓦和远处蛰伏在黑暗中的黛色山峦交相呼应着。

  文天祥这等赏景看书的好心情,叶应武自然是一概欠奉的。此时的叶二衙内就在文天祥身后隔开的浴室里面,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中,狠劲的搓着身上的泥。

  太不公平了,怎么着自己穿越回来也是风流倜傥小衙内,结果别说上街调戏良家娘子了,甚至就连几次上青楼都是为了江万里这帮老头子的归隐大计,好说歹说靠着正史上的叶应武孜孜不倦积累下来的好感勾搭上了临安花魁,虽然也算是各种扶过抱过,但是说实话的连手都没握过。叶应武很纳闷自己这一个月除了为江万里这个便宜师尊、为叶梦鼎这个便宜老爹拼死拼活之外,到底都干什么了。

  “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待我!”叶应武愤怒的扑打着水面,但是却无人回答。更让他郁闷的,不是这一个月都干什么,而是混到现在竟然连个搓背的都没有,就算是睡觉竟然还和文天祥这么个大老爷们一间屋!这世道,还让人干不干啊!

  和你文天祥共事是老子三生修来的荣幸,和你文天祥睡觉······啊不,睡一间屋子算是什么道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一声闷响,吓得叶应武“呼”的站了起来。紧接着文天祥脚步声匆匆,被他视作珍宝的书卷随意的丢在桌子上发出“砰”的响声,这位历来淡定的文士少有的疾声喝道:“师弟,速速更衣,来者不善,怕是恶客!”

  外面的叫喊声和兵刃碰撞的锋锐声音已经肯定了文天祥的说法,他奶奶的是刺客!便宜老爹到底是何方香饽饽,竟然还能招来刺客?

  叶应武随便抹了抹身上的水珠,飞快的穿着衣服,不禁抱怨这个时代的衣服又厚又难穿,都快拼了老命才把自己套进去,还不忘大声吼道:“师兄,你先呆在屋里别动!”

  文天祥一个也就骑骑马、射射弩的文人,对上刺客还不是任人宰割,所以先把这个民族瑰宝护住再说。只是叶应武奇怪,天杀的这帮子刺客难不成真的是冲着便宜老爹来的?啥时候叶梦鼎这么吃香了?还是说这客栈中有什么深藏不漏的大人物?

  匆匆忙忙系上腰带,叶应武一把抓起来旁边架子上的佩剑,急冲出去。队伍中没有携带弓矢,毕竟不是正规的军队,这样的话叶应武真的不太放心那帮子新兵蛋子和比新兵蛋子还新兵蛋子的叶家家仆。

  “砰!”一脚踹开门,只见二楼厅堂里杨宝带着几名老兵将叶梦鼎的房间守得死死地,地上已经横竖躺了三四个此刻的尸体,老兵中也是好几人带伤。

  见到叶应武跑出来,杨宝轻轻舒了一口,刀上脸上都是血迹:“启禀使君,来敌凶猛,楼下已经挡不住了。房中还有几名靠得住的老兄弟守着,不过估计刺客应该就这些了,但愿能够挡住。”

  叶梦鼎所处的房间在二楼厅堂的一角,正对着的就是楼梯,不通过杨宝等人把守的厅堂道是谁都威胁不到后面的房间。从厅堂上可以看见下面的战况,横七竖八的躺满尸体,不过多数都是店伙计的,那个很有眼色的店掌柜灵活的躲在柜台后面,抱着头浑身颤抖。

  和二楼的暂时无恙相比,一楼就惨烈些了,毕竟老兵精锐都跟着杨宝守在上面。一楼只有三四名老兵带着一帮子新兵蛋子和叶家家仆拼死守住楼梯口。好在那些黑衣刺客武功并不算高强,只是仗着事起仓促在下面休息的家仆士卒们猝不及防,而且这些刺客手中握有袖箭等暗器,方才占据上风。

  只见人高马大的蒋大怒吼一声,手中大刀挥舞的虎虎生威,一连砍了两名刺客,剩下的六名刺客都是一怔,刚才暴风骤雨般的攻势竟然缓慢了下来。叶应武暗暗点头,佩剑一抽,倚着栏杆大声喊道:“他们快支撑不住了,抓活的!”

  老兵们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口,纷纷怒吼着扑上去,说什么也不能让蒋大这个仗着力气大方才硬生生杀退刺客的新兵蛋子抢去风头。而叶家家仆们虽然死伤惨重,但是同样护主心切,一通乱棍直往刺客们的要害处招呼。

  “走!”当先的一名刺客接连打伤了几名逼上前的家仆,然后硬生生的受了一刀,伤口外翻,淋淋鲜血将黑衣的颜色染得更深了。几名刺客当下也不敢再迟疑,一旦被包围以他们这点儿功夫就真的可以说是插翅难逃了。

  “二叔!”刺客当中身材娇小的一个冲上来扶住受伤的首领,焦急之下嗓音一开便暴露了性别。

  叶应武已经走下楼梯,当时一愣,是个女的?

  场中士卒、家仆也都是一怔,不过旋即面容狰狞的缓缓压上。管你是男的是女的,杀了再说!

  “走!”被称作“二叔”的刺客怒声喝道,衣袖一挥,几枚飞镖激射而出,将靠近他的两名老兵打伤,然后猛地一掀旁边的桌子,挡住急冲上来的几名家仆,抓着那女刺客的衣袖当先冲了出去,片刻之间便消没于夜色当中。

  其余的几名刺客也不再犹豫,或者扔酒坛,或者掀桌子,硬生生延缓了对方的脚步,转身紧紧跟着他们的首领去了。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间这些人便已经没了身影,如果不是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仿佛就是一场梦幻。

  “莫追!”叶应武冷冷的喝了一句,刚想要冲出去的蒋大下意识的退了回来,紧接着他身后的家仆和士卒们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还是乖乖的停下脚步。

  蒋大看着刀上的新鲜血迹,心中早就已经是热血翻滚,还没有杀得痛快,当下里不禁的挠了挠头,不解的喊道:“使君······”

  叶应武没有搭理他,而是蹲下身子细细打量了一翻那些身中暗器或死或伤的自己人,片刻之后方才冷声说道:“这些刺客虽然武功微末,却善使各种暗器,在这黑暗风雨当中,更是容易给他们可乘之机,徒增伤亡,不如不追。”

  “只是不知道是何人如此大胆,难不成是朝堂中的那人?”文天祥已经和杨宝等人走了下来,蹲在叶应武身边轻声问道。这种话听见的人越少越好。顺着文天祥手指的方向,叶应武发现在那名死亡的刺客腰间有一个小小的腰牌,虽然被衣襟遮挡住了一半,但是上面的那半个字却是实实在在的“贾”字。

  “不会,因为刺杀爹爹对于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那人来说,没有半点儿的好处,不过若说是嫁祸那人,倒还有些可能。只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复杂了,因为明里暗里和那人为敌的却也不少。”叶应武冷静的将那块腰牌拽下来,上面倒的确是做工精美细致,说不定是货真价实,从贾府里偷出来的。

  叶应武心中并没有多么高兴,反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在后世看了那么多的武侠小说,那些大侠们身穿夜行衣,飞檐走壁,一招取得仇人首级的常见情节虽然多年未读也会依稀浮现在脑海中,毕竟这曾经是一个年代多数少年的梦想。

  可是今日一见,这些传说中的大侠刺客,除了依靠暗器锐利一时占据上风之外,一直被蒋大他们压着打,几个侥幸冲上楼的甚至连杨宝他们当中一个人都没有杀掉,反倒是自己都丧了性命。

  难不成这个演义出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的时代,就只有这些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的刺客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次故意的嫁祸,以期挑起以江万里、叶梦鼎为首的团体和以贾似道、留梦炎为首的团体中间的更大矛盾?也就是说,幕后那人根本没有想要杀掉叶梦鼎?

  “他奶奶的,一个活口都没有。”叶应武挨个的看过这些刺客,都是男刺客,而且都死得挺挺的,想必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嘴中应该已经含着什么毒药了,否则叶应武还真的不信那几处皮外伤就能致命?

  杨宝同样是皱着眉,受伤的多为叶家家仆,他手下的士卒倒是没有死伤多少,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次也算是惊扰到了叶梦鼎诸人,自己也算是失职,见到叶应武的动作表情,急忙说道:“使君,这些刺客性子倒都刚毅,一旦受伤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立刻吞下压在舌底或者嘴中什么地方的毒药,根本不给我们活捉的机会。”

  “把尸体都收拾了吧。”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上面响起,叶梦鼎倚着二楼的栏杆,淡淡的说道,“死难的店中伙计、家中仆人、护卫亲兵,且都替老夫厚厚抚恤,他们皆因老夫而死,但愿入九泉而得解脱吧。此间事情暂且掩下,不可声张。”

  “遵令!”叶应武和杨宝等人急忙应道。

  目送便宜爹爹缓缓而去,叶应武皱着眉头重新环顾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也不禁更加纳罕,这些武功低微但是悍不畏死的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只是不知道他们自己是否清楚此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幕后那人,又是何方神圣,竟然敢轻易便打破两大党派之间好不容易达成的微妙平衡,在那朝野上下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远烈,你且上来。”突然,叶梦鼎又转回来,淡淡说道。

  叶应武知道便宜老爹已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把这件事情一笔带过,所以做了个让杨宝收场的手势,自己快步上楼,却发现叶梦鼎只是让自己一人进屋,明显也是自己人的文天祥都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皱着眉头打量着满是尸体的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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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门带上。”叶梦鼎淡淡说道,便坐回椅子上,屋子里面守卫的几人已经退去,窗户也紧紧的关上。叶应武关上门走过来,说实话这还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和便宜老爹独自相对。

  将佩剑放在桌子上,叶应武只是瞟了一眼就发现自己的便宜老爹绝对也非等闲之辈,他所坐的地方正在阴影中,就算是窗户外面有人想要借助烛火光芒的倒影发射箭矢,也不过是徒劳。

  一直是以风轻云淡或者满腔热血的形象示人的叶梦鼎,难得的正襟危坐,白眉微蹙,不过白眉之下的目光,依旧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和他对话者的心灵。

  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爹爹是否已然知道来者是谁?”

  叶梦鼎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诧异,反而流露出一丝欣赏,旋即微笑着说道:“不知我儿可曾知道‘皇城司’与‘走马承受’。”

  “什么?!”叶应武猛地惊呼一声,心中一震。

  如果说普通人还不知道这两个机构是做什么的,那么作为一个历史系的毕业生,叶应武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从汉朝的“直指绣衣使者”、“校事”,再到唐朝的“丽竞门”、“不良人”,一直到明朝已然是集大成的两厂一卫和九边“夜不收”,各种密探间谍组织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上扮演着或微不足道、或浓墨重彩的角色,这些谍报组织一直是各大王朝统治着极其重视的一环,以作为巩固江山不可或缺的手段,而在宋代,与之相对应的,便是“皇城司”和“走马承受”。

  名义上皇城司所负责的只是保卫皇城的安全,但实际上其内部是一个将大网洒满全国甚至北方各地的情报机构,而走马承受则主要是负责收集地方大员的消息以呈报皇帝,从而减少大臣拥兵自重的可能,皇城司和走马承受一个针对外虏保卫、己方政要首脑,一个清剿内部、确保机制运行,和明朝的两厂一卫职能重复相比,显得相得益彰、井井有条。

  叶梦鼎突然提到这两个最为低调的情报机构,饶是叶应武也忍不住被吓了一跳,因为纵观大宋上下三百年,这两个机构实际上更多地是履行其明面上的责任,一个安安稳稳的保卫皇城,一个认认真真的监察百官,背地里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机构有多么庞大,却是正史根本无法白纸黑字记录下来的。

  咬了咬牙,叶应武轻声说道:“孩儿不才,却也听人说起过。”

  大宋这两个机构和明朝的两厂一卫一样,虽然暗地里如何履行职能不为人所知,但是其暗地里具体有什么功能确实很多人知道的,所以叶应武即使是失忆了,有人为他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异常的事情,所以叶梦鼎也没有怎么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自艺祖以来,大宋立国三百年,走马承受实已形同虚设,而那皇城司,却因为宁宗的鼎力相助,有坐大之势。老夫等人也曾以此劝谏过理宗皇帝,奈何当时圣人未曾采纳,现而今皇城司愈发庞大,且虽然名义上听令于官家和姓贾的那人,但实际上也不过是阴奉阳为,其到底想要做什么,是为了自保还是有其他阴谋,却又无人可知。老夫虽然为官四海,却也扪心自问未曾有一件事情对不起这天下苍生,这一次能够集齐如此规模人手,想来也不是哪位普通的冤家对头。”

  叶梦鼎话里话外什么意思叶应武哪能听不清楚?但是既然自家便宜爹爹不想说出口的事情,叶应武自然不会傻里傻气的说出来,当下里便微微点头:“孩儿明白,只是不知道爹爹想要如何处理此间事情?毕竟此时可大可小······”

  见到儿子没有因为自己遇刺就火冒三丈,原来的暴躁脾气显然已经好了不少,叶梦鼎心中对于这个小儿子的喜爱更重三分,捋着雪白的胡须笑道:“宁事息人,自然最好,毕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夫和你几位叔伯尚未在这江南西路立稳脚跟,如果贸然招惹树大根深的皇城司,无疑自寻死路,不如守株待兔,既然皇城司想要挑拨离间、浑水摸鱼,那便看看他们是如何行事。”

  叶应武本来就不想没事有事的招惹大宋的情报组织,这跟后世没事有事的招惹中央情报局有什么区别?不过若是以后皇城司得寸进尺,那么也用不到叶应武出手,叶梦鼎等人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又怎么是易与之辈?

  “老夫倒要看看,挑拨老夫尚还算好,若是挑拨离间那姓贾的,你们可有这份胆量?”叶梦鼎轻声说道,脸上的笑容总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饶是隔着桌子的叶应武见到了也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寒战。

  皇城司,皇城司,这风雨夜里,和这大宋第一情报组织短暂交锋,其间的种种玄奥,总令人心惊胆战。

  既然便宜老爹想要守株待兔,而且想来皇城司在这里受了挫折,下一次肯定要去挑拨离间贾似道,所以叶应武在反复叮嘱杨宝要加强戒备之外,也没有什么真的要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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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滕王阁上点江山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次日拂晓,叶应武风尘仆仆,马蹄踏在了隆兴府边界上。

  昨夜的事情已经草草遮掩下去,甚至就连饶州知州、通判都不知道叶梦鼎就在自己的治下遭遇了此刻的暗杀。至于叶梦鼎为什么要把事情压下去,叶应武固然是心知肚明,以文天祥的聪明才智和见多识广也能猜想到一二。江万里等尚未在江南西路站稳脚跟,这个时候哪怕是有一个官位低微的直愣性子没有想明白这场刺杀后面的弯弯绕绕,就有可能引爆这南宋末世的最后一场天崩地裂的党争。

  心中思绪万千,叶应武也没了观赏风景的兴致。

  雨已经停了,远方的白云之中隐隐约约悬挂着一道彩虹。

  隆兴府治所在——南昌县已经遥遥在望,如果算上前世,叶应武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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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王阁下,赣水北流。

  回想当年王勃于此挥毫泼墨,书就锦绣文章,饶是叶梦鼎这等岁数的老人,心中也为之豪迈,更不要说文天祥、叶应武等年轻气盛的晚辈了。哪怕是历来不解风情的杨宝等随行亲兵,在这俯瞰赣鄱大地,接受万方来潮的高楼之下,也不由得肃然恭谨起来。

  此时的滕王阁是洪州知府范坦于大观二年重修,此阁“崇三十有八尺,广旧基四十尺,增高十之一。南北因城以为庑,夹以二亭”,恰恰后世的滕王阁正是仿照宋代的图纸重建,所以叶应武此时站在那高高台阶之下,仰头看去,风景和记忆中的竟然相差无几,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

  想当初,青山依旧,赣水北流,自己陪着一帮子死党和貌美如花的不知道第几任女朋友来此处,迎风长啸,意气风发,曾几何时,故地重游,物非人非,这七百年前的南宋末世,竟只剩下自己一人孤独前行,想要一己之力,挽住那天倾。

  此时,三名衣带飘然的老者面带微笑,仿佛仙风道骨一般,已经健步迎下高阶,丝毫不见老态。居中的反倒是官职最低的江万里,左侧是王爚,右侧是章鉴,这三人不但是天下士林的领袖、贾似道视为眼中钉的对手,更是现在这江南西路或明或暗的统领者。

  当然,现在又要加上叶梦鼎了。

  四名久别重逢的老人在气势巍峨的高阁之下相会,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士林的一大盛事,而也正是因为这带有历史性重大意义的滕王阁之会,四人被后世学者尊奉为“四贤”,自此血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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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高阁之上,彩带飘飘,舞女们唱着王勃的《滕王阁诗》,翩然起舞。舞带依依,歌声漫漫,竟然也有诗中之意。

  在这歌声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场震惊华夏的宴会上,那个举杯高歌的少年,那双炯炯异彩的眼睛,那道孤傲卓然的身影,还有那独属于大唐的三千繁华、十丈软红。

  只是,只是,江万里他们难道竟能不知道,这朗朗的诗歌中,却饱含着物是人非的痛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所有人就在这歌声中相互寒暄,相互敬酒。

  叶梦鼎远来是客,不由分说被请在上座,剩下三人分坐左右。江氏三昆玉剩下的两人——江万载、江万顷则奉陪在末席。至于叶应武等晚辈本来就相互熟络,加之坐在上桌的几名前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约束,也就随意的散坐在四周,抛却了什么规矩。

  江镐的伤势已经好了,哈哈大笑着和王进、章诚等人死死地按住叶应武灌酒。文天祥和叶应及虽然于心不忍,但是也知道自己上去阻拦也是徒劳,索性也就有着他们去了。

  至于江氏家族的如江钲、江铎等人毕竟没有和叶应武这么熟悉,反倒是恭恭敬敬的上来为文天祥洗尘,文天祥是白鹭洲书院中出来的,怎么着也是他们的师兄,前来敬酒洗尘也没有什么礼数上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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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之,你在饶州碰到了程申甫?既然朝中让他前去监军,那么意思很明确了,襄阳一旦被围,江南西路诸军州必然要倾尽全力支持远烈贤侄的兴国军,一旦手中没有军队,整个江南西路有何异于待宰的羔羊?”江万里缓缓的说着,抬眼看向身边,王爚和章鉴显然都已经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面色都很沉重。

  所有人都没有提及在饶州那个小镇的风雨夜中的喋血,或许因为叶梦鼎的故意隐瞒的确没有传播出去,又或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滕王阁上的兖兖诸公,就算是平日里在如何无话不说、托之以腹心,却也不提及此事,仿佛都知道这是一条不能够轻易触动的底线。

  对于江万里顺势提出的疑问,叶梦鼎不可置否,皱了皱白眉,很自然的将这个皮球往下踢:“这样,远烈既然是此时的关键,我等老家伙何不先听听他的意见?”

  江万里点了点头,却发现下面密密麻麻的子侄辈已经闹作一团,根本看不到叶应武的身影,不过旋即发现自己的儿子江镐提过来一个酒坛,笑着便往人群最密处扑去,而和他相同表情的还有王进和章诚。而文天祥和叶应及站在圈外,脸上都有些迟疑和惶恐。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江万里、王爚和章鉴都是老脸一红,甚至就连奉陪的江万载和江万顷两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反倒是叶梦鼎笑了笑:“没事的,小辈们友情如此,我等自当欣慰才是,也罢,先饮这杯酒。”

  叶梦鼎越是满不在乎,江万里老脸越是挂不住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猛地拍案而起:“远烈贤侄何在?!”

  老人一声暴喝,响若洪钟,整个大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

  江镐等人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忙放过面色通红的叶应武,落荒而逃。而早就不忍心看下去的文天祥和叶应及急忙一左一右将被灌得溃不成军的叶应武搀扶起来。

  “远烈贤侄且先醒醒。”江万里趋步上前,伺候的侍女们已经服侍叶应武喝下醒酒汤,叶应武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一下子便看到前方大大的一张人脸,登时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亲哥叶应及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恐怕以叶应武的身板,会将江万里整个的撞飞出去。

  “小侄失礼,请诸位伯父恕罪。”叶应武急忙拱手,只是晕晕沉沉的不清楚为什么刚才还蜂拥而上的衙内们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不过看到江万里有些难堪的脸色,心中自然幸灾乐祸起来,估计又有好几天看不见江镐了,可能连王进和章诚都看不到了。

  王爚起身安抚道:“贤侄无需如此,老夫几人想听听贤侄对于兴国军和襄阳互为奥援的看法。”

  感情是为了这事,也难怪,上面的这几个人都是彻彻底底的文官,打仗的功夫甚至还比不上叶应武的亲兵头子杨宝,要是能有什么高见反倒是怪了。

  不过这几位倒还是有此等先见之明,整个宋元战争最后的十三年里他们采取的唯一手段就是不断地在朝堂上逼着贾似道出战,倒也没怎么干涉具体的交战事宜。当然最终因为南宋军力的确是个渣,而且贾似道奸猾狡诈像个泥鳅一样,本来就和北边勾勾搭搭说不清楚,能打胜仗还真是谢天谢地了。

  叶应武当下里也不再推辞,拱了拱手之后朗声说道:

  “诸公,晚辈看来,兴国军、张都统(张世杰时任两淮都统)的水军以及苏将军的淮上精锐所担忧的并不应该是襄阳城的存亡。要知道元主忽必烈继承了成吉思汗的衣钵,是雄才大略之主,其麾下的元将阿术等人也都并非目光短浅之辈,所以在进攻襄阳之前定然可以看出我方这三支军队的重要性。”

  叶梦鼎和江万里等人眼眸一亮,纷纷颔首,这一点他们倒是曾经想到过,但是还真的没有深入的思考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认为有这三支军马驻扎在大江下游能够牵制蒙古军队的注意力。

  得到了认可和鼓励,叶应武也就放开继续说下去:“恕晚辈不敬,朝廷派来的监军程公固然是我大宋风骨,但是在军事谋略上却略逊一筹,再加之我方三军之间缺乏联系和配合,很容易便给予蒙古致命的破绽。虽然直面蒙古军的是久经战阵的淮上精兵,如果蒙古军倾巢而出,淮上精兵数量又少,定然会被击破。而恐怕那时候大江南岸的兴国军甚至连消息都没有收到,张都统的水军又不能上岸支援,这样兴国军和襄阳的掎角之势必然会大大削弱,甚至襄阳城中还得派兵进驻汉阳等地,以防止蒙古军在下游渡河。

  所以晚辈认为,当务之急是从江南西路选取精兵悍将,同时和苏将军、张都统保持时时的联系,一旦蒙古军南下攻略黄州等地,兴国军便可以在张都统水师的掩护下渡过大江,或是和苏将军一左一右钳形进攻击溃元兵,或是进攻元兵侧翼使其不得不退缩,或是斩断元兵粮道使其真正的有来无回!一旦如此,不仅兴国军的位置更加突出,能够吸引元兵的注意力,使其不敢随心所欲的围困襄阳,也能够有效的打击元兵的嚣张气焰,为我们争取喘息的时间。利用这难得可贵的时机,以诸公的才干和麾下将士们的能力,可以挟大胜之余威,组建一支精锐的可以和蒙古军抗衡的队伍,到时候三军北伐,光复我大宋河山,实现岳武穆的遗愿也并非不可能。”

  叶应武侃侃而谈,直到说完都未曾停顿,刚才因为被灌酒而导致的晕晕沉沉的脑袋此时变得澄澈清醒无比。叶应武所思所想,是根据即将发生的历史推演出来的,只不过这是江万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此时听来,的确是震撼人心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我辈当如此!

  整个滕王阁上已是一片寂静。

  无论是坐在上面的几名老者,还是叶应武身后的江镐等年轻一辈,都被彻底的镇住了。

  叶应武的计策,可以说是胆大妄为,但是又偏偏在情理之中。而且这个设想的确是可行的,可以实现的。此时的南宋,百年积弱之余也的确需要一场不亚于岳鹏举郾城之战、虞允文采石矶之战,不亚于王坚钓鱼城之战的大捷来鼓舞越来越低迷的士气。

  “镇之,叶家有福了。”江万里长长叹息一声。王爚和章鉴等人在赞同之余也纷纷随声附和。即便不说一旦胜利带给南宋种种可以想象的好处,只是实现岳武穆收拾旧山河的遗愿这一点,便能够让江万里等不肯和贾似道那种奸佞同流合污的正直臣子们为之倾倒。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失败了,也不过是襄阳被围,而以吕文德、吕文焕兄弟的才能,不善于攻坚而且没有水师的蒙古兵三年五载是打不破那森严壁垒的,当然他们更不会料到蒙古军当中还有张弘范等辈,却是此时尚未放出光芒的汉人水师名将。

  (注:对襄樊之战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刘整,是于景定二年,即公元1262年率领泸州守军及所部水师投向蒙古的,其根本原因在于刘整和吕文德的矛盾。刘整投降后便进京献攻打襄阳以图南进之策,此计策最终成为忽必烈进攻南宋的最终战略指导方向。此时刘整还在泸州,虽然已经失却了麾下的大半土地,但是却也是吕文德不敢忽略的力量,震慑着四川和襄樊的宋军。)

  想到这里,叶梦鼎的脸上露出一缕风轻云淡的微笑。他并不认为王爚这帮子人能够崇高到一心为国,叶应武彗星般的崛起,对于每一个和他关系亲密的狐朋狗友,也就是当坐诸公的家中衙内们来说,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依靠和机遇。

  厅堂中随之响起热烈的喝彩声。

  心中突然间想起来什么,叶梦鼎突然有些焦急的看向江万里,江万里也是老狐狸一条,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捋着白须笑道:“镇之公请放心,能到这席上来的,不是老夫的亲信门生、江家子弟便是王、章诸公的子侄,尽是中品行端正之人,万万不会走漏了消息。”

  叶梦鼎轻轻舒了一口气,江万里的布置他还是放心的。正逢江镐等人笑嘻嘻的往这边看过来,手中的酒坛子时隐时现,显然是准备先请示领导。叶梦鼎正愁没有地方转移江万里等人的注意力,索性便笑着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将儿子给卖了。

  在得到叶梦鼎的默许后,江镐一马当先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将叶应武按在地上继续灌酒,已经摆出了让叶应武躺着回家的架势。

  叶应武本来想喊爹爹救命,不过一看就连刚才还伸出援助之手的叶应及和文天祥都因为生怕江镐等人一时兴起把自己也卷进来,急忙躲得远远地,刚才还将当坐诸公唬的一颤一颤的叶二衙内心中叹息一声,今天看来是活罪难逃了。

  而这一场群英会,也莫名其妙的成了叶应武一个人的舞台。

  看着叶应武被人群淹没,江万里等人也不顾身份哈哈大笑起来。叶梦鼎索性拿着筷子敲击着碗碟,高声吟诵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他吟罢一段,江万里便随声悠然接上:“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儒下陈蕃之榻······”

  窗外雨过天晴,清风徐徐而来,有孤鹜高飞,共长天一色。

  几个老人手握酒杯,悠悠然吟诵着千古名篇《滕王阁序》,坐下的小辈则或相互嬉闹,或斗酒拼诗,不亦乐乎。

  这一场聚集了士林全部领袖的宴会,终将会被记载于史册,只是当坐诸公并不知晓的是,后人们在谈及这场宴会时,提到更多的并不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老头子,而是下面那些年轻人。因为正是那些此时尚且吊儿郎当没有正形的年轻人,最终支撑起了倾倒的天穹,支撑起了民族不断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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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谁人解风情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慈溪!慈溪!慈溪!

叶应武一眼就看出来,这里是让他刻骨铭心的慈溪县城。

大火充斥着前方与后方,滚滚浓烟漫天。

“叶应武,你他娘的有本事别跑,给老子站住,老子要手刃了你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无头的尸体手中握着血淋淋的砍刀,死死的追着前面拼命奔跑的身影。

叶应武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在熊熊燃烧的街道上拼命地向前,向前,前方就是慈溪县衙,那里有重兵把守作为最后的防线,那里有总是用苍老的身躯冲在最前面为后辈们遮风挡雨的便宜爹爹,只要跑到那里什么鬼怪都不怕了。

“叶应武,还我头来,还我命来!”无数的厉鬼从熊熊的火焰中一个个浮现,伸出的手上满是烧焦后的痕迹,暴露在外的骨骼上都是诡异的古铜色泽,仿佛在那大火中经历过洗礼后更加的坚硬。

“叶应武!”

“叶应武!”

前方,后方,左面,右面,四面八方都有索命的厉鬼,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也越来越炽热,遮蔽了天地。

前路,断了?或许吧。

我又该,何去何从?
叶应武霍然睁开眼,额头上已经是大股大股的虚汗,心中刚想要兴庆这不过是一场虚无的幻梦,那追杀着他的无头海寇早就已经化作骨灰消散在东海畔的浩浩风中,却突然意识到怀中似乎······抱着什么很柔软的东西,柔若无骨。

上下牙死死地咬住,才挡住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尖叫声。

他的双臂正箍在绮琴的腰上,吓得叶应武急忙低头看去,内衣在,中衣也在,而绮琴也只是除了衣衫有些凌乱,宋时妇女常见的直领对襟式的褙子也整整齐齐的,秀发倒是披散下来,不过很明显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感受到叶应武的异动,绮琴缓缓睁开眼眸,见到叶应武满头大汗,俏脸一红,急忙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官人,你醒了。昨日滕王阁上官人喝的烂醉如泥······”

我靠,原来是断片儿了。还以为穿越了之后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现在突然体验了一把,仿佛自己还是前世的那个一到假期就混迹在各种酒吧,然后醒来就是第二天中午的那个纨绔富二代呢。

这一切,难道只是个梦?就像刚才那个噩梦一样,前路断了,便是梦醒的时候?原来从来没有在意过,现在无声无息的分别了一个月,又怎么能够不想前世的爸妈,不想那些一起纵横在午夜街道上的狐朋狗友呢?

绮琴自然不知道叶应武心中思绪万千,见他默然,索性轻轻挣开怀抱,坐起身来:“昨日春芳阿妈与奴家拜访王家府邸以示感谢,正逢遇到江衙内、王衙内他们扶着官家回来,跟在后面的叶相公不由分说便将奴家扣了下来。春芳阿妈也不好和叶相公争执,只得回去了。”

叶应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没想到这个便宜老爹在关键时候真够义气,不愧是亲爹啊,亲爹就是好啊。可是自己刚才怎么还担心两个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按说应该发生点儿什么才正常,可是事实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子穿越了之后,竟然也变成正人君子了。

“什么时候了?”前世的直觉告诉叶应武,时候不早了。

绮琴一惊,她的贴身婢女早早的候在外面,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迷迷糊糊的叶应武和满脸红晕的自家娘子,吞吞吐吐的答道:“官人,已经是正午时分,不过老夫人刚才派人来说不要喊官人起来······”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果不其然,那个便宜老娘也够意思的,不愧是自己的亲娘。无声一笑,叶应武一揽佳人,绮琴轻呼一声,挣扎了两下还是不由自主的栽倒在叶应武的怀里。

“官人,时候不早了······”绮琴有些焦急的轻声说道。

这些话似乎根本没有入耳,加之原来叶应及的描述中已经大致的给叶应武勾勒出来便宜老娘的形象和性格,所以叶应武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怕它作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怎么,好歹是堂堂临安花魁,难道还害怕在母亲那里没有留下好印象?如此温柔,如此姿色,怕是哪个母亲见了都会欣喜吧。”

被说中心事,绮琴索性不理那些红尘杂事,懒洋洋的枕在叶应武的臂弯里,轻轻摆手,那名贴身婢女自然会意,扬袖掩着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退下了。

“想什么呢?”叶应武自动忽略了那名婢女的笑容,伸出手在绮琴的瑶鼻上划了一下,前世那些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泡妞手段,现在却怎么也使不出来。

“奴在回忆一个人,”绮琴轻声悠然说道,“三年之前,奴刚刚挂牌,便打出去了卖艺不卖身的名号,更是以倾城之姿招来蜂蝶无数。那个人,就在其中。可是自从确定了奴没有邀请入幕之宾的意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再现身过,放弃了努力,可偏偏只有那人每天都要来奴的房外,只为了见奴一面。”

叶应武眨了眨眼,说的是谁他自然不用猜也知道,只不过之前的那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的一些风流韵事是叶应及就算知道也不好意思讲出来的,所以和绮琴的种种缘分,对于叶应武来说尚是一头雾水。今日佳人在怀,作为这场曾经吸引了临安无数翩翩公子的拉锯战的最终胜利者,重温昔时旧梦,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直到有一天,那人等的不耐烦了,掀开那道珠帘,质问奴是否真的喜欢他,奴没有回答,再加之因为那人日日前来却也一直文质彬彬,从来没有什么失礼的行为,所以春芳阿妈在房外并没有派人看守,所以那人胆子更大了,直接将奴扑倒在榻上,所幸奴的贴身婢女跑下楼报信,奴那日方才未遭辣手,但心中抑郁,上吊寻死。春芳阿妈眼疾手快把奴救了下来。可那人偏偏不死心,之后依然是每日前来,即使春芳阿妈不让他进门,他也从来没有断过······

直到有一天,吕家的两位公子自襄阳回来,仗着家中势力强大,横行花街柳巷一时风头无二,听得奴的名声,竟也赶到醉春风。那人和吕家公子见面即相互谩骂,最终打了起来。奴一来乐于见到此事,二来性格使然也不愿关心。直到吕家公子和那人一样逼入房间,使得奴以死相要挟,奴才发现那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然后,然后那一天,那人骑着大马,甚至不顾头上还有伤,打得吕家公子跪地求饶,还是那么无礼的破门而入······却只是给奴鞠了一躬,郑重道歉······再后来,吕家公子纵火焚烧醉春风,又是那人纵马而来,救奴家于火海之中,更活醉春风上下姊妹无数······再后来,那人和海寇大战于慈溪,彗星般崛起,奴这才发现,心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些割舍不下······”

原来之前的那个叶应武是个情种,这和历来崇拜一夜情的自己明显不符啊······叶应武一边听着自己之前干过的风流韵事,一边有些郁闷的想着,恐怕换成现在重新来过,估计没几天就撒手不干了。

那天烧亮了半边天的火焰,如果是今日的自己,已经见过了生死,心中有了牵挂,不再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还会不会想当日那样脑子发热、想都不想就往火海里面冲,所为的,不过是白天一双曾经凝眉注视过自己的眼眸?

叶应武轻轻叹了一口气,毕竟过去的时光已经与去不复返,无论如何自己都还要走下去。前世的那个霸气总裁老爹曾经说过,当他的儿子,不需要知道什么叫做放弃,只需要知道什么叫做一起走下去。当时听起来还以为老爹又和那个小三闹起来了,说出如此看透人生的话来,现在身临其境,反倒有些理解了。

低头看去,佳人含笑,无声中已是倾倒世间。想想此间风情万种,唯我能解,那满城春色也尽在怀中,叶应武心中自然是柔情之余也不禁豪兴大发,早就听说自己的那位大嫂是一个醋坛子,不如今日就见识见识,看看平时就老实的哥哥是怎么患气管炎的,竟然使得自己这个小叔叔至今还抱不上侄子。

“走,随我拜见爹娘和兄嫂。”仿佛下定了决心,叶应武坐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斗志昂扬。
因为是初来乍到,尚没有寻到合适的府邸,再加之叶梦鼎本就需要到抚州为官,家眷不用安置在此地,叶家便暂住在王爚府上。

王家府邸虽然并不大,但是容纳下家族成员不多的叶家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王家府邸建造的颇为精妙,处处曲径通幽,身在局中反倒会觉得这个府邸颇为宽敞。如果不是从高空俯瞰,基本领悟不到其中的奥妙。

如果是建筑师或者风景园林师来到此处,定然会细细研究一番,可惜的是叶应武作为一个标准的历史系文科生,根本不在意王爚家到底怎么样,只是和绮琴携手匆匆而过。

叶家所住的厢房和府邸的主体有一个小花园阻隔,整个厢房又拥有独自的主房和规模更小一些的住房。

而此时主房大堂上,须眉斑白,悠然品着茗茶的正是叶梦鼎,而坐在他身边的是面目慈善的正妻陈氏,也是叶应及、叶应武的生母。而候在叶梦鼎一侧恭谨伫立的中年男子是叶家长子叶应及,而陈氏一侧颇有些美貌的则是叶应及的正妻郑氏。叶梦鼎还有两名小妾一名排行第二的女儿,叶应武素未谋面的这位姊姊所嫁的正是两淮都统、进兵江汉的张世杰,而且还是张家正室。

叶应及在介绍叶家情况的时候,只是随口提到了这个庶出的妹妹,但是当说到这位叶家大娘子所嫁的正是南归之人、两淮都统张世杰的时候,叶应武的兴奋却是溢于言表的。

真是苍天佑我。

见到家中人都已经用过午膳了,平素便深受叶梦鼎夫妇甚至叶应及疼爱的小叔叔还没有来,郑氏脸色一沉,轻声说道:“爹爹,妈妈,小武弟弟是不是有些太不成体统了?”

陈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大儿媳心中在想什么她自然明白,二儿子自幼便聪明机智,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变得雄才大略,王爚等人昨日更是交口称赞,认为有武穆、忠肃(南宋军事家、丞相虞允文谥号)之才,未来必成大宋栋梁,大儿媳又怎能不担忧家中的财产分配和地位问题。这个大媳妇人长得不错,就是对于下人甚至亲人都过于刻薄。

恰恰此时,叶应武和绮琴一前一后走上堂来,叶应武单膝跪倒在地,绮琴也随之盈盈拜倒。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和善的便宜爹娘和大哥,有感受到从老娘身后那个明显是嫂子的女人眼中射出来的怨毒光芒,叶应武心中便已经明白一二,当下朗声说道:

“孩儿见过爹爹、妈妈、大哥、大嫂。”

郑氏无意间扫了一眼叶应武身后,发现跪倒在这英武俊朗少年身后的那名女子更是国色天姿,即使未施妆容也让人为之倾醉,和此女相比自己那点儿姿容甚至连台面都上不得,想必便是传说中的临安花魁,小叔叔新纳的那名小妾了。看看两人郎才女貌,再想到自家夫君的懦弱和谦恭,郑氏自然而然的无名火起。

叶梦鼎似乎对于两人迟迟才来有些不满,不过想起来自己昨天任由江镐那帮子晚辈灌酒、强行给儿子抢老婆的种种荒唐行径,忍不住老脸一红,一时间还真的拉不下脸来训斥。而自己那结发妻子看到儿子,早就已经喜笑颜开,哪里有半点儿责备的意思。

只不过陈氏更高兴的是绮琴的温柔淑娴,随口几句将儿子打发了之后,便握着绮琴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叶梦鼎也不忍心打断,只能从一旁细细的品茶,毕竟这等温馨和睦的局面,此生怕是也不能再享受多少了,自己此去抚州,家中几人又必将是各奔东西了。

而叶应武苦着脸退到大哥身边,对于便宜老娘的“嫌弃”,他并没有什么恶感,心中对于这位外表温柔但内心却很是刚强的老太太的敬佩也丝毫未减。

能够在夫君正直不阿、两袖清风,根本给家中带来不了什么额外之财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支撑起叶家的家业不败,这位老太太的手腕和本领的确不简单。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拼命守护的东西,陈氏倾尽一生所守护的,便是自己的夫君和两个儿子,便是叶家的小小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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