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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青石路远(中)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临安,后乐园。

  后乐园里面已经没有平日的歌舞喧嚣,即使是趾高气昂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来往官员的那名管家,也不知什么时候安安静静的立在一个小小角落里面,一句话也不说。

  如此景象,让联袂而来的廖莹中和翁应龙心中一紧,作为贾似道最信任的幕僚,他们陪着这个权倾大宋的宰执已经渡过了几个春秋却很少见到贾似道有这么严肃认真的对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贾余丰,废物,混蛋!”还没有进屋就已经听到歇斯里地的怒吼,廖莹中和翁应龙本来还算是正常的脸色刷的一声变得有些苍白。贾似道一直修养很好,他们两个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了,而且他们都听到贾似道在喊的那个名字。

  贾余丰,这是埋在江南西路最紧的一颗钉子,在郭怀等人陆陆续续的都已经倒戈之后,整个江南西路能够控制的,只有一个贾余丰。而现在贾似道如此愤怒的喊着贾余丰的名字,可是江南西路出了大事,还是贾余丰捅破了天?

  房门半掩,显然已经为廖莹中和翁应龙留好了,两个人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去。

  房间地上都是瓷器的碎片,贾余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侧,他脚下的瓷器碎片最为密集,想来因为贾余丰不在此处,贾似道直接把贾余庆当做泄愤对象了。廖莹中眼尖,已经清晰地看到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贾余庆的脖颈缓缓流淌。

  “参见相公。”廖莹中和翁应龙同时拱手。

  “你们自己看看吧,贾余丰这个东西,这些年背着老夫干了些什么,现在天武军已经兵临城下,叶应武打着休假的名义堂堂正正的进了通山县!”贾似道冷冷的说道,右手狠狠拍打着桌子上面的书信。

  一阵风顺着房门吹卷进来,那单薄的信纸缓缓飘起,在四个人的注视之下又缓缓落到地上,可是即使是廖莹中和翁应龙都已经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自然没有人敢捡。

  贾余庆咬了咬牙,双拳握紧想要止住全身的颤抖:“启禀相公,这些年贾余丰虽无功劳也有苦劳,至少将一个通山县经营的铁桶也似,让那江万里和小狗崽叶应武如鲠在喉,即使他辜负了相公的栽培,也请相公看在这些年卖命的份上帮上一把。”

  白眉倒竖,贾似道怒声喝道:“帮上一把,你说得到很轻松,这信上虽然没有说到底做了什么,但是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本事难道以为老夫不知道吗?若是只是贪污些钱财,老夫可以压下奏章,可是要是爆出来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朝野一并责难,弹劾奏章如雪花,老夫如何保得住他?!”

  如果包不住贾余丰,不但会使得贾似道一党彻底失去插手江南西路的机会,而且也会狠狠地打击墙头草官员甚至贾似道一党官员对于这位当朝宰执的信心,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轻言。

  对视一眼,翁应龙朗声说道:“启禀相公,属下以为相公无需如此担心,若是此事事关重大,江南西路王爚、叶梦鼎等人必然会上奏章,到时候相公便可请来圣旨,派出心腹亲查此事。”

  “而且相公也可从现在便派出得力干将,帮助贾余丰销毁证据。”廖莹中咬着牙急忙补充,他和翁应龙搭档多年,可以说是对方肚子里面的蛔虫,所以根本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贾似道轻轻叹了一口气,火气显然也消退三分:“若不是老夫看错了郭怀那几人,也不至于在江南西路如此被动,原本以为能够轻而易举的压制住那几个老匹夫,没有想到最后却成了纵虎归山。若是那些人还忠诚于老夫,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通山县知县焦头烂额么?!”

  “谢过相公恩典!”知道贾似道已经准备拉弟弟一把,贾余庆惊喜之余,自然是拼命的道谢,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你也无需如此,但愿这一次老夫还能掌握。”贾似道语气很是冷淡,“这一次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应龙你生性更为稳重一些,便先去跑这一趟,一定要把局势稳住!”

  “属下遵令!”翁应龙也不推辞,朗声答应。

  叶应武,某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有那么多通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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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的通山县,吹过的风都带着丝丝的凉意,没有夏日的感觉。

  静静地靠在桌子上,王进的眼神依然炯炯泛着骇人的光芒,蓝卿捧着一杯热茶送到桌子上。而江镐则缓缓的在房间内踱步,左手死死地攥住佩刀的刀柄,也不知道手心中已经渗出了多少汗珠。

  蓝卿如此关心王进,红玉自然也不甘落后,从衣袖中掏出手帕走到江镐身边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虽然桌上榻边的火烛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熄灭,四个人却都是通宵未眠,

  伸出手握住茶杯,王进轻声说道:“且不论贾余丰强抢民女、霸占田产、搜刮钱财,就凭他虐杀无辜百姓、私通北方这两条罪过,就可以将他拿下!”

  私通北方,私通北方!王进将这四个字念得分外沉重。

  贾似道一次又一次的私下里和北方蒙古进行秘密约谈,这是朝野上下已经心照不宣的了,但是毕竟他是当朝宰执,以反对派四分五裂的力量和官家对于贾似道的偏爱,根本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将他拉下马,这点儿自知之明江万里、王爚等人还是一清二楚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贾似道的小小爪牙也可以如此。

  而且还有虐杀百姓甚至还有儿童,绝对是天理不容。

  “啪!”屋内的三个人身子一震,同时看去。

  王进将茶杯生生捏碎,血水伴着茶水肆意流淌!

  通山县,通山县,这风平浪静之下,却是暗流翻滚。

  蓝卿和红玉刚想要上前,却被江镐伸手拦下,和平日里的莽撞不同,此时的江镐出奇的冷静,如果不是隐隐约约看到他眼眸当中熊熊燃烧着的炽热火焰,恐怕还以为这位将军不过是个怂包软蛋。

  “悠梦楼乃是虎穴,不可久留。”江镐缓缓抽出佩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院落里面来回走动的那些家丁仆役,“王进,你我入城,天武军前厢和左厢便已经交由张贵,但愿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王进冷冷一笑:“那已经不是你我关心的了,现在想想怎么出去,只要将两位姑娘保住了,我们便有筹码。”

  窗外天空并未放晴,通山县,风云聚会,虎狼齐至。

  房间外已经响起声响,接着是那几名侍卫冰冷的回答:“知县大人,两位将军仍在休息,若想要入内,请容许属下禀报,并请知县大人先到一楼等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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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江镐、王进的彻夜未眠不同,陆秀夫睡的很香,不过还是一早就爬了起来,并且写了一封书信让江铁派遣得力随从跨马加鞭送往叠山别院。和江镐、王进了解得很深不同,陆秀夫知道的只是贾余丰有抓捕百姓并且虐杀的癖好,但是这些也已经足够了。

  江铁默默地站在陆秀夫身后,看着这个青衣文士站在风雨后的院落里面,抬头静观阴沉沉的天穹。

  “大人,是不是需要命令城外的天武军左厢、前厢做好准备,而且派出人去到悠梦楼看看,两位将军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没有办法和使君交代啊。”江铁轻声说道,眉头紧皱。

  虽然他身上只是粗布衣服,但是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冰冷杀气却是从来都不掩饰的。

  陆秀夫轻轻叹息一声:“不可打草惊蛇,这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王进和江镐就是那明地里的蝉,当做诱饵钓贾余丰上钩,让他原形毕露,而我们就是那只黄雀,可是如果把动静闹大了,就会惊动隐藏在后面的弹弓,到时候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弹弓?”江铁诧异的喃喃自语一声,旋即明白过来,瞳孔猛的收缩,在这层层乌云遮盖的事实后面,总有那么一个阴影在摇晃,“大人是说贾余庆、贾似道会趁机大做文章?”

  “大做文章?若是只是大做文章就小瞧那几个老狐狸了。”陆秀夫冷冷的说道,“他们那一次下手不是直接置人于死地?所以和贾似道的人打交道,必须要万分谨慎,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身在虎口。”

  江铁轻轻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回答。

  身在虎口,那天武军照样能够打碎虎牙!

  似乎知道江铁心中在想什么,陆秀夫非但没有烦恼,反而有些淡淡的欣慰,当自己潜意识里面依附叶应武之后,对于叶应武嫡系天武军自然而然的有了莫名的好感。

  这是一场经过铁血磨砺出来的铁军,虽然还年轻,虽然还稚嫩,但是他们有着必胜的信念和昂扬的斗志,还有叶应武带着三千甲士百里奔袭换来的宝贵时间。

  天武军自有其骄傲所在,而陆秀夫从来都不想去打碎这狂傲。

  “放心好了,叶使君收到信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的。你我不如且到街上走一走,毕竟不能只听信一家之言。”陆秀夫轻声说道,以他对叶应武的了解,天武军这支绝对精锐、绝对忠诚的利剑,不久之后就将狠狠的挥下,划破这黑暗的无底的苍穹。

  “属下听从大人指示。”江铁并没有犹豫,他是一个绝对服从命令的人,既然叶应武让他听从陆秀夫调遣,他就随着陆秀夫。

  就在这时,房门缓缓推开,老妇人手中提着一个空水桶,见到陆秀夫和江铁已经在院子里面站着了,微微一怔,旋即笑着说道:“两位客人起得很早,不知昨夜在寒舍休息的还好?”

  “承蒙关照,若不是老婆婆收留,小生估计已经露宿街头了。”陆秀夫赶忙行礼,脸上的笑容很是真切。

  而江铁已经很自觉地走上前,从怀里面掏出来一个小袋子:“老婆婆,借宿此处,这里还有薄银数两,还请您能够笑纳,也算是我家大······我家公子的心意。”

  老妇人轻轻笑了笑,满是褶皱和黑斑的手缓缓伸出将小袋子推开:“这银子老妪不收,但请几位将老妪昨夜说过的那些话都忘却了吧,那贾余丰,不是公子能够对付的,还是不要害了自己。”

  陆秀夫一怔,旋即脸上流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微微伸出手冲这江铁做了一个手势,江铁无奈之下只能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又重新生生的憋了回去。

  “今日风雨刚刚停歇,路上尚且湿滑泥泞,小生便先在这县城里面走一走,就不再叨扰婆婆了。”陆秀夫并没有回答老妇人的叮嘱,而是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一句话。

  老妇人静静地看着陆秀夫,声音依旧是苍老而低沉:“既然如此,老妪也不阻拦,但愿公子能够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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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贵手握佩刀,静静地站在营寨门外。

  当时从江北和弟弟分别的时候,他满腔热血带着有志水上男儿去投两淮水师,奈何张世杰虽然收留了他,但是并没有委以重任,更何况他亲眼目睹了两淮水师的直属上司沿江制置副使范文虎的嘴脸,张贵对于两淮水师能否发挥出来足够的战力的确报以怀疑的态度。

  虽然后来沿汉水北上,两淮水师血站两场,几经波折,总算是安安全全的凯旋,但是并不代表留守营寨的张贵就对这支水师有归属感,相反,在他心中,真正的男儿就应该向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那样纵马直趋,根本就没有将范文虎放在眼里。

  并且自己的弟弟张顺也的确给老张家争脸,黄麻之战中虽然只有五百没有经过训练的当地豪杰,却一路护卫叶应武左右冲杀,立下了赫赫威名,一跃成为叶应武的心腹干将,张贵心中虽然欣喜,但是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弟弟在前方浴血杀敌,而自己只能蹲在营寨里面,任谁心中都会不好受的。

  不过叶应武在黄麻之战后便向张世杰点名要人,作为叶应武的大姊夫,张世杰自然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所以张贵就莫名其妙的从一个水师都头变成了天武军前厢的一名指挥使,无论如何总算是升了官,而张贵也很快就表现出来自己的才能,将那些上过战场的骄兵悍将们整治地服服帖帖,成为了江镐很为倚仗的左臂右膀,就连王进甚至一向很“矜持”的章诚,都表达了对于张贵的觊觎。

  当江镐和王进联袂进入城中之后,这前厢和左厢就都有张顺代为统管,对于天降的重任,张贵在对于江镐、王进感激之余,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协助叶使君拿下贾余丰。

  站在营门口,张贵静静地眺望通山小城。

  远处青山如黛,山下几道黑影飞速的移动,一面赤旗迎风猎猎。

  张贵皱了皱眉,轻轻吐了一口气,高喊一声:“来人,传令营寨各处,准备出战!”

  在天武军当中,树赤旗只代表两个字。

  备战!

  鼓声拔地而起,张贵转过身,看着瞬间沸腾了的军营,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欣慰和归属感,天武军,给他一种可以生死相依的感觉,让他甘心为之奉献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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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青石路远(下)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通山县。

  低矮的城门却像是阻隔天涯的铁幕,伫立在原野之上。

  城门两侧的乡兵站得笔直,虽然细细打量依然和那些望风而逃的其他州府乡兵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至少没有那样颓废,依然维持的煌煌大宋在此间的颜面。

  一脚踏在青石板路上,叶应武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的城门。站在他左侧的是粗布短打的杨宝,眉宇间都是当时叶应武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兵油子的时候那种谦恭,将在战场上的滚滚杀气收敛得一干二净;站在他右侧的则是一身黑袍,手中握着白纸扇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走吧。”看看身上沾了些泥泞的青衣,叶应武轻轻苦笑一声,这个组合确实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自己实在也不敢调集一大帮子百战都精锐跟着,这样一定会引起贾余丰的怀疑的,所以只能让他们前前后后分批潜入城中,都由叠山别院的谢家仆人带领,倒不会担忧会在城中迷路。

  城门两边的乡兵根本没有阻拦,任由这稀稀落落的人流缓缓的通过城门。叶应武微微皱眉,当城门的阴影将他吞没的前一刻,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想要去看那城门之上插着的还是不是赤色的血染的旗帜,可是直到抬头才意识到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城门楼,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衣袖一挥,径直向前走去。

  陆家小娘子还是第一次男扮女装走在街上,所以略有些紧张,紧紧的跟着叶应武,而杨宝则不紧不慢的落后前面两人几步,但是身子却微微前倾,随时都准备第一时间扑上去将叶应武护住。

  “害怕吗?”叶应武看着风雨之后有些冷清的街市和院落,轻声问道。

  陆家小娘子浅浅一笑:“叶使君胸腹之中自有韬略,既然敢只身入虎穴,必有缘由,自会不怕。”

  被冷不丁的拍了一个马屁,而且还是美女,叶应武差一点儿都有些飘飘然了,不过脚下的步伐依然还是稳重如常:“虽然君实兄说入城,但是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地点,所以我们只能且先在这大街上走一走了,某估计可能君实兄也是在路上,所以才不能确定方位。”

  青石板路依然向前面延伸着,带着风雨散却后的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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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余丰静静的站在房门外,低着头,根本不迎接那两名侍卫冰冷锋锐的目光。他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现了什么,但是他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王进和江镐虽然可以说是纨绔子弟出身,但是毕竟是书香熏陶、铁血磨砺出来的英才,以他们的性格绝对不会和蓝卿、红玉这么大大咧咧的四个人同宿一室。

  房门缓缓打开,王进一脚踏出,脸上虽然带着些许的疲惫和憔悴,但是目光中的杀气,根本没有掩饰!

  感受到王进目光的笼罩,贾余丰的身体明显的微微抖了一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旋即抬头看去,虽然还不明白王进脸上的疲惫到底是纵欲过度还是真的了解了什么,但是贾余丰很清楚,王进现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蓝卿和红玉这两个臭**,昨天夜里一定说了什么!

  老子当真是看错了她们,早知道今日当初就先将她们的家人全都抓起来控制住。

  静静的看着微微弓着要站在自己面前的贾余丰,王进突然自失的一笑,绕过他径直走向楼梯。而门外的侍卫依旧笔直地站立,纹丝不动,直到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手中握着刀的江镐几乎是踩着王进的影子出现在门口。

  “哐啷!”一声脆响,贾余丰吓得险些坐倒在地。

  锋利的刀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那已经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的侍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手中佩刀卷动着耀眼的光芒,一左一右飞快的控制住贾余丰的各处要害。

  “贾余丰,你可知罪?!”江镐一声暴喝,声震悠梦楼!

  楼下陡然传来杀声。

  “天武军,死战!”王进怒声暴喝,其他几名守在楼下的侍卫同样随着怒吼。

  天武军,在麻城脚下,在汉水之畔活着回到这里的,都是向死而生的铁血死士,又怎么会害怕一群乌合之众?

  那些外面严阵以待的贾府家丁们毕竟不敢真的拿兵刃,在王进和几名天武军将士明晃晃的钢刀和空气中弥漫着的冲天杀气面前,手中握着木棍的家丁们一时间面面相觑,谁都不敢首当其冲。

  整个悠梦楼在片刻安静之后,瞬间沸腾!

  仆役、侍女叫喊着从各个房间里面跑出来,当看到这小楼内外的对峙之后,纷纷转身向外面跑,就像是受到惊吓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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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秀夫举步走过风雨后的街道。

  街道两旁的屋檐甚是低矮,阻挡住了视线,使得陆秀夫根本看不到远处悠梦楼到底在发生什么,不过他倒也不怎么着急,因为以王进、江镐的本事,一个小小的贾余丰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重要的是叶应武能不能及时赶到稳住大局,更重要的是城外的天武军能不能及时控制住整个通山县,因为谁也不知道贾余丰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党羽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发动反击!

  “老天爷,虽然你做了太多的罪孽,但是陆某这一次还是真心,希望你能够保佑叶使君,也保佑这已经摇摇欲坠的大宋江山,保佑数千年薪火相传的华夏衣冠。”陆秀夫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声呢喃着,一个小小的通山县看上去微不足道,但是有这么一个后患存在,整个天武军都将被牵制。

  后顾之忧从来都是兵家大忌,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叶应武也顾不上天武军久战疲惫甚至没有补充士卒,直接将其南调。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喧嚣声,陆陆续续有百姓低声议论着向那个方向走去。陆秀夫冲着身后的江铁使了一个眼色,江铁会意点头,冲着身后打了一个手势,一名百战都士卒飞快的向前跑去。

  “真是作孽啊,也不知道这青天大老爷什么时候才能真的为百姓做一回主,这一次老李家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当真是前生作孽啊!”两名脸上带着不忍的布衣男子从陆秀夫一次走过,其中身材壮实的一名忍不住喃喃说道。

  “小声点,这街上谁知道有没有贾府的人,到时候把你一并拿了。”瘦一点的男子狠狠地瞪了身边的同伴一眼,看向陆秀夫等人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怀疑和戒备。

  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壮实男子点了点头,迈动步伐急匆匆的便走,仿佛就像躲避瘟神。

  “大人?”江铁目送那两名男子消失在街道的拐角,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一声。

  陆秀夫的眉头已经拧成“川”字,整张脸阴沉的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并没有回答江铁的询问,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的街道,也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那名打探消息的士卒急匆匆的跑过来:“启禀两位大人,属下已然探得,前方是通山县衙役正在抓捕犯人,不过围观的乡亲们都纷纷议论认为是知县大人颠倒黑白,那名犯人此去凶多吉少。”

  “看看去。”陆秀夫冷冷的说道,举步向前。

  “大人,不可莽撞行事。”江铁急忙上前追上陆秀夫的步伐,他已经感受到陆秀夫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的气息,在这个士大夫备受推崇的、

  时代,这些士子有时候脾气比将军还要暴躁。

  陆秀夫脚步一顿,旋即回过头来,目光冰冷得有些骇人:“本官心中自有分寸。”

  江铁也不敢多说什么,微微点头,重新又坠后半步,紧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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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住手!”贾余丰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

  整个悠梦楼下瞬间寂静。

  没有想到贾余丰竟然会是如此反应,无论是楼上的江镐还是楼下的王进,都是一怔,旋即心中一紧。既然贾余丰敢让自己的部下住手,一是说明贾余丰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二是说明贾余丰做过的那些事情显然都已经做过了掩饰,所以他不怕!

  红玉和蓝卿连裾走出,飘飘然若凌波洛神。

  贾余丰听到这与众不同的轻微脚步声,微微抬头,看向这两个丽人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狠毒。

  忍不住娇躯一颤,蓝卿和红玉微微后退一步,俏脸之上的血色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们不知道昨夜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因为贾余丰经营这么多年的实力,那个年轻的使君能否连根拔出?

  而且朝中的那位,又会不会以雷霆手段报复?

  贾余丰的家丁或许是因为训练有素,又或许是因为同样害怕那些闪动着光芒、曾经沾染无数血腥的钢刀,站在那里没有再前进。

  “两位将军,有话好好说,下官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孽,竟然让两位将军如此大动干戈?下官实在是不明白啊,还请两位将军明言。”贾余丰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依旧是那样的平稳,似乎一切的罪孽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两位将军虽然位高权重、手握雄兵,却也没有资格问罪下官这个小小知县吧。”

  收回佩刀,江镐饶有兴致的蹲了下来:“为世间铲除奸佞乃是天武军将士义不容辞之职,虽然本将军没有权力取下你的项上头颅,但是并不代表这兴国军没有,也并不代表这江南西路兖兖诸公也能对你束手无策。”

  贾余丰的嘴角边流露出一丝冷笑,不管你们背后站着谁,只要本官的那封书信及时送到临安,本官就不信贾相公会无动于衷,在这已经只剩下半壁江山的大宋,贾相公就是只手遮天,就是无人能敌!

  察觉到贾余丰的冷静,江镐不怒反笑:“那便走着瞧如何,不如看看,这场博弈,是谁输谁赢,放了贾知县。”

  两把钢刀同时从脖颈上收走,贾余丰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砰然落地,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是汗流浃背,只不过这么多年官场的磨练已经让他能够从容的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

  狠狠地瞪了蓝卿和红玉一眼,两个贱人,如果老子挺过这一关,必然让你们生不如死。

  贾余丰重新换做谄笑的表情,冲着江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两位将军对下官有任何不满,还请一起到县衙当中。”

  知道没有圣旨,自己这一个和知县八竿子打不着的都指挥使是怎么也不能真的将贾余丰拿下的,所以江镐倒也没有怎么因为贾余丰轻而易举的翻盘而是失落,只是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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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渐渐可以听见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几名衙役打扮的男子手持水火棍一左一右死死压着一名衣衫破烂的瘦弱男子,而一旁还有持刀的捕快目光冰冷如鹰,随时准备将手中的佩刀砍向不知好歹的人。

  “几位官爷,小人真的是被冤枉的!小人冤枉啊,这邻里乡亲谁不知道小人安分守己!”那名瘦弱男子惊慌失措,全身都在颤抖,“那张家的小娘子真的不是小人害的!”

  “说你就是你,知县大人已经有了明断。”一名衙役冷冷喝道,看向那名男子的目光之中带着无尽的怜悯,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触了知县大人的霉头,使得知县大人在祸害了张家那个有些姿色的小娘子之后指定他作为替死鬼。

  虽然知道李家大郎是被冤枉的,周围却是只有嗡嗡的议论声。

  陆秀夫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弛过,轻声问身边一位摇头叹息的老者:“老大爷,小生是路过的书生,闻声赶过来,请问这位可是真的犯了什么罪过?”

  那名老者上上下下就像防贼一样将陆秀夫从头到脚看了很多遍,和昨天夜里那位老妇人如出一辙,不过可能是因为陆秀夫的确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模样,老者终究还是跺了跺脚叹息道:

  “李家这孩子本分老实,自然不可能犯下什么过错,还不是因为知县看上了张家的闺女,抢了之后却又不想认账,只能找一个替死鬼前来顶了,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过几次了,这人只要给那到大狱里面去,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谁不知道那位贾知县最喜欢的就是刑罚,落到他手中的连全尸都保不住啊。”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和一个中年妇人一左一右冲出低矮的房屋,跪倒在地冲着拿人的衙役和捕快苦苦哀求,一滴滴眼泪从惨白的脸上滑落,敲打在青石板上。

  陆秀夫轻轻吸了一口气,长长地青石板路上,多少血泪!

  “难道这里的乡亲忍受得了?”陆秀夫身后的江铁忍不住问道,声音之中已经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

  老者看出这个年轻人是青衣书生的随从,缓缓摇头:“原来还有人尝试过伸冤,可是这兴国军官吏上行下效、沆瀣一气,就算是清官又怎么会顾及这些平头老百姓的生死,更何况那些官员哪个没有受过这知县的好处?生逢战乱,又遇到如此青天大老爷,这通山县的乡亲们也就只能认命了。”

  天空阴沉沉的,就像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默然片刻,陆秀夫突然间自失的一笑,在这些老百姓们心中,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些难以信任的官员?

  这就是大宋的知县,百姓的青天么?

  “这么多年,终究没有一个义士挺身而出,终究没有一个上官陈雪冤案,咱们啊,早就认命了。”老者重又感叹一声,似乎不想再看前面的惨剧,转过身便要离去,“后生,你不过是一介书生,老朽劝你也不要涉足其中了,以后还是博取些许功名,去造福一方百姓吧。”

  这时,身后传来那青衣书生的冰冷声音,切冰断雪:“我就是来造福一方百姓的。”

  老者一怔,旋即转身。

  陆秀夫和江铁已经越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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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乾坤朗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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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过后,天空中却是阴云不散。

  叶应武和叶家小娘子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已经并肩前行,而杨宝则默默的跟在后面,时不时的将警惕的目光撒向周边。

  “使君,为什么对这一个小小的知县要如此大动干戈?”陆家小娘子想起来什么,总想找到一个话题来打破两个人之间已经僵持了太久的尴尬。

  叶应武微微一怔,倒也没有拒绝回答:“贾余丰是贾似道埋在兴国军的一枚钉子,黄麻一战之中毕竟调运物资粮饷还算少,若是真的一场大战,要是贾余丰在背后再捅刀子的话,就真的会致整个天武军于死地,没有天武军,某叶应武还有君实兄不过就是光杆······不过就是任凭摆布的傀儡。”

  这是背后的刀子,说什么也要拿下。

  “可是如此兴师动众,难道不会引起这知县的怀疑吗?”陆家小娘子锲而不舍的问道,毕竟已经被关在深宅大院里面时间太久了,自然而然的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

  冷冷一笑,叶应武抬头看看依旧灰沉的天空:“怀疑便怀疑吧,城外天武军已经锁死了各处要道,布下天罗地网,某倒要看看,这贾余丰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领。”

  轻轻吸了一口气,陆家小娘子镇定下来重新打量站在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一切都让他布置的滴水不漏,就等着瓮中捉鳖,那贾余丰碰上这么个对手,也算是倒霉。

  随着叶应武的目光,陆家小娘子忍不住也看向天空,她知道,这是自家兄长平日里经常有的动作,仿佛天上就真的有洞悉历史和未来的光影所在。

  微微侧着头,陆家小娘子轻声问道:“天上有什么?”

  叶应武默然片刻,一边迈动步伐一边笑道:“天上没有什么,某只是在想,这天穹,什么时候会塌陷,留给某的时间不多了,到时候还需要和那么多兄弟们扛着呢。”

  陆家小娘子脸上的血色都不知不觉的退去了三分。

  这个以加冠年龄纵横大江南北的叶使君,竟然这么不避讳地说出了“天之将倾”,谁不知道,这大宋的天就是官家,就是社稷。难道北方的鞑虏就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将整个大宋全都吞掉?!

  “不要想太多,聊一些轻松的吧。”叶应武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跟一个还没有怎么涉足红尘的纯洁小姑娘说这些事情,毕竟这是自己依仗着七百年的经验才判断出来的,现实而又沉重,“结识小娘子也有些时日,还不知道小娘子闺名芳龄?”

  直截了当的搭讪,叶应武用的乐此不疲。

  狐疑地看了叶应武一眼,又下意思的侧过头去,却发现杨宝已经不知道设么时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根本不知道前面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片刻之后,俏脸上略有些红晕的陆家小娘子微微咬着唇说道:

  “小女子小字婉言,年已二八。”

  叶应武微微点头,在这个时代,除非是关系很亲密的人,一边是不能知道姑娘家的名字和年龄的,但是陆家小娘子还是说了出来。看着那俏脸上的迷茫、疑惑和青涩,叶应武忍住叹了一口气。

  还是这个时代的小姑娘好骗啊。

  —————————————————————————————

  大街之上。

  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因为越众而出的几个人身上散发出来他们难以抗的气息。冰冷的眼神、如钢铁一般紧紧握着的拳头、迎着雨后烈烈凉风卓然站立的身姿。

  陆秀夫并没有俗套的喊什么“住手”,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手握水火棍的那两名衙役。

  似乎意识到来者不善,两名衙役和维持秩序的捕快对视一眼,领头的那壮汉冷声问道:“你这书生,可是有什么事情?官府办案,不要站在这里,否则莫怪兄弟几个无情。”

  静静地看着两名衙役,陆秀夫只是冷冷一笑。

  “放人。”江铁嘴唇一张,吐出两个字,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漠然,漠然的令人心寒。

  江铁身后几名随从微微抬起衣袖,里面暗藏的袖箭,只要一言不合就随时准备翻脸出手。

  “放人?你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这是府衙办案?!”一直冷眼旁观的那名捕快冷冷笑道,腰间的佩刀已经抽出一半,闪动着冷冷的寒光。见到那名捕快拔刀,已经不知道在这上面沾染了多少血泪的通山县百姓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

  他们看向陆秀夫等人的目光也变得怜悯而无助,这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过路书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忠魂义胆的人,今日怕也凶多吉少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陆秀夫目光之中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决然。

  江铁作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那几名随从的衣袖抬得更高了。

  “请问几位官爷,这位兄弟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过?为何小生刚才在人群当中听到父老乡亲们都是议论纷纷?知县大人可有确凿证据?”陆秀夫不卑不亢的说着,“小生乃是路过此地的书生,虽然不了解事情始末,但是感觉其中必有蹊跷,还请几位官爷将此时与小生解释则个。”

  “抓便抓了,哪里来的这么多事?!”那名捕快愈发不满,怒声呵斥一句,“你这个读书人,为何如此多事?!”

  似乎发现到一丝生机,那李家大郎也拼命的挣扎起来:“先生,先生,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啊,小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还请先生给小人证明清白啊!”

  “你鬼叫个什么?!”狠狠踢了李家大郎一脚,衙役有些不耐烦,本来就是不积阴德的事情,现在又跳出来一个捣乱的,偏偏是个读书人,大宋三百年“刑不上士大夫”的铁律还是深深的印在大宋百姓的心中的,这是一个没有人愿意触犯的底线。

  另外一名衙役冷声笑道:“书生,这是知县大人已经判决了的事情,白底黑字,若是不服便请上堂击鼓,不要在此处。再说了,某倒想问问,在场的诸位百姓,真的是议论纷纷吗?!”

  最后一句话语调突然提高,街上瞬间寂静下来。邻里百姓惊慌的互相对视,竟然不约而同的缓缓后退,有些人还情不自禁的摇头,显然一点儿都不想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

  看着周围百姓懦弱的表现,不但陆秀夫和江铁心中一冷,李家大郎和他家中几人也都是一阵心寒,不过旋即也就释然,贾余丰威压通山县这么多年,又有谁敢于触动他的威严?

  皱了皱眉,陆秀夫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朗声喊道:“这这堂堂通山县,就没有一个人愿意证明这位兄弟的清白吗?”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似乎发现这样的游戏很是有趣,那衙役和捕快脸上的笑容带着根本不掩饰的玩味。

  百姓们甚至不敢议论,不敢交谈。

  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突兀的响起,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去。

  一个脸上笑得很是阳光的青年悠悠然越众而出:“我愿意。”

  陆秀夫看着那青年还有他身边一左一右的同伴,心中一松又突兀的一紧,看着俏脸之上满是欣喜的小妹,想来她也是实在担忧自己,才软磨硬泡跟着叶应武来的。

  想通这一点儿,陆秀夫心中有一股暖流淌过。

  “哪里来的刁民,某就没有见过你!”那名捕快怒声喝道,腰刀已经“唰”的抽了出来,径直砍向叶应武,“照某看来,你们这些人根本就是一起的,不要以为某看不穿!”

  叶应武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如果不是相信叶应武,陆家小娘子早就尖叫出来了。

  凛冽的刀光带着冰冷的风扑面而来,却又在半路上戛然而止。

  “砰”的一声,腰刀落地!

  那名捕快不可思议的看着一把握住自己手腕的男子,不明白他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身躯是怎么爆发出来如此的力量,根本难以抗拒。因为抓的太紧,捕快的手已经有些肿了。

  “你是何人?!”感受着身边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气,捕快强忍着心中的震惊问道,他已经看出来,最后这个越众而出的年轻人是这些斜地里杀出来的刁民的头领。

  笑了笑,叶应武环顾四周,百姓们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多样,不过更多地是好奇和疑惑。

  “某,兴国军知军领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缓缓说出官职姓名,叶应武面不改色。

  叶应武。

  无论是围观的平民百姓还是刚才大放厥词的那衙役、捕快,都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千百道目光同时汇聚到这个卓然站立的年轻人身上,一时间竟然没有人不相信。

  谁都知道兴国军知军叶应武是一个刚刚加冠的年轻人,但是并不代表有人敢轻视他,麻城脚下、汉水之畔,叶应武带着天武军杀得血流成河,将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打得落荒而逃。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就那样站在风中,带着难以抗拒的孤傲。

  勉强站直摇摇晃晃的身体,那名捕快勉强冷笑一声:“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叶使君可是堂堂兴国军知军,是你这等小小书生能够冒充的?还不速速跪下!”

  “叶使君是你能叫的?!”杨宝怒声暴喝,一脚狠狠踢在那名捕快脚踝处,捕快猝不及防,惨呼一声摔倒在地,“只有麻城脚下、汉水之畔生死与共的兄弟才有这个资格!”

  叶应武摆了摆手,这不过就是一个走狗,叶应武还真的不怎么感兴趣,他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贾余丰:“君实,你说有线索了,可是什么事情?还有江镐和王进那两个家伙有没有联系上?我怕真的出些什么意外······”

  陆秀夫环顾四周,百姓们战战兢兢地只是远远看着,李家大郎已经被放了,和他家的妻儿老小抱头痛哭,那两名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衙役则跪倒在地,浑身抖成筛糠。

  自失的一笑,陆秀夫方才走到叶应武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启禀使君,想来使君也看到了,那贾余丰这些年不知道判了多少冤案,也不知道手上欠着多少人命,只凭这一条,就可以判他死罪!至于两位小将军,属下只知道贾余丰在悠梦楼设宴招待,到底怎么了属下也不清楚。”

  叶应武坚持称呼陆秀夫为“君实兄”,陆秀夫则称他“叶使君”,自称为“属下”,两个人各叫各的,谁也不给对方挑刺。

  “悠梦楼,那便去悠梦楼吧。”叶应武的目光深邃而有力,就像是看穿了其中的一切阴谋和诡计。

  就在这时,那李家大郎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叶应武的腿,事起突然,就连一直严阵以待的杨宝都没有反应过来。李家大郎的声音当中带着一丝哭腔:“叶知军,叶青天,叶大人,请为小人做主啊!请为这通山县无数冤死的百姓做主啊!”

  叶应武静静地看着死死抱着自己大腿的李家大郎,片刻之后方才长叹一声,微微弯腰,伸出双手将李家大郎扶了起来:“先起来,放心好了,某叶应武此来便是要还诸位一个朗朗乾坤。男儿有泪不轻弹,先把脸上的马尿擦干净。”

  “是!”李家大郎打了一个激灵,急忙站起身来。

  叶应武环顾四周,无数的百姓黑压压的跪作一团。

  “请叶大人做主!”千百道声音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轰然涌出,在这青石板路上回响,在这阴沉沉的天穹上回响!

  叶应武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眼前是无数的百姓,是大宋的子民,也是他叶应武的子民。和麻城脚下毅然决然带着天武军和安吉军拼命不同,第一次,叶应武感受到了期望与寄托的滋味。

  这是黎民百姓对他的无条件的信任。

  陆秀夫脸色略有些复杂,站在风中纹丝不动。

  这个时代,只要有一个好官就可以赢得一地百姓的衷心拥戴,而叶应武······第一次,陆秀夫感受到站在身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只是想要成为一方牧守而或是中兴名臣。

  从那孤傲而略有些单薄的身影,陆秀夫看到了一股与天地相争的桀骜之气。

  叶应武缓缓走上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跪倒!

  “诸位乡亲,之前鞑虏犯我北疆,某不得已先行提兵北上,所幸苍天有眼,佑我大捷,可某却忽略了诸位乡亲犹在水深火热当中,乃失察之大罪,的确是某之过,还请诸位乡亲恕罪!”叶应武拱手说道,“今日索性救下一名兄弟性命,以减少某之罪孽,某以感激万分,诸位乡亲如此跪请,应武不过是加冠之年,如何当得起!还请诸位乡亲们起来,否则某叶应武便在此长跪不起。”

  “叶大人,不可啊,万万不可!”几名老者急忙站起身来上前想要搀扶叶应武。

  叶应武的目光炯炯有神,带着这个时代的大宋官吏少有的锋锐:“诸位乡亲们请放心,若不能问罪贾余丰以谢天下,还诸位一个乾坤朗朗,我叶应武自当以颈上头颅、满腔热血报今日一跪!”

  此话一出,叶应武和贾余丰再无回转余地。

  自是你死我活,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开这小小的通山县!

  这虽然只是江万里和贾似道相争的一个缩影,但是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够理解,这其中有多少的血泪。看着直直跪在地上的那道身影,陆秀夫微微颔首。

  如此人物,值得我陆秀夫倾力相助。

  随着百姓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叶应武也不再犹豫,随之站起身,朗声说道:“杨宝何在?!”

  “末将在!”杨宝急忙上前半步。

  “传令天武军左厢、前厢,进城接管一切城防!”

  “遵令!”

  叶应武抬头,看着阴冷的天空。

  整个通山县都已经被我掌握在手中,就算先斩后奏,谁能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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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乾坤朗朗(中)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悠梦楼。

  王进、江镐一左一右,和贾余丰并肩走出这座不知道是罪恶还是繁荣的酒楼。天武军的士卒和贾府的家丁依然保持着相互警惕的姿态,刀未入鞘,棍未离手。

  贾余丰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不过即使是不怎么善于伪装的王进和江镐都能看出来他此时笑容的虚假和笑容后面的愤怒和仇恨,不过两个人都不以为意的忽视了。

  “知县大人,走吧。”王进握住刀柄,轻声说道,“这期间若是蓝卿和红玉出了什么事情,知县大人就可以考虑考虑项上人头还能停留几天的问题了。”

  贾余丰急忙一笑:“还请两位将军放心,下官岂是那等人,无论这一次下官是否是被冤枉的,这两位姑娘都会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两位将军,若是两位将军不信的话,下官这就派人先将两位姑娘送入营中,不知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对视一眼,王进和江镐只能无奈点了点头,蓝卿和红玉是不可或缺的人证,若是真的被贾余丰用什么阴谋诡计威逼或者谋害了,无疑对审判贾余丰不利,不过军营之中历来不允许有女眷,这一次特殊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你们两个,跟着去。”对着身后的两名士卒吩咐一声,王进和江镐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请叶大人做主!”

  “请叶大人做主!”

  脚步一顿,王进和江镐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贾余丰。

  贾余丰脸色一片煞白,刚才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终究消失得一干二净。民心所向,民心所向,突然间他意识到为什么叶应武还有王进和江镐他们如此有恃无恐了,因为他们不只有城外的天武军,还有这一城的百姓,一城已经饱受欺压的黎民百姓。

  就算贾余丰在怎么认为自己这么多次的淫威压迫,这些生命贱如蝼蚁的百姓不会再对上司报以希望,但是现在看来他错了。突然间贾余丰想起来今天府上衙役奉命去捉拿李家大郎······

  “不好,一定是让那个天杀的叶应武撞上了!”贾余丰转瞬就已经明白百姓们为什么会如此欢呼,要知道原来的时候就算是有官员摆齐车马入城,也只会收获厌恶的目光,能够解释初来乍到的叶应武为什么会获得百姓的欢呼,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李家大郎的事情让他撞了个正着。

  暗骂了一声晦气,贾余丰抬起头来,却发现王进和江镐看向他的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玩味,就像是在看一个已经被困在笼子里面的野兽,就算它的爪牙再怎么锋利,也只有束手待毙这一种选择。

  “叶应武,本官便看看你有多少手段。”贾余丰暗暗咬牙,“只要能够支撑到临安来人,那么本官就胜利了,本官不信朝中的贾相公还有自家兄长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自己这枚绝对会致命的钉子。”

  王进凑到江镐耳畔轻声笑道:“你我兄弟这一次可有好戏看了。”

  就在这时,马蹄声碎,众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来者是个身材有些瘦弱但是高踞马上威风凛凛的小将,脸上虽然带着风尘甚至露水,却难以掩饰那股勃勃的杀气。他身后跟着的几名骑兵也是如此样子。

  来者正是天武军百战都骑兵都头江铁。

  “两位将军可让末将好找,叶使君有令,速速返回营中,天武军从即日起进驻通山县,”江铁朗声说道,根本没有在乎紧紧跟在江镐和王进身后那略有些低矮的身影是谁,天武军前厢负责四门,天武军左厢负责县衙及粮仓各处要地!”

  王进和江镐,哪里还犹豫,甚至就连眼神越来越溃散的贾余丰都没有放到眼里,同时迈出一步:“属下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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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声整齐而刚强,一面面赤色的旗帜下是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最前面的重装甲士手持巨斧,缓缓移动,就像难以抵挡的一座正在向前移动的山岳;之后是手持神臂弩的轻甲士卒,目光锋锐,就像是等待猎物的雄鹰;再之后便是如林的枪矛,在风中依然高高挺立。

  虽然入城的这支队伍人数不过数百,少得可怜,虽然他们不断有人脱离队伍登上城楼或者前往粮仓等要地,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阻挡他们向前迈步的时候那股如影随形的杀气。

  这是经过血与火磨练出来的精锐,和这通山县的乡兵有着截然不同的骇人气概。

  天武军,这就是叶应武带着纵横黄州的天武军。

  站在街道两侧的通山县百姓甚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感受着这个时代冰冷的战争机械所带给他们的压迫。

  杨贵带着几名都头策马走在队伍的中间,看着前方后方滚滚前行的铁流,不只是杨贵,就连亲身参与了黄麻大战的那几名都头,心中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震撼和自豪感。

  江镐和几名传令兵长驱过来,一直飞驰到中军方才勒住胯下战马:“杨贵,随某去县衙!”

  “遵令!”一股热血没来由的上涌,杨贵大喝一声,率先越众而出,接着一名都头带着百余名士卒脱离队伍紧随他的身影而去。

  “叶大人麾下有如此雄师,难怪那阿术气焰如此嚣张,却只能铩羽而归。”一名百姓看着在前方不远处滚滚而过的旗帜和将士,看着那林立的刀枪,忍不住感慨一句。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汉子砸吧砸吧嘴:“听说这可都是赣鄱各处州府遴选出来的军汉,本就是军中精锐,再加上一场大战洗礼,怎么会差了·····要是咱也能到这天武军中当差,也去北上和鞑子拼命换取功名,也就不负此生了。”

  和他一起的那人点了点头,却岔开了话题:“只是可惜了,如此雄兵,也就只能掌握在叶大人的手里,若是换了咱们那贾知县,也不知道得多祸害多少人呢,但愿这一次叶大人能够看在这么多冤死的乡亲们在天之灵的份上,将那祸害连根拔起。”

  “放心好了,”年轻汉子伸出手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据说叶大人有神灵相助,麻城脚下以八千将士硬撼两万骑兵,就是因为天上的有无数安吉军死难将士相保佑,也有咱们岳王爷忠魂保佑,所以苍天感动,天降大雨,让那鞑子骑兵跑不起来,否则那八千孤军摆脱不了全军覆没的结果。”

  年轻汉子的同伴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的阴云正在散去,隐隐约约有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微微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天爷这么多年都没有保佑过通山县,但愿这一次它能开眼。

  天武军的队伍已经走过,那年轻汉子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忍不住喃喃自语:“天武军黄麻一战之后,不是有很多将士战死吗?可是显然天武军各厢都还没有补全,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招募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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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和陆秀夫一前一后走进县衙,身后杨宝带着十多名亲兵全身甲胄、腰悬佩刀紧紧拥簇着。而陆家小娘子陆婉言虽然不愿意,却也被叶应武和陆秀夫不由分说派人送回叠山别院去了。

  虽然现在天武军已经进城,但是谁也不敢肯定贾余丰真的临死反扑到底会动用多么强大的力量,所以叶应武和陆秀夫都不敢继续让她留在这里冒险。

  “使君准备如何下手?”陆秀夫轻声问道,“贾余丰已经在从悠梦楼赶过来的路上了,还请使君速速下定夺,毕竟要先压住他,若是朝中的那位伸出手来,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叶应武轻轻一笑:“到时候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某倒要看看他贾似道靠什么来收场······一个护不住手下的宰执,恐怕就算位高权重也没有什么人愿意为他效忠吧,想来这个机会,几位叔父伯父也是不会放过的。”

  陆秀夫看着叶应武嘴边的冷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的确,千算万算,竟然忘了还有江万里这几个官场老狐狸,不只是叶应武,他陆秀夫也不相信那几个老人不会推波助澜。

  战马长嘶,接着便是密集的脚步声,江镐和张贵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天武军的士卒紧随其后冲进县衙,很快就占据各处出入口。叶应武看着有些火急火燎的江镐,忍不住对着陆秀夫轻轻一笑:

  “你看,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忍不住的。”

  陆秀夫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而江镐在这片刻功夫已经大步走到叶应武和陆秀夫之间,甚至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压低声音急促说道:“贾余丰私通鞑虏,人证已经送到军营,物证还没有。”

  “他敢!”陆秀夫双眉倒竖,语气虽然很低沉,却已经冰冷如铁,如果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在这里,恐怕早就大吼出来了。

  贾余丰私通鞑虏倒真的没有出乎叶应武的意料,要知道整个大宋朝,私通鞑虏最厉害的,想来就是那位贾相公了,上行下效,叶应武就不信贾似道的麾下亲信会没有和北方眉来眼去,否则多年以后慨然北上,文天祥也不会说“贾余庆献谄于后”了。

  想想一个国度的高层一直和强大的敌人纠葛不清,这个国度又怎么可能立于不败之地。

  陆秀夫握紧拳头,却又无计可施:“贾余丰呢?”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陆秀夫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江镐已经熟悉了的谄媚声音。

  “不知知军大人、通判大人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贾余丰依旧是微微弓着腰,双手抱拳,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依旧是那让人生厌的笑容,仿佛他内心中胸有成竹。

  叶应武静静地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微微弓腰以示谦卑的中年男子,说实话贾余丰站在这里,总是给他们一种胆小的感觉,似乎这个知县虽然不是什么有作为的知县,甚至还是一个昏庸无能的知县,但是绝对不会是那种鱼肉百姓、践踏生命、私通鞑虏的人。

  也不知道这个已经成精了的人,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才给自己披上这么一层能够迷惑住大多数人的眼睛的外衣,让一名又一名前来找麻烦的上级官员将这块到嘴的肥肉轻而易举的放过。

  “有失远迎?”叶应武轻轻哼了一声,目光炯炯有神,带着凛冽的杀机,“贾知县倒还知道有失远迎,本官和君实兄已经站在此处,可知县大人,又在何处?!”

  叶应武声色俱厉,饶是贾余丰已经有心理准备,已然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寒战,按理说,一名大宋的上官,就算是在愤怒,也不会上来就毫不掩饰的表达出来,在他们那里士大夫的风度和礼节是什么时候都不可或缺的,可偏偏叶应武不这样,上来就直接发难。

  “这是县衙,你贾余丰不在此处处理公务,又应该在何处?”陆秀夫紧随其后,虽然语气没有那么冰冷,但是却是实打实的问罪。

  “启禀两位大人,下官在悠梦楼设宴招待天武军两位都指挥使,所以耽误了些许时间,还请两位大人恕罪。”贾余丰知道这两个主儿都是硬茬,所以也不敢搪塞,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既然是知县公务繁忙,那反倒是本官和君实兄的过错了?”叶应武轻轻笑道,脸色缓和了些许,“难道知县便想看着本官和君实兄在此处站着吹风吗?”

  听着叶应武一口一个“本官”,江镐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不过想起来贾余丰犯下的那些伤天害理的罪过,暗暗责骂自己一声,表情再一次严肃而庄重起来。

  明明知道叶应武和陆秀夫来者不善,贾余丰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伺候着两位大爷,毕竟贾似道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若是先被着两位给拿下了,到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咬了咬牙,贾余丰赔笑道:“的确是下官的疏忽,还请两位大人到后堂,下官虽然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当这芝麻官,但是还是久仰两位大人的大名,一时激动竟然忘了此事,两位大人可要多多宽恕啊。”

  “带路吧。”叶应武不愿意和他再多啰嗦,冲着江镐做了一个手势,还未等贾余丰抬脚,一队天武军士卒就已经从左右两个方向冲进后堂去了,而另外一队士卒甚至找来了梯子,让手持神臂弩的能够轻松的爬上屋顶和高墙。

  忍不住偷偷苦笑一声,贾余丰只能迈动脚步,却是无比沉重。

  若是只是江镐和王进两人还好,凭借着自家家丁还能抵抗一二,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是现在却好,地头蛇和强龙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那些家丁恐怕还不够人家练手的。

  突然间贾余丰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为什么江万里那几个老狐狸明明知道大宋是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之低下有目共睹,却依旧将自家子弟安排到天武军当中。

  天武军就是江万里一党的嫡系,是这天倾之世当中立足的根本。

  江万里,王爚,叶梦鼎,章鉴还有那马廷鸾。

  端得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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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乾坤朗朗(下)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江南西路,隆兴府。

  缓缓将茶杯放下,叶梦鼎沉默不语。

  “这一次要是能够把贾余丰拿下,以后我们可安生了不少呢。”王爚微微笑着说道,手中的棋子“砰”的一声落在棋盘上,从棋盘上来看,王爚的黑子局势大好,如果叶梦鼎再不补救的话,恐怕那一条大龙就被硬生生吃掉了,而在真正的政治博弈上,他们的局势,又何尝不是前所未有的一片大好呢?

  叶梦鼎的目光依旧是炯炯有神,丝毫没有因为年龄而变得暗淡,仿佛时间在他身上留下刻痕,却没有带走眼眸当中的那份昂扬的斗志和夺目的神采:

  “这一次远烈那里顶着的压力也不小,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位贾相公到底会采取什么来反击,所以我们自始至终都不能放弃警惕,若是这一次让贾余丰逃过一劫,恐怕就真的再难将这枚钉子拔起来了。”

  王爚微微皱眉:“贾余丰已经是瓮中之鳖,就算贾似道竭尽全力能够保他不死便算是谢天谢地了,其实最重要的是,贾余丰离开之后,谁能担任通山县知县之职,若是再让贾似道将一枚钉子安插进去,那么就真的可以说是前功尽弃了,而且换来的人只要能为百姓做一点儿好事,恐怕我们再想将这人赶走,就难办了。”

  叶梦鼎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棋盘:“公秉(章鉴字公秉)怎么说,还有,这件事有没有派人去征询子远(江万里字子远)的看法?毕竟事关重大,不能拿下通山县知县,就不能确保天武军不会腹背受敌。若是天武军北上,暴露出后背,老夫就不信贾似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引来鞑子骑兵,就真的是灭顶之灾了。”

  虽然叶梦鼎说的有些含糊,但是王爚还是听明白了。谁都不能保证贾似道不会勾结蒙古扼杀天武军,要知道这位当朝宰执对付内部的敌人可要比对付外面的敌人下手狠多了。

  迟疑片刻,王爚还是微微点头:“子远那里已经去信询问过了,公秉和他都属意远趋,远趋知通山县,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老夫看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没有想到三个人竟然一致的选择了叶应及,饶是叶梦鼎定力惊人也忍不住愣神片刻,旋即苦笑一声,要真的说起来叶应及的确是不二人选,但是这就意味着叶家长子、次子都要在兴国军,那里可是一等一的抗击鞑虏的前沿,谁都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便天有不测风云。

  难怪刚才王爚犹豫了片刻方才说出来,毕竟将人家两个儿子都推到悬崖边上任谁都不好意思开口。

  叶梦鼎轻轻叹息一声,“啪!”白子落在棋盘上。见到叶梦鼎迟疑了这么久方才落子,王爚急忙看去,旋即摇了摇头,自己布局这么长时间,终究还是让叶梦鼎逃过了一劫。

  “老夫认为可以。”叶梦鼎缓缓开口,仿佛心头压着一块巨石,“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将贾余丰扳倒。”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章鉴大步走了进来,但是却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一直走到两人身边方才压低嗓音:“朝堂上那位贾相公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前来的可是他的左臂右膀之一的翁应龙。”

  王爚和叶梦鼎对视一眼,旋即叶梦鼎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笑道:“管他翁应龙翁应虎,来便来了,老夫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让那奸相如此信任。”

  “还是小心为上,速速派人去告诉远烈贤侄,毕竟先有个准备。”王爚轻轻说道,手中的棋子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棋盘,“宋瑞大才,可惜不在此处,也不知道那陆君实到底能不能相助远烈了结此事。”

  章鉴一点儿都不客气的从王爚手中抢过棋子,直接落到棋盘上,竟然又将叶梦鼎的大龙锁死:“老夫倒是很想看看,那陆君实既然能够入了淮南李庭芝的幕府,是不是真的有三分真才实学。”

  王爚瞪了章鉴一眼,倒是不以为忤:“可不要忘了,赏识那陆君实的,不只有淮南李庭芝呢,是不是,镇之?”

  这一次轮到叶梦鼎瞪王爚了,可是却只能换来王爚和章鉴有些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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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衙的后堂实际上也不大。

  叶应武和陆秀夫一左一右坐在堂上。

  贾余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苦笑着坐着椅子边缘。衙役还是很有眼色的为三个人上了茶,不过此时贾余丰哪里还有心情品茶:“不知道两位大人来下官这一亩三分地上所为何事?下官听说知军大人前去叠山游山玩水,可是有什么不快?若是有大胆刁民骚扰了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多多恕罪。”

  “贾知县,有什么事情应该不用本官说了,本官历来相信,三尺之上有神明,若是贾知县坐下了什么违心的事情,不如先说出来,否则就莫怪本官手下不留情了。”叶应武冷冷的说道,刚才已经消散的杀意再一次浮现,看的贾余丰心中一紧。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贾余丰方才咬着牙说道:“启禀两位大人,下官接任知县的时候,这通山县治安之混乱实在是有目共睹,所以下官也是万不得已方才对一些人惩罚重了些,饶是如此依然有一些刁民整日闹事,所以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还请两位大人明察,可千万不要被那些刁民的一面之词蒙蔽了。”

  “是么?”陆秀夫声色俱厉,刚刚拿起的茶杯重重的落回桌子上,茶水溅起很高,“本官还没有听说哪个地方阖城尽是刁民,而且这县衙之中衙役和捕快之凶恶,本官也是看得一清二楚!是不是贾知县还像让本官将之前的冤案一一重审?!”

  贾余丰打了一个寒战,旋即不易察觉的冷冷一笑,不过当叶应武和陆秀夫的目光交织到他的脸上是,却依旧是那种谄媚的笑容:“若是两位大人真的信不过下官,那下官也无话可说,两位大人想要重审之前的案件,下官必将卷宗拱手奉上。”

  叶应武一怔,心中已经明白,那贾余丰恐怕已经将证据抹的一干二净了,就算是能够找到人证恐怕也难以服众。同样明白这个道理,陆秀夫忍不住看向叶应武。

  “远的案件且不论,本官倒是很有兴趣审一审贾知县新判的这个案子,李家大郎。”叶应武冷冷说道,百姓伸冤便是因为李家大郎一案而起,而且这个案子也算是刚刚发生,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时候叶应武才有些遗憾自己竟然对于后世那么先进的刑侦知识一点儿都没有了解过,充其量只能算是课余时候看过宋慈大名鼎鼎的《洗冤录》,不过那也只能说是“看过”,至于现在还记得多少叶应武也不敢打包票。

  更何况《洗冤录》说实在是一本法医书籍,和寻找现场证据又有些不同,只能希望老天爷保佑贾余丰有什么疏漏。

  “两位大人可是要提审李家大郎?”贾余丰小心翼翼的问道,“下官这就让人把他抓来。”

  叶应武皱了皱眉:“不用了,我们自己去李家。”

  知道叶应武这是不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机会,贾余丰也没有说什么,只能微微点头。

  陆秀夫微微皱了皱眉头,叶应武不按照正常的过程走已然是大张旗鼓的偏袒,说实话这样很容易给人留下把柄,但是现在好像也的确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将整件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旋即当陆秀夫看到身边贾余丰谄媚的笑容和天武军将士刚毅的面孔,忍不住暗暗自嘲:你陆秀夫还真的是不识时务,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却还想着应该怎么断案,当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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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通山县李家来说,今天绝对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同聚的日子,李家本来也算是通山县地方豪强,尤其是李老爷子,为人刚正不阿又喜扶贫救难,所以口碑甚好,可惜那贾余丰来到此处为官之后,立刻意识到有李老爷子在,自己肯定控住不住整个通山县,所以仗着身后有贾余庆甚至贾似道撑腰,接二连三的上门挑衅,竟然活生生的将李老爷子气死了。

  奈何李家几个儿子甚是不争气,非但不思报仇,反而有几个人跟贾余丰在暗地里勾肩搭背、祸害乡里,而李家大郎的爹爹虽性格软弱却也能辨忠奸,所以一直被兄弟和贾余丰联手打压,不久之后也是忧愁离世,只剩下孤儿寡母扶持度日,若不是李家大郎已经长大能够干些活计,可能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早就已经倒下去了。

  贾余丰也意识到因为李老爷子的声望,所以邻里乡亲一直照拂着李家大郎,这对于巩固他的地位绝对是一个挑战,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犯下的罪过强行安到李家大郎头上,先将这个和自己不同心的“余孽”铲除干净再说。

  不但贾余丰的亲信们精心伪造证据一口咬定李家大郎有罪,就连李家的几个兄弟也异口同声的指责,并且毅然决然的表示要大义灭亲,这也导致本来还想为他伸冤的邻里乡亲们也无计可施了。

  就当李家认为真的穷途末路的时候,想来是多日的苦苦哀求终于让老天开了眼,县衙中衙役捕人竟然让微服前来的兴国军知军叶应武撞了个正着,紧接着便是无数百姓跪求伸冤,峰回路转,李家仿佛已经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

  “也不知道那位叶大人到底能不能······”虽然见识到叶应武今天的慷慨激昂,李家大妇依然有些迟疑。

  屋中两人也是沉默不语,李家大妇什么意思他们也明白,这些年来来往往的官吏也没少过,虽然没有人象今天这样,但是远远地看上去相貌堂堂、一身正气的也不是没有,可是最后还不是被贾余丰拉到那悠梦楼中胡天胡地一番,最后悠闲的离开。

  这世道,有几个人在乎平民百姓的生死?

  “想来还是靠得住的。”李家大郎沉吟片刻后说道,“叶大人的尊父便是有名的青天叶镇之,而且叶大人年少有为,是大宋热血男儿的楷模,想来也会为我们平凡昭雪的。”

  “但愿吧······”李家大妇轻轻叹息一声,目光之中依旧黯淡如斯,自从嫁入李家,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所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熟悉了这种苦,这种愁。

  李家大郎本来也想叹一口气,不过旋即想到自己是家中的顶梁柱,不能先丧失信心,所以强忍住了,伸出手搂着患难与共的结发妻子:“其实我没有什么事,只要是苦了你,这些年家中拮据,竟然就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

  勉强一笑,李家大妇摇了摇头:“夫君多虑了,妾身本来就是小户人家,早就已经——”

  话未说完,便被敲门声打断。

  屋里三人都是一怔,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家老母声音很小,却冰冷异常:“大郎,去开门,若是你的二叔、三叔,便让他们离远点儿,这里不欢迎李家的败类。”

  “嗯。”李家大郎轻轻点头。

  其实母亲没有说出来,还有可能是重新回来拿他归案的凶恶衙役。敲门声又响起,看着起身的夫君,李家大妇想要伸手握住夫君的手臂,最后却只是抓住了一角衣袖。

  衣袖从手中滑出,李家大郎将门打开。

  饶是外面依然有些阴天,却比屋内亮多了,使得李家大郎在这一刹那也忍不住微微眯眼。

  不过他还是看清了来人,既不是狼狈为奸的两个叔叔,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县衙衙役,而是一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黑衣青衫交相呼应,站在清风之中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叶大人!陆大人!”李家大郎惊喜的叫道,没有想到竟然是两位恩人亲自上门,而且这两位可都是自己高攀不起的,“两位怎么能来此寒舍,还请速速进来。”

  叶应武微微点头,房门外一左一右江铁和杨宝已然站定,如果不是百战都部分将士和几名都头还在叠山别院,是轮不到杨宝这种厢都指挥使官阶的人在站岗的。

  “某冒昧前来拜访,还请诸位恕罪。”叶应武微微笑着拱了拱手,扑面而来的黑暗和有些发霉的味道让他感到陌生而又悲哀,甚至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没有体会过这种穷困窘迫的滋味。

  “小人当不起啊。”李家大郎急急地说道,将两个人迎了进来。

  李家大妇和老母已经站起身,忙着沏茶倒水,就算是李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李家的门槛也没有被知军这种级别的贵人迈过去过。

  陆秀夫还好,叶应武略有些局促的坐在很是狭小的椅子上,还没有坐定,李家老母就已经走过来,端过来两杯茶:“两位大人请用茶。”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身前弯腰奉茶,就连陆秀夫也坐不住了,急忙站起身来。叶应武伸出手扶着老人,轻声说道:“当不起当不起,某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后生,自己来便可以。若是老人家不嫌弃的话,称呼某的表字远烈即可,李家大郎想来要比晚辈大些岁数,某便称呼‘兄长’罢了。”

  李家大郎一愣,旋即拜倒在地:“纵然痴长几岁,如何当得起大人‘兄长’之称呼!”

  没有想到这李家大郎还是如此注重阶级的人,不过旋即一想这个时代恐怕都是这样,叶应武只能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苦笑着看向陆秀夫,陆秀夫也是无奈摇了摇头。

  “这样,什么繁文缛节便不说了,请先说说知县是如何判的案子。”叶应武实在是不想在称呼上继续纠缠不清了,索性直接将称呼省略掉了,“毕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某也不好如何。”

  “大人请坐。”李家大郎先对叶应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看向屋中唯一的一扇采光的小窗,一抹阳光洒了进来,照亮半边屋子。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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