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柯在北亰大约呆了一个月。除了面过一次圣,之后就是进宫陪太后过年。
直到大年过完,他才再次动身,准备反程回转云贵。
赵刚和王勋他们要留在亰城参加春闱,郑克爽是从天津走水道,并不和陈柯顺路。
唯一和他顺路的,就是韦小宝了。
和大家道别后,陈柯便和韦小宝结伴而行。他身边有胖头陀和五名警卫,韦小宝身边更是有一众夫人和三个小孩,倒也热热闹闹。
一行人赶路不快不慢,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因此顺江而下,到了洞庭湖时已经到了二月下旬。
此时江南地段,大地春回,远不似北方那样严寒。一行人坐着官船,泛水湖上,倒也不失为乐趣。
“可惜,过了此地,我和师姐就要分别了。”
眼看天色渐晚,日头西沉。韦小宝扶着船栏,忍不住发出感慨,似乎舍不得就这样走。
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这次特地陪陈柯渡船南下。然后才准备顺长江返回杭州。
陈柯站在他的旁边,只说道:“师弟,你去了杭州好好当差,日后我们肯定还有见面的时候。只是……”
说到这里,他上前扶住了韦小宝的手。
“只是到了地方当差,你可得小心谨慎!皇上派了于成龙当两江总督,你一定要和他好好相处,爱惜百姓。”
因为陈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打乱了这个世界的一些事情,让康熙先把三藩和台湾的事情搁置下来,一心一意对付北方。如今赶走了罗刹人,之后不免要和葛尔丹有一场决战。
江南是大清的钱粮宝库。康熙让于成龙镇守两江,这本在情理之中。
但让韦小宝当杭州将军就有些让人不能理解了。
韦小宝笑道:“师姐放心,我和皇上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把这样重要的差事交给我,我定然不会辜负他的。”
陈柯笑了笑,说道:“但愿如此。”
眼看天色已黑。韦小宝便在官船上摆下酒宴,与大家一同行乐,开怀畅饮,吃散伙饭。
陈柯有许多话想说出来,又不知道怎样开口。说轻了,怕起不到警醒作用,说重了又会伤人感情。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却见又有一艘楼船在夜色中出现。而且慢慢向他们的官船靠了过来。
“请问官船上的人,可是韦将军?”
楼船之上,有人高声问了一句。
韦小宝有些不解。不过见来者没有恶意,便大声说道:“在下正是韦小宝。敢问尊驾是谁?”
对面答道:“乃是韦大人旧识朋友!今日得知韦大人驾到,特地前来拜会,不知可否一聚?”
说着,两艘船已经靠得近了。
陈柯看时,见这艘楼船边上站着几位老者,颇有些似曾相识。韦小宝也是脸色骤变,随后喜形于色。
“是吕先生他们!”
陈柯也终于记起来。
这几位老者居然是吕留良,黄梨洲,顾亭林!另外一位老者大家不认识,但想来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韦小宝说道:“原来是诸位老先生来访?快请上船,先吃些酒水解解饥渴。”
说完后,让伙计搭上跳板。他的夫人们上前扶住这些老人,一一上了官船。
韦小宝当即撤掉残席,重新在雅楼间摆下新酒。只和陈柯留下,陪着四位老者赴宴。
“韦小宝见过诸位先生!”
“陈柯见过诸位先生!”
对于当世鸿儒,他们表现得非常敬重。
“不敢,不敢!”
顾亭林他们也很客气,一一拱手回礼。这才和大家一同坐了。
之后顾亭林介绍道:“这位也是老朽的朋友,姓王,名讳上夫下之,人称船山先生!他就是衡阳人氏,我们本来也是拜访王老先生的。”
“原来是王前辈。”
陈柯和韦小宝也向这位老者拱手行礼。老者也向他们还礼,之后众人同饮了一杯酒。
顾亭林便说道:“韦大人,如今您可有什么打算?”
韦小宝笑了笑,说道:“顾老先生又来为难我了。实不相瞒,我韦小宝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平生之愿不过是花天酒地,儿孙满堂。如今倒是过得十分快活。”
顾亭林压低了声音,却说道:“老朽亦知韦大人之为人,义气深重,心系天下。如今满清占我大汉河山,正值风云际会之时,韦大人手握一方兵符,岂可甘于淡泊?”
韦小宝一阵无语:“老先生,我知道诸位是忠臣义士。但是……但是大明已经亡了,何必又苦苦纠结于返清复明?晚辈真的觉得复明已经无望了。”
顾亭林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终于说道:“复明的确无望,但复汉却未必无望!韦大人,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当皇帝?”
噗!……
听了这话,韦小宝和陈柯都把自己嘴里的酒给喷了出来!
陈柯望了顾亭林一眼,发现他们好像没有在开玩笑。
韦小宝呆了好半天,终于有些结巴地说道:“让……让我当皇帝?顾老先生,您觉得我像当皇帝的材料吗?”
顾亭林说道:“如何不像?韦大人面貌俊朗,气宇不俗,妻妾环绕,子女成群。这就是帝王之福啊!况且您为国立下不世之功勋,威震四海,又手握重兵。只要您揭竿而起,天下必然群雄响应,大事定成!”
韦小宝连连摆手,被顾亭林说得直翻白眼。
“老先生,别别别!您别这么抬举我,我韦小宝受不起。我妻妾成群,那是老婆们爱我,为国立功也是皇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至于揭竿而起,那就更不必想了,我是仗着公主的金面封了个假贝子,这个杭州将军手下也都是些满兵满将,没人会跟着我起哄的。我敢放个屁,马上被人砍了脑袋!我实际上是解甲归田了,皇上还派了个于成龙看着我,您要是想留个念想,可以找我师姐谈谈。”
噗!……
陈柯听了,又是一口酒喷了出来。
顾亭林他们也都望向了陈柯。
陈柯笑了笑,说道:“啊,那个……事情其实是这个样纸的。我这个人吧,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是有点自我实现的需要,做点事业。我可从来没想过返清啊,造返这种没有格调的事情不符合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更不要说复明,大明已经亡了,复明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行为。再说我投靠了平西王,又被太后认为了义女,就是汉歼了!当初顾老先生举办的锄歼盟,就是为了诛杀我这种人的,我怎么敢和诸位老前辈共事呢。”
顾亭林他们听了,却并不介意,反而笑了起来。
见黄梨洲说道:“陈姑娘是何等样人,其实老朽心里非常清楚。比起那些满口忠孝节义,做起事来唯利是图的英雄豪杰,其实您和韦大人才称得起当世的真英雄。陈姑娘可能也误会我们几个老家伙了,以为我们和那些英雄豪杰是一路人,不懂得审时度势?其实不然,老朽有一弟子如今不就在陈姑娘身边任职,我多少也听说过您的业绩!如若陈姑娘不嫌弃我等老迈无用,是否让我们随您一道入滇,见识见识也好啊?”
“啊这……”
眼见黄梨洲说得如此客气,陈柯一时倒不知道怎么拒绝。
王夫之也说道:“陈姑娘不要想多了,我们都是土埋半截的老头,绝对不是去谋个一官半职,更不会倚老卖老给您添麻烦的。有道是生有所依托,活有所庇护,我们这些老朽虽老迈无用,但也怕朝庭有朝一日会怪罪下来!我们这些人活在大清,日夜心惊胆战,陈姑娘若可怜我们,就让我等在您的藩镇之内终养天年。只要能睡上几个安稳觉,就是死了,也算是死在汉王土地之上啊。陈姑娘……”
黄梨洲也说道:“是啊,陈姑娘!我们就去看看,若是住得惯,便把家中的薄产搬过来,我们自己能养活自己!若是住不惯,大家好聚好散,绝对不会让您为难的。”
王夫之也拱手道:“陈姑娘!……”
韦小宝也按了按陈柯的手,说道:“师姐,你就留下几位老先生吧?”
陈柯作难道:“师弟,你也看到了。我如今是太后的义女,册封的是札萨可蒙古爵位!要是请几位老先生去我的藩镇,岂不是辱没了他们的清名?”
黄梨洲说道:“陈姑娘,您不用担心,我们这些老家伙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昔日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陈姑娘身在满蒙心在天下,我们心知肚明。”
陈柯连忙否认:“没有!我没有那么高尚,我和那些英雄豪杰划清界限!”
他这样一说,黄梨洲他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眼看大家如此看重自己,陈柯也不好再推辞。
他拱手道:“承蒙诸位前辈看得起在下,陈某当真是受宠若惊。如此此番回乡,就邀请诸位前辈同行,看看弊下是否能暂居几何?倘能勉强安身,那是在下的福分,若水土不服,诸位前辈可随时言明!晚辈绝对不会与诸位老先生生分的。”
众人听了,都是连连点头微笑。
王夫之也拱手道:“如此多谢陈姑娘,这次我和梨洲兄,就随您一同还乡!”
韦小宝连忙给大家斟了酒,说道:“来,干杯!”
陈柯也和这些老者们互相敬了酒。
如此到了次日天日,陈柯便与韦小宝分别。
韦小宝继续乘坐官船,顺江东去。顾亭林,吕留良也随他一同回转江南。
顾亭林并非和陈柯关系不好。他毕竟是锄歼盟的总军师,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而黄梨洲,王夫之两位当世鸿儒。则跟着陈柯西出湖南,前往云贵。
一路上,陈柯倒是把他们招待得挺好。
他现在也颇有势力,路上到处都能找到“龙门客栈”。行程方便快捷。
对于这两位老者,陈柯倒和他们挺谈得来。
黄梨洲是世界上最早发现马萨尔陷阱的人。只可惜生不逢时,找不到解决办法。
如今他的门生陶潜,居然在腾越干出了一番功绩。他自然对陈柯这位郡主刮目相看。
王夫之更不用说。他是真正想返清的大汉遗民,曾经参加过战斗,不是那种嘴炮遗民。
所以陈柯从来没有喊口号,他也不喊口号。两个人却有些心心相印的感觉。
因为要照顾两位老人,因此回程时就慢了一些。到了昆明的时候,已是扬春三月。
吴三桂见陈柯居然招揽来了当今名士,简直是喜出望外!连忙亲自出城迎接,设宴款待。
在昆明住了几日,陈柯安排好了安阜园中的事务。再次返回腾越后,已经到三月底了。
陈柯回到腾越这天,天色尚早。他照例先到产业区视察工作,一路从芒町来到东固。
芒町工场的基建规划已经得到落实。
最早的铁器坊场作为小合金场,已正式交付给银坊使用。
足有三十间高大的场房,分为九个车间。钢场与合金场的工人也做了相应的整合调配。
钟老三的钟表场,同样扩建为了十间场房,成为了精密零件加工场。
于是。原来的钟表场,文具场等相关制造业,也终于脱离了那种大杂烩式的生产方式。形成了独立的工场。
比如最新建成的通讯设备场,负责制作电话。现在的场长是就是那位孙兴成的老乡。
工场需要的设备,由东固坝子的钢铁场提供。产品需要的配件,由精密零件加工场,仪表加工场等提供。剩下的特殊配件和组装工作,才由工场自己完成。
“对,就是要这样。不光人与人之间要精密协作,产业与产业之间也要完成精密协作。”
陈柯对现在产业结构的推进也非常满意。单就芒町来说,这个小坝子已经完成近代化建设了。
单就视察上看,这里就和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芒町如今已基本上完成了基建。路面是宽阔平整的水泥大道,路边还种有灌木绿化带,以及乔木绿荫带。
主干道两边是同样平整的小道,笔直而通畅。连通着一片片规划整齐的场区和职工宿舍楼。
穿着干练的职业在工场内上班,忙碌。四轮马车,骡车,以及轨道车频繁来往于各个场区和工场之间,将原料和产品互相调配,忙而不乱。
陈柯逛到芒町的尽头。这里通向东固坝子的路也同样已经挖好了地基,并开始修建了。
预备连通山涧的大桥,已经建成了一半。
它有四个巨大的桥墩,和两岸连成了五道石拱,最高的桥墩足有六层楼那么高。
除了不能通车,这座大桥已经可以让行人通过了。
走过大桥,便又看到了铁轨。陈柯非常喜欢铁轨,尤其是在这人世界上,因为它代表着通往文明的路。
来到东固坝子后,他一眼就看到了比芒町合金场大出好多倍的钢铁场。
同样是六层楼高的大烟囱,加上重型机械的轰鸣,漫天飘扬的灰烟。给人一种力量上的绝对震撼。
去年一年,东固钢铁场边建设边投产。年钢产量就已经达到了九万吨,简直不要太恐怖。
孙兴成看见陈柯过来,迫不及待的就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郡主,好消息!自行车做出来了。”
“不是吧,这么快就搞好了!”
还没再仔细品味一下钢铁场的气氛,孙兴成便叫人推来了三辆自行车。
陈柯看时,这自行车倒真做得有模有样。除了架构简陋点,简直就是共享单车穿越过来了。
和最老式的机器设备一样,自行车的做功部位用的是钢材。而架构部分用的是木料,或包铁的工艺。
因为现在没有足够的橡胶,所以车轮暂时也是采用的木料雕纹设计。可以凑合用。
只是这种车,现在还没有人会骑。
陈柯便跨上了自行车,试了试坐垫:“不错,这个弹簧很舒适!”说着便蹬了一下踏板。
孙兴成下意识的想要叫一声,怕陈柯摔倒。
结果陈柯很轻松的就一圈圈蹬着踏板,骑得轻松自如。
“郡主,这车真的能骑啊?”
孙兴成和郎官,工匠们,都不太能想象。两个轮子的车,连站都站不稳,怎么郡主就能骑得如此平稳?
陈柯捏了一把车刹,停了下来。说道:“这就是一种简单的运动力学,不用过分深究。谁都可以学会。”
众人下意识的点了下头,有的相信,有的不太相信。当然也有的人跃跃欲试。
于是大胆的工匠纷纷学着陈柯的样子,想学骑自行车。陈柯也指导其他工匠帮忙扶稳,教他们骑。
“对了孙长老,这种车如果单独成立一个制造工场,成本大概要多少?”
孙兴成想了想,说道:“如果单独成立一个专门生产自行车的工场,就得先制造出专门生产零件的机器。前期投入肯定会很大,至少要一百万圆。”
陈柯也沉吟了一下,这个投入的确不轻松。但交通始终是发展所需要的。
“要不咱们试试?”
孙兴成点头道:“这个没问题。只要有钱投入,没有办不成的事!老臣很快就能开始筹划。”
说着,他又说道:“对了郡主,老钟的发动机已经可以转了,但效果好像不太好。他这个人,挺有工匠精神,郡主如果不急着用倒不必催。”
陈柯笑道:“我知道了。这次去芒町,我也没多问什么,怕影响他的思维。产业发展我肯定会抓,但技术升级我肯定不会催,这两者性质不一样。”
工匠在专注做事的时候,说明他正在投入热情。这个时候不要打扰他们。
有的领导喜欢过去催两句,哪怕工匠没有偷懒。
这种行为非常不好。
首先它打断了工作连贯性,其次影响了工匠的主观能动性,消减了工作热情。
最后,这种行为实际上还蕴藏着“抢功”的含义。
你的工作是在我的监督下完成的,所以我有功劳,你只有苦劳。
孙兴成虽然佩服陈柯,但他毕竟只有二十岁。偶尔也会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其他人也是这样。
但陈柯的领导力真的没让他们失望。
不看外表,陈柯的行为很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从来不做什么幼稚的举动。
因此孙兴成也欣然的点了点头,不再提钟老三的事情。之后只说道:“郡主,新建的化工坊,好像有好消息。你倒可以去那里催一催!”
“真的?”
陈柯一时又有些意外。自来到腾越之后,他就很少打扰陆高轩,因为炼金工作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
不过今天,他倒是真有兴趣要来参观了一下这所新开张的化工坊。
……
化工坊座落在东固坝了边的一处空地上。
建筑采用的是职工楼结构。两层半的大楼在尚未开采完全的树木与杂草中,显得有些别样的味道。
东固坝子的城建,现在还没有真正开始。不过作为外女地,要建设起来不会比芒町慢多少,毕竟没有原驻民,可以直接规划基建,发展很快。
化工场不同于化肥场那样场房林立。生产场属于制造业。化工坊属于科研部门,单位体量较小。
这里的人是连吃带住加工作,都在各自的宿舍里。自由度相对较大。
陈柯走进这幢两层半小楼的时候,也很安静。有工作人员看见他,准备打招呼。
陈柯也抬手示意不要多礼。
穿过走廊,能依稀看见各个房间内,大多连放着各种各样的器皿。如玻璃管,试管,酒精灯,煤气灯,橡胶管,猫肠管,还有各种各样的矿物原料,动植物原料,试剂等。
工作人员翻着书本和资料,图文,做着各种化学试验。
腾越的工场虽多,但核心技术有一多半都是在这里研发出来的。比如合金工业,化维造纸,电磁设备,硫酸,水泥,染料,药品……几乎涉及到所有的部门。
如果说炼钢场是腾越的心脏,这里就是大脑。
陈柯的大脑不行,死读书读死书。他能做的,只能把自己知道的物理化学内容,都刊印成书籍,教大家能看懂。然后让陆高轩带着炼金师们做实际工作。
陈柯也相信,知识落在有用的人手上,和留在自己身上是不一样的。
不多时,他来到了陆高轩的办公室。
轻轻敲了一下门,里面传来一个赋有磁性的男声:“请进!”
陈柯推门而入。便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外袍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摆弄着桌上的仪器。
男子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连忙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回头拱手道:“白龙使!”
“你怎么知道是我?”
陈柯倒是有些意外,这名男子正是陆高轩。
陆高轩笑道:“在这腾越,只有两个人走到属下身后,属下察觉不到!胡先生肯定不会到这里来,所以只能是白龙使了。”
陈柯笑道:“真有你的。对了陆先生,听说你这边的研究有进展了?”
陆高轩叹了口气,说道:“又是孙长老说的吧?我原本是想真正完成后,给白龙使一个惊喜的。”
说着,请陈柯来到了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化工坊。
化工坊做得很精致,不过因为所处的时代较为原始,所以设备总给人一种巫师的感觉。
看着那些各种各样用玻璃管和皮管连接在一起的设备,还有各种炉子烧烤的各色液体。陈柯似乎有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进了大魔王的宫殿。
好在陆高轩已经接受了近代思想,从巫师变成了科研人员。他一开口,就表现出了不同于洪安通的风格。
“这里是用醋加工而成的乙酸酐……”
“这里是用盐电解而成的氢氧化钠,它和碳酸加工而成碳酸氢钠……”
“氢痒化钠和硫酸加工而成硫酸氢钠,最后和盐酸加工形成氯酸磺……”
“现在属下正从石炭中提炼苯胺。如果能够成功,就离白龙使需要制作的抗生素又进了一步。”
陈柯看着陆高轩的成果,不禁连连点头。
只说道:“好厉害,到底是真正的炼金师!比我这个假炼金师强多了。”
陆高轩倒是挺谦虚:“岂敢!若不是白龙使已经写出了药方和制作方法,又有这么多炼金师帮属下一遍遍的做试验,属下终其一生也不可能钻研到现在的地步。”
陈柯笑道:“别谦虚嘛,有了成果就应该得到荣誉!你既然在这里负责,就别让兄弟们跟着你吃亏,把立功名单列举出来,给大家提提职级,提升待遇。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陆高轩说道:“多谢白龙,属下即刻就办!”
陈柯高兴的握了握他的胳膊,又说道:“制作抗生素很困难,咱们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有个比较简单的东西,你们先试着做一下,放松一下心情。”
说着,陈柯又掏出了一封纸。
陆高轩看了看,说道:“这个的确比较容易,和尿素生产差不多。这也是化肥?”
陈柯说道:“还真是!”
又聊了几句,但不再打扰。照样轻手轻脚的走了。
同样是立功升赏,科研人员不同于军队。
陈柯是个懂得与人相处的人,需要热闹的时候他就热闹,需要安静的时候他就安静,并不以自己的喜好强迫别人。
今年回到腾越,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大了。如此在场区转了一个下午,不知不觉天就已经黑了。
于是陈柯再次悄然回到州府,依然没有摆驾子惊拢百姓。
和陶潜他们一同在食堂吃饭,了解了一下腾越现在的情况,倒是比去年又有了进步。
次日,陈柯照例在陶潜的陪同下,视察了治下工作。
春耕早就已经开始,学校也按时上课。工场照常开工,集市也正常营业。流氓混混照样搞事,风纪委员照常教育。
一切都已经步入了一种轨道。
不用陈柯时时刻刻的盯着,州府也能够在各部门官吏的管理下生产生活。
陈柯的工作真正从基层解放了出来。他开始把目光放到整个云贵,为五年计划做着准备。
而陶潜听说自己的恩师来了云贵,那是又惊又喜:“郡主,恩师什么时候能来腾越看看?”
陈柯说道:“老先生年事已高,需要先休息一段日子。不然接连赶路,万一出了差池,岂不是罪过?”
陶潜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只道:“是臣梦浪了。但与恩师离别,已经十年,怎不叫人思念啊!”
而黄梨洲和王夫之的确年岁已迈。长途跋涉之后,黄梨洲又微染风寒,在安阜园中休养了半个多月才动身。
他们到达腾越之后,已是五月入暑时节。
黄梨洲和王夫之到达腾越之后,陈柯和陶潜早就为他们准备了安顿之所。照顾得很是周到。
二位老者也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黄梨洲在到达腾越之后几日,就写下了六个字:始惊,次醉,终狂!
以农业为本的中国,耕种技艺已经传承了千年。但只有陈柯的腾越,完成了农民的基层组织,也只有腾越的农田生长得如此繁茂,欣欣向荣。
这让脱离了土地束缚的农民,可以自由选择擅长的职业。这里也围绕着衣,食,住,行设立了相关的工场。同样组织严谨,而且设备如此神奇。
穿衣方面,布料已经成了大路货。
饮食方面,各种食品加工场相继落实。
住的方面,工程队能在两个多月就修筑一栋大楼。
行的方面,有许多条平坦大道,甚至还有铁路,桥梁。
至于那些更加神奇的物品,简直数不胜数。
电灯照亮了长夜的黑暗,电话方便了通讯的距离。以及那些数之不尽的各式商品,它们不光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促进了社会发展,更是提供了更多的就业岗位。
行业与行业之间,人与人之间真正开始互惠互利。
偶尔由陶潜陪同,在街上散步。听到学校里小孩传出的读书声,黄梨洲都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正是他追求了一辈子,让中国摆脱小农陷阱的写照。如今真实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腾越府城现在的基建已经完成了许多,光是职工住宿大楼就有五座。另外还有四座高大的政府建筑,信用社,供销社,卫生所等行政机关已经陆续搬迁到了这里。
居民区和政府办公地点的落实,让原本荒芜的城北地段开始变得繁华。
宽阔的马路,高大的建筑,让走到这里的人仿佛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腾越的人如今最喜欢逛的地方,就是供销社大楼。
这座五层半高的政府大楼,实际上是一个商品市场。
一楼和二楼连成了一层,是宽阔的大厅;三楼,四楼,五楼分别是售卖各种产品的地段。六楼则是休闲区。
工场的各种商品,都有着各自的展柜和橱窗。新发电站的竣工也让供销社有了足够的照明电力。
逛商场,成了不少人爱做的事。哪怕不买什么,大家也爱到这里来选选看看,仿佛这也是一种人生的乐趣。
除了城北区,还有散落在府城各地的各个学校,以及办公衙门。也都有这样的高楼。
这种兴亚式建筑,并不与传统建筑相矛盾。相反,它们搭配在建筑群中,更显露出了一种独特的风情。
“经伦之才!郡主之大智,非老朽可及啊。”
黄梨洲和陶潜一同逛在街上,忍不住连连感慨。语气中又是高兴,又是自叹。
陶潜对此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说道:“郡主也是拜读了恩师的著作,才悟出此道。如今恩师能够来到腾越,是学生之幸,亦是郡主之幸啊。”
黄梨洲和王夫之来到腾越之后,也没有过于参与政事。而是如痴如醉的学习。
和那些文人士大夫不一样,黄梨洲他们非常放得下身段,不耻下问。
就算看不懂一些理工教材,也会认真去阅读陈柯以前留下的讲义。听录音。
甚至陈柯在礼堂给学友们上课时,他们也会到场,和那些年轻人一起听讲。
这让陈柯都有些难为情:“二位老先生在此,晚辈都不敢讲课了。”
黄梨洲则是说道:“有道是学无长幼,达者为先!我们坐下就是学生,郡主但讲无防。”
陈柯这次讲课的内容,是如何解决农业生产中存在的棉粮争地的问题。
人要穿衣吃饭,原料都是从田地中长出来的。粮食用来裹腹,棉花用来织布。
但一块土地的功用,必须做出选择。粮食和棉花孰轻孰重,自古以来也没个定论。
其实早在西周时期,中国就有了石化技术。但没有得到政策上的发展。
陈柯今天就是讲解用石化纤维,用于纺织业的生产,如何调整生产关系。从而解决困扰了中国几千年的棉粮争地矛盾。这也是陈柯的老本行。
“……虽然在生产技术上,这是化工场和纺织场的事情。但在实际操作中,则需要政府部门的协调。比如农业技术人员的实地察访,确定地质所适合产业的发展方向。还有基层农业人口的组织,生产关系的转型,以及农产品和轻工纺织品所占市场的配额。这将是一个庞大而系统的工程,所以对此有理解的,或有自己见解的学友,可以就今天的讲义写出自己的看法。若是以后需要大家在工作岗位上贡献力量,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陈柯每次讲义之后,都会留给大家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有兴趣的写个课程总结,他会和衙门的官员交叉阅览。
确定有人能够领悟,也有能力从事某个工作时,作为后备干部培养。
黄梨洲和王夫之也听得很认真,回到住处同样也写出自己的见解。
因此在课堂上,他们偶尔也会举手提问。
“请问郡主,上次您说到的社会结构转型,并非是向着天下为公的理想社会转型。这其中有什么学问吗?”
陈柯则会向老先生拱手致意,然后回答他的问题。
“完全的公有制社会,只能存在于两个极端。一是原始社会极低的生产力,二是工业社会极高的生产力。中间的历史阶段,都是私有制社会。我们这称之为线性五阶段。”
“从原始社会过渡到奴隶社会,是第一阶段过渡到第二阶段。奴隶性的私有制,是人和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也就是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全部归奴隶主私有。”
“第三阶段的封建社会私有制,只有生产资料私有,比如土地。人相对自由,并不是地主的私有品,而是依附于地主阶级。地主阶级有很多人,因为占有生产资料而不劳而获,比如前明的那一百多万个王爷。”
“而第四阶段的资本社会私有制,同样是生产资料私有。但和地主阶级不同的是,他们是由开明绅士引领的社会变革,企业家和农场主作为通过劳动赚取利润的私有制,从而取代不劳而获的地主私有制,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所以我们要理性的看待这个问题。在现阶段,凭自己的劳动赚取财产,不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都是正当合法的,也应该受到法律保护。当然社会为劳动者创造了条件,劳动者也应以税赋回馈社会,同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原来如此。谢谢您郡主,您说得太清楚了!”
黄梨洲他们的确对陈柯的行政举措非常感兴趣。毕竟钻研了一辈子,思想早就到达了临界点。
不光是他们。读书人中自然还有真正有学问,钻研过社会人文的同道中人。
因此一接触到近代人文科学思想,他们当真是一想就透。比其他人要清楚多了。
“原来,这就是科学!”
科学。不仅是两位老者,也是诸多读书人来到腾越之后接触最多的词汇。
中国古代没有科学,只有文学。
人文只有与社会科学接洽,才叫文科。正如理工只有形成一套完整的学术实践体系,才叫理工科。
理工科又分为理科和工科。
陆高轩那种研究理论基础的,就是理科男。孙兴成和钟老三这样的工程师,叫工科男。
黄梨洲和王夫之到达腾越不久,也成功从文人变成了文科男。他们的思维终于畅通。
最终决定留在腾越之后,二人也将产业和家小陆续迁到了云贵。真正安定下来。
黄梨洲颇有家产,王夫之相对穷困。
王夫之早年散尽家财,资助大明抗清。晚年隐居衡阳,穷困潦倒,连纸笔都要靠朋友周济。
陈柯知道之后,便请黄梨洲转赠了王夫之一万圆现金,还有八百两银子。
同时召开了一次议会,让腾越商讨通过了一个新政策。那就是开始实行行政津贴制度。
之后,陈柯赠予王夫之和黄梨洲二人一等候的爵位。
按大清律,他们每年可得岁入六百一十两白银。折合腾越新币六千一百圆。
陈柯现在手头相对宽裕。不光从偭甸那里掏来了第一桶金,今年朝庭又发放了九十万两白银。
王夫之终于一扫窘迫,可以安心生活了。
而这项津贴制度,让陈柯自己也有了爵位收入。倒是个意外之喜。
……
日子一晃就是半年。
今年秋赋,再次迎来丰收。腾越州府上下一片欢腾。
田地的收成更多了,火耗和丁税没有了,徭役也没有了。农民们从合作社里领到了粮食和钱款,日子比去年更有了奔头。
而腾越的北城区,还有芒町,东坝等地,已经完成了职工的安置房。同时新的地基还在继续挖建。
假以时日,整个腾越的老旧危房都会拆除。整个府城都会像规划蓝图中那样,变得和北城区一样宽敞漂亮。
学校里,第一届入学的孩子已经升到三年级了,新的一年级孩子也进入了学校。整个腾越现在就读的学龄儿童,已经超过四千人。
如今的腾越,秋赋就像一场盛典。直到月底,合作社已经不用政府动员,社员们早已自发的补种杂粮。
这天,胡逸之带着僧众们回到衙门。
“郡主,你找我?”
“哎呀,胡伯伯?您来得正好,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一看见胡逸之,陈柯就兴奋得不得了,好像个孩子。
胡逸之则是一头雾水,不过他听衙门里的人说过,郡主说要补种杂粮。
但以陈柯的性格,这种事情应该不用再关注才对吧?
很快,陈柯就带着胡逸之来到了一片试验田。这里,了空等四名僧人也在。
“师父!”
他们向着胡逸之合掌拜了一下。
胡逸之也点点头,之后有些莫名其妙的望着地上的一个个大布口袋。
“这是干什么,种花啊?”
陈柯说道:“是花生!”
说着,了空上前揭开了一个口袋,胡逸之的眼睛也一下鼓了起来!好在陈柯有了经验没去看他。
“这……这花生怎么长成这样了?”
胡逸之的声音有些变调了。因为陈柯种的这株花生,并没有往地下钻,而长成了一棵小树。
陈柯笑了笑,解释道:“是这样的。花生是世界上唯一在开花后,把果实钻进地下的作物。因为它本身具有避光性。所以在它开花前,白天用布袋蒙起来,晚上再打开,就能不开花只结果,果实也不会往地下钻!当然这需要用到一种催熟剂。”
“催熟剂?也是尿素吗?”
胡逸之现在也能听懂这些科学术语的大概含义了,更知道化肥才是关键。
陈柯便说道:“尿素是肯定要用的,补充营养。而无花催熟要用到这个……”
说着,他牵过了旁边的一根管子。
不等胡逸之再问,他就介绍了一下:“这里面的化肥叫乙烯。俗话说得好嘛:硫酸乙醇三比一,一对情侣一对基……”
看见胡逸之他们一脸吃了尿素的表情,陈柯也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
“啊……是硫酸乙醇三比一,温计入液一百七!……当然这东西由老陆他们负责搞,大家只要知道怎么用就行了。它是一种蒸汽,催熟的时候把管子扎进布袋里熏,很简单吧?”
胡逸之这才点点头,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它的亩产?……”
“八百斤。”
陈柯嘻嘻一笑,把胡逸之吓了一跳!
之后,旁边的法空和尚也翻开了另一个大布大袋。胡逸之看了差点吐血。
“这是番薯吧?它虽然不是果实,但和花生有相似的地方,所以你们也把它种成了树!这……这亩产得有多少啊?”
这里的番薯,如果不是还连在茎上,八成会让人以为它们就是直接堆在这里的。
法空向着胡逸之合掌拜了一拜:“师父,有三千斤。”
胡逸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陈柯一眼。
之后他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逗得大家一起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胡逸之忍不住对陈柯说道:“你这个小郡主啊,脑子里哪儿来这么多鬼点子?你不会是又想拿你胡伯伯当苦力,动员农民补种杂粮,照你这个搞吧?”
陈柯被说破了心思,也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其实不光是花生和番薯。像土豆啊,山药蛋啊,都能这么种,当然需要的化肥也相当多。不过今年就算了,咱们得循序渐进嘛,一点一点的引导。”
腾越的化肥场现在扩大了十倍。不光生产尿素,还有足够的乙烯催熟更多的粮食生产。
而且乙烯除了能催熟农作物,它真正的用途更加广泛。
比如化纤,这是陈柯的老本行。另外还有的橡胶,塑料,以后分炼石油都需要用到。
胡逸之上前按了按陈柯的肩膀,说道:“放心吧,你胡伯伯做事,向来是尽职尽责的。更何况你又不是胡闹,是办正经事,交给我。我带着这些弟子一起,把这件事情筹办好!”
“谢谢您,胡伯伯。”
陈柯由衷的感谢他,“其实还有孙长老他们。来到腾越之后,咱们越来越忙,我有时候都觉得把大家当成工具人了,连我自己都快成了工具人。但我本身真没这么打算。”
胡逸之笑道:“我们当然知道,这是在做事业。看着这座府城每天都在变化,不光是你心里高兴,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高兴!等什么能闲下来,咱们一起吃顿酒席,庆祝下就是了。”
陈柯重重的点了下头。
他原本非常反感吃酒席,但从这个时候开始渐渐能够接受了。人总归需要舒缓一下情绪。
“胡伯伯,现在农民们有了组织,办起事来应该会容易一些吧?”
胡逸之说道:“当然,这一季杂粮还是先带出一批先进分子。等到明年,其他农社自然会有样学样。就是怕到了明年,你这位郡主又变出花样来了。”
陈柯做出了保证:“真没有了!如果还能有,那我当真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东固大桥终于通车了!”
年底。腾越的喜讯接连而来。
忙完了州府的事宜,陈柯赶到了东固坝子。这座石拱为基的斜拉大桥终于建成通车。
他和钟老三等人一同坐在火车上,从东固钢铁场出发,路过东固大桥。
东固大桥宽两丈,主桥长四十丈,由五个石拱组成。桥面采用的是斜拉钢锁,单轨运营,投入成本超过二千万圆。
今年陈柯乘坐的火车,车头还是去年的那个。但车厢已经大了许多,都有一丈来宽。
为了保证郡主安全,这次的车厢并没有装载太多的东西。实际上东固大桥已经试运行很多次了。
火车冒着浓烟,经过大桥不过一分钟而已。脚下的铁路继续延伸,最终来到了终点芒町。
一阵沉重的烟雾喷过,火车终于减缓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是异常的兴奋。
“通车了!”
“郡主,咱们的坝子通车了!”
“今年有了第一条铁路,第一座桥!以后就能有第二,第三,无数个!……”
从车上下来的人,还有在铁路边等候的人,都兴奋的撞在了一起。笑得无比灿烂。
花了一年多才建成了一座大桥,并不是修建速度太慢。而是因为要通火车,意义完全不同。
在云贵地区修建一条铁路太不容易了。
就么条一百多里的铁路,加上大桥,前后用了一年零九个月。投入的成本就超过三百万两白银。
不过有了这个基础,大家对建设云贵就真正有了信心,更有了经验。
并不是说一百多里的铁路要三百万两,二百多里就要六百万两。因为三百万两有一大半是交的学费。
就像孙兴成投建的自行车场。刚生产第一辆自行车连成本都不够回,但以后只会越来越便宜。
这时,钟老三也向陈柯示意了一下。
“嗯?”
陈柯也觉察到了什么,心中微微一跳。因为钟老三是那种不成功,就决不显摆的性格。
和钟老三,孙兴成一起,陈柯进了工场办公室。之后钟老三拿出了一台煤气内燃机。
“郡主,这个可以用了。”
“哎呀,真漂亮……”
陈柯每当看见钟老三做的东西,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爱。因为他的手艺,总是这么精致。
这台内燃机的架构很像一间小房子,大概一尺长方。打磨得非常平滑,黑中透亮,就像一个工艺品。
另外,还有钟老三和工匠们为它绘制的图纸。
生产,经验,科学。这是推动技术创新的基本规律,如今在腾越已经真正走进了正轨。
“它的运行怎么样?”
当然,工艺品再好,也是需要投入到实际运用中。钟老三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往煤筒里灌进煤,然后闭上封盖,加热。
大约十分钟后,煤气气压表上的指针达到了标准。钟老三便扭动开关,完成点火。
嗵!……
发动机猛然一震,好像要爆炸一样!同时气缸也强烈的伸缩了一下,开始带动曲柄旋转。
紧接着,发动机又是一震,同样发出一声炸响。第二个气缸也开始推伸。
然后又是第三声炸响,第三个气缸也随之运行。接下来再次传出炸响,第一个气缸重复开始工作……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嗡……
随着炸响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气缸的重复也越来越快!
直到最后炸响连成了一片轰鸣,气缸和飞轮已经运转得连残影都看不到了。
这让陈柯都难以相信,忍不住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夭寿啦,内燃机真的做出来了!”
钟老三倒是有些误会,只问道:“郡主,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陈柯马上反应了过来,直说道:“没有,我只是高兴,感慨,兴奋!太了不起了老钟,你简直就是神仙啊?”
哪怕陈柯把空气,煤气的混合比,气压,压缩机原理都画在草图上了。但让他自己做,肯定做不出来。
钟老三则是说道:“属下可不是神仙。郡主您看?”
说着,他带着陈柯来到了办公室隔壁。只见这里堆着一片外观相似的小机器,而且拆得不成样子。
这让兴奋的陈柯也冷静了许多。只说道:“谢谢你们,老钟,孙长老,还有大家。”
孙兴成笑道:“谢就不必说了,郡主应该论功行赏。去年打仗,他们一提就是两三级,咱们这里也该照顾一下嘛!身边的兄弟们都看着呢。”
陈柯连连点头:“当然,这是肯定的!这就是一场战役,赶快把有功将士的名单列举出来,一定要落实到位!”
“臣等遵命!”
这让钟老三和孙兴成都笑了起来,和发动机的轰鸣连成了一片。陈柯也高兴的握住了他们的胳膊。
腾越现在的人文风气,开始打破了中国人的传统思维。
能者多劳,多劳多得。想升官增加待遇,是思想进步的体现,没什么好丢脸的。
“对了郡主,你说用它发动车轮,我们暂时还没有想到怎么弄。那种自行车似乎不太方便用这个。”
陈柯听了,顿时说道:“这个容易。”
说着便和大家一起重新来到了外面。
如今的工场里,很多工人们都学会了骑自行车。这让他们在各个场区之间的活动更加方便了。
“看来这东西,学起来不难。”
他们原本以为,陈柯能骑是因为武功高强。如今普通工人也能骑,足以证明这自行车可以普及。
陈柯带大家出来,便推了两辆自行车,并排放在一起。只是中间留下了一些距离。
站在两辆自行车的中间,他拿出准备好的草图,结合实际物体开始向他们讲解。
“如果要用发动机开动车辆,就得以后轮为发动轮,前轮用来控制方向。这两辆自行车并在一起,其实就是简单的机动车模型了,当然这只是原理。结构要做一定的改变……”
如今的孙兴成和钟老三,对于机械方面已经非常了解。陈柯画的草图,基本上一看就能明白。
“原来如此!看来用发动机开动车辆,并且不用轨道,是可以实现的。如果真的能够成功,难以想象以后驮人载物,该有多么方便?”
“是啊!如果真的能成功,它不光可以代替骡马驮人载物,甚至还能代替耕牛用来犁田。把生产力真正解放出来。”
陈柯的话,让孙兴成和钟老三,还有诸多工匠们都是心潮澎湃,热血奔涌。
“衣食住行。其中的行是最难解决的,也是推动生产力发生的决定性因素。但要把机动车真正做好,恐怕不是短时间的事,甚至发动机还要因此反复的修改。”
发动机能开动,不代表能用到工具机上。必然要经过大量的试验,修订,工程量难以想象。
钟老三却很有信心:“没有问题,改多少次都行。”
孙兴成也说道:“老臣也没有问题!人能做自己感兴趣的工作,是最幸福的。不说是三年,五年,就是十年二十年,只要能在有生之年把机车做出来,老臣死也瞑目了。”
陈柯也点头说道:“我也会竭尽所能,让整个腾越,整个云贵一同努力!毕竟任何事业都需要整个社会的组织配合。如今到了年底,我准备开个年度会议,真正把工作和大家做个统筹。在明天正式开始五年计划!”
腊月初十,十二月上旬的最后一天。
今天天气不错。
虽然冬季的到来让气温显得严寒。但腾越的冬天雨雪较少,经常能见到阳光。
陈柯和腾越的行政长官,陶潜,张鼎等人,还有周边州县的行政主官。如永昌知府应寄,果赶知县卢一峰,都坐在宽大的会议厅正席上。等候到场参加会议的人。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新加入的行政后备官员。如金铨,赵刚,王勋等。以及社会名流,黄梨洲,王夫之他们。
赵刚和王勋中了进士,却以丁忧为名回乡候职。黄梨洲和王夫之更是当今名士,他们的坚持让腾越乃至整个云贵都有了不同于往日的风貌。
今年,不光是云贵本地的读书人和有识之士。就是外省的不少人,也都悄悄来到腾越,想抒发自己的壮志情怀。
这里没人在乎陈柯是满洲公主还是蒙古郡主了。或许大家对于他旧瓶装新酒的作为,都是心知肚明。
陈柯看着手中的企划书,感觉有些紧张。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开始迈向了曾经的理想。
“千载难逢。”
这是陈柯对于当前形势的评价。
在云贵,吴三桂对他的宠爱和信任简直无以复加。
陈柯让巴朗星接替夏国相驻防西陲,同时让夏国相负责整编所有军队。吴三桂不光欣然应允,而且大力支持。
陈柯和吴三桂之间,不存在什么父子争权,宫斗政变。
平西王把军政大权放心过渡给郡主,还帮忙安排细要,生怕过渡不稳。自己安享晚年。
陈柯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给人一种绝对的信任,甚至敌人都敢在他的面前毫无戒备。
想到这里,陈柯问坐在旁边的赵刚道:“老赵,你真的要去夏国相那里当政委?我觉得还是做做前期工作比较好。他是久经战阵的猛将,服我也是看在平西王的面子上。你到底是正牌子进士,我怕你和他处不来。”
赵刚说道:“郡主,军队的文化教育,刻不容缓。如今在云贵,进士出身的武职只有臣一人,我不带头,那些武举人,武秀才就没有积极性。郡主放心,怎么说我们也是行武出身,知道军队的规矩。再说我过去,又不是争权夺利,是帮夏将军做政治工作的!他管军事,我管生活,只要不是原则上的事情,我可以和他沟通。”
应寄也说道:“是啊郡主,如今训练军队,总归是第一要务。有平西王的支持,工作会顺利开展的。再说夏将军是猛将不假,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对于正牌进士向来也是很尊重的,过于担心反而让臣下难安了。”
陈柯也点头道:“那倒也是。我这个人吧,一直经历社会的毒打,打到我现在胆子都小了。”
说着,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整顿军队,的确是头等要务。因为康熙已经开始筹措,真正要和葛尔丹开战了。
没有罗刹国支持的葛尔丹,必然是凶多吉少。
但准戈尔国力强盛,这场战争从前期准备到善后事宜,至少也要三五年。
这对陈柯来说简直是天赐的机缘。
经过三年准备,他已经有了一大批技术熟练的工程师,工人。也有贮备了许多能胜任组织工作的底层干部。
陈柯也通过这些年的总结,得出了一套可以试行的道路。
那就是启用中下层士人和士绅。让他们按自己的意愿执行基层组织工作,最终完成对上层建筑的改造。
就像萨长藩阀那样,启用中下层武士发动民众,最后推翻幕府统治。
幕府窃取了日本政权,满清窃取了中华政权。
介于武士取代了幕府,最后大政奉还给天皇。所以陈柯需要取代满清,只是大政不会奉还给明朝皇帝罢了。
过程可以借鉴,但结果不能照搬照套。
陈柯并不是贪权的人,但他是有责任心的人。因此大政必须奉还给陈柯。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中国太大,不是简单就能把乾坤扭转过来的。
上午八时半,前来参加会议的人陆续到场。
这间新的会议厅修好之后,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坐满过。平时参加议会的,一般只有二百人,而它的席位总共有一千多个。
直到九点,主会场,二楼和三楼都已经坐满了人。
其中大部分是被进步思潮吸引来的读书人。还有开明绅士,商人,以及农民和工人的代表们。参加会议的人员终于到齐。
主持人便宣布,会议可以开始。
首先发言的,自然还是陈柯。
“诸位来宾,诸位士绅们,商人们,诸位农民和工人兄弟们。欢迎大家!今天的这次会议,相信大家都知道:它是对前三年腾越工作的总结,也是对云贵后五年工作的企划!我很郑重的,也很隆重的向大家宣布,五年计划就要开始了。”
陈柯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的从各个喇叭传出来。会场上下,也响起一片火热的掌声。
待掌声平息后,他继续发言。
“腾越这三年的发展,大家有目共睹!在此我不再强调发展的成绩,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是希望大家看到发展的过程,如何组织基层,如何分配产业发展。虽然在座的各位,很多都将到云贵各个州县工作,甚至还要下乡,而且各个地方的实际工作情况和腾越肯定会有差别。但总体来说,工农业发展的客观规律是不变的!我作为总负责人,也会努力的协调各地区之间的生产关系。只要我们共同努力,让每一座州县都发展成腾越,甚至超过腾越,云贵就能真正富强起来!在此,先预祝我们的五年计划能够顺利开展,并且能够顺利完成!”
会场内,再次响起了掌声。
“诸位,我陈柯别无所长,但有一个优点:我是一个自律的人,当然我不是自虐的人。我的工作风格和目标,想来大家都已经非常了解了。我真切的希望看到大家都能投入到这个伟大的事业中,我也真心的不希望看到有人可能在别人进步的时候,思想和行为发生了退步。对于掉了队的人,我们愿意帮助,如果他不愿意接受帮助,我们就只能放弃了。我希望大家能够用健康的思想武装自己,能够经受得住自古存在于官场中的各种腐败陋习!有道是乱始上作,我们这些领导带好头,必然能营造出良好的社会风气!希望大家向我看齐,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
说完之后,陈柯拱手,向着会场深深一躬。会场上也再次响起了掌声,经久不息。
陈柯的发言结束之后,便是陶潜发言。他的讲的,就是五年计划实质性内容安排了。
“……金铨,升七品顶戴!和巡警队长刘凤生,教导主任罗世修,农业组织负责人法空,了空两位长老,基建组织负责人陆光……等人一同去往普洱府,完成当地任务计划。当地任务是整合农业生产,建立茶园和农贸副食品加工厂……”
边说,他边在大幕的云贵地图上,插上了一盏小灯。
“……黄梨洲老先生,升三等公!和巡警队长……等人前往曲靖府。协助完成当地任务计划……当地的任务计划,是建立曲靖水电站……”
陶潜每宣布一个任务计划,就会在大幕的地图上安插一盏小灯。
等到会议尾声,整个云贵地图上已经星光点点。如同夜空中的繁星。
按最保守的工作安排。
每个州县将在第一年发动第一批积极分子,完成部分农村基层组织改造。第二年完成农业大部分改造。落后地区,最迟不要超过第三年。
与此同时,完成各地工业项目的基建和基层组织工作,在第二年,最迟不要超过第三年开始建设投产。
同时期发展的项目,自然还有各州县的城建,教育,治安等一系列工作。这将考验到各级官员的组织协调能力。
陈柯和大家商定的各个任务计划,自然是因地置宜,合理分配。就连人员架构也是如此。
不光是每套班子里,都囊括了各个项目的负责人和组织人员。对当地的农业,基建,工业规划,教育,经济,卫生医疗等方面有全方面的准备。
而且分配到不同地方的官员,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为各个州县,如今都有行政主官。
就像陈柯刚刚到达腾越的时候一样,这里的行政主官是陶潜。这里有一套行政班子。
所以工作组到了地方,首先是像陈柯当初一样做沟通工作,然后慢慢引导改变。而不是制造混乱。
但云贵的情况多少有些复杂,或者说整个大清的官场都很复杂。这就需要协调。
像和腾越相邻的州县,比如大理,丽江,永昌,还有果赶。他们已经自发的开始学习基层组织工作。
特别是永昌知府应寄。他原本就是西选官员,他这里的工作不光容易展开,而且是巴不得工作组快点来。
对于那些不熟悉腾越发展模式的官员,就需要沟通引导。就像陈柯当初和陶潜沟通的时候一样。
大清初年,许多基层官员还是有责任心和上进心的。只要说清道理,就能开展工作。
当然,对于一些死硬派,就需要费点功夫了。比如那些视“奇技吟巧”为仇敌的士大夫,陈柯就派黄宗羲,王夫之这样的名士去对付他们。
黄梨洲曾开玩笑说:“老朽虽然无用,但好歹有点薄名。郡主若用得着,不防一用!”
他的话虽然幽默,但却说得有道理。用名士对付士大夫,那简直就是专业对上了口。
人家梨洲公和船山公是甚等人物?他们都支持郡主搞工业改革,你们这些腐儒算个屁。
为了发展,陈柯当真是把能考虑的东西都考虑到了。甚至在津贴诞生后,还颁布了离职政策。
如果连名士都说服不了的人,那就封他个爵位。
比如九品官就封个恩骑尉,按大清俸禄每年给四百五十圆津贴。你休假去吧。
万一这都不愿意,执意要闹,陈柯就只好不客气了。要么罢官,实在要撕破脸他也不介意砍几个人头。
“格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作文章,流血大概是免不了的。王府外戚和西选的官现在是支持我的,正选的官只要不是脑筋有问题,至少也不会反对。反对的大多是朝庭派来搅局的,正好趁此机会清理一下门户。”
会议到了尾声。陈柯看着星灯闪烁的云贵地图,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