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换了谁,这都是一个难眠之夜。
刚才回到县衙,一路上的房屋院落里面一个个也都是灯火通明,甚至有的还隐隐约约的传来哭声和笑声。对于大多数的通山县百姓来说,今天绝对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天阴,天晴,刹那之间。
无数的冤情,无数的血泪。
叶应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心情翻开身前的卷宗,而是一边吹灭桌子上唯一一支还在摇曳的蜡烛,一边将防身用的锋利匕首暗藏在自己的衣袖当中,另外一只袖子里面也已经放好了袖箭。
一切都做好之后,叶应武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都陷在宽大的椅子中,想要将今天乌七八糟的事情理顺。
外面清冷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户洒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风吹树叶的响声。叶应武深深地吸了一口七百年前还没有被污染的空气,这里距离贾府还远,并没有那股腐臭血腥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杨宝略有些放心不下,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清冷的月光中,看着靠在椅子上已经熟睡了的叶应武,这个早就看淡了生死的老兵油子,眼眸当中忍不住有晶莹的泪珠闪动。
无论是在怎样的少年俊杰,都掩饰不了这还是一个刚刚加冠的年轻人的现实。和那么多人勾心斗角、相攻相杀,杨宝心中都有些不忍。
可是,他为了什么?
是这一方土地上的百姓,还是······还是更多更多?
杨宝静静的看在门口,看着叶应武熟睡的像个孩子的身影,第一次扪心自问。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杨宝一边掩上门,一边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星芒璀璨的星空,默然不语。树影婆娑,月光皎洁,将他有些孤单的身形在台阶上倒映出长长地背影。
刹那间,杨宝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并不会遵守叶应武的命令,如果只是在外围有百战都把手的话,杨宝真的不敢保证危险来临的时候让叶应武毫发无损的活着。
并不是因为他杨宝害怕叶梦鼎等人的报复,而是因为看着叶应武熟睡的身影,他问心有愧。
这个险,绝对不能冒。
杨宝心中默默想着,虽然自己也是奔波了一天,也是很疲倦,但是在这星月如画的夜晚,自己却毫无困意,只是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前方黑暗,仿佛那目光能发现里面任何掩藏着的未知和危险。
就在这时,一个微小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分外突兀!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杨宝不是猛地站起身来,而是就地一滚,腰间的佩刀几乎是同时“哐当”出鞘,在月光中闪动着寒芒。杨宝突然间意识到百战都还没有被自己撤回来,心中顿时一紧。
几道寒芒从黑暗中掠出,几乎是擦着杨宝的身体飞过的,如果不是杨宝刚才躲得及时,恐怕早就被击中了。寒芒在黑暗中飞出又消失在黑暗中,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杨宝也顾不上这些,百战都的侍卫们都是随身携带袖箭的,所以在躲过这一击之后杨宝毫不犹豫的一抬手臂。
袖箭“嗖”的一声,飞掠而出。
紧接着杨宝咬着牙三步并作两步直直的冲上台阶,撞开房门,大吼了一声:“百战都何在———”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闷哼声,对于自己刚才出其不意的袖箭,杨宝还是很有信心的,佩刀带着风声,随着主人一起撞入房中。与此同时,院墙之外听到杨宝声嘶力竭的吼声,作为天武军之精锐的百战都迅速收拢,密集的脚步声沿着院墙砰然作响!
刚才月光透进来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想来也是因为关窗户所以才发出了这响声,杨宝还没有来得及适应着黑暗,迎面就是烈烈的刀风。毕竟是老兵油子,杨宝一边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一边从容地侧身挥刀,佩刀刁钻的劈在迎面的刀锋上,分毫不差。
黑暗中那人轻轻“咦”了一声,旋即大步退开。
杨宝也不敢硬追,同时外面也传来了百战都侍卫的怒吼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想来更外围张贵、江铁都被惊动了,正在飞快的带人赶过来。
“啪!”一声轻响,桌案上的烛火被点燃。
杨宝可以清楚地看清具体的情况,忍不住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情况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糟糕。
在桌案一侧,叶应武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脖颈上架着一把锋利的剑,不过他手中的短剑也直直的顶在身后那体态娇小的人小腹处,而且短剑上闪动着幽幽蓝光,显然已经淬毒。将剑架在叶应武脖子上的那名黑衣刺客显然是一名女子,只不过显然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阵仗,叶应武很淡然的一边握着短剑,一边点亮了蜡烛,可是那女子连握剑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如果不是离叶应武的脖子还有些距离的话,恐怕早就割出细微的伤口了。
而在叶应武的桌案之前的地上,还趴着一个人,眼睛瞪大,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杨宝几乎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是被叶应武的袖箭射死的。
还有一人,想来就是刚才出手的那个人,手中握着刀,背靠着墙壁,身体微微弯曲像引矢待发的弓,手中的刀雪亮,而透过微弱的烛火,可以清晰的看见夜行衣帽子的缝隙之中的白发。
老人?
杨宝微微皱眉,显然这人要比那个和叶应武随时准备以命易命的女子要成熟稳重得多,如果是这人挟持叶应武的话,恐怕杨宝还真的得倒吸凉气了。
叶应武镇定自若倒是在杨宝的预料当中,毕竟此君在慈溪城头面对迎面而来的贼寇刀锋的时候,虽然也就是三脚猫功夫,但是却也丝毫不犹豫的迎头而上,也正是因为在他的带领下,再加上占据天时地利,一帮新卒才能拼尽全力绞杀满手鲜血的悍匪。
到后来,在麻城脚下,叶应武只带着百战都在充满危险的风雨当中四处冲杀,当时只要有一支蒙古千人队就有可能将整个百战都杀得一干二净,然而叶应武还是毫不犹豫的下令全军混战。
所以看到这位叶使君还很淡然的将蜡烛点上,杨宝只是微微点头,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外面隐隐约约已经传来杀声和刀兵交鸣的声音,在百战都重兵包围之下,区区几名刺客是很难逃出去的,而就在此时,叶应武的手指,微微敲打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声音。
女刺客心中犹如乱麻,颤声说道:“你······你别动。”
然而叶应武只是饶有兴致的迎着她的目光,手指很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片刻之后杨宝发现不只是那名女刺客,就连那个老人也下意识的向后略微退却,目光游离。
外面杀声越来越大,火把的光亮在院落内内外外闪烁。
“叶使君?!”外面传来张贵的吼声,紧接着是神臂弩整齐划一的上弦声音。
“杨宝,让他带人进来。”叶应武冷冷的说道,丝毫没有在意脖颈上的刀刃。
“可······”杨宝看着两名刺客,额头上已经有豆大的汗珠流淌,不过迟疑片刻之后他还是怒声吼道,“张贵,叶使君在此,和刺客僵持不下,速速带人进来!”
见到杨宝真的吼出声,不只是女刺客,那老人也是一怔,想要出言阻止的时候为时已晚。
一听叶应武还在和刺客僵持,张贵心中一紧,哪里还敢犹豫,当先一脚踹开房门,紧接着四周的紧闭着或者半掩着的窗户全都被硬生生的撞开,神臂弩随之伸了进来,在跳动的烛火中可以看到闪动着光芒的锐利箭头。
而张贵也是一手握着染血的佩刀,另一手提着刚刚割下来的首级,目光在全场一扫,轻轻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将那明显是领头人的首级扔到年老刺客的脚下。
叶应武的手指缓缓停下,长长叹息一声:“来者便是客,何必如此刀兵相见,不过某也奇怪,一老一少,大宋堂堂皇城司,难道就真的只有这少的可怜的人吗?”
“皇城司”三个字一出口,无论是严阵以待的杨宝、张贵,还是那已经紧张万分的两名刺客,都是忍不住“啊”了一声,目光之中带着诧异和震惊。
不过叶应武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身前的那名女刺客,嘴角边掠过一丝轻笑。至始至终整个局面都被他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不要忘了,我叶应武也是从大学走出来的。
上课睡觉要是没有这么一点儿基本的警觉都没有的话,岂不是一定会死的很惨。
所以这一丝笑容当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和鄙视。
陆秀夫也已经赶了过来,而且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刚才最后一个“司”字,如果说杨宝和张贵还是倒吸一口凉气的话,陆秀夫就是直冒冷汗了,以他的聪明,哪里还猜不到自己没有听到的是“皇城”两字,没有想到这一次贾似道还真的下血本,竟然连皇城司都出动了,看来通山县知县这个位置他是死活不想放手了。
百战都已经将整个屋子围的水泄不通,没有一个人说话,火光之中无数的甲士只是默默地平端着沉重的神臂弩,脸上带着钢铁一样坚毅而冷漠的表情。
沉默了良久,那名年老的刺客缓缓地将手中的刀随手扔到地上,然后将夜行衣的蒙面黑布和头巾解开,露出苍老的面容,夜风吹卷着他花白的头发,老人冷冷的看了叶应武一眼,然后看向那女刺客的目光变得温柔而不舍,甚至带着丝丝的后悔。
杨宝和张贵毫不犹豫的一左一右抢上前去,两柄锋利的刀同时架到了老人的脖子上。老人没有反抗,只是淡淡说道:“叶大人神机妙算果然名副其实,小老儿这一次算是认栽了,不过叶大人说我们是‘皇城司’的人,似乎没有什么证据吧?小老儿可不愿意和皇城司攀上什么亲戚,所以······”
叶应武挥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目光倒是不敢离开前面的女刺客。虽然他叶应武有时候胆大包天,但是也不想真的栽在这里,所以还是谨慎一点儿好:“既然认栽了,便先让这位娘子把兵刃放下吧,她不累,本官还累呢。”
女刺客柳眉倒竖,冷声呵斥:“都死到临头了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叶应武饶有兴致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举着短刃的手却是纹丝不动,还不忘微微侧过头去看向那老刺客。老刺客反倒是平静下来,丝毫没有将肩上的刀锋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的说道:“不知道叶大人准备怎么处置?”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张贵低喝一声,但是也不敢动,毕竟叶应武那里还算是悬而未决,若是真的让叶使君出了什么意外,他张贵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也会懊恼不已。
老刺客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叶应武,仿佛没有将张贵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是在认真的等待叶应武的答复。
陆秀夫略有些诧异的看着叶应武,这两名刺客实在是烫手山芋,反倒是直接杀人灭口才是真正简单有效的方法。不过陆秀夫知道这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索性就静静地待在角落里面默然不语。
“陪二位聊会儿天,然后放两位走。”叶应武冷冷的说道,杨宝、张贵甚至陆秀夫都想开口阻止,可是当他们看到叶应武冰冷阴沉的面孔的时候,还是一边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边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的咽下去。
老人冲着女刺客微微点头,那女刺客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手将剑掷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张贵、杨宝还有无数手握神臂弩的百战都士卒都是心中一震,旋即纷纷长舒一口气,一直悬在嗓子眼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而叶应武则微微笑着缓缓站起身,手中的短刃前伸,那女刺客无奈只能缓缓后退,那老刺客忍不住喝道:“叶大人,某敬你是一条好汉,莫要言而无信!”
叶应武冷冷一笑:“某当然会守信,来人,为二位备茶。”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火光中翁应龙大步跑上台阶,看着屋内的首级和已经束手就擒的两名刺客,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眼珠一转,当下里不由分说劈手抢过身边一名甲士手中的刀,直奔向叶应武和那女刺客,怒吼道:“大胆刺客,竟然敢行刺叶大人,吃我一刀!”
事起突然,而杨宝和张贵都死死盯着那老刺客,一时间竟然来不及扑上前去,只能大声怒吼,而周围的甲士也因为距离叶应武实在是太近了,所以犹豫之间也不敢放箭。
叶应武几乎是下意识的猛地将那女刺客扑倒在地,两人翻滚作一团,而翁应龙的刀擦着叶应武的衣襟飞掠而过!
张贵、杨宝、陆秀夫乃至无数的天武军甲士,同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好险!
紧接着几名甲士上来看住那老刺客,而杨宝和张贵哪里还再敢犹豫,一左一右怒吼着扑上去,将翁应龙死死压住。要是今天叶使君出了什么意外,他翁应龙就活着走不出这里!
叶应武大口大口喘息着,刚才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九死一生的一下。不过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女刺客已经先反应过来,猛地将叶应武推开,飞快的站起来。
脖颈上一寒,杨宝的佩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女刺客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束手就擒了。叶应武坐在地上,苦笑一声:“翁大人,这杀人灭口的活计,你这一介书生做起来,未免有些不太靠谱吧。”
翁应龙被张贵死死摁着,怒声说道:“放开本官,本官刚才乃是怒火中烧,为的是叶大人的安危,确实是无意之举,速速放开某,你们这几个鲁莽武夫!”
“你!”那女刺客猛地将头巾和蒙面的黑布扯下来,烛火中是清丽的容颜和飘散的长发,柳眉倒竖,手指直指翁应龙,显然对于刚才翁应龙杀人灭口的行径很是愤怒。
不过那老刺客及时使了一个眼色,女刺客方才忍住,只是俏脸气的煞白,跺了跺脚不再说话。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多,江镐手提佩刀直直的冲了进来,见到两个刺客已经束手就擒,方才靠在墙上长舒一口气,王进带着不多的甲士守卫县城当中的粮仓,事起突然,王进却害怕其他贾余丰的爪牙甚至翁应龙带来的人逮住这个机会闹事,所以不敢离开,只能派人告诉江镐务必保住叶应武。
急迫之下,江镐一边将部分麾下交给尚且算是冷静的叶应及,一边带着另外一部分甲士飞快的赶过来。
可是等江镐从贾府赶过来的时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不过好在事情都已经以近乎完美的方式解决了,而且翁应龙也因为一时性急,竟然一头栽进罗网当中。
其实以贾余丰的力量,还不足以折腾起来多大的风浪,可是带上这个翁应龙就不同了,现在翁应龙自己跳了出来,正好给了叶应武一个将他一并收拾了的机会。
静静地看着两名刺客和神色已经平静下来的翁应龙,叶应武若有所思,刚才老刺客那个眼神他也看到了,这一来能够说明皇城司还是忠于贾似道的,肯不惜性命为他保住秘密,二来也说明翁应龙对于皇城司并不怎么了解,否则也不会这么积极的跳出来想要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骏马的长嘶,而脚步声再一次响起,不过这一次却是单调而急促的,只有一个人,在黑夜当中显得分外刺耳。无论是叶应武、陆秀夫还是普通的百战都甲士,都忍不住微微侧耳。
张顺大步走进院落,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怔,不过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叶应武身边,附耳轻声说道:“启禀使君,夫人和陆小娘子有要事禀报,已经从叠山别院赶过来,敢问使君如何是好。”
叶应武见到张顺过来就知道自己心中猜测是没有错,那蓝卿和红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显然还有所隐瞒,不过绮琴和陆婉言这么简单就将话套出来了,倒是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此间事情,需要一个了结了。”叶应武轻轻说道,目光炯炯有神,看向陆秀夫。
陆秀夫就站在他的不远处,虽然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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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长桌摆在堂上,几杯清茶一字排开。
翁应龙被绑在柱子上,和他对面的是通山县知县贾余丰。两个人都是沉默不语,只不过贾余丰是脸色苍白,显然已经看出来翁应龙是护不住自己了,而翁应龙则是似乎并没有将这一切放在眼里,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周围。
或许对于他来说,贾余丰是一个早就保不住了的角色,而且这等祸害留在贾似道一党当中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索性借叶应武的手除去也并不是什么不能行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继续抢下通山县知县的位置。
叶应武白袍玉带,并没有穿自己的官服,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依然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站在门外的两名百战都甲士看向他的目光,与其说是钦佩,不如说是狂热的仰慕。
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翁应龙知道自己现在处境之难,虽然皇城司的那两个人并没有打算将自己和他们扯上关系,但是翁应龙并不会天真地认为叶应武会不明白;而当百战都的士卒的目光落入眼中的时候,翁应龙更知道自己现在的艰难所在。
叶应武从慈溪到麻城,赋予了天武军一种精气神,虽然翁应龙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但是总觉得天武军、百战都和他平日里常见的那些拿着朝廷高额的粮饷却懒洋洋的宋军士卒有很大的不同。
这是一支用胜利锻造、用鲜血冲刷出来的劲旅。更何况整支天武军主体都是赣鄱子弟,有着一种地缘上的、血脉上的团结,刹那之间,翁应龙感觉整个临安贾似道一党判断都有些失误,通山县知县这一个小小知县的得失,已经远远比不上天武军存在与否的重要,就算是通山县知县是贾似道的人,在兴国军的背后掀起惊天骇浪,最后也不过是天武军一个厢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镇压下去。
叶应武锋锐的目光环顾四周,虽然夜已经很深,但是他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看着柱子上的两个人,按理说翁应龙并不应该被绑在这里,不过张贵气急之下说绑就绑了,而在这风云激荡的夜里还算是清醒一些的陆秀夫,也没有出言阻止。
估计当时,除了叶应武,任谁开口都会得罪周围无数沉默中等待着爆发的天武军甲士。
“翁大人,感觉如何?”叶应武根本就没有将贾余丰放在眼里,或者说对他来说,贾余丰与其是个人,不如说是一滩任人宰割的烂肉,叶应武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伺候这位血债累累的“大爷”。
翁应龙轻轻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叶应武也懒得再搭理他,或许对其他人来说,作为贾似道的左臂右膀,翁应龙绝对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但是他叶应武还真的不放在眼了,南宋是怎么灭亡的,不就是这帮子文人清谈误国吗?!
每天高喊着各种各样的口号,最后第一个投降的也是他们,反倒是那些默默无闻甚至被骂为“匹夫”的武将们,一个又一个的倒在抗争的道路上,反倒是那些没有受到多少朝廷恩惠的百姓们,纷纷呐喊着揭竿而起,只为了千载传承的衣冠。
似乎已经料到了叶应武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翁应龙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叶应武沉默片刻,也没有在此处停留,而是径直向后堂走去。
反倒是陆秀夫缓步走过来,沉默着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翁应龙对于叶应武和陆秀夫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只是冷冷一笑,想让贾余丰缴械投降容易,可他翁应龙,是你叶应武和陆秀夫就能够应付的吗?
要知道翁应龙的对手,可是叶应武的爹爹叶梦鼎还有江万里等人,就算是今天真的是一时失策,也没有将陆秀夫甚至叶应武放在眼里,所以此时翁应龙能够笑笑,就已经是给了很大面子了,至少在他心中是这么看的。
陆秀夫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贾似道的左臂右膀,没被贾似道的亲信们吹嘘成“卧龙凤雏”想来就已经不错了。陆秀夫是一个喜欢实干的人,本来就对于清谈的书生不怎么感兴趣,现在正好让他撞上了,心中自是感慨万分的同时,也忍不住暗暗得意。
“陆大人,下官知错了,下官······下官对不起这通山县的父老乡亲啊,陆大人!求求你!”贾余丰只是看了片刻,似乎就明白了其中的始末,哪里还敢犹豫,急忙放声大哭,声音之凄惨配上他原本就瘦弱的身材,好像还真的像是一个犯了些许小错误就被上司拿来背黑锅的小小官吏。
对于贾余丰,陆秀夫甚至连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回到翁应龙那里,对于贾余丰这已经都成了一条死狗的人,陆秀夫甚至懒得和他说话。
想想贾府大树下的那累累白骨,就有些恶心。
虽然陆秀夫没有跟着去地牢,但是当看到王进一脸肃杀的从地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陆秀夫心中就已经明白了很多。而叶应武书房里面那摞的有半人高的伸冤状,更是他陆秀夫一份一份从百姓们颤抖着的手里接过来的,他陆秀夫永远都忘不了,那自己曾经借宿过的那一家的老妇人颤抖着的手和纵横恣肆的泪水。
见到陆秀夫根本无动于衷,贾余丰心中暗暗叹息一声,重新又低下头,默然不语。
反倒是翁应龙饶有兴趣的问道:“不知陆兄准备如何处置某?”
陆秀夫轻轻一笑:“不知道翁兄怎么看?”
听闻此语,翁应龙反倒是沉默了。他很清楚,实际上陆秀夫是做不了主的,虽然通判看上去应该是预防知军决策上有什么失误的,一般通判和知军应该是政见相左的人,不过现在陆秀夫实际上更多的是叶应武的幕僚。
他刚才问陆秀夫怎么看,实际上就是在试探叶应武的态度。
可是陆秀夫只是笑眯眯的将这个问题抛了回来,翁应龙自己怎么看,是啊·····翁应龙忍不住皱了皱眉,其实他并不认为叶应武会将他真的怎么样的,因为翁应龙被拿下了就等于叶应武跨过江万里直接向贾似道挑战,贾似道就会不得不拼尽全力来对付他,甚至不排除动用襄樊驻军。
这是叶应武承担不起的,即使是天武军和两淮水师实际上都在他麾下听令。
“翁大人自己心里清楚就好。”陆秀夫依旧是笑着回答,不过这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些许的玩味,更像是一个猎人对着手中的猎物得意地笑······
翁应龙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叶应武、陆秀夫······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妖孽!这一次,难不成真的要输的一干二净了,那自己,又如何对得起贾相公的信任?而且如此下去,想来在贾相公的心中,自己的分量就要比廖莹中轻不少。
这叶应武,以后可不能轻易招惹!翁应龙心中暗暗想到,不过翁应龙心中还有些疑惑,为什么叶应武直接转去后堂,而只留下陆秀夫,这么长的桌子,又是给谁摆的?!
突然间,翁应龙心中狠狠一抖!
下一刻,脚步声有些杂乱,但是却没有话语声,沉默、黑暗带着凄冷的夜风吹卷。
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身黑衣的张老爷子,白发苍髯,随风飘扬,紧接着是有些战战兢兢地几名官吏甚至是白衣素袍的百姓。复杂的神色从翁应龙的眼眸当中流露出来,而贾余丰的脸上,已经只剩下了恐惧,因为他明明白白的看见,在这一群人里面,还有两个贾府仆人打扮的女子!
“你们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贾余丰嘶声吼叫,刹那间眼前一黑,径直晕倒过去!
没有想到贾余丰的反应这么大,陆秀夫无奈之下只能让人去提了一桶水将贾余丰泼醒。
“诸位请坐吧,这位贾知县,诸位想来也都认识,本官就不多做介绍了。”陆秀夫淡淡的说道,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诸位身上或多或少的和这位贾知县都有这些血债,今日请诸位前来,一是商议一下如何安抚邻里乡亲,二是叶大人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如何处置贾余丰这个穷凶极恶的罪人应该征求诸位的意见。”
不知是谁,先哭了出来,紧接着,整个大堂之内压抑的哭声陆陆续续响起,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在悠悠转醒的贾余丰听来,不啻于耳畔不断炸响的一声声惊雷。
没有人阻止,有人哭泣,有人默然。
对于翁应龙来说,贾余丰怎么样实际上他已经不关心了,不过他在意的是,叶应武为什么会将这些人请到这里来,按理说这种案子就算是捅破了天,也不应该由百姓来决断,可是叶应武就这么做了,可是陆秀夫也就这么配合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翁应龙心中却很清楚,这通山县的民心,彻彻底底的归叶应武了,就算是继续换上了贾似道的人当知县,也没有丝毫的作用,不过是一个看上去很重要的光杆知县罢了。
贾相公啊贾相公,我们走错了,这贾余丰,就应该任其自生自灭,我们掺和进来,不是什么好事啊,终究还是被深深地陷到这里面去了,只要叶应武稍加宣传,这通山县就终将和朝廷离心离德了。
狠狠地瞪了一眼脸上只剩下苍白的贾余丰,翁应龙心中悔恨,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无奈的挣扎两下。
不过此时陆秀夫却懒得去想翁应龙心中纷繁错乱的心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请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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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中素手轻握香帕,拭去他的汗水,绮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嗯,辛苦了。”叶应武轻声说道,话语当中尽量带着自己所能尽到的最大的柔情,不知怎么,金戈铁马的生涯和在阴谋诡计中打拼的这么多日子,竟然让他不知不觉得已经忘了自己原来都快融进骨子里面的那些出口成章的辞藻。
甚至在话语当中,都带着丝丝的苦涩和歉意。
现在看来,两个人凑在一起,与其说是才子佳人、天仙绝配,不如说是猛虎细嗅蔷薇。
绮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儿,只是有意无意的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就连叶应武也不清楚她刚才到底有没有体会到自己只言片语当中难以掩饰的味道。
两个人只是默默地对视着,目光交织之中,谁也揣摩不清楚暗含着什么,但是其中浓浓的情意却是毫不遮掩的。
“咳咳。”陆婉言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总算是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叶应武和绮琴同时低低的“呀”了一声,绮琴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错开,不料叶应武径直环住她的腰,走向桌子。
烛火摇曳。
叶应及、江镐和王进很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任何一个不朝向大门的方向,一直听着这边的声音差不多了方才回过头来。王进是叶应武紧急从粮仓召回来的,不过为了保证粮仓钱库等处的安全,叶应武非但没有让王进带人回来,反倒是让张贵带着百余人赶过去严加防守,因为今天白天闹事就是从粮仓开始的,不过让王金恩威并施总算是压了下去。而叶应及是在贾府看守贾余丰,现在事关重大,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现在整个通山县,城门各处由江铁带着百战都一部亲自把守,粮仓钱库有张贵把守,县衙则由杨宝护卫,而杨顺虽然从叠山别院跑了过来,但是也没有闲着,看守贾府和贾余丰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这个现在唯一空闲下来的人肩上。
叶应武缓缓的坐在属于他的椅子上,环顾四周,叶应及脸上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关怀和鼓励;而王进和江镐则是在沉默当中等待着爆发的火焰;而绮琴、陆婉言,则是一如既往的选择沉默;反倒是蓝卿和红玉这两个在贾余丰这头骆驼身上扔了最后一棵稻草的人,俏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迟疑和迷茫。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及时说出那两名从贾余丰的刀下死里逃生的丫鬟躲藏在哪里的话,恐怕贾余丰私通敌国这个绝对大的罪名就难以成立。若是光以鱼肉百姓的罪名禀报,恐怕贾似道可以轻松地以子虚乌有、夸大事实等等借口将这件事情压下去,但是私通敌国就可以了,若是这事捅出去,不遭到天下士林、百姓甚至墙头草一派的文武官员口诛笔伐就已经是万幸了。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叶应武的身上,叶应武却是沉默不语。
这一桌人凑在这里,说实话的确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无论怎么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和叶应武能够牵扯上关系。
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叶应及率先开口:“远烈,这一次你是怎么打算的?贾余丰伏诛想来已经是必然,然后呢?那两名刺客如此处置?通山县的知县又由谁来接任?对于通山县,是不是需要······”
叶应武微微一怔,却并没有回答,似乎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绮琴旋即起身:“姊妹们,我们去后院走一走吧。”
知道这种事情听到耳朵里面就已经不是什么好事,记在心里更是性命攸关,所以陆婉言、蓝卿和红玉都没有丝毫犹豫,急忙离座去了。目送四道倩影匆匆离开,王进和江镐眼眸当中略有些恍惚的神色才缓缓的恢复正常。
目光在叶应及、江镐和王进身上扫过,叶应武迟疑片刻,淡淡说道:“那两名刺客我打算和他们谈谈,然后放掉,估计皇城司已经将他们列入必杀名单,所以不如便将他们留下来为我所用······”
“可是······”江镐和王进几乎同时想要拍案而起,反倒是叶应及还算冷静一些,知道叶应武如此安排定然有其理由所在,所以只是对两个人微微按了按手。
毕竟叶应及作为叶家的长子,在江镐、王进等人心中是大哥一般的存在,地位甚至有些类似于文天祥,所以两人虽然实际上官职已经高过叶应及,但是却还是同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没有说话。
似乎早就已经料到这两个火爆脾气的家伙会是这样的反应,叶应武只是笑了笑,接着慢条斯理的说道:“今天晚上就当是贵客打扰了,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团结的是敌人所有的敌人。”
王进和江镐毕竟还是有些脑子在的,转念一想便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便不再争辩,微微点头。既然加入叶应武这个团体,便是走上和皇城司的对面,这两个刺客不但会受到叶应武一方的监视,还会受到皇城司的暗杀。
这个问题敲定了,江镐和王进的目光重又回到叶应武身上。叶应武似乎察觉到了,这才说道:“通山县的知县······爹爹想来也和诸位伯父叔父商量过了,由大哥担任自然是不二的选择,只可能会有些屈才,不过通山县位于兴国军三县的侧后方,负责掩护整个天武军的后路,至关重要,而且······”
发觉到叶应武的声音越来越低,三个人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叶应武对于通山县不知是想要拿下一个知县的位置,肯定还有后续的布置,这么说来叶应及担任知县便是无论翁应龙怎么强硬都不能更改的了,当然这就意味着,如果翁应龙插手的话,叶应武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寸步不让,甚至就连通山县下属的官吏都不容许掺沙子。
知道三个人都已经会意,叶应武只是微微点头,继续说道:“贾余丰主政通山县这么多年,百姓疾苦你我俱知,所以通山县赋税应当有所减免,免税两年,减税三年,应当可以了。”
现在整个大宋财政紧张,这是上到百官下到黎民心知肚明的,所以叶应武减免赋税五年,对于通山县百姓来说,绝对是天大的恩典了,叶应及略微感觉有些不妥,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虽然这一县的赋税非常重要,但是将通山县的百姓民心掌握在手中是重中之重。王进和江镐更喜欢的是上阵厮杀,对于这种内政决策自然是没有一点儿兴趣,叶应武说什么都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门微微打开,陆秀夫侧身进来,看到四个人已经商量妥当的样子,什么都没有说。前去将百姓士绅的代表引到贾余丰的面前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去的,至于为什么,几个人都心知肚明,陆秀夫虽然现在是兴国军的通判,但是追根溯源来说,他应该是李庭芝幕府当中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自家人”,若是兴国军的通判还是文天祥的话,恐怕这桌子上就有一席之地了。
“贾余丰和翁应龙怎么说?”叶应武微微皱眉问道,打破了几个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陆秀夫轻轻点头:“贾余丰对于自己的罪行算是供认不韪,就是对于私通敌国一口咬定是诬陷他,可是我们确实只有那两个远远的见到了的丫鬟,并没有什么罪证能够说明贾余丰真的私通蒙古。而翁应龙一直是一言不发,来的这些人也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所以也没有人轻易的去挑拨。”
似乎已经料到了贾余丰不会这么简单的就认命,叶应武只是微微点头:“此间事情需要有个了断,不过想来私通敌国的罪证应该已经让贾余丰消除的一干二净,能够找到这一点儿蛛丝马迹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不管如何,需要先将贾余丰拿下,毕竟阿术麾下的大军并没有元气大伤,若是此时南下发难,我们就真的算是腹背受敌了。”
“那应该如何处置贾余丰?”陆秀夫轻声问道,实际上这是在座几人都想问的问题,贾余丰是说什么都不能押回京城的,那和放虎归山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可是在这里直接就将贾余丰处理掉,又需要怎样的借口呢?贾似道会不会借此大做文章呢?
翁应龙虽然走错了这一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走错下一步。对于这个贾似道的左臂右膀,在座的诸人谁都没有敢真的小看过,能在这勾心头角的朝堂上辅佐着贾似道步步高升,定然不是一个只会清谈误国、鲁莽行事的人。
叶应武皱了皱眉头,若是有贾余丰私通蒙古的罪证,那么再简单不过了,只要在这里斩首就好了,可是现在却是没有,不过既然贾余丰是在悠梦楼款待的“北方来客”,那么悠梦楼当中应该会留下蛛丝马迹,不过悠梦楼的确是里里外外都已经仔细搜查过一遍了,就连叶应武和陆秀夫这种细谨的人,都不得不赞叹贾余丰掩藏罪证手段之高明,整个悠梦楼当中甚至就连最常见的夹壁、地道都没有发现。
无奈的苦笑一声,叶应武方才缓缓说道:“若是向官家请旨,这通山县知县的位置怕是就要保不住了,甚至就连贾余丰的脑袋都拿不下,你我在座诸人,又有何颜面面对通山县父老。”
在座的自然都知道此中关节,互相看了一眼,默然不语。
叶应武的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剑,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良久之后,江镐方才瞪着眼拍了一下桌子:“使君,乱世当用重典,不能任由这贾余丰逍遥法外。”
乱世当用重典!叶应武心中一震,微微颔首。
甚至就连叶应及和陆秀夫眼眸当中,都是忍不住一亮,不过旋即又被疑惑的神色所笼罩,陆秀夫抿了一口茶水,轻声说道:“可如果这样的话,官家怪罪下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叶应武冷冷一笑:“那就要看什么情况了,如果阿术率兵来犯,官家,还会不会怪罪你我这些在前方浴血厮杀的将领?!某不认为阿术会咽得下麻城脚下、汉水之畔的血仇,卷土重来已是必然。而且此间消息不通,就算他阿术没有胆量前来,官家又如何知道?!”
刹那之间,叶应及、陆秀夫甚至胆子颇大的江镐和王进,汗湿重裳。欺瞒圣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和私通蒙古没有什么区别。叶应武,这是要将大家引上绝路啊!
似乎已经料到了这几个人会是如此惶恐不安的反应,叶应武只是自失的一笑,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待着他们表达自己的态度。
和陆秀夫对视一眼,叶应及缓缓开口:“远烈,这样是不是太······若是让爹爹知道了,或者直接捅到贾似道那里,可不是一件什么简单的事情。”
叶应武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他知道这不只是叶应及的意思,还是陆秀夫甚至保持沉默的江镐和王进的意思,不过叶应武却只是缓缓摇头,看向窗外星辉灿烂的天空。
良久之后,叶应及三个人方才听到这个刚刚加冠的少年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几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民除害,乃是我辈天经地义之使命。”
为民除害,乃是我辈天经地义之使命!
就连一心想着多杀几个鞑子胡虏的王进和江镐,心头都是没来由的狠狠一震,而叶应及和陆秀夫更是脸色肃杀,目光炯炯,仿佛刚才这句话狠狠的刺中了他们内心最薄弱的地方。
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叶应及勉强一笑。陆秀夫看了看他,径直说道:“为民除害,天经地义。诛杀贾余丰,就当在此处!”
“诛杀贾余丰,就当在此处!”江镐和王进同时拍案而起,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筋。
叶应及只是缓缓点头,并没有像三个人那样反应这么激烈,不过叶应武也是能够理解,叶梦鼎本来就是一个将忠君奉为人生座右铭的人,他的思想自然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自己的长子,如果不是叶应武鬼使神差的占据了这具肉体,恐怕在这个时候也会犹豫万分。
不过既然叶应及没有反对,就说明他在内心中并不是非常的排斥这种明显带着不忠色彩的想法。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叶应武说的倒是好听,可是在座的谁不清楚,这里并不是沙场,不是“将在外”,而是“将在内”,不过每一个人还是装作没有明白,因为扪心自问,他们谁都不允许贾余丰在这里安然的离开。
轻轻松了一口气,叶应武的背后,又何尝不是汗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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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看着杨宝亲自带着天武军劲卒将贾余丰押走,翁应龙就知道叶应武心中在打什么算盘,在悔恨自己急匆匆的下手实在是打草惊蛇之余,心中也飞快的盘算应该怎么在这通山县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从头到脚将翁应龙打量一遍,叶应武不慌不忙的说道:“翁先生远来是客,此间事情的确棘手,所以多有得罪,还望翁先生恕罪。”
翁应龙脸上浮现出戏谑的神色,却依旧一句话都没有。反倒是站在叶应武身边的江镐皱了皱眉,怒声戟指:“竖子安敢,见到使君应当行礼,竟敢如此不尊不敬!”
可是翁应龙就像是充耳不闻的样子,实际上别说是叶应武这样一个兴国军知军,就算是临安的留梦炎等位高权重的臣子,见到他不也是礼让三分,所以从骨子里面翁应龙带着独属于他的高傲。
似乎已经料到翁应龙会是这个反应,叶应武只是轻轻一笑:“镐弟,不可如此轻慢翁先生。翁先生毕竟是当世大才,若是不说话,便当是默认了,那本官心中便算是稳当了。这贾余丰的确是罪大恶极,想来翁先生也是亲眼所见,整个通山县的百姓恨不得活啖其肉、生饮其血,本官爱民如子,实在是不忍心······”
“叶大人是否知道,这贾余丰乃是朝廷命官,岂是叶大人一句话就能决定生死?!”翁应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别的不行,勾心斗角的事情翁应龙倒是擅长,叶应武的话里面带着的刺他怎能听不清楚,“当世大才”,这可是赤果果的打脸啊。
看着站在眼前这个涨红着脸,青筋暴起的人,叶应武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执掌朝廷中枢的人么?想来那贾似道比这翁应龙还要不堪,如此人物执掌朝堂,大宋竟然还能摇摇欲坠的支撑下去,不得不说是老天爷眷顾了。
朝廷命官,今天老子叶应武杀的就是这朝廷命官!
这种附着在大宋已经病弱的躯体上不断吸血的蚂蟥,杀掉一个少一个,某叶应武一点儿都不顾惜这些生命。
注意到叶应武和江镐嘴角边根本就不掩饰的嘲笑的笑容,翁应龙激昂的表情渐渐凝固,片刻之后就缓缓消散了,有些迟疑地说道:“叶大人,想来你也知道,贾余丰此人不是叶大人你能够动得了的,叶大人难道就不三思吗?”
没想到翁应龙话锋一转,竟然想用贾似道的名头来压自己,叶应武自失的一笑,甚至都懒得回答他。想来翁应龙也是走投无路了,就算是刚才的“朝廷命官”的说法,听起来也比这个更正常一点儿。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误,翁应龙顿时张口结舌,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的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慌不择路了,翁应龙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想让自己不断发热的大脑平静下来,可是最后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大局已定,大局已定!
所以叶应武胸有成竹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含笑看着自己。
与其说是来看翁应龙,倒不如说是来看一个失败者。
翁应龙感觉气血上涌,如果不是及时的用手扶住柱子,恐怕就要眼前一黑晕倒过去了。叶应武,你还真是狠!不过既然你这么决定了,某翁应龙就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感受到从翁应龙目光当中投射出的深深的恨意,叶应武和江镐只是微微一笑,对于他们这些已经见识过真的生死搏斗的人来说,这点儿恨意还真的不算是什么,更何况,至始至终,他们和翁应龙,就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死敌,他翁应龙是不是用仇恨的目光看叶应武和江镐,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来人,送翁先生回临安吧,想来翁先生也没有兴趣观看今天的行刑了吧。”叶应武轻声笑道,“凌迟,可不是什么简单地事情,可千万不要耽误了翁先生的行程。”
翁应龙的脸上又白了三分,只是咬着牙狠狠地说道:“叶远烈,算你狠!”
话音未落,这个贾似道的左臂右膀就甩袖径直离开。
看着消失在门外的落寞、愤恨还带着三分惆怅的背影,叶应武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侧头看了看江镐:“任他走吧,镐弟你先去刑场吧,一定要布置好,万一有贾余丰的余党绝地反扑这脸就丢大了。某先去会会那两名刺客。”
“遵令。”江镐抱拳朗声说道,眉宇之间尽是兴奋的神色,“末将与通判俱在,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还请使君放心!”
叶应武只是点了点头,任由江镐去了。长长的桌子还没有撤去,甚至就连上面的茶杯还是那样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不过或多或少的茶水已然冰凉。
转过身,叶应武径直走向门外。
晨曦洒在他的身上,暖暖的。下意识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就像是洗干净了身上所有的污秽。
前方是阳光万丈,身后是曦影重重。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只是叶应武并没有感到疲惫,反倒是有一种身上的担子越来越少的轻松。在七百年后的前世,通宵也不是没有干过,可是从没有一次向七百年前在这个小小的通山县的县衙当中熬的这个通宵一样。
因为这一次,不是为了一时之欢,而是阖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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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皇城司的两名刺客被看押在一侧厢房,不但两名此刻被五花大绑,外面也是有精锐中的精锐——百战都层层看守,可以说是防卫仅次于县衙大堂的地方。
叶应武大步流星,站在院落中的天武军士卒都是下意识的站直身体,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这个年轻的叶使君在前方走过。而那些院墙上、角落里手持神臂弩的士卒,也都下意识的将神臂弩微微抬高,以避免箭矢直指他们心中敬重的使君。
不过对于这些,叶应武虽然心知肚明,却并没有说什么,一来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这个功夫和这些士卒们问好,二来都是一起生死与共的兄弟,要是真的停下脚步寒暄两句反倒是显得没有那么亲切了。
叶应武径直推开门。
或许是因为突然被照射进来的阳光刺激到了,两名刺客都忍不住微微眯眼,片刻之后方才发现进来的是叶应武。老刺客倒是冲着叶应武点了点头,那女刺客则是冷冷哼了一声,侧过头去。
“你先退下吧。”叶应武冲着屋里面守着的那名士卒说道。本来看守着两名犯人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那名士卒如蒙大赦,一边冲着叶应武抱拳行礼,一边急匆匆的走出去,随手将门掩上。
“劳累二位了。”叶应武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佩剑径直割断老刺客身上的绳子。
老刺客微微皱眉:“叶使君就不怕老夫暴起发难么?”
叶应武略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仿佛刚才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人家既然昨夜放下兵刃,就说明不欲求死,而现在有暴起发难,岂不是将自己置于死地吗?那还不如昨夜便同归于尽呢。这是小儿都知道的道理,老人家有何必拿来威胁于某?”
话音未落,叶应武已经将女刺客身上的绳索割断。
老刺客楞然片刻,旋即苦笑一声,没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两个人将身上的绳索全都解下来,叶应武靠在墙上,微微皱眉:“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小老儿杨风,此为小老儿的侄女杨絮。”杨风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叶使君神机妙算,这一次的确是皇城司败了一阵。”
“二叔!”杨絮微微嗔怒,二叔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将自家的姓名报给这个仇人,要知道皇城司既然归属于贾似道,那么和叶应武之间就已经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了,“难道二叔忘了······”
杨风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杨絮竟然出口反驳,当下里也是禁不住老脸一红,看向叶应武的目光有些惶恐不安,扪心自问昨天夜里他也不想放下兵刃,但是已经容不得选择,其实这一把老骨头丢在哪里就丢在那里了,可是还有侄女,这可是大哥唯一的骨血,若是死了自己在九泉之下也没有办法跟大哥交代。
看着略有些尴尬的杨风,叶应武微微点头:“杨小娘子,想来你是错怪你二叔了,他放下兵刃绝对不是为了自己苟活于世,此间滋味你自己体会吧。”
杨絮怔在当场,没有言语,而杨风则感激的看了叶应武一眼,不过叶应武似乎并没有在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不过老人家刚才说的似乎有些偏差啊,这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皇城司折损在某的手下了吧,而且两位,我们似乎在风雨夜中,有过一次相逢。”
杨风和杨絮身子明显一抖。
没有想到叶应武记得如此清楚。
冷冷一笑,叶应武旋即说道:“不过两位既然放下屠刀,那么原来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不过想来皇城司是不会放过两位的,不知道两位有没有想好未来的出路?”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杨风淡淡说道:“杨家为皇城司几代打拼,已经只剩下小老儿和侄女两个人,也算是对得起这么多年皇城司对杨家的扶持栽培之恩了,此间事了,但愿叶使君能够高抬贵手,放我们两个人离开,寻一处山野田舍终老此生。”
“就算某高抬贵手,似乎皇城司对于两位,并不会高抬贵手吧。”叶应武饶有兴致的笑道,“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某叶应武的麾下,天武军数千儿郎征战在外,可是很需要有人来提供军情的。”
杨絮还好,杨风的眉角已经情不自禁的微微一跳。
叶应武想干什么?大宋能够刺探军情、监察百官的就只有走马承受和皇城司,现在叶应武竟然想要自立门户,这岂不是明目张胆的与官家对着干,这种事情要是捅出去了可是大逆不道、诛杀九族的!
而叶应武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无论如何都会答应。
突然间,杨风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是天武军的机密,而现在叶应武直接告诉了他们两个人。如果他们两个不答应的话,恐怕都没有办法活着走出这个院落!这是在逼着人就范啊!
“二叔······”杨絮似乎也明白了其间的曲折,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迟疑的看着杨风,这个世上就已经只剩下了二叔和自己相依为命,一起在凶恶的风浪中打拼,现在又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杨絮自然而然的想要听听二叔的意见。
杨风却是一直沉默,不过从他额角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就可以看出他心中正在进行着怎样激烈的天人交战。
叶应武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他已经拿准了杨风的命脉,杨风绝对不是怕死的人,但是他不允许将杨絮一个人丢弃在这血腥的乱世当中,所以一次又一次的他宁肯选择苟且偷生。
这一次,又是如此。
杨风的拳头攥紧,又松开。老人抬起头,看着叶应武,当初复杂而又迟疑的神态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希望叶使君能够信守承诺,小老儿愿意为叶使君奉上绵薄之力。”
杨絮比叶应武更了解自己的二叔,所以似乎在心里早就已经猜到了二叔的决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侧开目光,任由晨曦洒在白皙的侧脸上。
杨风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才已经做出了生死的决定。
其实最轻松的应该是叶应武,有了这两个专业人士的加入,自己勾勒出的“锦衣卫”之类的就不再是说起来很好听的空架子,以后天武军征战四方,也不会再是无头的苍蝇。
但是此刻叶应武不能表现的太过高兴,只是微微点头,“便请二位现在此间休息。”
看着这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年轻人迈动脚步离开,杨风默然片刻,方才喃喃说道:“**,此子不凡,此子不凡······”
通山县,兴国军,只是他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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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照,乾坤朗朗,万里无云。
这一次姓常的选择也可以说是别出心裁了,并不是在正常的菜市口,而是贾府,就在昨天发现的尸骨大坑之侧。虽然这些事故确实是挖出来不少,但是毕竟多年下来,都已经成为累累白骨,难以辨认,所以叶应武索性让人在上面堆砌了一个大土堆。
通山县几家豪门望族筹款在这冤魂之冢前竖了一个黑石大碑,连夜刻好,黑底,红字,仿佛就像是鲜血凝注。
自从昨天夜里,这坟冢之前,哭声不断,香火不断。
而还没有到午时三刻,通山县的百姓就已经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虽然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但是并不能阻挡百姓们披麻戴孝。甚至就连下面一些村庄里的人们,都赶了过来。
现在这通山县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出了一个叶青天,将那贾余丰直接拿下,还要今天午时三刻就在这坟冢之前凌迟处死这个鱼肉百姓这么多年的蛀虫。
凌迟,光听着这两个字,百姓们都忍不住心里打了一个寒战,旋即发自真心的笑出声来。
贾余丰,贾余丰,你欺压我们这么多年,没有想到还有今日!
就在那几棵老树之下,就在那香火笼罩的坟冢之前,已经撘起来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天武军的士卒围着台子站了一圈又一圈,从外面远远的看去,一片钢铁铸就的枪林象征着这片土地上不可撼动的力量。而在高台的四周,赤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马蹄声碎,像是疾风骤雨卷席全场。
外围的百姓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向两侧避让,然后抬头看去。
当先的年轻人全身甲胄,白色的披风、银色的轻甲、红色的盔缨再加上纯黑色的坐骑,当真是个英武非凡的小将军。而在年轻人的身后,威武雄壮的百余名骑兵紧紧簇拥着他们的统帅。
一面面赤旗迎风猎猎,年轻人的左手后方是“宋”字,右手后方是“叶”字,每一名骑兵的面容都是肃杀而庄严地,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前方的高台。
现在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了。
下一刻,黑压压的百姓当中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
而叶应武狠狠地一拽马缰,骏马人立而起,仰天长嘶,估计耍帅差不多了,叶应武从马背上跳下来,冲着正在欢呼的百姓挥了挥手,转瞬之间已经快安静下来的场地再一次被欢呼声掩没!
“叶青天,叶青天——”
无数的声音汇聚成海浪,扑打着叶应武的心,也扑打着每一名天武军士卒的心。
叶应武的眼角有些湿润,这就是华夏的老百姓啊,他们甚至不要求当官的能够为自己做什么,只要求能够有口饭吃、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他们朴实、他们老实,但是他们却从来忘不了,谁是自己的恩人,他们永远记得谁对自己的好。
既然来到这七百年前的乱世,就是为了在天倾之前,挽救回来那些本不应该死去的人的生命。
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刹那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跟这些近乎狂热的百姓们说些什么,索性径直走向高台。天武军的枪林在叶应武即将到达的时候缓缓地向两侧分开。
“恭迎使君!”数百名天武军劲卒同时高声大吼!
刹那之间这声音竟然将百姓们的欢呼都压了下去。
高台之上,翁应龙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又惨白三分。他并不知道自己毅然决然的选择留下来接受屈辱是不是正确的,但是至少现在他更坚定了三分,就算这一次某失败了,也要探探你叶应武到底有多少底牌,不能一走了之。
天武军,军威之盛,赫然如斯!
叶应武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大步走上高台。高台的最中央是一根高高竖起的柱子,贾余丰已经被绑在上面,或许是明白谁都救不了自己,贾余丰索性就闭着眼睛默然不语。而在他脚下,贾余丰的妻妾儿女跪成一片,他们将看着贾余丰被凌迟处死,不过对于这些大多数还是无辜人的来说,叶应武并不打算下杀手,但是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这些人都将留在这里为冤死的人们守墓。
而陆秀夫、翁应龙、叶应及三名文官依次站在高台的左侧,江镐、王进、张贵、张顺四名武将依次站在高台的右侧,叶应武的身后一手握住赤旗紧紧追随的则是杨宝。
冲着众人一拱手,叶应武当仁不让的走到主位上坐下,另外七人方才微微舒了一口气,随着他坐下。而那些通山县的官吏们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小命也被叶应武攥在手里,所以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今天平安无事,还管他有没有座。
见到众人都坐定,负责统帅台下天武军士卒的江铁大步走上高台,冲着叶应武的方向单膝跪地:“启禀使君,是否行刑?”
叶应武从桌案上的筐子里面拿出来令箭,端详了片刻,带着略有些玩味的笑容看向翁应龙。似乎体会到叶应武这个笑容当中毫不遮掩的讽刺和促狭,翁应龙轻轻哼了一声,侧过头去。
全场已经一片死寂,就在等待着叶应武一声令下,很多人都忍不住默默地屏住了呼吸。
叶应武轻轻一笑,随手将令箭掷到地上!
“行刑!”
“遵令!”江铁暴喝一声,“行刑!”
早已经等待多时的两名士卒上前麻利的将贾余丰身上衣物全都撕扯掉,虽然有些滑稽,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憎恶而又肃穆,更多的人则面向坟冢的方向,默默祈祷。
之后又有两名士卒持着渔网,将贾余丰缠住,然后狠狠一勒,白皙的肉从渔网的空隙溢出来,分外突出。
赤膊的刽子手走上高台,他的脸上还有一道伤疤。下面的百姓们发出低低的惊呼声,这刽子手便是通山县很久之前有名的老李头,却因为不愿意跟着贾余丰屠戮忠良,不得不辞去这个铁饭碗,而且还被暴怒的贾余丰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在脸上留下了这个伤疤。
之后老李头开了一个肉铺,这么多年惨淡经营,人们都快忘了他曾经是刽子手了。也或许正是因为他的低调,方才没有被贾余丰注意到,飘飘摇摇的活到今日。
看着越来越近的老李头和他脸上的伤疤,贾余丰低低的“啊”了一声,已然晕厥过去。不过对于这个江铁早有准备,当即有一名士卒抬着水桶走过来,一桶凉水直泼到贾余丰头上。
贾余丰打了一个激灵。
下一刻,锋利的刀子划下了他身上的第一块肉。
如果不是嘴里咬着抹布,恐怕贾余丰就已经嘶吼出来。看着眼前这个狰狞的人,老李头只是漠然的将这块薄薄地肉放在盘子里,递给站在一旁的天武军士卒,那名士卒接过盘子,走向叶应武。
这是什么意思,谁还能不明白?就连想出来这个方式的叶应武,都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寒战,眼前的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肉啊。
这是要······活啖其肉!
台上台下,一片肃穆!
叶应武不再犹豫,而是冲着四方一拱手,然后直接从盘子里面抓起来那块鲜血淋淋的生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立刻咽下去。饶是如此,浓浓的血腥味和生肉味还是惹得叶应武险些吐出来。
陆秀夫、翁应龙等文官,脸色都是一白。
皱了皱眉,叶应武什么都没有说,这人肉的滋味·····
而高台之下,已经又是欢呼一片!
老李头只是略有些惨淡的一笑,静静的打量着重新转醒过来的贾余丰,贾余丰在刹那间都快忘了身上的疼痛,只感觉一种彻骨的寒冷。老李头,老李头,他记得这个人,因为这个通山县有名的刽子手不想为自己杀人,所以自己不但将他免了职务,而且还暗地里下手,将老李头一家四五口害的半死不活。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老李头痛不欲生,才能让老李头尝尽反抗他贾余丰的滋味!
然而今天,贾余丰看着惨笑的老李头,知道老李头定然是不会手下留情了,心中也是百般滋味,不过现在已经容不得他细想,因为一股又一股钻心的疼痛接踵而来。
高台之上,看着疯狂抽搐的贾余丰,翁应龙霍然站起身来,脸色惨白、拂袖而去。这通山县的民心,从此时此刻起,尽归叶应武矣,在贾余丰被拿下的那一刻,实际上就已经满盘皆输,他翁应龙再呆在这里,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陆秀夫目送翁应龙离开,轻轻叹息一声,继续将目光转移到贾余丰身上,仿佛那个本应该举足轻重的人在他的心中还不如一片鸿毛。
而叶应武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这是冲着江铁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放行,任由翁应龙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空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在高台上所有人的脑海里面。
陆陆续续割下来的肉并没有再送到陆秀夫他们那里,而是由一名天武军士卒捧着盛肉的盘子,走向台下。天武军士卒的枪林向两侧移动,就像是当中分开的波浪。
通山县的百姓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托盘子的士卒,沉默。
一个又一个素衣戴孝的人缓步向前,从盘子里面拿起一片肉,鲜血顺着手指、手腕流淌,染红素衣白袍。全场寂静的只剩下这些依次上前的人们大口咀嚼、大声哭泣的声音。
每一个人再将肉片吃下之后,一边哭着一边冲着叶应武所在的方向,双膝跪下!
一个人跪下,两个人跪下,千百个人跪下!
叶应武霍然起身,左侧陆秀夫、叶应及,右侧江镐、王进,左文右武,有如五道山岳。天武军的枪林再一次向两侧分开,随着叶应武缓步走下高台,所有天武军士卒同时单膝跪地,微微低头,以示对于带领他们走到这一步的使君最崇高的敬意。
径直走到几个苍髯白发的老者面前,叶应武弯腰将老人挨个的扶起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还请速速起来,小子不过是一弱冠少年,如何受得了如此大礼,岂不是折这小子的寿么?”
双膝参拜的大礼,可是官家才能享受的到的,叶应武虽然喜欢用张扬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沉着,但是并不喜欢如此张扬,这不是明摆着将自己摆在那些老学究和言官的对立面么?
张老爷子也在其中,看着叶应武略带着些惶恐的神色,心中轻轻叹一口气,这叶使君倒还真的是识大体,当下里也不再犹豫,顺着叶应武的手就站了起来,又是一拱手,声若洪钟:“叶大人之于通山县有再造之恩,以后但又吩咐,通山县父老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虽然人们已经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但是并不妨碍他们继续表达对于叶应武的敬意。
叶应武欣慰的重重点头,民心可用,军心可用!
此次可以说是不虚此行啊!
“某叶应武多谢诸位之信任,天武军和某穷此一生,亦当保护通山县、兴国军乃至大宋父老乡亲不受鞑虏之欺辱!”叶应武眼眸当中已经有晶莹闪动,当下里也毫不犹豫的朗声回应。
下意识的环视四周,苍髯白发的老人、脸色肃穆的中年人、懵懂无知的孩童,无数的人、无数的目光,都投在叶应武身上。如果不是内心当中还有一丝理智在,恐怕他们就连“万岁”都会振臂高呼出来。
座座青山笼罩在云雾当中,并不算炽热的阳光倾洒在身前。
人在做,天在看,这么多年通山县的恩恩怨怨,终于在今天了结。叶应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看向台上的贾余丰,鲜血淋漓的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是那一双眼眸空洞、迷茫,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掠过的飞鸟。
通山县万民归心,某叶应武,还要谢谢你呢。
叶应武已经听不清楚身边的张老爷子还在啰嗦些什么,总之就是表达对叶应武的敬仰和敬佩之情的,不过看着张老爷子出口成章的样子,想是已经找人写好了。
叶应武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笑着点头,但是目光已经融入远处的青山当中。千百年来,世事变化,怕也只有青山依旧,不改旧时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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