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田野中，人们挥汗如雨。
容枝弯着腰跟旁边的妇女学着拔草。
“诶，容知青，这是玉米苗苗，别拔错了，草是这样的，你看看。”大娘指了指草跟玉米苗，细细叮嘱她说道。
容枝看了两眼，点点头，扬起一个笑：“好的，大娘，我知道了。”
“嗯，好，分不清记得问俺哈！”大娘露出一个慈祥的笑。
这城里来的女娃娃，就是懂礼貌。
还晓得说谢谢嘞。
容枝弯腰拔草，草根锋利，磨的她手刺刺的疼。
烈日之下，她长的好看极了，皮肤白的发光，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勾的红桥村里未婚的男人，频频看过来。
男人们喜欢好看的女人，而女人们会嫉妒。
“容知青，你这皮肤咋个那么白啊？”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大声问道。
在地里干活的女人们纷纷竖起来耳朵，显然对这个话题蛮热衷的。
容枝站直，眉眼弯弯：“早晚用温水敷敷脸，抹一点雪花膏。”
“雪花膏，那玩意贵，也就你们城里的女娃娃会享受。”女人歪嘴，阴阳怪气的大声囔囔。
容枝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拔草。
不拔草，没饭吃。
“哼，装什么装。”女人撅嘴，不乐意的说。
大娘回头看了她一眼：“翠花，你咋阴阳怪气的嘞，这白不白，天生的，你在这赖赖个啥劲，赶紧拔草。”
王翠花冷哼一声，撅着屁股继续拔草。
“容知青，你也别介意，我们乡下人，心直口快的，不会说啥好听的漂亮话，都是有啥说啥。”大娘扭头说道。
容枝没计较这些，扬唇笑了一下，继续拔草。
很快就到了中午，大娘们都先行回家做饭了。
容枝想等晚一点，知青点只有一个灶台，现在这会她们估计都在用。
她回去也得等。
今天要拔三亩地的草，才能有五个工分。
现在才拔一亩地，容知青当场落泪。
田野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还在干活。
一旁锄地的男人四处看了看，见没人在，跑过去，从兜里面拿出一个鸡蛋。
“容知青，这个给你。”
男人黝黑的脸扬起一抹讨好的笑，手被泥土沾脏，指甲缝里是黑色的。
那颗白鸡蛋有也沾有泥巴。
见她迟迟不接，看了鸡蛋一眼，以为她嫌弃。
又把鸡蛋在衣服上擦干净，闷着声说：“这鸡蛋，干净的，给你吃。”
“你自己吃，我等会就回去了。”容枝拒绝道。
白嫩的脸被晒红，嘴唇有些干裂。
要找个时间，去供销社买些生活用品。
她没有陶瓷杯，回一趟知青点又太浪费时间，渴了也就只能忍着。
男人被拒绝，失望的垂下了头。
容枝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拔草。
男人没走，闷声站在她身后。
男人叫做李大牛，今年二十岁了，平常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已经有娃娃了。
李家父母给李大牛相亲，李大牛死活不愿意，愣是说他不要娶乡下的女娃做媳妇。
要娶城里，长的最好看的女娃。
媒婆听见他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当场甩脸就走。
李家父母也是气的不行去，奈何李大牛脾气犟的跟头驴似地。
打骂也不听，李家老两口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唉声叹气。
方才，李大牛一见到容枝，就觉得这得是天仙才能长成这副模样！
他一眼就看上了，心里下定了决心要娶这个知青当媳妇。
特意等到大家伙都去吃饭，没什么人的时候，他才过来。
就是专程想要把今天早上剩下的鸡蛋，给她吃。
现在这年代，鸡蛋可是金贵的玩意，李大牛能舍得拿出来，也是下了一番决心。
李大牛没走，弯腰帮着她一起拔草。
容枝瞟了一眼，没吭声，继续拔。
奈何，她往那边拔，李大牛就往哪边。
容枝不由得心生无奈跟烦躁：“同志，你会你自己那边去干活。”
她的眉头紧锁着，不耐烦的模样令李大牛觉得委屈。
他只是想帮她干活。
“我……我就帮你干一会，你可以先去旁边歇着。”
“不用，你干你自己的活。”容枝继续拒绝。
李大牛沉默了一下，弯腰继续拔草，也不说话。
容枝无言，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
差不多快一点了。
她把麻袋收拾了一下，拖到旁边，鞋子两旁沾了泥，她用草蹭下来。
走在田埂上，往原路返程打算回知青点了。
早上吃的素，饿的不行。
李大牛抿唇，看着她远走的背景发呆。
——
等回到知青点，其他知青几乎都已经在吃上了。
陈雪萍看到容枝，打了声招呼。
“容知青，怎么回来这么晚，灶台现在空着，你快去开火吧。”
容枝点点头，天气闷热的很，她打算下一碗面条。
端了一碗面粉进灶台，贾艳这时刚从茅坑里回来。
干了一早上的活，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
端了一碗大米就风风火火的往里边冲，看到前面的容枝。
她撅了一下嘴，故意往她身上撞过去。
贾艳体积庞大，是容枝的一倍。
容枝被她这么一撞，一个不稳，往前趔趄，差点摔倒，但碗就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面粉，已经瓷碗的碎片。
这个年代，浪费粮食，可是要被人骂遭天谴的。
“容知青，你没事吧？”陈雪萍连忙上前，看到那掉落的面粉一脸心疼。
贾艳回头看了一下，故作惊讶的说道：“呀，容知青，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么一碗面粉，就白白给你浪费了。”
说完，还抛了个得意的眼神过去。
容枝稳住脚步站直，捋了一下衣摆，抬眸，冷眼看向贾艳。
“道歉！”
她的声线属于清灵音，隐含着怒气。
陈雪萍呆滞了一下，时候不可置信的看向贾艳。
“贾知青，是你……”
“她自己没站稳，凭什么怪我啊？”
贾艳凶神恶煞的瞪着眼，厚重的嘴唇高高的撅起，能挂油壶。
这里的动静惊吵到了男知青那边，纷纷伸出脑袋过来看热闹。
容枝掀起眼皮，瓷白的小脸紧紧绷着，嘴唇轻启：“道歉。”
冰冷的语气让贾艳头皮一凉。
可是她瘦瘦弱弱的模样，又让贾艳不屑。
轻轻一碰就能摔倒，有什么好怕的。
贾艳不屑的竖起了八字眉：“你自己不小心，关我什么事啊。”
“好了好了，容知青，贾知青，我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陈雪萍属于根正苗红的好同志，一心想着和平共处。
打了个照眼，想让她们和好。
贾艳鼻孔朝天：“哼！”
容枝黑长的睫毛颤了颤，看了一眼正打算进灶房的贾艳一眼。
话，她不会说。
人，她也不打。
她，直接撞！
容枝沉了一口气，小步跑过去，直直的过去。
把力气集中在她的后背，狠狠的撞了上去。
贾艳正得意忘形着，被这么一撞，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装着大米的碗也随之掉在地上。
“哎哟！”
一阵痛呼声惊天动地。
容枝撞的胸口疼，伸手揉了揉。
不由得感叹一句，力的作用果然是相互的。
贾艳从地上爬起来，鼻子流出了两排血，脸上沾满了黑泥，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地上散落的大米更是让她心痛。
就连陈雪萍见了，也是肉疼的不行。
一脸不赞同的看向容枝：“容知青，你怎么能这样呢，这大米多珍贵啊……”
这么一碗大米，够她煲粥喝几顿的了。
容枝挑起秀眉，殷红的唇抿了抿，柔弱的笑了笑。
“我这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贾知青，怎么连站都站不稳呢。”
“你！容枝，我跟你拼了！”贾艳气急败坏，在家里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当即就落泪，鼻涕泡都一起出来了。
朝着容枝就大步奔来，作势要大打出手。
“在干嘛？”
痞气十足的嗓音调调响起，贾艳动作一顿，看到不远旁缓缓走来的江宿，动作一顿。
江宿神色微沉，剑眉总是皱着，他有一双寒眸，怔怔的看着人时，总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容枝娇躯一震，迅速酝酿了一下感情，双眼通红的，泪珠子挂在上面，泫然欲泣的模样。
一转身，江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小知青被欺负了？
啧，哭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同志，你来的正好，容知青她故意撞我，导致我摔了一跤也就罢了，还把我的口粮给撞倒了！”贾艳鼓足勇气，大声说，同时，还愤恨的瞪了容枝一眼。
被瞪的小知青身子颤了一下，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没瞧见吗？
泪珠子都给吓得掉出来了。
江宿眼中的神色更深了，哑着嗓子，语调懒懒的。
“她能把你撞倒？”
贾艳一默，委屈道：“可她确实是把我撞倒了，在场的知青们都能作证的。”
陈雪萍沉吟，考虑再三，决定不多管闲事，跑进灶里把碗洗干净，就连忙上工去了。
男知青们见有人来，也缩回了脑袋，生怕当个出头鸟。
贾艳见此，气的跺脚。
“这地上的粮食，你给打扫干净，不然我让记分员扣你工分。”这句话是对贾艳说的。
江宿虽然是中落的富农家的孩子，但他爹生前对红桥村的村民极好，在灾荒年会派发粮食补助，哪家哪户若是缺钱救命，也会把人送往医院，把事都给安排好……
为人一直很好，所以即使江家没落了，红桥村的村民也没有说看不起富农，或者在背后议论，当然，除了个别的村民。
记分员一家，也是受过江家资助。
所以对于扣工分这种事，他说一声，人家很乐意扣的。
贾艳很生气，朝着地上呸了一声，张嘴想要质问。
被江宿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噤了声，没敢说话。
心里却又是气的半死，抓心挠肺的，憋了一肚子火。
重重哼了一声，开始蹲下来捡米粒。
这些大米捡起来冲洗一下还能吃，贾艳可舍不得浪费掉。
而容枝那一碗面粉，算是没了。
想要捡起来都捡不了！
这般一想，贾艳又觉得自己没吃亏，眯着眼嘚瑟的笑了。
容枝委屈的瘪嘴，碗没了……分下来她只有一个吃饭的碗，跟一个小盘子。
想哭……
她皱了皱鼻子
江宿看着她，把手里的东西塞她手上：“剩下来的，吃不完。”
用油纸包着，容枝摁了一下，应该是包子。
呆呆的望着江宿。
江宿勾唇邪笑：“怎么，感谢我？”
贾艳抬眸瞄了一眼，被他凉凉的眼神一扫，又赶紧垂下头。
这泥腿子这么凶，指不定有家暴倾向。
容枝这个狐狸精，这么快就跟人勾搭上了。
到时候被骗进屋里头，指不定天天被打。
贾艳勾起唇。
小知青不搭理他，江宿觉得没趣，开口道：“你在哪上工？”
容枝小声说：“玉米地拔草。”
江宿从嗓子里闷了个：“嗯”出来，又说：“顺路，一起走吗？”
他要去镇里一趟，刚好路过玉米地。
容枝迟疑了一下，点头。
江宿转身就走，容枝哒哒哒的跟上去。
一边走一边打开油纸，冒出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这年头的包子做的很大，差不多成年男人拳头大。
容枝咬了一口，汤汁和香味慢慢溢出来，油水汪汪，香而不腻。
她吃的满足，眼睛眯了起来。
江宿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话落，拔腿就跑。
容枝眨眨眼睛，乖巧的站在原地吃包子。
两个包子放在一起，比她的脸都大。
江宿速度很快，只是五六分钟，就跑回来了。
“给！”
容枝怔了一下。
江宿催促道：“拿着！”
容枝不客气的接过。
江宿看了一眼，又抢过来，把瓶盖给她拧开。
递给她：“喝吧。”
容枝乖巧的：“喔。”
仰头喝了一口。
江宿心底啧了一声，小知青真听话。
橘子汽水冰冰凉凉的，好喝极了。
容枝又咬了一大口包子，吃到最后，还剩下大半个。
江宿挑眉：“不吃了？”
这是江宿的午饭，现在他正饿着肚子。
容枝摇头：“吃不下了。”
江宿没吭声，从她手里把剩下的包子拿过来，张嘴就是一大口。
江宿没吭声，从她手里把剩下的包子拿过来，张嘴就是一大口。
对准的位置，刚好是她咬的那边。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嚼了两口，啧了一声。
“还挺甜。”
小知青耳尖红了红，水汪汪的鹿眸瞪了他一眼，又垂下头。
江宿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艹。
这小知青咋就这么个勾人。
江宿肾一热，移开了目光，舔了下牙。
走到人多的地方，容枝跟离得远了些。
江宿回头，幽幽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下。
豺狼捕捉猎物的眼神格外强烈，隐含着占有欲。
“哟，江宿，又去供销社啊？”路过的陈大娘问了句。
陈大娘是村子里有名的嘴碎，大大小小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当天就能传遍整个红桥村。
连江宿多久去一趟镇里，她都能说出个花来。
江宿漆黑的眸看了陈大娘一眼，点点头：“有点事。”
陈大娘对着江宿又唠叨了两句，看了一眼容枝，笑眯眯的背着锄头走了。
这会儿快要下午三点了，很多人都已经上工了，田野上的人，渐渐密了起来。
江宿对着容枝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那小知青鼓着嘴瞪了他一眼，没动。
啧，那小眼神真好看。
江宿勾嘴笑了一下，自己走过去，道：“今晚在门口等我，嗯？”
他故意压低了嗓音，显得更有磁性魅力。
看起来有点坏。
好看的眉染着笑意，墨眸幽深。
皮肤不白，是微古铜色，更显男性的魅力。
伟岸的身姿，蓬勃有力的肌肉，无一不在彰显他散发的荷尔蒙。
身上是很好闻的皂味，在这烈日的暴晒下，更令人舒心。
容枝垂下头，耳尖红的滴血。
没回他。
江宿扬眉，声音更哑了：“好不？给你带小礼物。”
语气带着点轻哄，像是在拐带小白兔。
容枝双眸亮亮的，点头：“好。”
江宿满意的笑了一下，长腿一迈，大步的径直走去。
容枝走到田地里，把麻袋拖到身边，弯腰开始拔草。
这田地里的野草，都是根深蒂固的，想要连根拔起得费一些力。
她拔了一上午，也就拔了一亩地的样子。
容枝心累。
［容容，拔草我在行。］关乎种田，花花一下就从种田空间跑出来了。
“嘤嘤嘤，花花你终于能干了一件正经事了。”容枝感动的想要落泪。
拔草，令人心酸。
花花瞬间不好意思了，扭捏道［哎呀，人家也没你说的这么好啦~］
容枝冷漠脸：“快，冲冲冲~”
花花唔了一声［容容，我把野草弄松一点，这样你就好拔啦~］
“好喔，花花你简直太聪明了。”
［也就比容容聪明一点点哒~］花花羞红了统脸。
接下来，容枝就轻松了许多，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收工。
记分员看了一眼，给她记了五个工分。
“容知青，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啊。”早上教她拔草的李大娘，关心说道。
走过去小声的说了两句：“村子里有老流氓，你要小心一点。”
村尾家有户人家，儿子四十来岁了，还没娶媳妇，经常背地里骚扰女知青，或者投机揩油已婚的妇女。
李大娘是村子里的老人，这些个事知道的明明白白。
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放在台面上说，怕影响了村子的好名声。
李大娘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来自城里的女娃娃，也就好心跟她提了句。
像容知青这样肤白貌美的女娃，可受欢迎的嘞。
没瞧见，那些未婚的男人们，一下午往这田地里跑来跑去的，就是为了瞧一眼容知青。
“好的，谢谢大娘。”
容枝拽着一麻袋的野草，丢到田埂边边。
这些野草还可以给村里的老牛吃，等会生产队队长会叫人来拿走，她只需要收拾好就成了。
“容知青，我送你回知青点。”陈大牛扛着一把锄头，走到容枝的面前，黝黑的脸扯出一抹笑。
身材也很高大，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汗味。
大寸头，四肢发达，小腿上鼓鼓囊囊的肌肉。
长的很凶，细长的眼睛，笨重的鼻子下是一张厚唇。
忙碌了一下午，容枝的侧编发已经有些凌乱，瓷白的小脸上还冒着汗珠。
嫣红的唇因为喘着气微张，她看了一眼陈大牛，声音透着一股疏离：“谢谢同志，这点路就不劳烦你了。”
她没再看陈大牛，自己一个人跑到路上。
鞋子沾了泥巴有些重，她在石头上蹭了一下。
蹭出一大团的泥巴。
看着暗色渐渐席卷而来，她也不多耽误，转身就奔入了浓厚的夜色之中。
陈大牛失落的耷拉着脑袋，粗糙的脸满是伤感。
一个人扛着锄头，走在黄土路上。
默默的叹气。
容枝坐在床头上，等陈雪萍几人都洗漱好了，她才进灶房烧好热水。
村子里的条件很简陋，用水桶装着温水，舀水冲洗。
容枝的头发很长，她擦了将近二十来分钟，才达到半干的效果。
她没忘记江宿让她在门口等的事，看了看余下的两套衣服，穿上了一件浅粉色收腰碎花裙。
头发半干的披着，陈雪萍点上了蜡烛，跟其他几个知青在畅谈。
“容知青，你跟昨天那个同志关系处的蛮好的？”陈雪萍扭头，问。
其他几个知青的目光也放在了容枝的身上，像是在探究什么。
容枝抬眸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关系处的也挺好的。”
陈雪萍几人沉默了一下，噤了声，随后又围在一起小声嘀咕。
期间能听见贾艳愤恨的哼叫声。
容枝勾了勾发尾。
知青们劳累了一天，睡的早，几乎是八点左右，就都睡着了。
容枝轻手轻脚的下床，把灶房里的小板凳拿出来。
坐在门口等。
月亮很圆，散发温柔的光，普照了黑夜，带走了黑暗。
四周都是树，安安静静的，她能听见蝉鸣虫叫。
她看不清手表上的时间，只知道等了挺久，江宿还没来。
容枝耐心极好，一个人坐着，望月冥想。
夜色匆匆，来的人风尘仆仆，带来了一阵热风。
江宿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行李袋，他走到容枝身边，喘着粗气，啧笑了一声。
“小知青，真听话。”江宿喘的急，怕她久等，就走的快。
红桥村离镇上的供销社，得有二十来个公里，四五个小时的路程，他赶急的只走了三个小时左右。
他满身热汗，褂子湿的透，能滴出水。
被汗液浸湿的衣裳，有很浓烈的皂香味。
一点也不难闻。
容枝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江宿低头粗喘了一下。
另一只手把袋子放下，抓住了她，低声问：“小知青，真不跟我搞对象？”
暗哑的声音带着细碎的笑意。
后面三个字被他拐着小调念出来，伴随着暧昧的夜色，多少有点点勾人。
他不老实，捏住了她的手，故意往她手心勾了勾。
夜不是很黑，江宿能看清她明亮的眼睛。
好像在闪着光。
小知青嘴唇动了动，还是拒绝了他：“不搞。”
江宿慵懒又痞坏的笑声响起，习惯性的啧了一下：“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谁让老子爱你呢。”
容枝没搭理他。
江宿戳戳她：“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容枝反驳。
江宿做作的唉了一声，也没再逗她。
打开行李袋，他抽出一床软被给容枝，道：“这个垫在床上，你睡着就舒服了。”
容枝愣愣的：“给我的？”
江宿啧笑一声，又继续说道：“我不方便进去，你等会自己弄。”
趁着黑灯瞎火，他多瞅了容枝两眼，怎么看都觉得这小知青对他胃口。
迟早找个机会，把人给吃进肚子里面去。
“没让你帮我弄。”容枝小声嘟囔。
心里却是极度高兴的。
被人放在心上惦记的感觉，没人不喜欢。
容枝眉眼弯弯，看江宿都顺眼多了。
江宿又从袋子里，把东西一件件的掏出来。
一边说着：“这个是搪瓷盆，你晚上用来泡泡脚，这个是麦乳精，每天早晨泡一杯喝，买了两个瓷碗，咱们换着用，这个保温瓶……”
江宿叭叭的，像个老父亲。
把容枝要用的，能用的，全给买了回来带给她。
这可把人给感动的泪眼汪汪的，容枝扯住了他的袖子，声音软绵绵的：“江宿，你真是个好人。”
江宿虎躯一震，歪头看她：“我不是好人，小知青，我对你可是有所图的。”
小知青又抽了抽鼻子，一脸感动的样子。
江宿趁机又说：“真不跟我搞对象？”
“我会对你好的。”
他咧咧的补充了这么一句。
小知青这回得答应了吧？
江宿这心里，抓心饶肺的。
要不是顾及小知青的想法，他昨晚就想把人给拐回家。
关上门，来场生命大和谐。
天天把她伺候的好好的。
奈何小知青这副小淑女的模样，他要是这么做了，怕是得一辈子不搭理他。
想到这，江宿忧伤了。
这小知青啥时候才能跟他搞，对象？
“不。”容枝绷着小脸，再次无情的拒绝了他。
“啧，怎么，老子对不上你的眼？”
江宿突然之间就好像歇了似地，语气奄奄的，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
但语气还是坏坏的，调调痞里痞气的。
“我们还不了解。”
小淑女容枝给出的理由，让江宿无言以对。
江宿也觉得奇奇怪怪。
以往媒婆给他介绍了很多女儿家，他愣是一个都看不上。
昨日一见这小知青，就把他心都给勾走了。
日思夜想的，一闭上眼就是这小知青。
江宿怀疑，这小知青给他下了蛊，不然怎么把他勾的死死的。
“你怎么不说话？”
他发着呆，容枝戳戳他的手肘。
江宿晃晃头，随意的开口道：“没。”
容枝看着这一地的东西，应该是花了他不少的钱票。
“这些东西多少钱，我给你。”
江宿没吭声，听到这句话脸都沉了下来。
薄唇紧抿着，漆黑的眸寒光乍现。
心里却是又委屈又难受的。
他看都不看容枝一眼，转身就大步离开。
容枝咦了一声，这人怎么，就走了？
连忙把这些东西，轻手轻脚放到床底下。
连连追了上去。
生气的男人走路走的极快，跟她落差很大。
大晚上的容枝也不好开口叫他，两条小短腿哒哒哒的追上去。
江宿故意放慢了脚步，却一直没听见小知青走来的声响，扭头看了一下。
那小没良心的，压根就没追上来！
江宿气的牙痒痒，他要是再找小知青，那他就是犯贱！
他长腿一跨，身影渐渐消失在这暗色之中。
“嘶……”
容枝从地上爬起来，手心跟腿部关节火辣辣的疼。
没顾着，往前面追了许久，也没见着人。
心思沉了沉。
叹了声气，转身回到了知青点。
在灶台烧了水，身上的裙子是脏了。
手心跟膝盖都磕破了皮，她直接用冷水冲洗了一下。
坐在小板凳上，目光清冷，发泄似地抓了抓膝盖。
瘪着嘴，不太高兴。
收拾好之后，容枝躺在床上，幽幽的叹气。
怪她……
一夜无眠。
容枝顶着个黑眼圈，洗漱完之后，熬了一碗粥。
她今天依旧是去拔草。
心不在焉的，李大娘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关心问道：“容知青，昨个没睡好吗？”
容枝闷声：“嗯。”
李大娘又瞅了两眼，但也没再问。
弯腰赶紧拔草，现在这念头，多挣工分才是正经事。
李大牛今天特意选了个跟容枝挨得近的地方锄地，时不时看过来两眼。
被他娘马大娘给注意到了，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连三天，容枝都没见到江宿。
江宿也沉住气没来见她。
——
“大牛啊，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容知青？”
饭桌上，马大娘给李大牛夹了一筷子腊肉，小心翼翼的问。
李大牛黝黑的脸闪过笑意，可惜他太黑了，马大娘没看出来。
“嗯。”
李大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一边嚼菜一边说。
“人家容知青什么样，你什么样，心里掂量清楚，人家又不是脑子不好，能看上你？”
李大牛觉得难堪，握紧了筷子，低着头没吭声。
马大娘心疼的不行，拍了李大爷一巴掌：“你说啥呢，儿子还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你打击他干啥？”
李大爷人实在，多看了李大牛两眼，敲了敲筷子：“大牛，你愿意娶谁我跟你妈不拦着，但那些城里来的知青，你配不上人家，人家也看不上你。”
村子里往常也有人家娶知青的，但那都是家里条件好一点的。
老李家没那个条件，至今住着几十年前的黄土房，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多少肉。
更何况，李大牛看上的是最漂亮的那个容知青。
这越是漂亮的女娃，要的彩礼就多。
之前那些个嫁人的知青，光是要一辆大梁自行车，就差不多把人家家底给掏空了大半。
老李家别说一辆自行车了，就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
李大牛听了，心里更是郁闷，低着头不吭声。
马大娘心疼儿子，一脸责怪：“你说这些给大牛听干啥，万一人容知青就是眼瞎，看上咱儿子了呢？”
李大牛心里更难受了，他明明也不差，能干活，一天能挣十二个工分。
容知青要是跟他领证的话，他一定能让容知青吃饱饭，不饿肚子的。
但是李大牛不敢说，因为爸妈年纪大了，挣不了多少工分，还得靠着他的工分吃饭。
一家三口，勉勉强强的能吃饱饭。
要是他一心只顾着容知青，不顾爸妈，那就是大不孝。
李大牛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
李大爷见他这副模样，显然是听进去了，为了一棒锥把他的心思打死，连着又说。
“你瞅瞅容知青身上那几套衣服，我可是去供销社看过了，没那个款式。少说也得三四十一件，还有那小皮鞋，二十多块一双，你说，咱们买得起吗？咱们一年不吃不喝，也才够人家身上那一身衣服鞋子。”
“爸，你别说了。”李大牛越听越难受，实在想不明白，这人与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嘞？
就这么让他死心他也不愿意，他好歹问问容知青，若是人愿意，他以后就再努力一点，多挣些工分。
若容知青不愿意，那他也就此死了这条心！
以后随便找个对象，就这样过了！
李大牛属于那种说做就做的人，当即下定了决心，明一早就去问问。
“大牛，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掂量掂量。”李大爷吃完最后一口野菜汤，佝偻着背，出去了。
马大娘叹了口气，安慰道：“大牛，到时候给你找个更好的。”
李大牛幽幽的说了一句：“能比容知青好吗？”
马大娘一噎：“你这孩子……”
李大牛郁闷的夹了一筷子给竹笋，闷头喝下一大口野菜汤。
——
“贾知青，你能帮我把这个拿给容知青吗？”佟立本手里拿了一块用黄油纸包裹的核桃酥。
贾艳看了一眼：“你自个去给。”
她才不想看到那个狐狸精嘞！
陈雪萍恰好回来，看到这一幕，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主动过来问：“佟知青，怎么了？”
佟立本看到陈雪萍，扬起笑：“陈知青，你能帮我把这个拿给容知青吗？”
佟立本长相斯文，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
陈雪萍小脸一红，手忙脚乱的结果，羞赧道：“当然可以。”
佟立本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谢谢，就转身回去了。
陈雪萍手上拿着核桃酥，还能感觉到油纸上属于男人的温度。
心尖颤了一下，佟知青。
贾艳扭着屁股看了一下，心里唾弃个不行。
大声囔囔道：“人家送容知青的，你害羞个什么劲？”
这话一出，陈雪萍小脸一把，拿着核桃酥的手一个不稳，掉在了地上。
她连忙蹲下捡起，低着头，神色意味不明。
贾艳看了一眼，在心里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一扭一扭的跑去洗澡了。
陈雪萍拿着核桃酥，回到屋子里头，想了想，往外头瞅了两眼，见没人。
打开油纸，往那核桃酥上吐了两口唾液，又把它包严实，才放到容枝的床头。
容枝六点多才回来，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
“容知青。”陈雪萍正在整理床铺，看到容枝喊了一声。
“佟知青送了你一包核桃酥，放在你床头了。”
容枝看了她一眼：“嗯。”
走到床头，看着放在上面的东西，叹了口气。
“陈知青，帮我还回去吧。”
陈雪萍神色一怔，干巴巴的说：“可是……”
容枝看着她，定定的说：“麻烦你了。”
随后，就把核桃酥放在了陈雪萍的床头上。
拿了一块脸帕，沾湿了水，把床头擦了擦。
陈雪萍看着床头的核桃酥，扭头看向容枝，抿了下唇，又开口说道。
“容知青，这是佟知青点一片好意，你就收了吧？”
容枝歪头看她，勾起一抹笑：“我得有拒绝的权利吧？”
陈雪萍一滞，闭了嘴。
贾艳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进来，看到容枝，又扭头冷哼了一声。
容枝没搭理，自己跑去灶台开始烧水。
陈雪莲看着核桃酥发呆，被贾艳看着了，开口问：“怎么？容狐狸精没要？”
陈雪萍从鼻子里抽了口气，面无表情的点头。
“切，装什么装。”贾艳撅嘴，大步走过去拿起核桃酥，眯着眼睛，说：“既然容知青不要，那就给我吧！我正饿着呢！”
“诶！”
贾艳拆开包装就咬了一大口，陈雪萍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贾艳挑眉：“怎么？你要吃？”
说着，就把核桃酥往陈雪萍脸上举过去。
陈雪萍一脸嫌弃的躲过，吓得她后退了两步。
看着贾艳吃的津津有味，心里忍不住恶寒，胃里翻涌，隐隐作呕。
贾艳啧了一声，一大口一大口吃的满嘴都是，吧唧吧唧的嚼动，惬意的眯着眼睛。
陈雪萍又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盯着旁边的床铺，看了一眼明显有些湿的被褥，又出了神。
容枝蹲在灶台前，往里面添火，时不时又想起江宿，委屈巴巴的。
等到她洗漱完，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前，乖乖的，一副学生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前方。
直到头发都干了，那人也没来，她才拿起小板凳，放回灶房。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