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接近了地平线,将整片天空晕染成了橘红色,绵绵层层堆积的白云,如同涨潮时的波浪。
江宿把两个大包裹绑在一起,抗在肩上,踱步去到田地里。
喊着正在干活的容枝。
容枝回头,看到他,眉眼带笑,跟记分员请假后,跟着他一起回到知青点。
“这是信。”江宿
现在知青点没人,江宿站在门外往里面探,想进去又觉得不妥当。
容枝好笑,却也没开口喊他进来。
这时虽没有女知青在,但毕竟是女知青们的宿舍。
容枝把信拆开,入眼的就是一句:“亲爱的容知青同志”,她哑然失笑。
一封信看下来,写的多半是问她在这边有没有被人欺负或者是饿肚子,对于江宿只简单的提了两句,意思差不多就是容枝喜欢就好。
末了,又添了几句,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复高考,知青就能返城了,让她好好考虑。
看到恢复高考,容枝稍稍捏紧了信件。
恢复高考,她定然是要去考大学的。
而江宿……
“小知青,怎么了?”
江宿惴惴不安的捏紧了手指,紧张的问,声音有点抖。
看小知青那副模样,该不会是老丈人不同意吧?
夕阳透过窗子,把几分颜色晕染在她的衣裳上,精致的小脸微抬,看向他,认真道:“你别乱想。”
容枝上前,把信拿给江宿看。
把包裹拆开,里面装了几套衣服,还有肉罐头、大白兔奶糖、一些耐放的零嘴。
“江宿,等会你把这些东西拿到你家里去。”容枝把衣服拿出来,放在装衣服的箱子里。
然后又把那些东西装在一个包裹上,很重,容爱国买了很多。
江宿恰巧看完信,长腿一迈,把东西提出来,道:“怎么不放在这?”
“不方便,没放的地儿。”容枝指了指里面。
江宿往里边一探头。
确实如此,知青们的宿舍并不大,因为住的人多,放的东西也多。
“留几个你饿的时候拿出来吃。”江宿往里面拿了几个鱼罐头跟一瓶杨梅,还有一抓大白兔奶糖。
容枝抿唇,乖乖的拿着放在箱子里,又出去。
“小知青,要回我家看看不?”江宿挑了下眉,眼睛里闪着光。
容枝沉吟片刻,点头道:“也成。”
江宿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一手把东西提着,一手牵着她。
“小知青,我们什么时候上你家提亲?”
“过些日子。”容枝眉眼带笑。
绯红的唇瓣勾了勾。
江宿回头看了她一眼,闷闷的。
小知青竟然不着急,过分!
没听见回应,容枝扭头看他:“你怎么了?”
“没有。”江宿赌气。
“哦。”容枝冷漠脸。
江宿更气了,他控诉的说道:“你上次说话会哄我的!你骗我!”
黄土路崎岖不平,江宿这般说着,也不忘将她往平路上带。
眼睛一直盯着她落脚点地方,生怕她脚滑给摔着了。
“你别闹。”容枝娇嗔。
“你说我闹?现在是开始对我不耐烦了是嘛?”江宿无理取闹的说道。
一个糙汉子,身高体壮的,撅着嘴,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仿佛容枝是个提了裙子不认人的渣女。
容枝无奈,幽幽的叹了口气,停住了脚步,四周看了看,见没人,踮起脚快速的在他下巴亲了亲。
江宿眼前一亮,唇角忍不住的翘。
容枝站稳,学着江宿捏捏他的手指,一本正经的说:“不许闹了。”
清灵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甜滋滋的,像是往心田注入了甜水。
“嗯嗯,走!”江宿这下乖乖听话了,将人把家里带。
江宿家的红砖房在红桥村是唯有的。
有两层楼,还有有个小院子,种着江宿平常爱吃的香菜。
进入屋内,江宿平常都是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
阴凉阴凉的,背后靠着的是竹林,打开后门,一阵风吹进来,整个屋子都弥漫了一股竹香。
“小知青,你坐。”
江宿给她拿了凳子,又拿着搪瓷缸去羊圈挤羊奶,给她放在锅上温一温。
才端给她。
“家里还有你爱吃的苹果,我去洗个。”
江宿忙里忙外的,贴心的把苹果削了皮,去了核,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江宿,我爸说,到时候可能会恢复高考。”
信,江宿是看了的。
听到容枝这么一说,他心一咯噔。
小知青不会是想把他甩了吧?
“你要跟我一起吗?”容枝嫣然一笑,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那副怔然的模样,心生欢喜。
江宿仿佛是遭了晴天霹雳,黑长的睫毛颤啊颤的,声音发抖:“你让我,跟你一起?”
“当然,你不是要娶我吗?”容枝笑着伸手捏捏他的脸。
江宿坏心思的用下巴蹭她的手心,长出来的胡渣扎人,她白嫩的手瞬间就被扎红了。
这会好了,江宿又心疼了,握着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
指腹揉了揉她的手,江宿眼神一暗,舌尖抵住了后槽牙。
啧,小知青的皮肤真嫩。
江宿也是上过学的,只不过就上了初一。
家里没落,在得到重新评成分的文书之前,家里人都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去了。
只剩他一个人。
文书下来之后,高考不开放,他觉得读了也没用,便没去读。
“怎么,你不愿意吗?”
他一直不说话,容枝心里有些慌,以为他不愿意,便又说道。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陪你待在红桥村,我挺喜欢这里的。”
江宿唇一抖。
她是城里来的小娇娇,就算她愿意,可他作为一个男人,就得给自己女人好的生活。
更何况,跟她一起参加高考,这么好的事。
“我当然愿意,小知青,你放心,我以后会赚更多更多的钱,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江宿这次难得没有痞,神色认真,语气严肃。
“我相信你。”容枝莞尔,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可爱。
她俯身,在江宿额头上落下一吻。
江宿没敢动,待她离开之后,才起身,伸手将人给抱起。
“你干什么?”容枝诧异。
江宿闷笑一声,喉结滚动了一下,细碎的笑声传出,声音低哑磁性。
“带你参观一下我房间。”
“带你参观一下我房间。”
男人有力的臂膀轻轻松松把她抱起,每走一步,步履极稳。
“我不想参观。”容枝咬着唇。
江宿低头悠然一笑,没回话,步履更快。
房间在二楼,门是敞开着的。
江宿抱着她往里面去,心里知道不会对她做什么,可依然感到紧张。
手指捏紧了些。
绿豆大的汗顺着他脸颊、下巴滴落,眼神紧张,薄唇紧抿。
江宿的房子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木制的衣柜。
东西少,整理的也干净,看起来整洁。
被褥跟军绿色的,比较罕见。
现在大多数被褥,就是大红花梅花,老土的红。
容枝被他放在床中央,一股皂香味扑鼻而来,清冽干爽。
“江宿……”她弱声道,像只误入别人场地的兔子,忐忑不安。
江宿伸手把她鞋给脱了,抓住机会占便宜,摁摁她的脚。
啧,小知青的脚真小。
“江宿!”她面露惶恐,黑长的睫毛抖个不停。
看的他一软,放缓了声音:“不对你做什么,你试试这床,喜欢不?”
这床原本也是用木头整的,但江宿怕硌着她,就去镇里跟人托关系,弄来一张弹簧床。
容枝拘谨,压根不敢乱动,小心翼翼的,伸出脚脚,压了压。
眼睛一亮,卷翘的睫毛眨啊眨。
江宿弯腰,勾唇一笑。
伸手掐着她的腰,把人一提,就把人一松。
掉下去,完全不带疼。
他刮了一下小知青的鼻梁,笑的宠溺。
“喜欢吗?”
容枝点头:“喜欢的。”
“爱我吗?”他挑眉,戏谑道。
容枝小脸爆红,殷红的唇一抿,随之,是郑重的点头。
“我爱你。”
江宿啧了一声,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小知青嘴真甜,让我尝尝。”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俯身将人压住,小知青的手被他捏住,举在头顶。
铺天盖地的吻,啧声强烈,在略微空荡的房间,格外清晰。
………………
太阳落下,黑色的幕布盖住了天空,黑压压的云层仿佛随时都要坠落下来。
江宿伸手,把小知青的衣裳整理了一下,有些皱,他抚平。
容枝被吻的有些懵,表情看上去呆呆的,鹿眸湿漉漉的,乖巧极了。
揉揉她的脑袋,说道:“我去做饭。”
说完,又是摁住她肩膀,在侧脸上落下一吻,才出去。
容枝呼出一口气,漂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刚刚……差点被……亲死……。
太丢人了。
容枝趴在枕头上,双手抱头,欲哭无泪。
因为缺氧差点被弄晕过去的,她估计得是第一人。
抿着唇,愤愤不平的捶了几下枕头,才穿上鞋,下楼。
江宿有钱,在外面也有很多关系,即使他现在挣得工分不多,但粮食还是充足。
他手艺极好,把鸡圈里的鸡给杀了一只,一半煲了个汤,一半用来炖土豆,再炒了个素菜。
米缸的米很多,小知青在,他直接舀了一大碗闷煮。
平日里,他自己吃的话,一般是还要放些杂粮一起煮。
“小知青,你多喝汤,最近又瘦了。”
“小知青,你别老吃素菜,吃肉。”
“小知青,你怎么才吃半碗饭,不喜欢我做的菜?”
“小知青……”
“……”
吃个饭,江宿嘴叭叭的,一个行走的叭叭机。
最后,小知青撑的肚子疼,缩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江宿内疚,沉着脸给她揉肚子。
大概是过了个把小时,容枝才缓过来,肚子的不适稍稍褪去。
“要回去了。”容枝戳戳他臂膀上鼓囊囊的肌肉。
江宿冷着脸,看到她又缓了一下,抬头看了下外面,起身:“我送你。”
“好。”
江宿去屋里头拿厚衣裳,走进时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甩门的声音极响。
“江宿,你怎么了?”容枝被吓了一跳,问。
一阵风吹进,夜晚有些凉,身上立马起了鸡皮疙瘩。
她搓搓手臂。
屋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风吹的。”
江宿送她回去的路上,兴致不高。
容枝捏捏他的手指:“不高兴?”
“没有。”江宿回答的很快。
骗人。
容枝气鼓鼓的暗想。
她没再吭声,只是走了几步,听到旁边传来的叹息声。
江宿把人往怀里一扯,吻了吻她的额。
没说话。
容枝静静的,伸手抱住他。
过了几分钟,江宿松开她,勾着她的肩膀,啧了一声。
“小知青身上真香。”
“用了香皂。”容枝勾了勾小指头,红着脸。
“想亲。”
江宿不大正经的说,眼尾微勾。
“江宿!”容枝被他说的满脸爆红,这会也是知道,他说的亲,是亲哪里。
小知青娇嗔,没有多少的凶意,这把江宿给逗笑了。
“行了,不逗你了,小知青真容易害羞。”江宿宠溺的笑道,眼里闪着光,里面都是她。
容枝不自觉的撅嘴,气哼哼的,像只河豚。
一路有风,他贴心,给她准备了挡风的衣裳。
只感受到了风的清凉,没觉得风冷。
“进去吧。”
江宿把她往前面推了推,黄土房里面冒着微弱的光。
容枝把外套脱下来给他,踮起脚,在他下巴处亲了亲,道:“晚安,江宿。”
她扭头就跑,半空中,她的发丝打过,留下一阵清香。
江宿站在原地,呆站着,手里拿着的外套还有余温。
紧了手,按了按,一股清香。
“容知青,灶房里给你烧了热水,你可以直接去洗澡。”贾艳正坐在床头,拨着马大娘给的鸡蛋吃,看到进来的容枝,连忙说。
容枝一怔,有些惊讶,随后又平淡的点点头,道谢:“谢谢。”
拿上衣服跟搪瓷盆就出去了。
陈雪萍看到她没了人影,才翻了个白眼,瞪向贾艳。
因为她缺粮,知青点的女知青怕她开口借粮,个个也都不搭理陈雪萍了。
贾艳瞪过去,大声道:“瞪什么瞪,眼珠子瞪出来也不给你吃!”
说完,把一个鸡蛋塞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还不忘吧唧吧唧嘴。
陈雪萍气的心脏都是揪着疼的,可又无可奈何,转过身假装没看见。
眼睛通红,胸膛气的上下起伏。
恶毒的光在她眼中乍现,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勾起唇,幽幽的笑了一声。
金秋时节,和风中带着稻香味,一连片都是遍地黄金。
上次之后,容爱国又寄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明年的七月份,就会恢复高考,知青就能返城了。
江宿为了能够跟容枝一同参加高考,找那个卖给他手镯的中年男人,托关系,从省城弄来不少书籍。
他智商很高,那些题目对于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几乎是容枝给他讲解一次,江宿立马就能举一反三。
“小知青,这道题到底是怎么做?”江宿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后,低头看书的人儿。
发起攻问。
“我看看。”容枝把书放到一旁,走到他身侧,弯腰垂头,秀气的发丝落在江宿的肩膀上,带来一阵芳香。
容枝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给他讲解。
“你先把A与B相连,用三角函数的方法求证试试看。”
江宿无从下笔,满脸苦恼:“我不会。”
容枝怔愣的看向他:“我记得你前些天做过类似的题目。”
女孩声音放软,认真道。
江宿眸中闪过笑意。
啧,小知青变聪明了。
“你可能记错了。”
容枝皱起秀眉,回想了下,确定没错,又很正经的盯着他:“我没记错,我记性很好的。”
江宿伸出手捏住她的手腕:“记性很好,偏偏是把我给忘了。”
“我没有。”
“快一下午了,小知青看书倒是入迷,也不知道看我几眼,或者是找我抱一下,亲一亲。”
“你!”容枝气急,这人好一般的无厘头!
“现在是对我不耐烦了?语气都凶了不少。”江宿垂下眸,手也安安分分的松开了,委屈巴巴的。
漆黑的剑眉染上了忧愁,唇瓣紧抿。
容枝一愣,小脸上闪过无措,语气温软。
“你别生气,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扯了扯他的衣袖。
江宿唇角不动声色的翘了翘,抬头看向她时,又故作可怜。
“你每次都这么说。”
被他指责的容枝无措,小脸上闪着茫然的神色。
关心则乱,她握住了江宿的手:“这是最后一次。”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控诉的神色,仿佛容枝像极了吃干抹净就逃的渣女。
“那……你想怎么样?”
小知青的声音愈发的弱。
江宿得逞的笑了一下,起身将人给抱起,走到旁边的床上,声音闷闷的,带着笑意。
“给我亲一亲。”
……………………
两个人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了。
小知青两颊密布红晕,双瞳剪水。
江宿端来一盆水,用脸帕擦了擦她的手,脸上带着坏笑。
“小知青的手真嫩。”
容枝瞪了他一眼,手腕酸酸的。
江宿低头去,哑然失笑。
………………
日子很快就到了丰收,这些日子红桥村大到五十多岁的老人小到六七岁的孩子,都下田地里忙活。
这段时间,工分比平常要多,也比平常要累许多。
陈雪萍人小力气小,时常因为干的活少,被记分员骂的狗血淋头。
这个时候,其他女知青们只是当笑话看过去,没人会安慰她。
到了乡下,只有干活挣工分才有饭吃。
陈雪萍家里并不富裕,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都靠着陈家父母养活,自然也不会匀出钱,寄给她。
下乡时她还算圆润,这时,倒是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
风一吹仿佛就能把人给吹倒。
拿起镰刀割稻子,一天下来,腰跟快断了似的。
再看旁边的贾艳,近些天来是愈发的苗条了,没有之前那么胖。
但她吃的依旧多,干的活也多。
有时候记分员见她积极认真,还会多给她记上一两个工分。
陈大牛拿着一个搪瓷缸,晒的日子长了,脸是愈发的黑。
“给。”他闷声。
贾艳一愣。
陈大牛皱着眉头,说道:“这是俺娘给你的,拿着。”
“哦哦,好,谢谢哈。”贾艳连忙结果,忙喝了一口,是甜水!
她双眼亮晶晶的,好好喝。
陈大牛看她这馋嘴的模样,嘴角扯了扯,可惜他太黑了,贾艳没看出来。
贾艳把搪瓷缸给陈大牛,再次道谢。
陈大牛点头:“嗯。”
陈雪萍从鼻子里闷出一个哼:“我说怎么小日子这么滋润,原来是勾搭上了乡下泥腿子。”
陈大牛一默,想到之前被容知青拒绝,又想起李大爷曾经对他说的话,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烦躁。
泥腿子就低人一等吗!?
贾艳叉着腰,朝着陈雪萍骂骂咧咧:“泥腿子?你现在不也是吗!都是一个田地里干活的,怎么滴,你就比别人高贵?您那么高贵咋连饭都吃不饱嘞!”
“你!”陈雪萍被当场气哭。
“哼!”贾艳朝着陈雪萍重重哼了一声,不屑的勾起唇,满是嘚瑟。
“陈同志,你别听她胡说八道的,大家都是人,生来平等。”
人跟人都是平等的,不平等的是公平。
陈大牛一默,朝着贾艳咧嘴笑了。
贾艳双颊一红,转过身拿起镰刀就割稻子,只是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陈大牛不明所以的抓抓后脑勺,拿着搪瓷缸走了。
没人安慰陈雪萍,陈雪萍气哼哼的,一不留神,割伤了自己的手指头,这下,她的眼泪又像不要钱似的掉下来了。
现在忙活着,个个都是专心致志的收割水稻,只是有些爱看热闹的,会扭过头看两眼。
陈雪萍愤恨的瞪了贾艳的背影一眼,心里恶毒的想法愈发滋生成长。
她垂下眼帘,用黄土把手上的伤口包住。
干的农活多了,她的手早就粗糙的不像话。
一开始这样还会疼,习惯了便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陈雪萍抬头看向烈日,很是刺眼。
中午,贾艳把鞋子脱掉,双手提着鞋子,朝着黄土路的下游走过去。
红桥村有一条河,下游比较深,村民们都是不让孩子们到这来。
来的一般都是刚刚干完活的大人,来这里清洗身上沾染的泥巴,或者是坐在岸上洗洗脚。
贾艳坐在河岸上,把脚伸下去,感受着河水的清凉,舒服的眯着眼。
耳畔没有噪声,有的只是风声与鸟鸣。
陈雪萍从那条弯路上,小心翼翼的走出来,也没穿鞋,怕穿着鞋会发出声音。
眼睛里满是恶毒的光。
要不是这个傻子突然变机灵,她也不会因为没有粮食而被佟立本嫌弃,大家也就不会孤立她!
都是这个傻子的错!
陈雪萍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疯狂的嫉恨,慢慢的朝着贾艳走去。
陈雪萍深吸一口气,又走进了一步,贾艳正在踢着水,好生悠闲的模样。
细碎的笑声传出,很响很响。
陈雪萍闭上了眼睛,一咬牙,将人给一推。
“咕咚——”
陈雪萍脸上近乎疯狂的笑,她叉着腰,狂笑。
一边骂骂咧咧:“贾艳,你个死胖子,都是你的错,给我去死吧!等你死了,那些粮食可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
河面平静,陈雪萍未在意,得意忘形,眼睛瞪的仿佛要从眼眶里面出来。
五官因为嫉妒狰狞的可怕,扭曲的脸更是丑陋。
“哗——”
贾艳从水里冒出来,甩甩头,抹了一把眼睛,眼睛刺痛。
“你——”
陈雪萍被这一幕吓得扭曲的面容没缓过来了,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贾艳从河里边爬出来,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刘海被水浸湿,遮住了眼睛。
“你,你是人是鬼!!?”陈雪萍后退一步,小脸惨白。
贾艳把刘海撇到一边,上前就是两耳光。
“妈的,你个小豆芽还想谋杀老娘,谁给你的脸!”
巴掌声啪啪啪的作响,力道很大。
陈雪萍被打的双颊冒出了血丝,两眼发晕。
要不是贾艳揪着她的衣领,她此时得昏过去。
“臭人!烂人!”贾艳把人一甩,在她身上踹了几脚。
不解气,又把人拎起来,往那河中央一丢。
“哗啦——”
没激起多大的水花。
陈雪萍原本是要晕过去了,双耳通水,求生的本能让她惊醒过来。
“救命……救命啊……”
“救你妈的命!”贾艳把辫子拧了拧,掉落下水,沾湿了草地。
浑身湿哒哒的,好在今天穿的衣服是深色的,但湿衣服紧贴着身子,勾勒出愈发玲珑的曲线。
“救我……”
陈雪萍的叫声越发微弱。
贾艳嘴角扯了扯,过去来,跪坐在河岸上,伸手抓住陈雪萍的头发。
一揪,陈雪萍痛的呲牙。
喝下去一下口河水,呛得喉咙生疼,眼泪都冒出来了。
贾艳往上面又是一巴掌:“舒服不?”
陈雪萍太害怕了,频频摇头,头发被揪的生疼,头发发麻。
眼泪掉个不停,身子抖啊抖的。
“都是知青,你个想法咋那么恶毒嘞?还想弄我?!!”贾艳朝着她脸上就呸了一口唾液,看着嫌弃的咦了一句,又把人按下去。
等她挣扎个一两分钟之后,再把人给提起来。
“还敢不?”贾艳问。
陈雪萍使劲的摇头:“不不不不敢了,呜呜呜呜——”
“哭啥哭,老娘还没哭呢。”贾艳说着,又是把人往水里一摁。
来来回回几次,才把人提起来。
丢在一旁,不屑的啐了一声:“呸,下次再敢阴我,弄死你!”
岸边的鞋子有些湿了,她穿着难受,一个不爽,过去又踹了一脚,才扭着屁股走了。
陈雪萍呼着气,眼里满是惊恐,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咬着唇,都快咬出血了。
柔弱的小脸被打的肿高肿高的,她瘪着嘴,心里是一想到贾艳,就是没来由的恐惧。
想到刚刚的窒息感,她抽噎了一下。
没粮吃,知青们又孤立她,不帮她,现在还要被人打……
陈雪萍哭哭噎噎的,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往河边走。
闭上眼睛,想跳下去得了。
可是一想到刚刚那揪心似的难受,她莫得又不敢,收回了脚。
呜呜,她命怎么那么苦呢!
陈雪萍抹掉眼泪,打了个冷颤,畏畏缩缩的走了。
————
“你这是怎么了?”
李大牛在路上碰见贾艳,见她一身湿,关心的问道。
“刚刚落水了。”贾艳撒了个谎,人也教训了,要是她把这件事说出去,依照陈雪萍的性子,还不得寻死腻活。
“落水?”李大牛狐疑的打量了一下,随后点头。
“那你快回知青点换套衣服,别生病了。”
贾艳点头,红着脸走了。
李大牛又抓抓后脑勺,往贾艳走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才提着镰刀回家了。
回到知青点后,贾艳又在门口看见了江宿在给容枝喂食,习以为常的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
江宿跟村子里最漂亮的那个容知青处对象,这事当时还震惊了红桥村的村民们。
男人们个个都是羡慕嫉妒的,却又说不出啥不好的话。
江宿没啥污点,而容知青又是村子里公认的漂亮,为人大方,懂礼貌,受很多大婶们的喜欢。
“小知青,吃慢点,今天累着了,下午你割慢点,算了,我下午找队长说你不干活了,我挣工分养你。”江宿给她喂了一口排骨,心疼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不用,这点活我能干,而且大家都干,我不干,这多说不过去呀。”容枝嚼了两口,说道。
江宿不依:“你这小体格,能干啥活?!”
“哪有小体格,都被你微胖了,足足胖了六斤。”容枝听到小体格,就忍不住瞪他。
原本体重也就八十七斤的模样,自从跟江宿在一起之后,体重就是蹭蹭蹭的往上涨,现在已经九十多了。
腰围都胖了一圈,偏偏这人还总觉得她瘦。
使劲的给她准备好吃的,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她每顿都能吃又吃饱。
挑食的毛病本身治好了,现在又回来了。
“下次做菜不准放葱。”她囔囔。
江宿看了一眼,菜里果然有葱,他伸着筷子把葱挑出来,哄她:“现在没了,再吃最后一口。”
容枝张嘴,坦然地接受,嚼了嚼,又说:“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江宿哑然失笑。
“贾知青,你怎么浑身湿哒哒的?”
贾艳正端着盆要去烧水,听见容枝问,喜笑颜开的,毫不避讳。
“陈雪萍那坏女人,竟敢想把我推进河里,八成是想要淹死我。好在我会水,爬起来把她给弄进河里,整了整。”
“喔~”容枝乖巧的应道,鹿眸盯着她,流光四溢。
“我先去烧水了。”
江宿一个冷眼扫过来,贾艳心里一咯噔,对江宿有一种莫名的害怕,丢下一句落荒而逃。
“小知青倒真是会招蜂引蝶。”江宿酸溜溜的冒出一句。
容枝瞪他:“不许胡说八道,只有你一个。”
江宿勾唇,故作勉为其难的说道。
江宿勾唇,故作勉为其难的说道。
“那暂时相信我们家小知青。”
容枝瞪他。
“我们小知青瞪起来真可爱。”
容枝沉默。
“我们小知青不说话的样子更好看了。”
容枝眨眨眼睛。
“我们小知青眨眼睛的样子真漂亮。”
容枝:……
闭嘴吧。
——————
之后,陈雪萍是再也没敢作妖,老老实实的,看到贾艳,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都来不及。
因为长时间的神经紧张,陈雪萍经常神经兮兮的,自言自语。
知青点的其他女知青看到了,纷纷都在背后议论,说是陈雪萍得了失心疯。
以一传十,以十传百,以百传千,渐渐的,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知青点的陈知青,有神经病。
陈雪萍遭受的异类眼神,更多了。
有同情的、嘲讽的、不屑的,她每天神经紧绷,睡觉闭上眼睛都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随着日子的消逝,陈雪萍日渐消瘦,全身上下,是真的只剩下皮包骨了。
一个一米六的人,才七十多斤,面黄肌瘦,眼神涣散。
经常一个人出行,话也越来越少,直到传来了贾艳要跟李大牛结婚的消息。
她坐在地上,用石头划着树干,嘴里念念叨叨的。
“去死,坏女人,抢我粮食,呜呜呜呜呜,你抢我粮食……”
知青们看了,纷纷都在一旁嘲笑。
而佟立本,沉默着,眼中有一丝不忍,却依旧没做什么。
李大牛是在跟贾艳日渐相处之中,喜欢上了这个性格豪爽、单纯善良的女孩子。
而贾艳,早在李大牛背她去赤脚医生时,就已经心生好感。
后面更是在马大娘的极力撮合之下,与李大牛双双坦白心意,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贾艳是那种说干就干的女生,在一起没多久,就请假带着李大牛回城里上门提亲,短短几个月,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李大牛跟贾艳的酒席,摆了十桌,寓意十全十美。
李家也很是喜欢贾艳这个儿媳妇,尽所能的出了一台缝纫机,以及二十块钱。
而贾家,为了让李家看的起自己女儿,出了一台大梁自行车当陪嫁。
言里言外,都有让李家好好对待贾艳之意。
马大娘当晚就在门槛上抹眼泪,说是没能给李大牛拿出面面,觉得有愧于李大牛,更有愧于贾艳家里。
这可把贾艳弄的哭笑不得,跟着李大牛把人哄了半天,才肯进屋里休息。
贾艳结婚当日是请了容枝江宿来吃酒,虽然她依旧是一看到江宿就忍不住发抖。
李大牛看着容枝,礼貌性的点点头,打了声招呼,随后又去另外一桌敬酒了。
“容知青,你跟江宿什么时候扯证摆酒呀?”贾艳把容枝拉到婚房,小声问道。
皱着眉头,又说:“你俩都谈那么久了。”
容枝扭头,看向还在外边桌上,安安静静夹菜吃的江宿,莞尔一笑。
“快了。”
“那成,容知青,如果以后江宿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让我们家大牛打他!”贾艳很讲义气的拍拍胸脯。
容枝看向她,眼神幽幽的,声音很轻,如同是漂浮的蒲公英。
“他不会欺负我。”
贾艳愕然,又是了然的道:“也是,你们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们红过眼。”
“贾知青。”容枝抿唇,瓷白的小脸很是认真。
“啊?”她茫然。
容枝低头,黑长的睫毛颤了颤,嘴唇轻启:“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贾艳羞红了脸:“谢谢你,容知青。”
容枝灿然一笑:“我先出去了。”
贾艳点头,看到李大牛入门,娇羞的垂下了头。
李大牛黑着的脸,扯出一个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
贾艳:……
你还是别笑的好。
这一趟酒席吃完,就到了晚上的八点钟。
江宿明明没喝多少酒,却故作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眼神迷离,浑身的酒气。
容枝不动声色的离得他远了两步。
江宿一把将人给拉进怀里:“嫌弃我?”
啧,小知青身体真软,跟海绵似的。
“我没有。”容枝心虚,声音弱弱的,没有多少说服力。
“李大牛都结婚了,我还没有。”江宿瘪着嘴,委屈极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蹭了蹭。
像只求宠爱的小狗。
容枝不吭声,听他说。
“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声音低落极了。
勾起了容枝的心疼,伸手把人抱住,哄着他:“改天就去,乖喔。”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江宿突然抬手,两只手分别揪住她的脸颊。
动作很轻,捏了捏。
容枝澄亮的鹿眸里满是无辜,眨了一下,就眨进江宿心里去了。
“小知青,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凑过来一些,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酒气很醇厚。
炽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鼻尖,左右萦绕。
“你怎么不说话?”他又委屈了。
容枝无奈叹气:“不闹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我要跟你一起睡!”江宿摇了摇头,朝着她撒娇。
容枝无奈又是宠溺的笑了一下:“你别闹了,天黑了,我很害怕,我们回去,好不好?”
“小知青会害怕?”江宿反问一句,没等她回答,就牵着她的手,带她回知青点。
月色很浓,普照大地,蒙上了一层细腻的白纱。
“小知青,你早点休息。”江宿往她侧脸亲了亲,说道,这会是不醉了,站姿极稳。
“不醉了?”容枝挑眉,笑话他。
江宿看的一个怔愣,情话脱口而出:“在这醉醺醺的夜晚,醉醺醺的我眼里只有你。”
话落,眼前的小知青只是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便是笑靥如花。
“江宿,你情话倒是比以前多了很多。”
江宿舌尖抵住了后槽牙,啧了一声:“以后会更多。”
他一这样,容枝就知道,脑袋里又是不健康的东西。
“晚安,我的小知青。”江宿扬唇笑,将人拉入怀中,抱了抱,才转身,没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容枝垂头,耳尖红红的,黑长而卷翘的睫毛一颤,悠然一笑,好听的笑声是低哑的。
晚安,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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