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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街头且听绿绮台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醋坛子蓄势待发。

  这是叶应武无意间抬头看到郑氏阴沉的表情后的第一个想法,不过想来她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爆发出来。

  毕竟叶梦鼎夫妇的立场鲜明,而她的夫君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弟弟的崛起对于自己地位的威胁,自然而然的会跳出来维护在他心中从未长大过的弟弟。

  明面上不敢爆发,使使绊子还是可以的。郑氏缓声说道:“爹爹,妈妈,弟弟和弟妹尚且未用过午膳,不知是否通知厨房另外摆出一桌来,还望爹爹妈妈明示。”

  叶应武笑了笑,话里带刺啊,这点儿意思还是能够听出来的。此话不但暗中点出来自己不孝的地方,提醒自己和绮琴不要放肆,而且还逼着叶梦鼎夫妇表态。毕竟叶应武这么晚起来拜见父母的确是不合礼法的。

  而绮琴更是叶应武新纳的小妾,饶是叶应武曾经保证天塌下来他顶着,绮琴心中也有些恍然若失,本就未施粉黛的俏脸显得更加苍白。叶应武清清楚楚的看到绮琴不知何时已经抽离陈氏手掌的芊芊素手缓缓的握紧。

  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的确很难受,身为万众追捧、风头无二的临安花魁,能够在那滚滚红尘中独守一方净土,自有其刚烈的性子所在。此时绮琴能够顾及自己和叶应武的身份地位,没有冷言相激,便已经做得很到位了。

  “午膳一事便不用嫂嫂担忧了,爹爹、妈妈,孩儿想要见识一下隆兴府的风光,和绮琴一齐上街去,还望爹爹、妈妈准许。”叶应武沉吟片刻后站了出来,拱手说道,毕恭毕敬的每一步都不失礼节。就算是这醋坛子真的要爆发,自己也要顶在前面。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从此刻叶应武不想让绮琴再沾染分毫。

  陈氏看到一向随意的儿子突然间变得如此彬彬有礼、郑重其事,再细细品味刚才郑氏的话,心中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便先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叶应及,旋即温言笑道:“来,绮琴姑娘,你先起来,我儿得遇你,的确是此生修来的福分。你们一起上街逛逛倒也不错,老爷你说呢?”

  叶梦鼎对于家中后院的事情历来是不闻不问,就算是知道郑氏的种种行径,却以从未发表过看法,只是全权托付给陈氏,当下便点了点头,摆出看戏的样子,惹得陈氏狠狠地瞪了这个都快到古稀之年了还孩子气未减的老头子一眼。

  看到叶应武没有反驳气焰嚣张的郑氏,只是不软不硬的避开了核心话题,陈氏微微颔首,这个孩子倒是会做人了,只是想速速脱身,谁都不得罪,当下也不再客气,转身瞄了郑氏一眼,然后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应及孩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得给老太婆添一个膝下承欢的孙儿吧。”

  郑氏的脸色顿时大变,她的肚子不争气,总是没有动静,而叶应及虽有几房小妾,因为自己的严加管束很少到小妾那里去过夜,导致叶应及至今没有孩子,这也成为了她面对婆婆时的一个硬伤。叶应及更是在外面常常被嘲笑为“病房乔”(房乔即房玄龄,严重妻管严患者,吃醋便是他老婆的典故)。

  见到郑氏吃瘪泄气,叶应武当然不愿意她把罪名都怪到自己头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抓紧消失才是王道。心中想罢,便冲着叶梦鼎夫妇行了一个礼,拉着神色有些惶然的绮琴匆匆而去。

  宅斗阴谋重重,此地不宜久留。已经被八百年后溢满荧屏的各种宅斗、宫斗严重洗脑的叶应武深知此中利害,能不沾上就不沾上。

  珍爱生命,远离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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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阳光正好,即使是午后也并不炽热,挥洒在大街小巷上带来丝丝暖意,再加之是雨后,清风拂过,自在舒服。

  叶应武一袭刚刚洗过的白袍,左手打着折扇,也不管天气是否炎热,就这样装模作样的扇着,右手自然是牵着绮琴的手,怎么看都不像微服出巡的贵人,而像是一个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绮琴一身湖水绿长裙,一层薄薄的白色面纱遮住了半张俏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剪水瞳,被叶应武硬扯着在街上溜达。

  隆兴府南昌县虽然是江南西路的中心所在,但是相对于江南东路和两浙道诸州府,依然是属于“欠发达”地区,繁华程度自然无法和临安等地相比。即使是商铺最集中的隆兴东大街,长度和来往的人数甚至赶不上临安的三十六条花街柳巷,更不要说和临安的商贸区还有贯穿全城的御街相比了。

  “委屈春芳阿妈了,此地繁华的确······”叶应武环顾四周,忍不住叹道,无论如何,醉春风又今日的结局,固然因为绮琴芳名满临安,惹来吕家恶客,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己的缘故,或者说江万里、王爚等能够从朝堂上全身而退,醉春风有很大的功劳,估计这也是为何王爚、章鉴他们对于醉春风迁来隆兴府这等小事也亲自过问,甚至十分上心的缘由吧。

  “春芳阿妈倒不是很在意,毕竟醉春风来此,即使没有奴家也已经稳稳的占据了隆兴府头号青楼的宝座,倒有大半的客人都慕名而来,据说这几天姐妹们的生意很是红火,甚至胜过了当日在临安时。”绮琴轻声回答,一时间也难以辨别真伪。

  叶应武没有说什么,只是这样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突然绮琴停了下来,指了指街道一旁,叶应武诧异地看过去,原来是一家古董店,里面隐隐约约的传来飘渺的琴声。想起来绮琴最擅长的便是弹奏古琴,也正因此她的名中才有一个“琴”字。

  “走,去看看。”叶应武怎么说也是历史系出来的,且不论“打眼”这种捡便宜的好事,辨别一下古物的真伪还是可以的,同时心中也暗暗祈祷,但愿不要有什么先秦之物,当年那一课老子没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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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古董店在外面上看起来并不大,没想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秦砖汉瓦、隋唐书墨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一排精致的青铜器和满满一个架子的金银玉器。

  “辽国的。”随手拿起来一把银酒壶,叶应武瞥了瞥便看出了年代,辽国距离现在也不算太久,再看了一眼下面标识的价格,估算一下,倒也符合常情。

  绮琴诧异的看着叶应武随口叫出银器的年代:“奴原来还未曾听说官人竟然对于古物有如此研究,也从未见过官人房中摆放什么珍贵古物······”

  叶应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光顾着逞能了,丫的露馅了,索性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有模有样的将扇子收起来插在后衣领上,趁着这片刻功夫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哦,没什么,只是原来和师兄他们闲逛的时候曾经无意间见到过一把与其类似的,师兄当时解释得清清楚楚,有心无心之间便记下来了。”

  对于文天祥的学识,绮琴倒是并不怀疑,见叶应武解释,虽然里面颇有些漏洞,比如叶应武都失忆了怎么还会记得这种小事,又比如几个大男人会逛街······不过哪家的男人没有点儿秘密,绮琴心中明了,却也懒得再说什么,轻轻嗅了嗅飘逸在空气中的香味,眉目间已经带上了丝丝笑意,这等凝神的香虽然不是上乘,倒也算合适,便循着琴声向更深处去了。

  “咳咳。”本来就没有闻过多少熏香气息的叶应武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如果不是旁边还有人,恐怕早就用衣袖捂起来口鼻了,虽然已经穿越回来一个月了,这等“瑞脑销金兽”的古代独有的享受自己却总是不习惯。

  不过重新品味,这淡淡的香气和七百年后浓浓香水味相比,却有一种难以忘怀的宁静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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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董店的最深处,香雾渺渺,一个肩披华发的老者端坐在桌前,双手轻盈的在琴弦上跳动着,奏出的音律古朴而浑厚,但又时时夹杂着灵动自如的音调。而老者正在弹奏的那张琴通体乌黑,牛毛纹,仲尼式,仅在龙池上刻着古朴的隶书三字,绿绮台。

  “高山流水。”绮琴轻声喃喃,显然是说给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叶应武听的,“此琴看上去很像传说中的武德琴绿绮台,只是不知怎么会流落到此。”

  绿绮台是两张琴的合称,一张是大历琴,造于唐朝大历年间,另一张便是武德琴,乃是唐高祖李渊时期所造。武德琴更是少有的饱经战乱一直流传到民国时代的古代名琴,今日骤然听到这张琴的名号,饶是叶应武已经见识过不少古代珍宝,心中还是一震。

  武德琴虽然流传到了民国,但是因为制作琴身的木头已经腐朽,所以成了只能收藏观赏不能弹奏的古董之物,再也不复当年一琴冠京华的赫赫名声。

  如此珍宝当面,就算是绮琴不想要,作为一个已经熏陶了那么多年的历史系“高材生”,叶应武对于这把琴也很有兴趣,当下咬了咬牙,拱手说道:“老人家,晚辈此厢有礼了,这高山流水果真是天上仙乐,只是不得不暂且打扰,晚辈良人粗通音律,慕琴声而来······”

  老者缓缓抬头,似乎已经明白叶应武想要说什么,苍白的双唇一张,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夫弹奏此琴多日,只盼门前流水过客三千,能够有一人结我心语,登门来此共话《琴操》。今日不负老夫等待,终于有人前来。高山流水,这世间知音竟如此之少,今日得见,却是一个小小女娃,何其悲哉,何其痛哉。”

  话音未落,便轻轻地推动琴身,然后郑重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便自顾自的起身,默然注视着前方,浑浊的眼球中已经难以看出是喜是悲,枯槁的脸上也挤不出来一丝微笑。

  绮琴急忙上前,同样是恭敬地跪坐在地,轻轻抚摸着琴上的每一道纹络,眼眸中的疑惑也彻彻底底的变成了欣喜,急忙冲着叶应武微一颔首,起身恭敬一拜,退到叶应武身后。

  叶应武知道绮琴原来的心爱之琴已经在醉春风的大火中焚毁,一直想补偿她,今日正巧天降良机,但礼数还是要足的:“敢问前辈,晚生欲购置此琴,价钱几何?”

  老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睛中无星无月,仿佛已经物我两忘:“金钱乃世俗污物,老夫穷此一生为了脱离那尘世喧嚣,倒也不屑为此。老夫看你算是堂堂一表人才,即使不懂这琴,也应该精通诗词,你若想要得到此琴,便请赋诗词一首,老夫若是满意,此琴尽管拿去,若是不满意,以后倒也不用再提及此事,如何?”

  “啊?”叶应武没想到这个老头这么奇葩,差点儿被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作诗?额真的不是这块料。难不成古人都是这么奇怪,明明用钱就可以砸下来的东西,偏偏要用高雅的诗词来换。

  见到叶应武头上已经开始冒汗珠,绮琴于心不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于风流倜傥叶衙内的水平,她还是清楚的。就那几斤几两,虽然在临安的那些纨绔子弟中算是高才,但是也真的拿不出门去。

  叶应武此时心中乱作一团,没办法,还是抓紧剽窃吧。抬头看了一眼默然相候的老者,当下轻轻一笑,眼睛一闭,朗声吟诵道: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数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隆兴路,照潇湘半天残月,凄冷如许。清琴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狂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一阕词念完,叶应武依旧闭着眼睛,装作思考的模样静静候着。

  咦,怎么静悄悄的?

  叶应武睁开眼,却发现老者不知何时已经把琴交到绮琴的手里,然后自己正在桌子上挥毫泼墨,所书的正是刚才叶应武吟过的这首《贺新郎》,老者的记忆倒好,一番狂草下来一字不差。

  知道过关了,叶应武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看看咱是学啥的,没想到文科生也有用武之地,咱天朝毛太祖的诗词当真不是盖的,拿来熏人也是一等一的。

  虽然叶应武根据时宜稍稍改动了几个地方,但是整体的吟诵下来不愧为一篇抒发离愁的佳作,而且还时时处处和刚才老者对于没有知音的感慨相呼应,至情之极。

  “琴收好,咱去吃饭,饿了。”叶应武懒得管身后发呆的老者,很不应景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着说道,仿佛刚才的那首《贺新郎》,不过是随手拈来。咱是实在人,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还是不要细细谈论,否则就真的露馅了。

  绮琴却仿佛还没有从那冷月横塘的氛围中走出,只是下意识的缓缓靠在叶应武的怀里,轻声说道:“官人不会天涯孤旅的,至少奴还在,叶相公他们也都还在······”

  叶应武一怔,突然间想起来穿越的时候冥冥之中的那些对话。

  你不是说要送我青山九万里吗,真是期待呢。

  只是不知道,是何处的青山,何处的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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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萍水楼上总相逢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王勃《滕王阁序》

  萍水楼坐落在赣水一侧,前方是宛如天上玉带翩然而来的赣水,背后是层层林立臣服于它的大小楼阁。亭台楼阁,高踞青丘之上,集聚八方灵气,俯瞰苍生悠悠。

  作为整个隆兴府仅次于高高在上、有虎踞龙盘之势的滕王阁外占据地势最好、最高的建筑,萍水楼绝对有它骄傲的资本,而且这里作为隆兴府甚至是整个江南西路首屈一指的酒楼,高高在上的收费让很多普通人望而却步。

  敢走进门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世代商贾,无论是谁,进入这里也会被高雅的氛围所折服,变得像或者不像的知书达理起来。而平日里进出这里最多的,便是城中的各色纨绔。

  今天这位,在衣着同样不凡的伙计看来,估计和那些纨绔们是一路货色,甚至随身带姑娘的习惯都是一样的,不过这位就带了一个姑娘,人品还算是不错,不过怪异的是,这位纨绔怎么身后还背着一个长方形盒子?

  叶应武哪里知道身边这个低眉顺眼的伙计心中那些弯弯绕,如果知道了恐怕会······会让绮琴把整个醉春风的头牌都喊来,在江南西路这等“欠开发”地区,怎么着也不能给咱临安来的纨绔们丢脸。

  “楼上。”叶应武环顾四周,清雅的环境倒还不错,也算是积聚一地风华了。

  “这个小的明白。”伙计笑着说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一副“我懂得”的怪异表情,也不知道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店伙计一天里要接待多少个和叶应武一样的纨绔。

  把这个伙计踹进赣水的想法在叶应武心中一闪而过,你当老子闲的没事来夜店还是足疗店的,老子明明是因为腹中饥饿,所以光明正大、心无杂念来吃饭的。现在咕噜噜叫的肚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直走到二楼的尽头,伙计方才苦着脸笑了笑:“客官,还真是抱歉,这里的雅间都满了,要不您将就将就,楼下大堂倒是有不少空桌子,您看······”

  叶应武脸色一沉,把老子当猴耍呢这是?什么服务态度,知不知道顾客就是上帝?当下也顾不得绮琴拉了拉他的袖子,在前世当富二代的时候那股子欺负弱小易如反掌的豪气油然而生,猛地在伙计胸口推了一把,撸起袖子恶狠狠就准备扇人:“你小子耍老子?说说吧,准备怎么个死法?”

  店伙计略有些惊慌地看着突然发飙的这位爷,心中只盼望着能够有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一脚踹到赣水里去。

  平日里这种爷见得多了去了,只是一般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装出来文质彬彬、斯文禽兽的样子,很少有那位衙内如此真性情,惹恼了就真的亲自动手。

  就在这时,最里间也是位置最好的雅间房门打开,脸上带着笑的白衣文士拍了拍叶少爷的肩膀:“远烈贤弟,此处大庭广众,不得无礼。若是不嫌弃,此间中只有余和一位友人,且来将就则个?”

  那店伙计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世道真是想什么有什么,虽然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英雄好汉”没有刀可以用来“拔刀相助”,但是这顿打自己估计是逃过去了。

  “滚,给老子加菜。”叶应武一把扯开伙计,回过头来很有涵养的笑了笑,“师兄,没想到在这里相见,还真是天涯何处无故人啊。”

  房内的另一个人也闻声迎了出来,此人身着一袭松绿袍,看上去已过中年,眉宇间透露出一股稳重和柔和之气,腰间悬着一方铜印,似是某处掌印的官员。

  “远烈,愚兄介绍一下,此为愚兄的好友,盐城陆秀夫,字君实。君实兄,这位······”

  “可是‘封侯非我意,惟愿海波平’的叶二衙内,叶使君?不用宋瑞兄介绍,远烈贤弟的大名可是久仰了,今日得见,果然是堂堂正正一表人才。”陆秀夫郑重的冲着满脸错愕的叶应武行了一礼,言语间尽是真诚和敬佩。

  叶应武脸上一红,看向陆秀夫的眼中除了难以掩饰的欣喜之外,又多了一抹贪婪。宋末三杰啊,如此人才,如此人才,若能收归麾下,和文天祥共为左臂右膀,那么估计以后民政方面就可以不用担心了。别说什么你仰慕我,老子我可是很仰慕你啊。

  当下也不再犹豫,叶应武彬彬有礼的说道:“久仰君实兄大名,能在这萍水楼相遇,想来也是你我前世修来的缘分。”

  陆秀夫虽然很得李庭芝赏识,在李庭芝的幕府当中担任着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可以参与机密时宜的职位,但是放眼整个大宋官场,这个进士出身的三十岁中年人,依旧是籍籍无名之辈,无法和刚刚一战定海疆的叶应武相提并论。此时陆秀夫见到叶应武这等彗星般崛起的青年才俊竟然如此恭敬的对自己行礼,自然也是心头一热,不由得对这个看上去并不凶恶甚至有些书卷气息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

  叶应武拉着绮琴坐了下来。看到绮琴缓缓解掉面纱,即使是已经见过一面的文天祥也是微微一怔,心神险些失守,更不要说眼睛中猛地射出一道精光的陆秀夫了。

  没想到人间竟还有此等绝色,使日月黯然无光。

  似乎知道如此甚是失礼,陆秀夫急忙转移目光,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远烈贤弟,来则为客,可否与愚兄共饮此杯。”

  “好。”叶应武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位南宋未来最后的宰相,也是整个华夏民族最后的擎天巨柱,即使是注意到了陆秀夫和文天祥刚才刹那的失态,也并未减弱心中的满满的敬佩,当下便举杯一饮而尽,“君实兄不是身在淮上李将军幕府中么,不知为何来此处?”

  陆秀夫笑了笑:“愚兄随同苏将军,正驻扎在贤弟的兴国军对岸,担任军中司马一职。苏将军担心到时两军相互支援的问题,故特地里派遣愚兄前来隆兴府,提前拜会此处诸位相公以及远烈贤弟和宋瑞。”

  原来是提前来通气的,因为双方是之前互不了解的友军,所以提前拜会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甚至更体现出了苏刘义对于问题认识的准确性。这苏刘义,倒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啊······只可惜最终也没有将那狂澜力挽回,而是倒在了抵抗的道路上,为这个民族留下了不屈的身影和血染的风采。

  心中已有定计,叶应武看了一眼文天祥以示询问,文天祥默然不语,显然在此事上还想听听叶应武的意见。叶应武微微点头:“君实兄,鄙人已经向江南西路诸公禀报,各地州府都会协同遴选精锐乡军士卒集中在兴国军一地,这样在兴国军可以集中六千人左右的军队,加上两淮都统张将军的万余水师和苏将军麾下的两万余名将士,我方的兵力尚且可观······”

  陆秀夫见到叶应武胸有成竹,便放下心来,站起来说道:“贤弟,此处人多耳杂,如此关键事宜还是到军中再行细细讲述为妙。若是贤弟以为妥当,明日愚兄便陪同贤弟北上兴国军,毕竟北线形势如今甚是危险,十万北兵在大江一线压境而来,贤弟早日到达兴国军,不但可以避免兴国军士卒群龙无首,也能稳定全局阵脚不是?”

  叶应武无力的看向华美的天花板,的确,时局紧迫,叶应武心中也不敢打包票颇具将才的元朝大将阿术面对截然不同的局面时会和真正的历史上一样直到八月份才发起进攻。而且叶应武的话中虽然提及的宋军不少,但是明白人都知道,张世杰的水师固然是无法上岸,苏刘义的大军看上去有两万之众,实际上是已经将地方乡兵和厢军都包含在内,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苏刘义嫡系的六千多将士。

  历史是可信的,但是现在的历史已经不是原来的历史了,叶应武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逐渐掀起了一场足以使沉重的历史车轮改变方向的风暴。

  全天下,都被席卷在这场风暴中,却只有一个国家可以幸存。

  默然片刻,叶应武郑重的点了点头:“不单是我,整个江南西路,都不应该继续沉睡下去了,是时候亮出獠牙了,否则我们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恰恰在此时,外面重又响起喧嚣声,房门被粗暴无礼的撞开。

  叶应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秀夫,这哥们儿乌鸦嘴吧?此处还真是人多耳杂啊······

  闯进来的是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年轻男子,后面跟着几个看起来要比他脸色好一点儿的少年,再后面是莺莺燕燕一群小姐和刚刚那个伙计。不过那个伙计此时脸上倒是实实在在的多了两个通红的巴掌印,弓着腰不敢多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英雄第二次拔刀相助,这顿打总也没有逃过去。

  “我道是谁在此处,竟然是三个小白脸?他奶奶的都给老子滚,这里是······是老子的地方。不过·······不过小娘子长得倒是······嗝······长的倒是挺标致······衙内我就把你留下来陪咱喝个酒······嗝······”年轻男子瞪着醉醺醺的眼睛,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

  他略有些单薄的身体显然已经被酒色掏空,一步三摇,仿佛就算没有喝醉酒也能被风吹起来似的。

  文天祥和陆秀夫脸色都是一沉,在这个时代虽然小白脸还没有七百年后那样含义丰富,但是其中包含着的鄙夷之意却是谁都能够感受得到的,又怎能不恼怒?

  反倒是叶应武便得饶有兴致起来,毫不顾忌的搂着绮琴的纤腰,凑到她耳畔轻声笑道:“你说这家伙像不像当年的我?说实话啊,我可真的不记得当年是什么样子了,当年到底是······”

  绮琴显然已经见多了这种货色,无所谓的轻轻靠在叶应武的怀抱里,惹来对面的纨绔子弟们一阵阵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低声回答:“官人当年可是不喝酒的,倒是文质彬彬的样子,和这些人有很大不同,此等货色,便是醉春风中姿色才艺平常的姐妹也不会倾心。”

  那名醉酒的年轻人身后的莺莺燕燕们虽然没有听见绮琴的话,但是等了久了已经露出不满的神色,纷纷娇笑着鼓舞纨绔们把这个宽敞明亮而且精致很好的房间抢下来。纨绔们算是彻底打了鸡血,个个红着眼睛便要上前。

  年轻男子一把推开想要冲上来的同伴,眼睛里面只剩下了绮琴倾世的容貌:“都给老子滚开,谁也别想从老子这里抢走这个漂亮的小娘子,你们听见没有?滚,你,你还有你,都给老子滚!”

  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子拿手点了点自己,陆秀夫倒还好,文天祥冷冷地哼了一声,重重一拍桌子:“你是谁家的宵小之辈,竟然敢在此处放肆!”

  “我爹爹可是堂堂江南西路提取常平公事(主管粮食和仓库的省长)郭大人,怎么样,你们三个小白脸还敢和他老人家斗?”年轻男子提到自家父亲,自然是倍感骄傲,不过也有些不耐烦了,“兄弟们,把人撵出去!”

  眼看着这些醉醺醺的纨绔们就要发作,叶应武笑着看了陆秀夫和文天祥一眼,让他们两个放心,然后心中开始思量,自己到底是应该像正常的主角那样独自一人把这几个废柴收拾掉,还是······

  算了,收拾他们还真的脏了咱家的手。

  叶应武片刻之间已然决定,将手中的扇子在桌子上狠狠一拍:“杨宝,给老子滚出来,别以为你跟了一路子老子就不知道。要想不做俯卧撑,就把这些家伙给老子收拾干净了!”

  片刻沉默之后,走廊上突然想起来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杨宝那个浑厚的嗓音:“奶奶的,都给老子上,别跟没吃饭样的。使君有令,收拾干净,谁敢手下留情,俯卧撑伺候!”

  一个个孔武有力的士卒陆续出现,那些纨绔还想反抗,却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倒在地,然后被麻利的绑了个结实。对于随时可能落在头上的俯卧撑,士卒们自然是无比用心的执行着命令,管他什么衙内不衙内的,这个城中的衙内,恐怕还没有大过自家头儿的吧?

  那些莺莺燕燕们看着这场惊变,纷纷尖叫起来,吓得杨宝赶紧抽出雪亮的刀子比划了比划,大吼了几声“安静”,才使得这些莺莺燕燕们静下来,捂着嘴看着刚才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那些贵公子们都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

  “不错。”叶应武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刚才还叫嚣着的年轻男子怀里抽出来一袋碎银子扔给杨宝,“每个弟兄都分点儿,跟着某吃饭的都有好处。”

  “好嘞!”掂了掂袋子的分量,杨宝顿时眉开眼笑。

  文天祥皱了皱眉,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衙内们,迟疑片刻方才说道:“远烈,这样做是不是过火了。无论如何也是郭大人家的衙内······”

  “那又如何,当日某在临安醉春风便是如此整治的吕师道和吕师圣,也没见吕家如何报复某,虽然后来烧了醉春风,最终还不是乖乖妥协。”叶应武淡淡的说道,在这个世道上,手中实力足够强大而且还站着理的高度,就没有人会在乎你怎么去处置那些失败者了。

  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蒋大何在?”

  身材高大的蒋大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

  叶应武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吓得蒋大赶忙跪了下来:“蒋大,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文大人说有老友相会,不需要属下的护卫,属下便一时偷懒,没想到竟然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属下知罪,甘愿受罚。”对于自己工作上的失职蒋大倒是认了,毕竟今天如果不是叶应武在这里,恐怕文天祥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这些衙内的羞辱了。

  对于这些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的文人,这是不可忍受的奇耻大辱,更何况文天祥历来性格刚烈如火,正直不阿,上吊自杀以期能够警醒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百个俯卧撑,做完滚蛋。今天的奖赏没你的份儿。”叶应武冷声说道,然后冲着想要求情的文天祥摆了摆手,表示这件事情不可插手,“杨宝,去,把江镐、章诚、王进都给某叫过来。今天便好好教一教这位郭衙内怎么做人。”

  知道叶应武是为自己着想,文天祥倒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不过想到当日叶应武、江镐等四人横行临安的飞扬跋扈的样子,再看看几招就被撂倒在地的郭衙内,文天祥不禁感慨小流氓遇到了流氓祖宗,果然不是一合之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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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把柄落手中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江南西路提取常平公事郭怀郭大官人气急败坏的推开前面带路的伙计,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伙计倒也不生气,只是全身都在微微抽搐,想来忍笑忍得很辛苦的。

  就在郭大官人的正前方,鼻青脸肿的郭家仆役跪倒在狭窄的走廊里,一见到怒气冲冲大步走上来的自家大官人,脸色一白,急忙不断地“砰砰”磕头,哭泣的说道:“官人,你可要给衙内做主啊,他们欺人太甚,这真是丝毫没有把咱们郭家放在眼里啊!”

  郭怀心中怒气更胜,狠狠地踹了那名不争气的仆役一脚,不过奇怪的是前方并没有人阻拦,无奈之下郭大官人只能提了一口气,径直推开前面半掩着的房门。

  想我郭怀官至提取常平公事,还抱着朝中贾相公这个一根大粗腿,是整个江南西路贾相公一党官位最高的了,就算是你江万里、你叶梦鼎有捅破天的手段,又能把我郭怀怎么着,到时候贾相公说什么也不会看着我郭怀白白的被扳倒!

  房门“砰”的一声打开,只见一个锦衣公子很没有形象的手中抓着一根羊腿大口撕咬着,旁边芳华绝代的佳人捧着一杯茶水担忧的看着他,生怕噎着。而两名中年男子虽然衣着并不华贵,但是气态昂然,正坐在靠窗的小桌两侧对弈,棋子“砰砰”的落在棋盘上,似乎杀的正激烈。

  而让郭怀无法忍受的是,在房间的另一边,几个吊儿郎当的纨绔或坐或站,手中把玩着马鞭或者小刀,而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就跪在最前面,一脸惊恐的看着旁边的一名纨绔不断地用小刀拍打着自己的脸蛋,郭衙内身后黑压压的跪着好几名同样打扮的纨绔,站着的固然毫无形象,跪着的更是五花大绑乞尾饶怜。

  只听得一名衙内懒洋洋的说道:“想当初兄弟几个在那临安三十六条花街柳巷里打马纵横,也算是打遍衙内无敌手了,就你们这几个喝了点儿酒就像在咱家叶兄弟面前撒泼,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看这怎么着也得切下来几根手指什么的给咱家叶哥哥赔罪,哥几个以为如何?”

  另外几名衙内立刻大声叫好,吓得那跪在地上的郭家衙内抖得跟筛糠似的,只是不住的求饶,甚至不断地骂自己长了狗眼,只是希望这几位临安来的流氓祖宗能够饶了性命。

  “你这孽畜!”郭怀已经是气急败坏,眼前险些一黑,急忙怒声呵斥道,吓得郭衙内猛地一哆嗦,头都快贴到地上了,郭怀倒是没有再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而是哼了哼,转身看向那吃相甚是不雅观的锦衣公子,恶声恶气:

  “叶应武,本官看你是晚辈,今日你如此欺辱我家孩儿,无论事出何因,也未免太过分了,不要以为你爹爹是叶镇之就可以为所欲为,在这隆兴府一亩三分地上,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本官放在眼里,我们得交代清楚!”

  叶应武随手一扔那根羊腿,直接用袖子抹了抹嘴,然后自动将文天祥和陆秀夫鄙夷的目光过滤掉了,穿越到宋朝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直呼其名,这让他很不爽:“郭大人,本官身为兴国军团练使并假知州事务,怎么也是从四品地方大员,你我并无真正的上下级从属关系,本官不但是郭大人的晚辈,更是郭大人的同僚。无论如何郭大人也不应该直呼本官的名号,郭大人如此失仪,安能为我等晚辈下官之表率?!”

  众人一怔,旋即章诚若有所悟的说道:“武子,你不就是想告诉他‘叶应武也是你能叫的’吗?至于说得这么文质彬彬?这可不像是你堂堂临安净街虎第一的口气啊!”

  “你!”郭怀怒气更胜,险些就要拍桌子翻脸了。

  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叶应武又拿起来了还没有啃完的羊腿吃得津津有味。而江镐终于下定决心要提高自己的档次,将小刀从就快要吓的屁滚尿流的郭衙内脸上拿开,又随意的在郭衙内的手上看了一眼,吓得郭衙内急忙把手缩到怀里,生怕这恶声恶相的纨绔真的将自己的手指给切了。江镐满意的点头,拍了拍手,不再搭理就要吓破胆的郭衙内,而是笑眯眯的看向郭怀,这笑容却是满满的不怀好意。

  王进也收起来马鞭,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破旧的卷宗扔到桌子上。而章诚则毕恭毕敬的冲着郭怀行了一礼,然后想赶鸭子一样将毫无纨绔风范的郭衙内等等全部赶了出去,然后把门带上,亲自站在门外以防有人进来。

  事情风云变化,竟然让身处其中的郭怀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瞠目结舌的看着这几个本应该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利索的分工干活。

  文天祥笑着一子落在棋盘上:“君实兄,你这大龙已经被我围住,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若是君实兄不反对的话,愚弟就带着君实兄去赏玩赏玩这赣水滕王的美景,如何?”

  当下也容不得陆秀夫反对,拽起他的袖子便将人拉了出去,临走前陆秀夫狐疑的看了一眼双手都有些颤抖的郭怀,心中似乎已经了然,虽然十分好奇,但是知道这种事情自己这样的外人旁听后果不堪设想,索性苦笑着任由文天祥引路了。

  章诚目送陆秀夫远去,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不知怎么,这个看起来和文天祥师兄差不多的文士,却总是给予他们每一个人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仪和压迫感,似乎那人天生就有铮铮傲骨,从来不屈服于这已经混乱不堪的浊流浩荡。

  要真的说还有与之类似的人,恐怕除了那个宁折不弯的师兄文天祥之外,就真的只有江南西路兖兖诸公有时候会散发出来这种气质。

  章诚是怎么想的,叶应武就算是察觉到了也懒得在意,陆秀夫是什么样的他还是知道的。环顾四周,见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一起在临安十里花街上耍过威风的兄弟,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还不忘咬了一口羊腿,细细品味了之后方才坐下来笑着看着郭怀,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渗人。

  郭怀一页一页的翻动着卷宗,顿时默然长叹一声,这是一个早就布好了的陷阱,就等着自己跳了。原本自己以为叶应武等等不过是些纨绔子弟,仗着自家老爷子位高权重方才博取的一些功名罢了,所以一直以来提防的都是常常板着脸的王爚等,没有想到原来这帮子小兔崽子们只是扮猪吃老虎罢了。

  江万里、叶梦鼎、王爚、章鉴,这些都是在那临安朝堂上和深得圣眷的贾似道抗衡,尚且不落下风的官场老狐狸了,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又怎么是连京官都没有当过的郭怀所能够对付的。恐怕在来隆兴府赴任的路上,江万里和王爚他们就已经将郭怀排除在游戏之外了,只不过当时叶梦鼎尚且在庆元无法脱身,一旦对郭怀下手就会惊动贾似道,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郭怀依旧在江南西路占据不小的地位。

  而现在,一切时机都已经成熟,最后由这帮子绝对不会引起郭怀疑心,也不会让临安贾似道起疑心的纨绔们出手,仿佛今日之会就真的只是郭家衙内和这些纨绔起的一次小小冲突罢了。

  好心机,好手段!

  这是在赤果果的表明,想要继续玩耍,就要跟我们混。

  “老夫认栽。”将卷宗无力的扔在桌子上,把柄都落在人家手里了,偏偏人家还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把柄可以让自己拿去讨价还价,郭怀知道自己这一次输得太凄惨了。

  诧异地看了郭怀一眼,叶应武不禁笑得更灿烂了。郭怀被逼着转向江万里这一边,无论他是不是真心的,至少为了表示忠诚他也会卖力的做些事情。包括王进、章诚这帮子在内,都已经意识到江万里等父辈叔伯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把握得有多准确,竟然在叶应武派人回来召集衙内们顺便通风报信的片刻功夫,江万里等人就当机立断,甚至只是几个眼神交流,便已经决定了郭怀的未来。

  一时间,叶应武也不得不佩服滕王阁那场群英会上座诸公的手腕,这些白发苍苍的老狐狸,指挥军队打仗的确是不入流,但是对付一个地方上的小小官员,而且是在肥的放油屁裤裆的官位上的小小官员,的确是手到擒来。这几个家伙的手段,要是到了七百年后,绝对是干纪委的料。

  不过叶应武还是有些郁闷,好歹自己也算是在慈溪城头逞过威风的,结果在郭怀眼中,依旧和不学无术的郭衙内没有什么两样。江万里和叶梦鼎他们对于人心的把握,却也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要是两宋的官员把哪怕是十分之一的精力从朝堂的针锋相对中抽掉出来想想怎么对付外虏,大宋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丧师辱国,最后只剩下半壁江山苟延残喘。

  郭怀投靠,等于贾似道在江南西路留下来的最大的钉子也被悄无声息的翘出了,甚至悄无声息的成为了自家人。不过当看过卷宗上那些有些骇人的数字之后,叶应武心中更赞同将郭怀砍了。

  “咳咳,”叶应武咳嗽两声,吓得郭怀和他儿子一样也是一哆嗦,“郭大人,多余的我就不多说了。毕竟现在是······你也懂得,北方蒙古大军压境,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所以王相公、章相公还有爹爹他们都是很仰仗郭大人的,郭大人意下如何?”

  郭怀脸上的灰败立刻就变成了欣喜,刚才的大棒威力够大,现在的胡萝卜诱惑力更大,让郭怀本就小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了:“诸位衙内请放心,老夫办事历来官私分明,保证兴国军等处大军粮秣辎重钱饷绝无二话。”

  对于这等贪官污吏的墙头草作风,叶应武也很是无奈,不过现在云集江南西路的正直官吏、士林名流平日里吟诗作画抒发自己郁郁不平的心情,而或谈论风月讨论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精通粮食银两运输和储存的却是寥寥无几,所以只能继续重用这个至少现在比较老实的郭怀了。

  叶应武擦了擦手,漱了漱口,吃老虎的工作大功告成,不过叶衙内不会忘记一起干活的好兄弟们,看着江镐、王进和章诚这三个一起在临安“大杀四方”,所向披靡的哥们儿,叶应武的笑容丝毫没有收敛,想起刚才随着这几位衙内而来的那名王家管家传来的消息,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今日也算是大功告成,看在兄弟们辛苦一场的份上,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算是对你们今天的奖励。”

  看着三双亮晶晶的眼睛,叶应武迟疑片刻故作神秘,吊足了他们的胃口之后方才施施然回答:“几位相公已经决定了,你们三个全都挂上都头,跟着本官到兴国军去。襄阳事关家国存亡命脉,你我尽有责,听见没有?”

  和郭怀一样,三个人刚才还炯炯有神的眼睛立刻就灰败下去,紧接着是声声惨叫。而江镐羡慕的看向南方,马家那个臭小子倒是命好,这也算是逃过一劫了。

  似乎知道江镐羡慕什么,叶应武冷哼了一声:“不用羡慕了,马廷佑也跑不了。”

  不等身后幸灾乐祸的笑声爆发出来,叶应武毫无顾忌的揽着绮琴的腰,走到郭怀身边:“郭大人,晚辈有一事相求。晚辈新纳的小妾在醉春风的卖身契尚未赎回,可惜想必过大人也有耳闻,家父为官清廉,家中资金短缺······”

  郭怀闭上眼睛,仿佛是认命也似的从怀中掏出来沉甸甸的一个小袋子,无奈的递给叶应武,然后默然先一步离开了。说句实话,掏了银子郭怀心里面反倒是踏实,无论这小袋子里面的钱财到底是做什么的,总算是自己交了投名状。

  叶应武掂了掂分量,再打开一看里面金光闪闪的,顿时喜上眉梢,而绮琴没想到他用这种方式解决了一直困扰着叶家和醉春风的死结,同样也是默然不语,似乎认为这种来路不正的金银宁肯不要。

  “嫌弃?也罢,要是春芳阿妈不把你送过来的话,大不了老子带着弟兄们抢人去。”叶应武看到绮琴俏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轻声说道,王霸之气倒没有,光棍之气飘然而生。

  老子是临安第一的净街虎,难不成还怕你个小小的醉春风?!

  怔了怔,绮琴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叶应武前一种行为。

  无论是叶家还是醉春风,都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看到身边那几个家伙兴奋的目光,恐怕他们很乐意抢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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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自踏浪去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七百年前的隆兴府,远没有后世的繁华,夜幕降临,不是霓虹闪烁、华灯初上,而是点点的灯火犹如星光一样点缀,像是天穹的倒影。

  叶应武站在宁静的院子中伸了一个懒腰,暖风吹卷着身边的花草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白纻新袍披在身上,腰间佩玉,头上发髻,宛然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又有谁能想象这个不过是刚刚加冠的年轻人,已经立下功名,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令人敬仰。

  不过此时叶应武可没有这等好心情去在乎自己到底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名声,虽然是很惬意的伸懒腰,但是叶衙内,啊不,叶使君的目光时时刻刻就没有离开过前面灯火尚明亮的那间屋子。站在屋子外面的铃铛在叶使君面带不善的目光下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旋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我家娘子正在沐浴,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这个坏人进去。

  知道那个小丫头吐舌头是什么意思,叶应武却也懒得和她计较,只是不顾一屑的瞟了一眼,负手在并不算大的院落中来回漫步,随口吟诵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知······”

  一开始铃铛还没有回过神来,不过当叶应武一本正经的朗诵到“温泉水滑洗凝脂,正是初承恩泽时”的时候,这小丫头忍不住小脸一红,狠狠地“呸”了一声,低声骂道:“衣冠禽兽······”

  虽然铃铛声音小,本来就聚精会神注意这边动静的叶应武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听见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掉了,显然绮琴也反应过来,不知道是怎样的羞涩。

  衣冠禽兽,衣冠禽兽?

  唉,作为一只不折不扣的禽兽,老子没想穿衣服啊?

  “咳咳”,看着叶应武长大的叶杰终于忍不住,在院落的月洞门处轻轻咳嗽了一声,叶应武到还好,吓得铃铛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也不知道刚才这个小丫头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脸皮超厚的叶衙内嘿嘿一笑,不过叶杰还是老脸一红,有些尴尬的说道:“二衙内,相公正在前厢等候,还请二衙内速速前去。”

  这一次轮到叶应武震惊了,大半夜的便宜老爹不安心的陪伴老娘,为啥子闲的没事把自己叫过去?就算是舍不得自己,也得是老娘来叫啊······

  不过叶应武也不敢迟疑,毕竟叶梦鼎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叶应武也顾不上调笑铃铛和绮琴,急匆匆的去了。

  看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月洞门外的拐角处,铃铛忍不住又“呸”了一口:“这人,做什么事情怎么都如此火急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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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梦鼎的书房里面依旧是烛火通明。

  陪着叶应武走到门外,叶杰便自动的停住了脚步,冲着叶应武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独自一人进去。叶应武怔了怔,在他的印象里面,即使是叶家的一些私密的家务事基本也没有瞒过叶杰,叶杰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和叶家融为一体,而现在叶杰竟然少有的停在叶梦鼎书房之外。不过此时就算叶应武在怎么好奇,也只能先硬着头皮进去了。

  目送叶家二衙内进去,叶杰轻轻地将门带上,脸上露出一抹期待的神色,不过这神采稍纵即逝,这已然鬓生白发的老人犹如入定的老僧一般,静静地站在书房之外。

  虽然对于叶梦鼎这等大才来说,一个小小的抚州知府根本难以对他产生什么负担,很轻松的处理完因为上一任知州离任而堆积下来的卷宗公事,便一直捧着一卷《贞观政要》在灯下研读。

  如果凑过去看的话,会发现这本书上已经细细密密的写满了工整的笔记,即使是已经六十岁高龄,叶梦鼎的字迹已然遒劲有力,别说叶应武这个只不过是上过几节书法课的二把刀,就连叶梦鼎的几个同僚也很难达到这个程度。

  “爹爹。”叶应武走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在叶梦鼎的书案一侧会客的小桌上已经放好了一盏茶,足可见叶杰的细心。对于叶梦鼎,叶应武的感情可以说是复杂的,在心里面对于这个便宜爹爹叶应武其实更多的并不是亲情,而是对于这个并不像一般的腐儒一样带着浓浓书卷气和腐朽气息的老人的一种敬佩。

  “坐吧。”对于家里人,正常的时候叶梦鼎实际上是很温和的,以至于叶应武甚至怀疑便宜老爹患有轻微“妻管严”,即使是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叶梦鼎管教的力度也要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父亲小得多,撑死天就是板板脸,可以称得上是标准的“慈父”了。

  叶应武知道便宜老爹的脾气,也不和他客气,径直坐在椅子上:“爹爹找孩儿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为什么叶伯都不能进来?”

  叶梦鼎轻轻一笑,目光依旧是炯炯有神,仿佛永远都有抗争的火焰在那瞳孔中熊熊燃烧。老人淡淡的说道:“远烈,慈溪一战算是打出了威风,此去兴国军,便算是正式步入大宋的官场,也正式步入蒙宋的战场,你可准备妥当?”

  没想到叶梦鼎开口便是如此不咸不淡地谈及叶应武步入官场的事情,叶应武迟疑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没有摸清楚便宜老爹到底是什么意图,只能恭声回答:“孩儿此去兴国军,有宋瑞师兄及诸多兄弟相伴,又有杨宝等忠心耿耿之儿郎,请爹爹和妈妈放心,无需惦记,孩儿自会立下一番功名。”

  叶梦鼎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嗯,那老夫便且问问你,孩儿可知自己是文官还是武官?”

  “兴国军团练使是武职,假兴国军知军则为文职,虽然知军一职为从四品,高过团练使,但是毕竟前面尚有一个‘假’字······所以孩儿窃认为应该是武官。”叶应武不假思索地回答。

  微微笑着捋着胡子,叶梦鼎一直看着自家孩儿,什么都没有说。被叶梦鼎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心中有些惴惴,叶应武突然有些明白,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大宋,虽然随着和北方民族战争的不断加剧,使得武官的地位有所上升,但是终究还是要低文人一头,所以叶梦鼎想要告诉自家孩儿的,便是宁肯当一个“假”文官,也不能拿捏着一个真的团练使不放。

  “孩儿谨遵教诲。”叶应武哪里还坐的住,火燎屁股一样跳了起来,看向叶梦鼎的目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恭敬,刹那之间他已经明白叶梦鼎在这隆兴府的最后一夜为什么要把自己单独叫到这里来。

  因为叶梦鼎要给叶应武上一堂课,那便是如何为官。

  为官之道是中华民族数千年历史积淀出来的绝对博大精深的一门学问,也是融汇了阴谋、阳谋种种谋略在内的一门学问,自古以来即使是学到了其中皮毛的人也能够官运亨通,要是看透了这门学问,便真的是平步青云、权倾天下了。

  叶梦鼎本身也没有达到那种程度,今夜想要告诉叶应武的,只是当前形势下应该如何前行,还没有到达赤果果的教导叶应武如何将升官发财“三十六计”运用得当的地步。

  见到叶应武回过神来,叶梦鼎脸上的笑容反倒是消散了,变得更为庄重而严肃,目光依旧是炯炯有神:“一旦战事不可为,尔等如何?”

  迟疑片刻,叶应武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梦鼎。

  叶梦鼎自失的一笑,接着说道:“一旦战事不可为,也轮不到你们几个晚辈拼死上前,不过若是身临绝境那便不必瞻前顾后,竭力一搏便是了,不过要记得,保住香火便有再起的可能。难道你当老夫看不出来,这天穹便要崩塌了吗?但是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冲在最前面,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先顶着呢。”

  字字珠玑,叶应武的额角已经滚落出汗珠,这世道,不只有自己心里面明白即将迎来的东南天倾,这些这个时代的智者、勇者都已经察觉到了,但是他们也清楚,哪怕是这些人汇合起来的力量,也不过是在那潮流之前挡车的螳螂罢了。

  不过叶梦鼎那一句“我们这些老家伙先顶着呢”倒是让叶应武心中一震,旋即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和感动浮上心头。就算这世道在如何的黑暗和不堪,也终究有一帮子人和我并肩战斗。

  察觉到叶应武心中的震惊,叶梦鼎继续说道:“两淮都统张世杰,你姊夫,本是北方陆将,掌控水师犹如儿戏,可为退路,不可为依靠;淮上苏刘义虽是猛将,奈何格局太小、脾气暴躁,否则也不会居于李庭芝之下,同样需小心其贪功冒进;襄阳城中吕文德兄弟也算是一心为国,且其性格坚韧,固守一方也算得体,但素来体恤百姓,一旦北人以百姓性命相要挟,襄樊怕也不保;至于川中夏贵、江上范文虎等辈,不过竖子尔,不足与谋。”

  不过竖子尔,不足与谋!

  叶应武忍不住苦笑一声,便宜老爹啊便宜老爹,你把这世道,看的太透彻了,恐怕现在心中最无奈的,便是你吧。明明知道这天之将倾,奈何文不能死谏,武不能死战,这大宋,又能够依靠何方神圣?

  叶梦鼎炯炯的目光终于变得有些黯淡,有些神伤,老人透过半掩着的窗看向远方黑漆漆的天幕,忍不住叹息一声,他的苍老在瞬间掩盖过了一直挺拔的脊梁。

  无论如何,这个老人,终究还是要服老的。

  “远烈心中可还有疑惑,若无疑惑,便也回去歇息吧,毕竟不早了。”良久之后,叶梦鼎方才缓缓的说道。

  眼睛看着漂在水面上的两片茶叶,叶应武同样也是沉默,说实话进到屋中两人交谈这会儿工夫,怕已经是将近半个时辰,但是谁都是滴水未沾,叶应武的额头上更是汗珠滚滚冒出。

  “嗯?”叶梦鼎的声音已经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苍老和疲惫。

  咬了咬牙,叶应武突然恭敬地说道:“孩儿尚有一事不明,若是若是麾下儿郎不听号令······”

  叶梦鼎本来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眸再一次亮了起来,老人弯下去的背不知何时已然挺直,他的声音也再一次变得洪亮有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危急关头,便是天上的十八路神仙,也可尽夺其军!乱世,当用重典!”

  一句话,掷地有声,余音绕梁。

  乱世当用重典!

  叶应武诧异的眨了眨眼,心中已经有万千念头翻滚而过,不过他还是朗声应道:“孩儿明白,多谢爹爹指点。”

  —————————————————————————————

  熏香在珠帘之间轻轻飘扬,虽然外面夜风微凉,但是叶应武依然是汗湿重裳。见到刚才还英姿飒爽大步而去的叶二衙内有些失魂落魄的回来,一直等候在屋外的铃铛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旋即匆匆的迎上去:

  “官人,可是要歇息?”

  叶应武抬头看了看明月星辰:“某还要再沐浴一番,让绮琴先睡吧,这一夜便先睡在厢房······”

  虽然对于自家风流倜傥的衙内突然间转了性子很是奇怪的,但是铃铛还是不敢多说什么,急忙忙的去了。叶应武看着那俏婢远去的背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直直的靠在了墙壁上。

  对于叶梦鼎传授的种种为官之道和对于未来将会和叶应武有交集的将官们近乎武断但是丝毫不差的评论,叶应武一时间还是难以消化,虽然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七百年的经验,更是已经经历过商海浮沉的熏陶,但是发自内心的还是对于这些有一种抵制情绪,可是这种情感更像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令人难以捉摸。

  忍不住苦笑一声,叶应武拍了拍衣袖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尘土。

  既然来了,便坦然往前走便是,婆婆妈妈犹豫什么?

  —————————————————————————————

  咸淳二年四月廿三日。

  滕王阁下,赣水一畔。

  悠悠的芦苇丛中有孤鹜冲天而飞,可惜却没有落霞与之相互映衬。一条官船静静的停泊在远处的码头上。几辆装饰并不华贵的马车沿着码头一字排开,却吸引了半城人的目光。

  江南西路的当道诸公都在这里了。

  王爚、章鉴、叶梦鼎、郭怀和江万里五人站在最前面,默然不语。而家中的妇人则在后面指挥着仆役团团乱转。

  叶应武一袭正统的团练使紫色官袍,腰中一边悬着佩剑,一边挂着官印,迎风而站,自是器宇轩昂。加之身后官船二层的露台上,带着面纱的佳人正在悠然抚琴,飘渺的琴声和渺渺水波相互映衬着,仿佛已经不分彼此。

  而身上穿着都头衣服的江镐、王进和章诚就没有这么英俊潇洒了,垂头丧气的挤在后面,气的几个老爷子一个劲的瞪眼,而叶梦鼎则只是微微笑着。至于和这几位格格不入的,便是缩头缩脑躲在最后面的郭家衙内郭昶,郭怀既然已经站在了江南西路这条大船上,自然就得表示一下他的忠诚,把长子拿出来送到军中当质子是个不怎么样的选择,不过又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看到儿子如此模样,郭怀在尴尬之余也心中气恼,反倒隐隐约约希望叶应武能够将儿子锤炼的有些样子出来。自己在提举常平公事这个油水丰厚的职位上已经捞足了好处,怎么着也不能让一个废物儿子将半生偷摸打拼来的财富都败坏干净了。

  站在船头吹风已经吹得很不爽了,而下面的各位婶婶们似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家中的那些本应该拉出去逞威风的壮仆们正一箱又一箱的往官船上运东西,使得叶应武感觉官船正在缓缓的下沉。

  直到最后一箱货物运上船,叶应武方才舒了一口气,当下便冲着码头上众人拱了拱手,肃然喝道:“杨宝,启碇!”

  “遵令!”杨宝一丝不苟的喝道,作为一个顶尖的老兵油子,耍威风的时候他从来都不甘人后。

  叶应武看着缓缓消失在视野中的爹娘、兄嫂,心中感慨万千,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把他们当做亲人,毕竟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冒牌货,要说感情,其实是这一个月方才积累出来的,不过不得不说,叶梦鼎、陈氏和叶应及对于叶应武的态度让他很是感动,在这陌生的时代里,是他们给予了叶应武一种既飘渺而又真实的感情——亲情。

  不过叶应武也不得不承认,当自己看到越来越远的嫂子郑氏的那张脸时,心中莫名的很痛快,终于不用担心这个恶毒的女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了,也不用担心有一天醋坛子突然爆发了。

  身后船舱中隐隐约约传来下棋落子的声音,那俩货倒是毫无压力,自从昨天从萍水楼回来,一直就没停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等动力,可怜叶衙内和便宜老爹秉烛夜谈到三更半夜,对于即将发生的战事,老爷子作为一个没有摸过刀枪的文官,说放心才怪了。这也导致叶衙内还没有来得及和绮琴温存温存就已经睡着了。

  “这不公平······”叶衙内想要哭诉,但是却没有地方,无奈之下只得皱了皱眉,看向愁眉苦脸的一帮子兄弟,“都振作起来,他奶奶的咱们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送死,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杨宝,你过来,教教他们俯卧撑是怎么做的,从现在就开始做,什么时候脸上不再跟没了爹娘一样再说!”

  杨宝迟疑了片刻,看到叶衙内脸色不善,知道要是违背了这位主子的吩咐,恐怕做俯卧撑的就是自己了,急忙大声答应。叶应武满意的点了点头,背着手哼着小曲悠然去了,留下身后不绝如缕的惨叫声和求饶声,片刻之后,又夹杂着比哭泣声还难听的笑声。

  叶应武扶着栏杆,看着船头犁开层层水浪,朝阳在一侧喷薄涌出,洒下丝丝暖意。无论前方是光明还是黑暗,是希望还是绝望,都已经无法再回头。怎么着,本少爷也算是在这个大厦将倾的皇朝末世闯出了一条不同的道路,而且还有了一帮子除了文天祥还能支撑一下局面之外,其他的看起来都不太顶用的废柴爪牙。

  叶应武突然间想起来昨天便宜老爹在烛火将熄未熄的最后时刻,眼睛中射出来的那两缕精光,还有那几句听起来至今仍然还心惊胆战、背后直冒冷汗的叮嘱。

  呆呆的看着沿岸七百年前的风景,这个本来只想做一个不太安稳的富二代的年轻人不禁苦笑一声。

  爹爹,你把这个局势,看得太透了。

  但是南宋偏居一隅,所能固守之处,唯川蜀、襄樊、江淮,川蜀之地道路崎岖不利大军行进,且蒙古大汗蒙哥丧命钓鱼城下,而江淮之间又有李庭芝率重兵重重布防,唯有这襄樊,孤城两座,由此南下,是为上策。襄樊若失,南宋不存。

  我叶应武穿越七百年重来此地,便是要保住这华夏的最后精华血脉,挽回那倾斜的天穹,挽回那崖山的日落,挽回那无数的忠魂烈烈!大丈夫纵死于此间,又有何妨?!

  我自踏浪北上,便是要以死救家国,管他什么党争,管他什么后路,管他什么文贵武贱,此去兴国军,此去襄阳城,挡我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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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不知道的是,就在百里之外,黄州,麻城。

  滚滚的烟尘铺天盖地,上千蒙古军骑兵在属于南宋的土地上飞驰而过,高高举起的旗号桀骜的俯瞰着任由他们纵横的田野山川,仿佛马蹄踏碎之处,那些南蛮就只有匍匐在地的本事。

  数百丈开外的一座层林掩映的山丘上,两名宋军打扮得探子静静地趴在树上,看着滚滚而来的蒙古铁骑在已经荒凉无人烟的土地上肆意的纵横飞驰。两名探子对视一眼,已经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当下里急忙从树上跳下来。

  年轻一点儿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是紧张的看着,额角上已经满是汗珠。想当初刚刚应募,目睹那些百战而归的老兵们谈及蒙古骑兵的凶猛劲头由自恐惧的表情,还倒是这些屡战屡败的老兵油子早就已经吓破了胆,现在自己亲眼看见滚滚而来不见边际的骑兵,才突然意识到在这漫天黑潮之前自己的渺小。

  “怕了?”旁边老一点儿的探子倒是颇为镇定,不断的打量耀武扬威的对手,“但愿这帮子天煞的祸害这一次只是出来炫耀炫耀,吓一吓那帮子躲在城里不敢出来的官儿,否则就这千余骑兵,就足够咱们黄州厢军受得了。”

  “我们可是有万余兵力,又怎么会挡不住这千名骑兵,老哥儿你确实也太没信心了。”年轻探子咬着牙说道,虽然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但是一万人摆在那里,只是那黑压压的阵势,和这不过千余名的骑兵相比,便要强悍许多,“现在事情如此危急,某还是速速回去送信吧······”

  老探子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饶是淡定的叼着一根草根:“慌什么,就那两匹驴子也似的老马,根本跑不过前面这些家伙,就算跑回去又有何用,到时候那些大官儿还不是乖乖的躲在城里不出来。小崽子莫慌,且看远处天上,乌云已经来了,免不了是一场大雨,倒要看看这些蒙古鞑子有没有胆量在这风雨中往前走了。”

  旷野里,烟尘仍未平息,而天穹之上如墨的乌云已经缓缓压了上来,将整个山川都笼罩在黑暗里,笼罩在无限的阴森和恐惧里。

  平静了太久的宋元边境,隐隐约约有暗雷滚滚,似乎随时都准备当空炸裂!

  年轻探子看向镇定的老探子,不免垂头丧气:“自打参了这鸟军,正面硬仗没打过,就连偷袭埋伏也都没有,一见了这等鞑子,就只有四处逃窜的份儿,也不知道当初岳爷爷是怎么带着一帮子虎狼也似的弟兄们从南打到北的,那才是真正正的好汉一条。”

  “淮上苏将军已经带着人马进驻蕲州,但愿这苏将军不要辱没了当年蕲王韩(世忠)元帅的名声吧。据说大江对岸兴国军新来主持的那位团练使有些本领,曾经在东面儿庆元杀败过猖獗一时的海寇,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叶青天、叶相公的衙内,小崽子你若是嫌弃此间诸公软弱无能,河埠渡过那大江去投叶衙内,到时好好杀鞑子。”老探子喃喃自语,眼睛不知道看向何方,仿佛就在前方不远处那些来回奔驰的蒙古骑兵只是虚设。

  “轰!”一声轰响,滚滚天雷劈开层层乌云,闪亮的电光照在狰狞的蒙古精骑脸上,也照在深藏山丘之上两名宋军探子的脸上。紧接着又是几个震撼人心的滚滚天雷接踵而至。

  瓢泼大雨随着呼啸而下,将这天地都笼罩在层层雨幕当中。

  透过模模糊糊的视野,老探子看着蒙古骑兵缓缓掉头,沿着来时的方向飞速消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任由哗哗的雨滴砸在自己单薄的甲衣上,砸在已经有了皱纹的脸上。

  至少今天总算是不用提心吊胆的逃命了,老天保佑,让这暴雨下得更久一些吧。

  “但愿那叶衙内不是个窝囊废。”年轻探子咬着牙,冷冰冰的说道,任由风雨将自己笼罩。煌煌大宋,积聚东南百年风华灵气,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好男儿能够站起来挽回这将倾的天穹吗,难道每一次都需要老天爷的庇护才能够保住最后的火种吗?

  “走吧,我老了,这和鞑子们打下去的重担,还得需要你们来挑啊。”老探子并不知道身边的这个年轻小崽子心中到底在感叹什么,就算知道了也懒得管这么多,当下缓缓起身,踏着泥泞不堪的羊肠小道向前走去。

  暴雨疾风当中,这个不知道摸滚打爬经历了多少血与火的前军探哨就这样孤独而昂然的走着,仿佛那天空中倾泻下来的滚滚雷霆都无法使沉默的他弯腰屈服。

  年轻探子静静地看着老探子走向山丘的高处,眼眶中不知不觉的已经湿润了。

  这世道,总该有个人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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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宋咸淳二年四月廿三日,兴国军团练使、假知军事务叶应武,兴国军通判文天祥、兴国军都头王进、都头章诚、军中掌司马马廷佑、军中掌司马郭昶自隆兴府北上直趋兴国军。

  同日,北方蒙古寇黄州边境,幸大雨倾盆,未敢深入。得闻蒙古入寇,黄州诸县守军竞相逃窜,北线空虚。翌日天晴,苏刘义淮上兵锋直指黄州,震慑蒙古,方才免去一场大战,但南宋百年积弱,能战之军不过淮上襄樊寥寥数处,其疲弱之态,一朝得见。

  天下风云,亦由此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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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某以腹心待君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当蒙古千余骑兵在黄州边境上耀武扬威的时候,层层乌云已经提前笼罩在千里赣鄱之上。烟波浩渺的鄱阳大泽已经被自天穹垂落的珠帘雨幕所覆盖,层层涟漪,层层水雾,放眼望去,气吞两岸山岳。

  在这此时的华夏第二大湖泊,未来的第一大湖泊当中,小小的官船就像是积水中的一片秋叶。好在卷起的滚滚狂风是向北的,官船也趁机张满白帆,借着这难得的天气迅速北上。

  船窗外是浩渺鄱阳湖,丝丝水雾透过半掩的小窗弥漫进来,分外清爽。悠悠的琴声从帘幕后面响起,再加上那隔着层层珠帘绰绰约约看不清楚的美好身影,船舱中半数人都已经闻声而醉了。

  “咳咳。”叶应武下意识的咳嗽了两声,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江镐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得险些跳起来。

  琴声戛然而止,帘幕后面的绮琴自是冰雪聪明,也不言语,静悄悄的退去。

  留下来一船舱的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

  叶应武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这可是正统的宋瓷,要是把这杯子拿到后世去,就算比不上元青花那么高贵,却也足够狠赚一笔了。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个的时间,叶应武抬起头来,锋锐的目光从船舱中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江镐、王进、章诚、郭昶、文天祥还有那个轻舟北上总算是在风雨之前赶上来的马廷佑。在座的除了文天祥和郭昶,都是一起在临安花街上一齐摸滚打爬的兄弟,招呼一声两肋插刀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包括郭昶在内,在座的这几个年轻人都是家中的小儿子,自家爹爹打拼下来的财富官位大半是要继承到嫡长子头上的,作为小儿子就要有自己去外面打出一片天地的觉悟。

  很明显,叶应武彗星般崛起于慈溪那场大火之中,再加上他当年纵横临安花街的时候便是这个小团体当中的狗头军师,所以至少在衙内们看来,跟这个这还算靠谱的兄弟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船上还有一个让叶应武眼馋很久的客人——陆秀夫,不得不说这位未来的南宋宰执很有眼色,自从上了船之后,除了和文天祥无事的时候下下棋之外很少露面,至于这种明显的以叶应武为核心的小团体聚在一起密议的时候,陆秀夫更是坚决不会出现。

  想要这等人中豪杰归心,还需要展现一些本领和魅力才行。至于文天祥,也算不上是叶应武的部属,只能说是有着相同政治目标和思想抱负的同僚。

  叶应武的目光扫来扫去,终于在文天祥那里停住了,文天祥默默地将杯中热茶喝尽,然后抬起头来迎向叶应武的目光。

  文天祥是吉州庐陵人,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赣鄱人,而且考中状元发迹之后也是多次在江南西路为官,在座的诸人里面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江南西路各州府的情况了。沉吟片刻后,文天祥环顾四周,方才缓缓开口,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兴国军治所在永兴县(今湖北阳新县),下辖永兴、通山、大冶三地。兴国军地处江汉前线,百余年来虽然未经战火,却很少有人请缨来此处做官,就算是来了也是龟缩在治所府衙内,没有什么作为。所以这一次我辈前往兴国军,不仅需要统练出来一支能战兵马,还需要尽我等所能改善当地百姓生计,方可保证大军北上渡河时能够给予最近的援助。”

  “这些狗官,何方太平就去何方,当真是······”江镐本来就脾气暴躁,加上今年不过十九岁,是在座几人中年龄最小的,免不了的年轻气盛,当下便气的想要跳起来,好在旁边的章诚急急忙按住他。

  叶应武依旧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对于兴国军历任官员的种种作为他心中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宋朝的文官历来对自己人下手狠辣决绝,有时候和皇帝吵架也毫不含糊,但是对外人却是历来卑躬屈膝,能去讨好就去讨好,不能讨好干脆就跑,像虞允文、文天祥这等文官主战派偏居东南一百余年也不过出来那么几个。

  兴国军本来就是直面北方朔风的地方,那些杀人不眨眼,横扫了整个西洋,横扫了整个中原的蒙古骑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踏过大江,所以对北方鞑子从来都是胆小如鼠的官员们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到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地方来当官,就算是不了解情况被抓过来的倒霉蛋也会在任期满之后抓紧跑得远远的,最好是去临安甚至是曾经不被人待见的南方,因为那里随着海运的发达已经变成了肥的流油的天堂。

  将茶杯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敲,叶应武直起身子,眼睛看着正对面舷窗外浩渺的鄱阳万顷波涛,和文天祥的羞于启齿不同,叶应武的脸上颇为郑重,使得历来吊儿郎当的江镐等人也下意识的纷纷坐直身体,而已经在心中发誓要想这些流氓老祖宗们好好学习的郭昶更是坐得笔直。

  “在座诸位,吾宁海(叶梦鼎是宁海人)叶应武可否以之为腹心,请诸位凭心而答。”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是一惊,旋即眼神变得惊疑不定,身后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冷汗滚滚直冒。江镐环顾四周,发现文天祥等人都是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更是游离,至于那个可有可无的人质郭昶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作为和叶应武关系最铁的哥们儿,江镐下意识的迎向前方那道锋锐无比又仿佛熊熊烈火将这天地都燃烧了一般的目光,艰难的点了点头。

  江镐表态,王进、章诚、马廷佑也毫不犹豫的点头,本来大家就都是在临安花街上一起称王称霸的,谁没有曾经把背后交给过这些兄弟,本来就都是以腹心待之,只不过是心知肚明却并没有谁说出来过罢了,现在突然将这层关系扯明,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至于那郭衙内,仿佛在经过萍水楼之后,已经认准当日不可一世的叶应武当老大,老大现在需要小弟们表忠心,小弟们自然不能懈怠,虽然郭昶继承了他爹的油滑心思,隐隐约约的明白这短短几句话中所涵盖着的意思,但已经由不得他了,当下勉强忍住内心的猜测和恐惧,狠狠的点头,算是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赌博,然后瘫卧在毯子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整个船舱中只剩下了文天祥一人,除了郭昶软瘫了之外其余人都将炯炯的目光投到他身上。文天祥只是死死咬着牙,虽然外面狂风暴雨交加,清爽无比,但是他的脸颊上却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

  他很想搞清楚叶应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心脏已经疯狂的跳动,全身气血上涌,焦灼的心境让他难以思考,更何况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这是一种威胁,还是一种请求?

  文天祥奋力迎向叶应武,想要从那目光中寻觅到蛛丝马迹,可惜他失败了,因为那目光中除了期待之外,更多的是自信。这个平日里声色犬马的小师弟,自从那一次失忆了之后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凭着自己超乎常人的手腕和灵活应变的机智,渐渐地已经超越了文天祥,成为以江万里为首的士林一党年轻一代中绝对的领军人物。

  云从龙,风从虎,文天祥在内心中始终与这个已经在垂死的大宋的,所以他并不想有从龙之功,但是既在此时,就必须要从虎,一如陆秀夫有治国安邦之才,却甘心居于李庭芝幕府当中。

  这是一场赌博,而船舱中的其他人都已经下注。

  自己已经无从选择。

  “愚兄自当尽绵薄之力。”文天祥艰难的开口,九个字算是把他自己买给了叶应武,两个人也从刚刚的同僚正是变成了从属关系。

  叶应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旋即被上位者应有的威仪所取代:“天下如棋,兴国军不过是棋盘上的一个小小棋子,但是并不代表这一个棋子便可以忽略,此去兴国军,吾辈所要做的,便是创下一个根基。方才师兄已经交代的清楚,既然历任官员安于现状没有什么作为,那我们便有所作为,让这兴国军上下的豪强百姓看到,能够保护他们的,是在座诸位。余没有什么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大志,只是想用这一枚小小的棋子,截住北方的那条大龙,挽回此等不周断裂、东南将倾的天下局势!”

  每一个人都肃然而坐,即使是刚才犹疑万分的文天祥和不断发抖的郭昶都毫不例外。叶应武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霸气已经将他们深深地感染,恨不得更早的投身这滚滚的浪潮中。

  停顿了片刻,话音重又响起。

  “小子不敏,穷毕生之力难以为此,故请诸君助我。”

  所有人都轻轻吸了一口气,又是表态。

  江镐几人对望一眼,心中已然有了定数,本来就是要在这风雨飘摇的末世气象中打拼下来自己的事业,用什么手段,做什么事情,又有何妨?生逢此乱世,乃男儿之幸也!

  当下几人纷纷站起身来,抱拳朗声而道:“敢不从命!”

  声音洪亮,荡气回肠。

  不过曾经一直隐隐然为众人之长的文天祥却是默然,直到江镐他们重新安坐,方才注视着窗外的浩浩风雨、浩浩烟波,苦笑着说道:“愚兄敢问师弟,师弟欲为宋之曹操?”

  “嘶!”叶应武脸色依旧如是,江镐他们却已经忍不住狂吸冷气。

  现在虽然叶应武没有成为曹操的机会,但是他后面有整个江南西路为他撑腰,有江万里、叶梦鼎等兖兖诸公全力支持,还有刚刚表过忠心的一帮子爪牙可供驱使,更可怕的是还有一颗在临安、在庆元,在那花街的马蹄声中,在那慈溪的烈火光芒中铸造出来的一颗无畏的心,又有谁能够下论断,此时的一个小小团练使,不会成为数载后的曹操之辈?

  静静的打量着文天祥,叶应武不得不感慨当真是字字诛心。不知道被这沉默和压抑的气氛笼罩了多久,叶应武方才缓缓开口:“曹操的功业,某还不敢去想,此生所敬佩,临安城外那座青山罢了。”

  临安城外,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岳武穆?”文天祥略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叶应武会搬出来岳飞岳武穆。

  “若无人阻我,自当为岳武穆复我汉家河山;若有人阻我,此生又何惜为曹操!”叶应武霍然站起来,冷声喝道,衣袖在猎猎风中鼓动,已经随时准备挥袖而去了。

  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文天祥自己下决断吧,大不了老子不要你了,难道没有你这“宋末三杰”,老子就成不了大气候吗?我穿越七百年回来,就是为了挽救这青山九万里,有你没你又有何妨?

  听闻此话,江镐等人自然是热血沸腾,险些就要振臂大呼。

  文天祥和郭昶一样,身躯竟然有些颤抖,显然内心正在经历一番难以言表的挣扎,终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这个已经不再飘逸洒脱反而有些狼狈的白衣文士沉稳的说道:

  “不知师弟知否,兴国军治下尚有一谢姓区区小吏,或可为师弟臂膀。”

  叶应武的双眸中爆射出精光。

  谢枋得!

  自己怎生就忘了,南宋末年,还有如此人物。

  更何况此时尚且是咸淳二年,谢枋得贬谪兴国军,直到明年才会被恩准还乡。

  这可是和文天祥并称为“南宋二山”的谢叠山啊!

  果真是苍天助我。

  文天祥见到叶应武脸上的神色,已然知晓师弟明白了,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坐直身体,静静地看着窗外风雨。

  知道文天祥以此大才相举荐,便已经表明了自己投靠的态度,叶应武勉强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冲着文天祥微微一笑,转而扬袖大步离去,留下江镐他们几个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窗外风雨大作,“噼里啪啦”的雨点声终于还是覆盖了一切的声响。文天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滚滚扑面而来的风卷挟着飘渺水雾将他的衣襟打湿。

  这天地一片灰暗,风涛正恶。

  不知道这一条小小的官船,会将风雨飘摇的大宋,带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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