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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恩怨难分(下)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草草扩建的天武军演武场坐落在永兴县的北面,大江之南。

  本来永兴县城北就是天武军的营寨,只不过和原来的区区六千名将士相比,现在已经扩充到两万的天武军,自然不能只靠那一个小小的简陋营寨了,所以现在的营寨,不知是原来的扩大版,而且外围还有一圈低矮的石墙和壕沟,一座座望楼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远方。

  只不过看得出来,这个占地颇大的营寨还在修筑当中,作为防御工事的壕沟和寨墙都只是修建了一小段,不过驻扎的营帐和演武场倒是都已经提前修筑整理出来了,总算是没有让这些从南方千里迢迢而来的民壮露宿郊野。

  对于永兴县百姓来说,已经久违的嘶吼声再一次从北方顺着风飘来,但是这一次更多的百姓们,心中不再是好奇,而是一种沉闷,甚至还有一些人在默默祈祷。因为他们知道,这嘶吼声重新响起,又有一批毛头小伙子来到了这里,来到了那面“叶”字大旗之下,来到了那迎风烈烈的赤旗当中!

  而他们祈祷的更多的,是因为这些毛头小伙子的前辈们,已经前赴后继追随着那面旗帜倒在了保卫此间一方水土百姓的路上,最终化作一缕缕缥缈的英魂,在朗朗苍穹之上,看着一批新的天武军将士顶替他们的位置,继续冲锋!

  无数的百姓们,默默看着天空,祈祷着那些英灵能够保佑叶使君,保佑天武军和兴国军,也保佑他们这些在乱世当中求生存的百姓。

  只不过此时叶应武却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只是紧紧皱着眉头看着在点将台下面被一群老卒操练的死去活来的新丁,良久之后方才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拄剑站在这里太长时间了,手臂和腿竟然都有些酸麻。

  虽然训练这些新卒的都是经历过麻城大战甚至汉水追击战的士卒,比起来当初叶应武让杨宝拐带出来的老卒也算是多呈不让了,只不过现在这些新丁,却远没有当初的天武军那么好训练。要知道当初天武军是从江南西路各处州府抽调精锐厢兵组成的,基本可以说不用操练都可以直接拉上沙场,而现在的天武军士卒大多数都是没有经历过训练的村镇青壮,不但人数多了,还要从零开始,自然训练出来的效果远没有当初那么明显。

  不过虽然嘴头上抱怨,心中倒也没有真的怪罪主持练兵的几个都指挥使和天武军老卒们不用心,毕竟这是已经预料到了的事情,任谁也不可能让昨天还在扛锄头的人今天就变成披坚执锐上阵拼命杀敌、至死不渝的将士。

  看着叶应武走下高台,苏刘义心中莫名的舒一口气,冲着脸上已经浮现出微笑的少年点头示意。叶应武知道如果没有苏刘义这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居中指挥调整,天武军就算是今日气象也不可能练成,更何况苏刘义的人品他是知道的,绝对不会说因为叶应武将训练天武军的任务交付给他,他就在暗中培植亲信力量。

  苏刘义此人,虽然不是那种惊艳才绝之辈,但是胜在稳重而又果敢,所以将来可以委之一方重任,只不过这些都是在襄阳之战中宋军能够胜利、天武军能够借势扶摇直上的前提之下。

  而现在,也就只能让苏刘义屈尊在这里当一个天武军的四厢都指挥副使了。

  “这几天如何?”一点儿都没有在乎扬起的阵阵风尘,叶应武径直走到苏刘义近前,就像是拉家常一样问道。

  苏刘义一怔,旋即报以微笑作答:“虽然还没有见到比原来强多少,不过至少也让这些人收收心,而且末将不得不说,使君想出来的这些练兵的法子,倒真的是让末将茅塞顿开,若是全大宋的将士尽是这个训练尺度,恐怕汉唐山河早就已经尽数光复了。”

  这一次反倒是叶应武有些挂不住了,毕竟这些法子也都是自己从后世照搬过来的,只不过放在七百年前这个火器还只局限于双方站着对射的时代,已经算是绝对的天马行空、标新立异了。

  远处一队又一队的士卒咬着牙在领队老卒的带领下直接跳到那泥潭当中,奋力的向前奔跑,泥潭边上还有一群已经成了泥猴的士卒正在大声给泥潭中的同伴喝彩。而就在叶应武刚才走过的地方,整齐的方阵已经混乱不堪,手持木剑木盾的士卒捉对厮杀,呐喊声不绝于耳、厮杀声响彻云霄。

  如果不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恐怕远处的县城还以为蒙古大军已经杀到了。

  “只是这样练法,可以吗?”苏刘义似乎想起来什么,略有些担忧的说道,“是不是有些过了,这几天受伤的人一点儿也不少,在无论如何,也都是咱天武军的人,也都是这面大旗下并肩的袍泽······”

  看着对面叶应武似笑非笑甚至还有些得意的表情,苏刘义忍不住止住了话,狐疑的看着这个称为狡诈多端也一点儿也不过分的年轻使君。而叶应武却是饶有兴致的又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刚才听见苏将军一句‘咱天武军’,某深感欣慰啊。”

  苏刘义一怔,旋即苦笑一声:“苏某不过是败军之将,能在使君心中有一席之地便已经知足了,使君实在是高抬苏某了。能为使君效犬马之劳,也算是苏某此生有幸了。”

  “没想到苏将军溜须拍马的功夫倒也不差丝毫啊。”叶应武有些调侃地说道,他知道刚才苏刘义的话中八九分想来都是真心的,不过这个心地淳朴的将军难得说出这种腔调的话,不调笑几句还真的对不起自己了,不过旋即叶应武正色看向苏刘义,“刚才苏将军说训得太狠,某到不觉得······”

  这位已经成为兴国军三县无冕之王的年轻人止住话头,看了一眼烟尘滚滚,方才接着说道:“苏将军难道不记得,麻城脚下,汉水之畔,多少袍泽兄弟,伏尸流血。当时某在心里懊恼,为什么当初就没有多训他们一天,哪怕是一个时辰!可能就是这一个时辰,就能够让一个两个甚至几十个倒在那里的弟兄活过来!”

  叶应武的语调越来越大,不单是苏刘义下意识的肃然站立,就连那边操练新卒的老兵们,都是冲着几个新兵头目使了一个眼色,收拢队伍。一队队新兵有的满身泥泞、有的一脸疲惫、有的衣衫尽风尘,但是所有的人眼眸炯炯有神,听着前方那个少年使君的字字珠玑。

  已经意识到整个演武场都在看向自己所在的这个小角落,叶应武只是微微点头,声音却已经不知不觉的更大了,接着说道:“弟兄们,或许你们感觉今天很累了,或许你们感觉你们的十将、虞侯、都头就是魔鬼、就是混蛋······”

  下面有低低的笑声,不过很快就消散干净了,一队队士卒们反倒是下意识的挺直腰杆,那些老卒们虽然已经被提拔,但是依然一点儿都没有架子,笔直地站在队列的最前面,就像是标杆!

  在他们看来,魔鬼,混蛋,根本就不是故意的贬损。他们就是魔鬼、就是混蛋,就是将蒙古鞑子的血肉全都撕碎吸干的恶狼!

  叶应武突然间一把握住身边的一面赤旗,猛地一用力将旗杆直接从沙地中拔了起来,接着说道:“但是,某叶应武拿着良心告诉你们,等到了那沙场之上,你们就知道,今天流下的一滴汗,就是到时候沙场上的一条生命!天武军,从来不怕为了我们的旗帜而倒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天武军需要为了这面旗帜而盲目的流血!我们需要高举着它,高举着这面赤旗,和凶恶的敌人厮杀,然后活着,凯旋!”

  “天武军,必胜,凯旋!”站在叶应武身边的苏刘义猛的振臂高呼!

  “天武军——必胜!凯旋!”无数的声音,在苍穹之下回荡,就像是迎合很多很多天之前,他们的前辈在赤旗的引领下义无反顾的踏上北上征途而发出的怒吼声一样,回荡!

  这滚滚的声音,就像是奔雷在原野上炸响!

  刹那间,叶应武有一种自己重回当日高台之上的错觉。自己的身前,依旧是那一支血战麻城、奔袭汉水的天武军!

  天武军,这呐喊声中,天武军的军魂,展现的淋漓尽致。

  天空上倒下的英雄们,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的衣钵,有人来继承;你们的旗帜,有人来高举!叶应武忍不住望向天空,天穹之上,万里无云,只有朗朗青天和下面这肃穆的军阵、昂扬的旗帜相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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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集的钢铁奔流缓缓消散,叶应武将手中的旗帜重新插回到地上,虽然那旗帜并不沉重,但使用手高高举着这么长时间,而且还在这期间将整个天武军的精气神都调动起来,此时的叶应武已经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了,当苏刘义看向他的时候,这个堂堂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兴国军知军竟然两腿微微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不过也不知道苏刘义有没有察觉到这丝缕的异常,只是一板一眼的朗声说道:“启禀使君,已经临近午时了,午膳是不是就在这校场,若是如此末将便派人准备则个。”

  叶应武颇有深意的看了苏刘义一眼,摆了摆手:“准备什么,将士们吃什么某便吃什么,有这么多讲究么?某听说苏将军在安吉军当中也是如此的,难道来到我这天武军,反倒变了个人不成?是天武军当中歪风邪气太多还是苏将军自甘堕落?”

  听出叶应武语气中带着的不善,苏刘义背后已经开始冒冷汗,不过毕竟是执掌一方军旅并且后来名垂青史的人物,还不至于就此便心惊胆战,只是对于叶应武的佩服又多了三分,原来在麻城叶应武和将士们同甘共苦还可以理解为前线物资匮乏,而现在依然坚持如此,足可见此人心地之坚强。

  “那是末将的不对了,还望使君恕罪。”苏刘义依旧是严正恭谨的回答,只不过话音接着就转了,带着根本就没有掩饰的丝丝笑意,“只是末将有些好奇,每周今日军中供应红烧肉,使君偏偏在今日前来,当真是天赐的巧合啊。”

  饶是叶应武老脸很厚,依然忍不住一红,旋即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转身直接往校场中央走去,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百战都亲卫紧随其后,簇拥着他们的使君。而察觉到叶应武前来,刚刚散去的天武军士卒全都下意识的微微放慢脚步,好让他们心中最崇敬的使君吃上第一口热腾腾的饭。

  随着几个壮汉的大喊声,一张张简易的矮桌已经在校场边缘一字排开,而且虽然校场只是草创,但是不只是这些桌子,甚至就连遮蔽日头的凉棚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些桌子一搭,凉棚也随之就架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个从不远处的网湖引流过来的小水渠,清澈的水在水渠当中流淌,带着丝丝的凉意。

  至于这河渠是做什么的,看着从河渠两侧一字排开的木盆木桶就知道了。不过现在吸引那些将士的,不是这些充满诱惑力的河水,而是那被几名壮汉抬着的大盆。

  盆子当中红白相间的红烧肉堆得冒尖,在阳光下闪动着烨烨的油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连叶应武和苏刘义都忍不住轻轻咽了一口口水,浓浓的肉香已经伴着风溢入鼻中,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蕾。

  跟在红烧肉后面的,还有大盆大盆的菜,而另外的两个木桶,里面则是带着天然的乳白色的米饭和用酱料腌制的鱼干。

  对于天武军的将士来说,每周最幸福的就是这个时候,因为这似乎带着独特味道的红烧肉管够,或许对于前世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都没少吃过的叶应武来说,更多的是尝个新鲜,但是对于这些将士们来说,或许在此之前一辈子都没有几次尽情吃过肉。

  就是为了这每周一次的红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的将士们心中就由衷的愿意站在叶应武的旗帜下跟随那道身影向前无畏的冲锋,而且他们还要告诉那些曾经迟疑的邻里乡亲,这里,是有红烧肉吃的,是吃饭管饱的地方。

  而且,这里还是那年轻战神伫立的地方。

  还是,无数英灵保佑的地方。

  苏刘义将已经准备好的碗筷递给叶应武,叶应武微微颔首,迈动脚步。在他的身后,一队又一队天武军将士肃穆而立,不过他们看向叶应武的目光之中已经不再只是敬畏,还有丝丝缕缕的焦急和期待。

  没有想到天武军的四厢都指挥使大人竟然亲自来到这里,还没有经验的年轻帮厨在用勺子舀肉的时候,险些手滑将那散发着浓浓香气的肉块掉到地下,站在他后面吆喝手下的年长大厨也注意到叶应武来了,不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两次给天武军做饭,也不是一次两次见到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但是又带着不可撼动的威凛之气的兴国军知军、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所以不但熟练地接过年轻帮厨的勺子给叶应武盛了满满一缸子红烧肉,还不忘这位使君的口味,又挑了两样菜,将那军中才有的海碗堆得满满的。

  冲着这个自己也有些面熟的大厨笑了笑,叶应武略有些吃力的一只手握住自己的碗,转身径直向矮桌方向走去。紧接着他身后苏刘义以及一众天武军将领和士卒有序排队而上。
第88章 江上故人凌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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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叶轻舟在烟波之中疾驰,两岸青山就像是敞开的门扉。

  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天空中被阴云所笼罩,江面上弥漫着流岚轻雾,为这孤独的一叶轻舟,渲染上丝丝缕缕神秘的气氛。只不过静静地伫立在船头的那人,却并没想那么多。

  风拂在脸上带着凉意,灰袍男子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握住前方的轻雾,旋即似乎又感觉到自己这样实在是痴傻,又自失的一笑,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两侧的青山。

  雾笼山峦,江流宛转。

  “风起了,挂帆!”后面的船老大突然暴喝一声。几名精壮的汉子几乎同时从船舱中跃出来,片刻之后一面白帆就已经从光秃秃的船桅之上飞悬。

  然而船头的灰袍男子对此充耳不闻,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两岸的青山,脚下的流水,似乎这山这水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魔力,吸引着他不断的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到里面。

  而到了这个时候,船上挂起了白帆,方才能看到,在这薄薄雾气当中,不只是这一条船,后面还零零散散跟着六七条同样的船只,正在顺着风逆着水向西而去。

  “炎黄山河,华夏衣冠,何其美哉!”灰袍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另外一条已经赶上来只和这条领头的船错开半个船位的船上,船头站着的那人也是灰衣,只不过是一身精干的短打,而且腰间还悬着一柄刀,背上背着一把弓。

  见到灰袍男子开口十二个字,那灰衣汉子微微一动,旋即朗声说道:“长惜兄,那位年轻的知军真的值得我们为其手下么?”

  “怒涛,某李叹纵横东海,当年和张麻子一起打下了偌大的天地,麾下战船无数,一时无二,即使是朝廷水师也不能将我们奈何,最后却折戟在小小慈溪,叶应武这人,不是某李叹说大话,至今却捉摸不透此人,而且麻城汉水一战,当真是打出了军威,就为此,某也值得来此一趟。”灰袍男子正是当初在庆元府海上曾经向叶应武表达过投效之意的海贼军师李叹。

  不知为何,那位叶使君初战胜利,接着摆平后路,正是蒸蒸日上,却派遣得力手下快马加鞭直到庆元府,然后扬帆出海来到李叹作为大本营的东极岛,其实叶应武的信很简单,就是请李叹前来兴国军一诉阔别之情。

  虽然不知道叶应武是什么意思,不过估摸着叶应武并没有隔着这么远将他手下的海贼吞没的意思,李叹便将手下的船只和海贼安排好,让他们没有自己的亲笔命令不能妄动,安心守好东极岛便可,然后自己便带着刚刚纳入麾下的得力部属白怒涛和十余名亲卫不远千万里前来兴国军。

  毕竟对于叶应武,李叹还是带着很浓厚的兴趣的。

  不过作为东海上扬名的人物,白怒涛对于这个只是隐隐约约听说过名号的叶应武,并不怎么感冒,她还并不相信,这个叶应武真的有那让自己心中十分敬佩的李叹折服的能力,说不定是那家伙使出了什么狡诈手段让李叹兄弟一时不察。

  所以他白怒涛这一次就是要来揭露叶应武的丑恶嘴脸的!

  阵阵江风拂面,白怒涛忍不住撇了撇嘴,和狂暴的海风比起来,这一点儿江风算什么!不过反倒是两侧的青山巍然,让这位海上豪杰都忍不住心中暗暗赞叹一声。难怪自己平日里很是敬佩的李叹小哥,总是会时不时的西望大陆,尽是向往之情。

  这华夏的山山水水,和那海上风情相比,别有一番吸引人的风味所在,竟让见惯风浪的白怒涛心驰神往。

  “看这风,估计再往前半个时辰,就能到永兴县了!”船老大见白帆已经落下,心中也是颇为欣喜,这些雇了自己船的人看上去便不是什么善人,若是商旅的话,走大江自然会用大船搭载货物,可若是寻亲访友的话,还没有见到这么多人刀剑在身寻亲访友!

  不过船老大也知道,这些不是自己应该记住的,索性就一直恭恭敬敬的,反正人家银子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少自己的,就算是凶徒,只要不谋财害命管它作甚!这一单生意直从长江口到这兴国军,可是这些年生意寥落只能靠着摆渡营生的船老大和他手下这一众汉子已经盼望了很久的了。

  只是这一次,便可以丰衣足食一年,不用在江上的风雨里来回奔波了。不过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船老大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略有些小声的说道:“连日行舟不分昼夜前往这兴国军,客官可是有什么急事?”

  声音虽小,旁边船上的白怒涛却也是听到了的,当下里横眉倒竖,便要呵斥那船老大,却被李叹挥手止住,说来也怪,那白怒涛身材魁梧,本应该是一方豪杰,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李叹这个柔弱的似乎经不起一场风雨的书生言听计从,见到李叹手势,不但话头硬生生止住,就连眉毛都下意识的放松了。

  侧过头去看向船老大,发现这个江上操舟技术当真是一绝的汉子略有些惊慌的看着自己,似乎明白刚才那一问的确是触动了自己不应该知道的底线,如果看的仔细的话,会发现即使在这凉爽江风当中,船老大的额角也有豆大的水珠,那不是雾气凝聚,而是汗珠。

  微微一笑,李叹淡淡说道:“是啊,是有急事,有人急召,某当然要不惜脚力的赶过去了。”

  见到连日里总是惜字如金的李叹竟然带着想要挑起话头的语气,船老大心中舒了一口气,随口接上:“那想来应该是至交好友了,否则客官怎么如此焦急。”

  “还不能算是至交好友。”李叹忍不住苦笑一声,心中暗暗加了一句:甚至还曾经刀兵相见。不过船老大似乎没有察觉到李叹话语中苦闷无奈,只是略有些诧异的“哦?”了一声,便随手招呼麾下的汉子们抓紧摇桨,可不能因为挂了帆就松气。

  也不知道是对船老大说的,还是对不远处的白怒涛说的,又或是只是对着那青山大江,李叹喃喃说道:“只能算是一个很让我感兴趣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和我拥有着相同志向的人。”

  听到这句话的白怒涛忍不住挠了挠头,“相同志向”,这位李小哥的志向是什么,不应该是称霸海上么,和那叶应武又有什么关系?这些舞文弄墨而且还智计百出的人,果然让人怎么都琢磨不投,好像说的这话里面都带着常人察觉不出来的玄机。

  几人说话之间,船已经行出了很远,青山渐远,平芜显现。

  “平芜尽处是青山,没想到某李叹今日重回这华夏故土,却是青山尽处乃平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在捉弄。”李叹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天地的尽头,薄薄的雾气当中,已经可以看见一座突兀傲立在江畔的山峰。

  就像是被天神从中间劈开,那座山面向大江的一面光滑陡峭,几乎是垂直而下!而在这奇特大山的对面大江北岸,同样也是几座青山拔地而起,和南面山峰相呼应,就像是摁住了大江的咽喉!

  “不想此地还有如此壮阔之景,当真是天生险隘!”李叹忍不住感叹一声,就连他身边的白怒涛,也有些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细细打量前方的景象。

  “兴国军永兴县,便在前方了。”船老大倒是来过此处,此时故地重游,想起当年风光,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万千。

  似乎是想要应和船老大的话一样,雾气渐渐淡薄,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到那半壁山崖之上,一面赤旗迎风烈烈,就像是伫立在云端的神灵,俯瞰下方的江水和无数生命。

  “宋······”看着那面赤旗上庄重而威严的文字,即便是李叹算得上是一方豪强,也忍不住喃喃呓语。

  曾经在庆元府也见到过这旗帜,在南宋水师上也见到过这旗帜,但是无论是哪里,都没有这座半壁山崖上的宋字赤旗震撼人心,仿佛下面支撑这面旗的,不只是伫立的青山,还有无数的英魂带着这世间独属于他们的骄傲。

  大旗迎风招展。

  叶应武迎来了他来自遥远的东海东极岛上的客人。

  大江浩浩,故人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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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叶应武此时还并不知道李叹已经兼程赶来,远比他想象的速度要快。这几天天气一直阴着,反倒是消散了不少暑气,大江之上也是薄雾笼罩,只能看到远方刺破云雾的青山座座。

  如此天气张世杰也不敢再在兴国军多做停留,所以和天武军一众文武匆匆见过面打过招呼之后,就北上黄州。毕竟文天祥是没有什么沙场经验的文官,若是阿术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机大规模进攻的话,张世杰还真的不敢打包票文天祥能够挡住。

  不过似乎上一次被重创了的蒙古水师并没有胆量在这种天气里面冒险闯过汉水,所以饶是两淮水师不断地往汉水上派遣船只往复巡逻,就连蒙古水师的一只小舢板都没有发现,让已经将水师摆开专等半路截杀的张世杰不得不赞叹阿术的定力。

  不过张世杰是唉声叹气,叶应武却是心中一松,阿术晚一天来惹是生非,自己就多一天训练天武军的时间,毕竟对于手下的天武军将士,叶应武还真的不怎么放心,现在只能说是把将士们训练的信心给调动起来了,可是到时候真的血战一场能够有多大的把握就连训练他们的主将苏刘义都说不清楚。

  更何况天武军配属的床弩、神臂弩还有突火枪、火蒺藜等箭矢火器还没有完全打造好,即使大冶县的矿石源源不断的向后运输,即使通山县的工匠作坊日夜不停,即使江南西路已经算是倾尽所有,这毕竟是一支两万人的精锐劲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准备好的。

  南宋即使是大敌压境,武备依然松弛,这让明明知道此事的叶应武也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办法说什么,这和宋朝三百年的“重文轻武”国策有着直接的关系,只看自己麾下文武水火不容的架势就知道这种思想对于这个国度的人有着怎样的荼毒。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叶应武来到这里,需要改变的是之后的时代,搅动的是未来的风云。

  刚刚从校场回来,还没有洗净一身风尘,叶应武径直坐到书房的椅子上,将自己深深陷入椅子当中,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书案,叶应武忍不住一笑。按照宋朝制度,知州、知军应该负责管理自己所在州府的政务,然后由通判核查监督,可是在这兴国军,实际上知军和通判的任务都压在了陆秀夫的身上,别说核查监督了,现在陆秀夫根本就是一肩挑两人的职务。不过陆秀夫并没有怨言,一来叶应武主持训练天武军和负责统筹大局本来责任就已经足够重大了,二来叶应武和陆秀夫互相监督岂不是多此一举,与其有监督的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应对北面而来、东面而来的压力吧。

  对于有这么一个靠谱程度不弱于当初的文天祥的助手,叶应武也只能是暗道侥幸,若不是自己穿越过来便是叶梦鼎的小儿子,然后在慈溪大战中崭露头角,又怎么会有如此人才投靠。

  当真是老天助我。叶应武忍不住常常叹息一声,在校场上又是打磨了一天时光,疲惫已经顺着全身血脉不断地延伸,叶应武坐在这宽大的椅子上几乎都懒得起来了。看着书房里面两侧的书架,这实际上也就二十岁的年龄、二十岁的心智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困意就像无限的黑暗,将他吞没。

  一直默默追随在叶应武身后的铃铛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使君如此疲惫,难怪自家娘子时时惦记。当下里这个整个叶家后院的大丫鬟冲着有如门神站在外面的两名天武军士卒微微点头,飘然入内,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若是细细看去才能发现这个心细的丫鬟正是踮着脚尖。

  随手往香炉当中添了一把有助睡眠的香,铃铛又轻盈的迈动脚步走开,顺手拂灭了门口的烛火。

  整个书房随之黯淡下来,只剩下袅袅香烟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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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东南烟涛有巨岛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叶应武见到李叹的时候还有些睡眼惺忪。实际上还没有入夜。已经在那天穹之上笼罩了一天的阴云,总算是缓缓散去。夕阳斜照,远岚近水都被笼罩上一层迷人的色彩。

  看着这个一身软甲都没有脱去的年轻人打着哈欠,眉目之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之情,静静的站在书房里的李叹,心中也忍不住恻然。这煌煌大宋,浩浩天威,最后支撑其这片天空、护卫起一方黎庶的,竟然只是一个弱冠少年。

  是这大宋,真的没有人杰了,还是这少年真有翻云覆雨之才干?

  叶应武也是颇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书房中的两个人。李叹依旧是自己当初见到他的时候那样一身平凡无奇的灰袍,这衣服穿在身上,使得本来就看上去“泯然众人矣”的李叹更加低调,任谁也想不到甚至有些落魄穷酸的书生,便是在东海上纵横的一方豪杰。

  而站在李叹身后的那名壮汉,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力道,虽然他的佩刀已经被门外百战都侍卫收去,所以站在那里双手空空,显得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但是这一切都不能阻挡从这壮汉身上散发出来的雄壮之气。仿佛东海上的怒涛就追随在他的身后,只要壮汉一动,就会引动潮水铺天盖地。

  忍不住在心中啧啧赞叹两声,叶应武一边吩咐看茶,一边站起来,

  见他如此,李叹急忙不卑不亢的拱手说道:“东海微末之人李叹,见过叶知军。”

  李叹已经摆出如此姿态,白怒涛自然是依葫芦画瓢,别看他长得甚是豪壮,心中却并不只是冲杀,否则也不会被李叹所折服,当下里也是一拱手:“东海微末之人白怒涛,见过叶知军。”

  客人已经发话,不容得主人不回答,叶应武随即朗声说道:“两位,某叶应武,幸会幸会!茶已上桌,还请两位就坐。小子不敏,担当如此重任,若是两位不嫌弃的话,称呼一句‘使君’而或小子的字号‘远烈’便好。”

  “那便谢过叶使君了。”李叹急忙改口道,心中却是暗起波澜。别看他远在东海东极岛,来这兴国军之前,却已经将叶应武的种种打探清楚,“使君”这个称呼可是只有天武军的文武将士才有资格称呼,以示表示自己是叶应武的嫡系老部下,和这位少年有为的兴国军知军有着并肩浴血的情谊。

  渐渐地,这个称呼虽也有些扩大,但是范围却是始终没有超过叶应武的亲信,所以在天武军和兴国军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能够有资格称呼“使君”的,方才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心腹之人,所以很多人勤奋拼搏,只为了挣出一份功业,然后也能在同侪面前称呼眼前这个弱冠少年一声“使君”。

  而现在叶应武竟然随口便让他们称呼“使君”,这可是莫大的抬爱啊,只是叶应武上来就施以恩惠,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李叹心中暗暗揣摩,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白怒涛只是撇了撇嘴,心想这少年还真是奇怪,明明已经高居“兴国军知军”和“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的高位,却总是让人称呼自己原来从“兴国军团练使”那里演化过来的“使君”这个称呼,奇也怪哉。

  就在三个人互相试探、甚至眼神交锋的时刻,叶应武书房里面那个巨大的木图也被侍卫掀去上面的防尘布。叶应武方才微微点头,冲着李叹说道:“李兄,自东海一别,不觉已经两月,李兄见信毫不迟疑轻装而来,一来信守承诺如初,二来对小弟也是信任非常,对此小弟感激莫名。”

  李叹见到叶应武不坐,自然也是如坐针毡,索性就站起来:“‘李兄’这个称呼可万万当不起,虽然某痴长几岁,但是比起叶使君的功绩,这个兄长,却是万万当不起,若是叶使君不嫌弃的话,便称呼某的字‘长惜’便可。某这白兄弟,生于东海怒涛之中,尚无字,使君可以直接称呼‘怒涛’。”

  长惜么?叶应武喃喃一句,自己熟知的南宋史书上还真的没有此人,不过民间自有英才在,有一两个人在这自己已经改变了不少的乱世当中崭露头角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名字倒也有些意思,叹千古人物,怎能不长惜?

  叶应武静静的看着李叹,这李叹,只是从名、字来看,也是一个胸怀不小的人,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等操控人心的本领,让他能够为己所用?

  “那便长惜!”叶应武不再迟疑,爽朗一笑,不过那个“兄”字倒是依旧没有去掉,“来来,长惜兄,怒涛兄,虽然路途辛劳,但是还请原谅小弟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所以只能借着这黄昏灯火,说一说小弟的打算。若是两位不嫌弃的话,待我们话完这形势,便在书房外小亭当中对月饮宴,不知两位以为如何?”

  知道自己这一次应该算是秘密前来,毕竟不能让人尤其是朝中那位贾相公知道叶应武和东海海寇有所勾连,所以叶应武自然不可能将天武军的一众文武请来大宴宾客,在亭子中摆下酒席,叶应武亲自作陪,已经算是预料之外的了。

  只不过现在关心的不应该是那酒席,而是叶应武前方的木图,这个似乎并没有将北方压境而来的强敌放在眼里的叶使君,一直注视着整个木图的最东南角。直到这个时候李叹和白怒涛才发现,叶应武面前的这个巨大的木图,并不只是兴国军周围这几个州府,竟然北到汴梁一带,向西已经到达了东川以西,而向东,则是越过了庆元府,不过这些倒还不怎么引人注意,真正让李叹和白怒涛震惊的是,这木图向南向东南都已经延伸到了和福建隔海相望的那几座岛上,还有大宋的琼州等处。

  李叹心中暗暗一惊,不知道这“澎湖岛”和“毗舍耶”岛(台湾宋朝称呼)是怎么吸引了这个盘踞在兴国军这小小水池中的金鳞的注意。那几座岛虽然不小,但是历朝历代还真的没有谁重视过,毕竟是野蛮未开化地方,没有必要为之倾注大量的人力物力。

  “毗舍耶,长惜兄了解多少?”叶应武淡淡的问道,仿佛千里之外烟波浩渺上的那座岛已经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仔细端详叶应武的那个巨大木图,李叹向前迈出几步,然后缓缓伸出手触摸在那光滑的木图表面,终于在象征着东海沧波的平滑木板上找到一处凹下去的点,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道:“启禀使君,某麾下数百儿郎还有七八条海船,便在此处,东极岛。”

  东极岛叶应武是知道的,便是七百年后普陀山往东的那座海上的小岛,自古以来就是海盗搏命之人盘踞的地方,其中之险恶可想一斑,而这李叹能够占据东极岛,想来当真是有三分本领的。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多想,叶应武微微点头,示意李叹接着说下去。李叹的手从光滑的木板上划过,一直到很是模糊根本没有一个完整轮廓的东南角上那个岛屿:“而这里,便是毗舍耶,这岛到底有多大,别说是朝廷,就算是某还有怒涛兄这些常在海上的人都不清楚,毕竟双方的了解太少了。反倒是那毗舍耶和福建之间,又几座岛,唤作‘澎湖’,已然是福建泉州**县统属,而且岛上还有少量士卒百姓,不过根本不值一提。”

  估计这个时代对于台湾和澎湖的了解也就这么多了,叶应武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李叹反倒是心中微微一震,更加揣摩不出这位叶使君到底是什么意思,索性便试探的问道:

  “不知道使君为何突然打听毗舍耶?”

  叶应武的脸颊在烛火的映衬下有些红彤彤的,似乎心中有万般烈火万般热血想要翻涌而出,良久之后,李叹和白怒涛方才听到这个年轻的叶使君,用很轻但是丝毫不容撼动的声音说道:

  “因为,天武军的旗帜将会插上那座岛。”

  李叹和白怒涛目瞪口呆。

  那毗舍耶,距离这兴国军也未免太远了吧,不知道这个叶使君为什么将注意打到了那里。不过不得不说,叶应武手中能够掌握的距离那个还没有开化的毗舍耶岛最近的,也就是李叹手下的这几条海船了。不过李叹也就是曾经表示过投效之意,这叶应武就真的把他当做手下了,不知道是真的胸有成竹看透了李叹,还是实在是太猖狂了,认为已经将这个东海上的枭雄牢牢的掌握在手里。

  下意识的看向叶应武,从那一双眼眸当中李叹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消息,叶应武这个人,从当时庆元府外海第一次相见,到现在,李叹不得不说自己一直没有看透这个人。这倒是一个乱世的枭雄,还是一个一直走鸿运的傻瓜?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中那个孤悬海外无人问津的毗舍耶岛的,竟然不远千里将李叹喊到兴国军来,当面吩咐交代。

  嗯?!李叹突然间心中一震,刚才自己心里想什么,孤悬海外?好像明白叶应武想要什么了,叶应武需要的,便是这孤悬海外。只是现在李叹拿捏不清楚,叶应武是想要在海外为自己找到一个立足之地,还是想要给大宋朝廷找到一个避难之所?

  难道南北的战事已经糜烂到这种程度了?如果是第一个的话,作为有些投靠叶应武的人,李叹一点儿都不介意将这个荒无人烟的毗舍耶岛作为给叶应武的投名状;而如果是第二个的话,他李叹却要不能奉陪了,要知道他忠诚的是汉唐山河、华夏衣冠,而不是这处处跪地求饶、甚至连皇家正统都恨不得不要的弱宋!

  叶应武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李叹,旋即明白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东海上号令群雄纵横一方的书生豪杰心中到底在迟疑什么,心中忍不住责怪自己两声,刚才是自己疏忽没有像李叹说清楚自己的目的所在,这么看来这个李叹不是心机太深的人,就是真有投靠之心,否则一个似敌似友的人突然让你跨越海疆去征服一个荒无人烟的大岛,任谁都会下意识的拒绝。

  当下里,叶应武伸出手就在李叹那一直没有拿下来的手一侧木板上敲了敲,淡淡说道:“天武军,不可能只是陆上劲旅,也不可能只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兴国军作为立足之地。”

  此言一出,无论是精明严谨的李叹还是大大咧咧的白怒涛,都是心中一震,旋即豁然明了。叶应武这是在给天武军安排后路,若是真的南宋在蒙古铁骑的猛攻中溃败,那么从来没有人注意过的毗舍耶岛,就是一个不能忽略的退路,甚至是最后的退路。

  到时候无论是叶应武割据一方超然于世外还是拥着宋室挟天子以令诸侯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无论如何,见到今日的叶应武,李叹和白怒涛心中都已经明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像岳武穆那样死忠的人物,如果形容的话,操莽这两人反倒更合适。

  在李叹和白怒涛看来,这叶应武想要割据一方甚至到时候称王称帝,那他们就是从龙之功!而就算是像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也依旧是从虎之功!云从龙,风从虎,乱世当中寻找到这种刚刚崭露头角的枭雄方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追随在叶应武麾下有风险,但是毕竟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更何况叶应武背后还有江万里、叶梦鼎等一众老狐狸守护,就算是再大的风险也关乎不到性命。李叹和白怒涛本来就是那东海上的海寇,干的是没本的买卖,正是这世间风险最大的。

  所以当下定决心的时候,两人心中非但没有担忧和恐惧,反倒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期盼。

  李叹毫不犹豫的一撩衣袍,单膝跪地,他身后的白怒涛自然也不再迟疑,紧随其后。李叹当下里冲着叶应武抱拳说道:“启禀使君,东海东极岛儿郎听从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见到李叹表明投靠之心,而且脸上的真诚也不想是假装出来的,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急忙大步上前将两个人扶起来。不过虽然这样,叶应武也不会真的就单独让李叹和白怒涛去攻打台湾岛,否则台湾岛打下来了,若是李叹心变,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按照叶应武计划的,天武军将抽调五百精锐士卒在天武军后厢都指挥使张贵、天武军都虞侯王达的带领下出征毗舍耶,不过这五百将士自然都是秘密调动。天武军后厢都指挥使张贵为人胆大心细,从他和弟弟在正史上能够突破重围杀入襄阳就可见一斑,而作为张贵的副手王达来正史上襄阳陷落后死守阳逻堡,一度挡住伯颜兵锋,是一个可以委托以一方驻守的年轻骁将。

  王达本来就是有才干之人,所以在叶梦鼎等人从江南西路各处征集人才的时候脱颖而出,进入天武军担任都头,后来又在训练当中崭露头角,自然被一直关注着他的叶应武提拔起来。对此王达自然也是感激莫名。

  当然,叶应武还不会傻乎乎的只派出陆上步卒,张世杰上一次来到兴国军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目的,就是和叶应武商量现在就停泊在网湖当中的那支水师分队的归属,最后这支小船队就划归到叶应武的天武军麾下,只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小,实际上这支船队当中有两条五百料的大型海船,还有五六条中型战船,不太适合海战的主力楼船自然是一条也没有。

  而这支水师就将搭载五百士卒前往东南,至于大江之上,实际上过了鄱阳大湖,转瞬便是两淮水师实际上的属地,只不过现在因为两淮水师西调,根本没有水师战船驻守,所以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和拦截。至于指挥这支水师,张贵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些叶应武看来依旧有些美中不足,所以六扇门刚刚在江南福建各处张开的大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力图将这件事情的所有痕迹全都消磨的一干二净。

  听到叶应武娓娓道来已经安排好的诸多事宜,李叹额角上都忍不住冒出豆大的汗珠,原本以为自己麾下儿郎无数,而且精通水战,必将是叶应武不可缺少的依靠,却没有想到即使是没有自己这些人,叶应武依然将那毗舍耶岛视为囊中之物!

  此子不凡!和叶应武一起走出书房,李叹心中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直到夜风一吹方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来得时候还是晚霞漫天,现在已经星河倒悬。

  不知不觉得,夜已经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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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堂前花草却长离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还真的不知道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或许是太激动了又或许是这些天滴酒不沾自己的酒量不知不觉得下降了。总之有一种断片儿的感觉,就像当初刚刚来到这个七百年前的时代一样。

  紧接着昨天夜里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卷席而来,伴随着根本止不住的头痛。叶应武咬了咬牙,勉强睁开眼睛。温柔的阳光带着丝丝暖意照在身上,分外的舒服,不过这意味着时候已经不早了,否则床榻外面薄薄的罗帐是可以将之挡住的。

  昨天夜里,都说了什么?反正印象中是李叹还有白怒涛都很激动,又碰上皓月当空的好景色,酒不醉人人自醉,就算是没有歌舞声乐,三个人都已经沉醉在其中,甚至还带着丝丝屡屡英雄相惜的味道。而后来张贵、王达这两个以后少不了要和李叹、白怒涛打交道的人都被叶应武叫了过来,结果就莫名其妙的演变成白怒涛和王达这两个副手对着拼酒,再后来更加莫名其妙的几个人都被卷了进去。

  然后······叶应武一阵头痛。

  “醒了?”轻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素手轻轻掀开罗帐,绮琴坐在床沿,另外一只手上端着醒酒汤,正笑着看向头痛欲裂的叶应武:“昨天夜里回来,夫君一身酒气,可当真是把妾身吓了一跳呢。”

  叶应武苦笑着坐起身来,任由自家娘子一勺一勺的服侍将醒酒汤喝下去,温软的汤汁入喉,方才感觉不断跳动的神经总算是平复下来。绮琴随手将汤碗放下,腾出手来为叶应武轻轻揉着额角。感受着自家娘子温柔和体贴还有那弥散开来的淡淡幽香,饶是叶应武前生今世都是在脂粉堆里面打滚,也忍不住有些陶醉。

  毕竟身边这貌美如仙的人儿,怎么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够比的。

  “为什么早上不叫我,说好的今天去送一送昨夜的客人。”不过叶应武突然间想起来自己答应李叹前去相送,急忙忍不住带着些责备的语气说道。

  不过绮琴依旧是像往常一样不卑不亢的轻声回答:“那两位客人也是半个时辰之前刚刚离开的,他们昨天夜里喝的恐怕也不少,知道使君还在睡,便吩咐不要打扰使君,不过陆通判已经替使君前去码头相送了。”

  陆秀夫?叶应武一怔,旋即放下心来,这些计划都是陆秀夫知道的,他去相送倒还真的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现在整个天武军上下,恐怕也就只有那个一直泡在演武场的天武军四厢都指挥副使苏刘义不知道了,不过以苏刘义忠义厚道的性格,难免会把不住口风。相比较下来,陆秀夫和谢枋得这些文官虽然也是忠义之辈,但是一想到其中关乎到宋廷的退路,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帮忙掩饰。

  “昨天铃铛说夫君在书房睡着了,这些天夫君是真的累了。”绮琴看着叶应武脸上的憔悴,忍不住劝道,“不如今天便在后宅休息一天,若是身子垮了,就算有再多的大事也是流水落花。”

  叶应武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想要下榻的动作,反而自然而然的重新躺回床上,笑嘻嘻的说道:“是啊,这几天是累了点儿,累的夜里都没有精力折腾了,难怪我家琴儿这一副深闺怨妇的样子,看来真是夫君的错。”

  “谁说那个!”绮琴两颊像火烧一般红彤彤的,狠狠的白了叶应武一眼,便要起身,却不料身后叶应武猛地做起来将她拦腰搂住,浑厚的气息几乎贴住了耳垂。

  “夫君,白天!”微微挣扎了一下,绮琴不想忤逆叶应武的意思,只能和他一起躺倒在床上,不过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反驳。

  只不过叶应武对此自然是充耳不闻。清风拂面,罗帐微暖。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呼喝声,铃铛这丫头倒是机灵,将在门外候着的丫鬟婆子全都驱散干净,免得自家脸皮薄的娘子以后在这些丫鬟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过听着轻微的声音,铃铛还是忍不住白了身后一眼,使君总是这么不正经,自家娘子还总是顺着他。

  “铃铛!铃铛!”突然间铃铛听见叶应武很没有形象的大声喊自己,几乎是下意识的让那些丫鬟婆子们离得远远的,然后飞快的凑到门前,轻轻咳嗽一声方才说道:

  “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后院中,原本“郎君”是绮琴称呼叶应武的,其他人都称呼“使君”,只不过后来叶应武感觉还是别扭,无奈之下绮琴只能更进一步称呼“夫君”,而其他丫鬟婆子则称呼“郎君”。

  “把门敞开,热!”叶应武没好气的吼了一声。

  铃铛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好在那些丫鬟婆子们都已经被撵得远远的了,没有听见,当下里铃铛哭笑不得的把门打开,对于自家郎君这样,也实在是无言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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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高气爽,云淡风轻。

  潺潺的流水在夏风中带着些许的清凉,叶应武一身灰色的麻袍,走在叶府后院的小路上。虽然是下午,不过胜在小路一侧就是水塘,所以还不算热得令人难受。多亏了此时还算是地理上一个小小的冰河期,否则在空调房中长大的叶应武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清新的空气,瓦蓝的天空,浓绿的树叶,七百年前这个还没有被工业污染的时代,处处透露着生机和活力,让这位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家中后院散步的叶使君心中很是舒服。

  远处青山隐隐,近处垂柳依依。

  刹那间叶应武有一种想要效仿古人仰天长啸的冲动。然而就在这时,轻柔的声音在重重树影之后传来,就像是潺潺的流水。

  “前瞻马耳九仙山。碧连天。晚云闲。城上高台、真个是超然。莫使匆匆云雨散,今夜里,月婵娟。

  小溪鸥鹭静联拳。去翩翩。点轻烟。人事凄凉、回首便他年。莫忘使君歌笑处,垂柳下,矮槐前。”

  叶应武一怔,这词虽然有些偏,但是他也知道是苏轼的《江城子》,而这声音,则分明是陆家小娘子陆婉言,只是不知道这个温婉当中自有三分活泼的少女为什么开口却是苏轼带着丝丝凄凉的词。难道只是看着这庭院当中当真有的垂柳矮槐随口吟诵么?

  叶应武下意识的看去,就在不远处,兴国军的北城门已经修葺的差不多,那高耸的城楼,倒还真的配得上“城上高台”,而这晴空万里的样子,今天夜里怕也免不了是“月婵娟”,再看那水塘中来去的鸳鸯水鸟,竟然隐隐约约的都和词中滋味相符合。

  难不成是这少女思念镇江的家人了?这么一想她似乎在这兴国军也呆了有月余,倒好像真的应该回去了,否则定然就会有自诩为“高雅清明”的理学之人开始嚼舌根了。

  一抹坏笑挂上嘴角,叶应武挥了挥衣袖,曼声吟诵道:“吴山深,楚山深。空谷佳人柔水音,有谁知此心。”

  柳影重重之后,陆婉言显然是一怔,她也是聪明的人儿,更何况本就爱好这诗词歌赋,又怎能不明白叶应武区区几句词里面的意味所在,自己正是镇江吴地之人,而此处兴国军当为楚地。

  然而陆婉言还是勉强平静下来心态,淡淡的说道:“可是使君?使君这《山渐青》,似乎只有上阕呢。”

  “《山渐青》?”叶应武看着柳树丛后那个绰约的人影,轻声笑道,“然而某更喜欢称呼为《长相思》。下阕在此,且听好了,风肃肃,云肃肃,闲却愁肠一阕词,水映柳槐林。”

  陆婉言已经听不清楚叶应武后半阙是什么,当“长相思”三个字入耳的时候,这个一向乐观的小娘子,终于忍不住任由泪珠断线般掉落流淌。

  自以为不错的将这一阕《山渐青》或者说《长相思》念完,叶应武略有些陶醉的闭目半刻,却发现柳树之后并没有传来陆婉言的回答,便诧异地从前面阡陌小路绕了过去,那苗条倩影依旧站在那里,只不过俏脸之上已经带着两道泪痕。

  “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叶应武也有些诧异,自己不过是调笑了两句,而且自以为还是很高级的调笑,要知道前世的自己,可不会为了几个偶然结识的拜金女开口吟诗,因为就算她们听了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难道这个时代的姑娘听到掩藏的这么深的只是带着丝缕调笑意味的诗词,就会自认为被欺负了?

  缓缓迎上叶应武错愕的目光,陆婉言微微摇头:“使君莫怪小女子一时失态,只是使君的诗词触动了些许伤心的事情,所以······”

  叶应武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只是缓缓点头:“对了,平日里倒还没有见过你来着后院里面闲走啊,今天前来,只是对着这柳树矮槐吟诵诗词么?”

  躲开叶应武的目光,陆婉言轻声说道:“小女子在此处盘桓的时间未免太长了,家中已然来信催促回去,所以小女子打算在明天动身,今日前来,便是想要最后看一眼此处风光,触景生情,还望使君见谅,这些天款待,小女子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使君呢。”

  “明天走?”叶应武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间无比娇弱的女孩,突然间明白为什么绮琴一直欲言又止,或许就是陆婉言不让她说出来,所以绮琴虽然很想告诉叶应武,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既然如此,且先陪某在这后院当中走走。”

  “嗯。”陆婉言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原本灵动的气质已经被小心翼翼的掩藏起来,现在流露出来的是属于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和大家闺秀独有的矜持。当然,按照叶应武的话来说,就是在七百年后已经消逝殆尽的“矫情”。

  两个人略有些尴尬的在柳影重重当中并肩而走。小小的道路蜿蜒曲折,当真是应了那“曲径通幽”四个字。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叶应武轻声说道:“堂前花草,可是长离?”

  陆婉言娇躯一颤,堂前花草,是指自己么?而那长离,却是凤凰朱雀的别称,然而此时拿来指自己的离开,反倒是莫名的契合感。长离,此间分别,当是永世长离么?

  当下里微微咬了咬牙,陆婉言鼓足勇气缓缓说道:“东归孤雁,终会西还。”

  说完之后,陆婉言俏脸已经通红,下意识的微微后退一步。

  叶应武深深地看了陆婉言一眼,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自己都已经成了情圣了,还以为搞定这个漂亮女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想到这就将她的心意逼出来了。难道是自己的气场太强大了?气质太吸引人了?

  “咳咳。”叶应武无奈的咳嗽两声,两个人尴尬的对视一眼,旋即飞快的将交错的目光挪开。陆婉言勉强说道:“没有想到使君也是满腹经纶,以前倒是婉言小看了。”

  缓缓点头,叶应武倒也没有说什么,本来在大学的时候自己就对诗词歌赋比较感兴趣,或者说这应该是唯一能够让他从尘世的喧嚣当中逃离寻找到一方净土的途径了。只不过虽然读了很多,却很少自己写些什么,一般都是妙手偶得之后方才记下来。

  刚才确实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灵感,随手拈来一阕《长相思》,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意识到自己现在明显走神了,叶应武急忙微微点头,不知不觉得两个人已经穿过幽深的小径,前方豁然开朗,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碧水柔波,九曲回廊。

  叶应武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靥如玉,轻声笑道:“待到来年,依旧满庭芳。此去远隔青山重重,保重。”

  依旧满庭芳。陆婉言心中一颤,毫不犹豫的直直迎上叶应武火热的目光,然后郑重的点头。无论是长离还是暂别,自己依旧是这年少使君心仪的堂前花草,依然会在人生的某一刻,为他绽放满庭芳。

  虽然是青山重重,但是依旧有绿水迢迢,相通彼此。刹那间,陆婉言突然踮起脚尖,在叶应武脸上蜻蜓点水般碰触一下,旋即飞快地跑走了,只在叶应武的目光中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倩影。

  感受着脸颊上阴风吹过而有的丝丝凉意,叶应武并没有拂去,而是这样静静的伫立在水塘之畔,伫立在暖暖风中。风轻柔,却隐隐约约的送来悠悠的琴声,紧接着便看见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再一次驻足,回首凝望。

  浅浅的歌声伴着从水亭当中传来的琴声飘扬过来。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唱歌的人,正是刚才那矜持温婉的陆家小娘子,只不过此时从这歌声当中,叶应武听到的更多的,不再是温婉矜持,而是自己熟悉的灵动。

  “这个琴儿,倒还真是推波助澜不留余力啊。”叶应武将目光转移到那被罗帐挡住的水亭当中,整个叶府当中,能够弹奏出如此琴声,也就只有绮琴了,叶应武也只能喃喃苦笑道,“看来今天上午下手不够狠啊。”

  堂前花草虽是长离,却终归有相见的一天。叶应武在风中爽朗一笑,朗声吟诵着“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转身漫步走入刚才和陆婉言并肩漫步而来的小径。

  而不远处的水亭之上,铃铛微微掀开珠帘罗帐,看着那消失在林子中的人影,轻轻说道:“娘子,郎君走了。”

  琴声渐渐平息,绮琴本来庄重肃穆、波澜不惊的俏脸上,终于还是绽放出一丝笑容,刹那间就连铃铛都有被摄住心魂的感觉。这临安花魁一边轻轻抚着琴弦,一边浅笑道:“有情人虽未成眷侣,却已互表心意,何尝不是喜事。”

  铃铛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一边按捺住冲着自家娘子坐鬼脸的冲动,一边暗暗腹诽娘子你这样,小心今天夜里郎君变换着花样折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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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夏风烟尘(上)
倾宋全文阅读作者:然籇加入书架
  “恭迎知军。”

  左侧文官,右侧武官,所有人“腾”的站了起来,目光炯炯。整个议事堂上弥漫着肃穆的气氛。

  依旧是文官陆秀夫领头,武官苏刘义领头,而大步走进议事堂的叶应武却并没有像文官一身官服很是庄重,也没有像武官甚至都披上了轻甲,手中按着佩剑,似乎随时都准备出去厮杀。映入一众文武眼帘的是一身黑袍、身形修长带着丝丝肃杀之气的年轻人。

  虽然叶应武依旧是一贯的便装,但是眉目之间上位者的气质却是一点儿都不差的。看着这个大步而来的青年,即使是苏刘义和陆秀夫这两个文武官员的领头者,都下意识的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舒缓一下浮躁而激昂的内心。

  议事堂叶应武后方的墙上便是一幅巨大的木图,和叶应武书房里面那个相比也是多呈不让,甚至还要精细三分,只不过这几个月倒还真的没有用过几次。

  上面平凡无奇的灰色布稠“霍”的摘下,入眼是山河万里。无论是转战沙场的武将,无论是满腹诗书的文官,都被这刹那间万里山河之广阔所震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无数的目光凝聚在那木图之上,天武军所在的兴国军就在木图的正中央,不过是咫尺之地,但是在座的心里都一清二楚,就是这咫尺之地,支撑起了炎宋王朝荆湖防线的东部。只不过此时叶应武既不像平时一样端详兴国军周围的州府,也没有像那天晚上一直盯着东南一角,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襄阳以西,甚至是重庆以西。

  “泸州?”苏刘义作为久经沙场的将军,第一个注意到在叶应武注视的那片区域里最应该被关注的地方。川蜀咽喉,泸州神臂城。

  看了苏刘义一眼,叶应武缓缓说道:“合州钓鱼城,泸州神臂城,襄阳樊城,相对中西部而言,大宋和蒙古鞑子在这里对峙,钓鱼城有张将军坐镇,襄樊更是屯驻大军,而只有这正对着潼川的泸州,只有高将军率领一支精锐镇守,但是终归是单薄之处,若是阿术想要拿下襄樊,就算不扫清襄樊两侧,也会将我们和泸州死死压制住,而上一次黄麻之战便是因此。”

  “使君是害怕刘整会趁着蜀中沿汉水援救襄阳、兵力空虚的时候攻下泸州?泸州此地为入蜀之咽喉,若是泸州有失,恐怕整个川中不保。”苏刘义看着木图上犬牙交错的彼此,皱着眉头说道,叶应武什么意思就算是纸上谈兵的将军也能看的出来,更何况他苏刘义。

  只不过苏刘义想不到的是,真正的历史上,川中宋军孤军奋战,竟然比宋朝皇室支撑的时间还要长,不可以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可是从兴国军到泸州,若是走大江的话,必将需要绕过夔州路重庆府,而且还有潼川,重庆城外、通川城中,这两处有刘整屯驻大军,若是天武军千里迢迢前往泸州,必须要闯过这两关。”此事关乎到刚刚发展起来的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安危,一向谨慎的章诚自然不会放过这些很明显的细节,当下里毫不避讳的站起来说道。

  叶应武倒是诧异的看了章诚一眼,按理说这家伙都是偷偷示意王进和江镐说的,这一次倒是这么着急的站了起来,还真的不怎么符合他的性格,不过看着章诚微微皱着的额头,叶应武也能猜到虽然名义上章诚只负责六扇门,但是实际上锦衣卫、六扇门刚刚发展起来,相互配合相互呼应,章诚和马廷佑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刚刚发展起来的组织的左右护法,而这个组织效忠的对象,不是炎宋朝廷,也不是江万里等人,而是天武军的使君叶应武。

  知道这些日子章诚也是费尽了心思,现在提出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担忧重庆和潼川的宋军,不如说是担心刚刚成立的锦衣卫和六扇门能不能胜任这一次掩护大军行动的任务。

  “不用天武军倾巢而出,毕竟兴国军此地是襄樊侧翼重镇,没有天武军在此镇守,一旦有失襄樊危矣。”叶应武对于章诚一针见血的提议,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百战都,只需要出动百战都就好了,而且这样的话可以从南岸潜行,在泸州渡江。不过这就需要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全力配合了。”

  “百战都精锐,听从使君差遣,定不辱使命!”作为天武军中军都指挥使并百战都的指挥使,杨宝霍然起身,怒吼道。无论叶应武怎么吩咐,百战都作为整个天武军最锋利的剑,平日里藏拙,就是为了等到需要的时候,一剑霜寒八百州!

  叶应武微微点头,百战都是他掌握在手中的最核心的力量,也是对他绝对忠诚的力量,见到杨宝毫不犹豫的应和,甚至根本没有在意叶应武到底让百战都做什么,叶应武又怎能不满意。对于百战都,叶应武并不打算将其塑造成一支拥有独立精神的军队,而是由自己全权控制、以忠诚于叶应武为崇高信仰的亲信部队,然后通过百战都进而影响整个天武军甚至整个宋军。

  见到杨宝已经表态,一众武官自然是微微昂首,甚至王进和江镐等人还跃跃欲试,仿佛想说不用百战都,从天武军他们麾下抽调五百名士卒,也能沿江西进扭转大局!

  一向慎言的章诚见到杨宝站出来坚持,自然不再说什么,和马廷佑在一侧正襟危坐,仿佛计划已经确定,所以他们只等着下去落实了。至于和武官历来是对着干的陆秀夫、谢枋得等文官,皱着眉头对视一眼,从叶应武胸有成竹的话中,他们已经听出来这一次叶应武是势在必得,说不定在心中已经考量了很久了,所以凭着他们几个人想要让叶应武改变主意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

  不过还有一点,百战都西进,在武官们看来,肯定是叶应武亲自随军了,但是对于这一个还没有立足安稳的小团体来说,团体的核心竟然带着一支精锐西进,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谢枋得冲着陆秀夫使了一个眼色,但是陆秀夫确实微微摇头,一言不发。虽然不明白陆秀夫在想些什么,谢枋得却知道这个平日里看上去稳重深沉的中年人,也不是易于之辈,既然他不想说那最好还是遂了陆秀夫的意见。

  见到麾下文武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人反对,叶应武也是愣了片刻,旋即笑道:“既然百战都已经出动,那么某便走一次,新卒的训练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等到这些士卒可以成军,便是出发之时,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看着微微噙笑的叶应武,苏刘义咬了咬牙,还是站出来说道:“启禀使君,非是末将认为使君难当重任,而是使君作为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又是兴国军的知军,按理说应该坐镇此处,如此轻兵急进的事情,还请交给末将。但请使君放心,末将肯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以奇兵突出击败刘整,末将提头来见!”

  一句“提头来见”,下面一众武官已然是热血沸腾,更何况每次都是叶应武亲自领军,还没有谁立过军令状,说起来这还是江镐、王进这些本来就不是什么冷静从容之辈的年轻人第一次见到立军令状的场面,又怎能不激动?

  刚才勉强按捺住的冲动,再一次涌上心头。

  “末将愿率左厢精锐前往!”

  “末将愿率前厢精锐前往!”

  甚至就连刚刚当上右厢都指挥使的张顺,若不是看到叶应武已经有些冰冷的目光,恐怕也跟着呼啦啦站起来了。

  整个议事堂中刹那间反倒是安静下来。

  王进和江镐看着叶应武冰冷如利剑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过,忍不住齐齐的打了一个寒战。不过叶应武似乎并没有打算理这两个家伙,最后只是直直的看着苏刘义,良久之后方才叹息一声:“苏将军,提头来见,又是何必。小子才疏学浅,现在怕还当不起独当一面的重任,所以率领百战都西进远比留守兴国军要好。反观将军,已然是两淮沙场上厮杀出来的猛将,在此处统筹全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苏刘义也是一时热血上头,现在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不妥的地方太多了。且不说提头来见,自己带着百战都西进,等于将叶应武手中的亲卫精锐和杀手锏抽调走了,若是自己是叶应武的话,没有怀疑这个副都指挥使是不是觊觎自己的位置就已经不错了,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已是罕见。

  当下里苏刘义后退一步,径直单膝跪地抱拳说道:“是末将考虑不周,一时兴起,还望使君恕罪!”

  这才参悟透其中的关窍,王进和江镐忍不住对视一眼,满满的都是无奈,不过他们也知道还用不到自己来请罪,当看到叶应武随意的冲着这边微微点头,他们两个就悄无声息的坐下了。

  然后叶应武方才走上前扶起来苏刘义,看着这个甚至有些惊慌的大将,叶应武在心中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郑重的拍了拍苏刘义的肩膀,用只有台上叶应武、苏刘义和陆秀夫三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放心,以后有的是独当一面的时候。”

  苏刘义固然是一怔,就连听者无心的陆秀夫,也没这句话里面呆着的深刻的意味所镇住了。叶应武这么说,只是想表示对于苏刘义的赏识,还是想说,跟着某叶应武混饭吃,以后某叶应武飞黄腾达了,早晚有你出人头地的机会!

  无论如何,至少叶应武表面上的意思是对于苏刘义鼓励的,一直被朝廷打压的苏刘义心中一暖,也不想去参悟这背后是什么意思,只是郑重的一点头。就凭这赏识提拔之恩,以后叶应武就算是做出来什么事情,他苏刘义也不会坐视不管,说什么也要帮扶一把。

  而陆秀夫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叶应武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至少现在,无论如何天武军和兴国军不能没有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甚至煌煌炎宋也不能离开他的身影。

  不只是苏刘义和陆秀夫,甚至叶应武也不知道自己这句有些随口说出来的话,到底想要寄托些什么,是只是对苏刘义的鼓励,还是说自己从内心中已经有了睥睨天下的野心,而这句话只不过是无心之下将自己内心的意思给带了出来?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叶应武环顾四周,因为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座下的文武有的一脸茫然,有的则在窃窃私语,而叶应武身边苏刘义依旧是诚恳的模样,而陆秀夫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一切都恢复正常,叶应武甚至没有看出来陆秀夫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有其他的内容。无奈之下有些做贼心虚的叶使君,只能勉强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苏刘义和陆秀夫没有察觉到什么意思固然是最好,就算是察觉到了又能怎样,反正都已经是自己这个小团体核心的人物了。

  不同于台上叶应武心中那个有些忐忑,王进、江镐等人依旧是心中热切不减,江镐更是站起来说道:“启禀使君,百战都虽然锋锐,但是毕竟只是区区五百人,是不是整个天武军应该摆出向北佯动的架势,至少可以吸引阿术甚至刘整的注意力。”

  “末将以为可也,天武军摆出向北的架势,不仅可以掩护泸州方向,甚至还可以掩护黄州迁移百姓。”王进当即站出来应和,在这种事情上,就算他平日总是和江镐争来争去,也一定会和江镐站在一起。

  从小处说,天武军甚至两淮水师矛头向北,可以让叶应武和百战都更安全;往大处说,在身前有襄阳大军压境的关键时刻,作为蒙古统帅的阿术,在麾下士卒没有对方多的时候,面对来自侧翼的压力,十有八九会采取防守的架势。而这样的话,就会将阿术的注意吸引到和泸州相反的方向,甚至还可以掩护黄州将百姓迁移南下。

  从小从大,无论如何都让叶应武无法拒绝。

  可是没有叶应武坐镇,陆秀夫和苏刘义能不能把大军安安全全的带过江,再带回来?对于这一点,叶应武还真的没有太大的保票,毕竟天武军若是只有数千人北上,肯定不会使得阿术因此而转移注意,甚至会怀疑是调虎离山,而如果大军齐上,有可能刺激的阿术放手一搏,那么对于刚刚成立的天武军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

  叶应武并不认为两万新卒就能够抵挡得住滚滚而来的蒙古铁骑。

  见到叶应武看向自己,也感受得到议事堂中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苏刘义微微吸了一口气,略有些诙谐幽默的说道:“这一次末将依旧愿立军令状,还请使君准许!”

  “太早了。”没有想到这一次叶应武依旧是淡淡说道,“某又不是今天便启程,待到走那一天再给你不迟。难道某叶应武就那么讨厌,你们这一帮子都急切切的来立军令状好把某赶走不成?”

  不只是苏刘义,下面的一众文武也是一怔,旋即哄堂大笑。

  苏刘义也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道:“是末将孟浪了,还请使君恕罪。”

  叶应武轻轻摇了摇头:“一而再再而三,某还懒得恕罪呢,既然苏将军如此有诚意,那么到时便将天武军交给你,两万精锐若是把阿术吓得不敢动弹,就算将功补过,若是不能,军法伺候!”

  下面又是笑声阵阵,苏刘义自然老脸更红,重重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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