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陈柯和康熙做的都是同一件事。一方面准备撤藩,另一方面积极备战。
周培公派了人去广西拜访金光祖,陈柯也了派人去了。
金光祖的表现也非常暧昧。一方面答应了周培公,另一方面也答应了黄梨洲。
这让王夫之他们都有些纳闷:“他到底帮谁?”
陈柯倒是想明白了:“谁赢他帮谁。”
大约十余天后,周培公携着圣旨,从贵州隘口一路出发抵达昆明。准备下达撤藩旨意。
但一路下来,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意外。因为从湖南到贵州,两个相邻的乡村之间,都开始表现出截然不同的生活。
现在是春耕时分,湖南边境的乡村大多还在用人力耕地。而且农夫骨瘦如柴,衣着破旧。
但贵州的农夫却身强力壮,气色饱满。而且他们耕作的是大片农田,畜力充足,彼此分工协作,劳动效率极高。
不仅如此。在一所州府下塌之后,周培公也惊异这所城市之繁华。要知道贵州历来是最穷困的省份之一。
但这座州府也有数万人口。集市上热闹非凡,大多数人都穿戴得清爽体面,精神面貌为之一新。
宽阔平整的街道,高大墩实的建筑,井然有序的人民,各种千奇百怪的商品。让周培公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
晚上到了行辕驿站,他更是看到了明亮的电灯,毫无恶臭的厕所,一拧开就能用的自来水。
“云贵这个地方,当真是古怪!哼,奇技吟巧,败坏伦常,难怪皇上要撤藩。”
几天的行程,让周培公感到惊讶,愕然,最后从心底产生了一股愤怒。
因为他发现街上有不少人没有剃发,甚至还有人剪了辫子。这简直就是要造返。
“你,为什么剪了辫子?”
骑在高头大马上,周培公喝问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大人的话。小民是土人,不留辫子的。”
他的话,引来了一片哄笑。
周培公正要发飙,旁边的亲随骑马上前,低声道:“钦差大人,这次咱们主要是先前往昆明,撤了吴珂的藩!有道是擒贼擒王,只要灭了贼首,何必与这些小民一般见识?”
周培公点了点头,强压了心头怒火。对着那个年轻人“哼”了一声,策马前行。
等周培公的队伍走远后,不少人望着他们的背影,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孙子谁啊?”
“听说是朝庭派来的钦差,叫周什么公。”
“周公?他会解梦啊?……”
“不是,听说他是来撤藩的!”
“撤藩?撤谁的藩?”
“这还用问,当然是撤平西王的藩了。”
“平西王不是死了吗?”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平西王死了不是还有郡主吗!”
“管他撤谁的藩呢,我明天照常上班。”
“得了吧,撤了藩就没工厂了!你还上班。”
“啥?没班上了,凭什么呀?……”
周培公一路招摇过市。越接近昆明州府也越繁华,当然老百姓的闲言碎语也越来越多。
“朝庭不会真要撤藩吧?”
“撤了藩,是不是又得当差役了?”
“火耗银子还能免吗?我爷爷就是被火耗逼死的……”
“合作社还办不办了?咱们的养鸡场刚刚开始赚钱……”
“工厂还能开吗?我今年又提了一级,不容易啊!……”
“咱乡绅还能有席位议政吗?我刚交了三万圆,这议会还没开几回呢……”
“我明年就要上中学了,要是撤了藩我到哪儿读书啊……”
“我曹它麻,过得好好的,撤什么藩!”
“我看这老满,就是欠!最好像打老窝那样揍他一顿!”
“这未必哟!朝庭比那些小国厉害多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抄了我家不成?”
“何止抄家,还要学原来那样剃头留辫子呢。你不剃头,就喀嚓!”
“放屁!老子跟他们拼了……”
群众中不乏有带节奏的人。一方面是陈柯思想政制工作做得好,当然也不排除是安插在人群中的小粉柯。
云贵的老百姓,管满清朝庭叫“老满”。
这倒不是陈柯编出来的。而是果赶,瓦邦以前被偭甸管辖的时候,当地人叫东吁“老缅”。
南方人叫大城为“老挝”,安南叫“老越”。于是边叫边传,整个云贵都称朝庭“老满”。
老百姓开始对老满有意见了,首先是对周培公一行的素质不满。
驿站的服务人员说他们上厕所不冲马桶,用了自来水不关水龙头,天亮了不关灯浪费电。
然后,因为朝庭钦差的道德素质低下,引起了老百姓对自身生活的担忧。
人原本是不懂得拥有的。但拥有之后再被剥夺就不一样了,担忧进而变成了对满清朝庭的怨恨。
满清入关后,各族人民对朝庭是有怨恨的。只不过陈柯把这种怨恨扩大化了。
周培公一路上也隐约察觉到了当地人对他的不满。
不过他不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庭下了圣旨,这是天经地义,派兵剿灭是顺理成章。
终于在二月下旬,周培公来到了昆明。
远远望去,陈柯已经率领一众云贵官员,穿着整齐的朝服在城门外候旨接驾。礼仪上倒是极尽规范。
“奴才吴珂,恭迎钦差大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柯一行人面对骑马招摇的周培公,当即在长街之上跪下叩拜。周培公也流出一副笑脸。
“郡主不必多礼。请起!”
陈柯站起来后,亲自迎到了周培公的马前,拱手道:“圣上御驾可安?”
周培公应了一句:“圣躬安!”
之后下了马,向陈柯也拱手回了一礼:“周培公参见和硕公主!”
陈柯也连忙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周大人快别如此!您是钦差大臣,可别折了在下的草料。”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之后,周培公请过圣旨,问陈柯道:“郡主,皇上的意思您恐怕已经听说了吧?这圣旨是当堂宣读,还是按礼制去王府焚香拜案再宣读呢?”
陈柯说道:“当然是按朝庭礼制办了。来人,迎钦差大人进城!”
很快,周培公随陈柯一同上马,之后携队摆仗进入昆明城。一路上彩旗飘扬,还有人夹道欢迎,倒也热闹。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到了王府正殿,陈柯早让礼部官吏摆好香案。
周培公和一众亲随登上铜阶,陈柯便率众臣重新在殿前跪倒。三呼万岁,准备接旨。
周培公展开圣旨,神色威仪,开堂宣诏。
“诏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金凭德政而有封疆,元用杀伐而征天下。事从顺逆,人有贤愚。大清顺天意民心,承中华道统,平四海而立江山,定九州而掌社稷。朕承祖宗之大业,开宇宙之光辉,普开率土,莫不臣服。近为吴藩之镇,仗从龙微功,偏州据县,扰乱国体。本欲征讨平叛,又恐劳我生民,耗我国力。今派内阁大学士,兵部侍郎,抚远大将军周培公前来撤藩。圣旨到时,即将所据州县,钱粮,军马悉数归公,并率王府众臣赴亰悔过,可保吴珂等官品爵位,颐养天年。倘或乃昧良知,不思悔改,届时天兵一到,将尽行剿灭!钦此。”
念完之后,周培公托起圣旨,踱到了陈柯的面前。威严地说道:“吴珂接旨!”
陈柯抬起头,却是一脸懵毕的表情:“啊?”
周培公眉毛一皱:“啊什么啊?叫你接旨!”
结果他这一喊,陈柯却慢慢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身后的一众文武大臣也都跟着站了起来,让周培公吓了一跳!
他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说道:“大胆……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这让周培公连忙将手中的圣旨托高了一点。
陈柯拍了拍膝盖,说道:“周大人,这圣旨不对吧?”
周培公怒道:“这是大学士陈庭敬按皇上旨意所拟诏书,你敢抗旨不成?”
陈柯唉了一声,说道:“周大人,这圣旨真的不对。我明明听说,皇上见我治理地方有功,要加封我为郡王!怎么你念出来,成了要撤藩呢?这不对,肯定不对。”
“是啊周大人,这一定是搞错了吧?……”
一众文武大臣也跟着附和起来。这让周培公的呼吸越来越重,脸都快气肿了。
“你们……你们太放肆了!抗旨是吧,旨意上的话你们可都听到了。若是执意抗旨,本钦差就只好奉皇上诏令,将尔等剿灭了,你们可不要后悔!”
陈柯笑道:“周大人,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周培公见陈柯赔笑,只当他服了软。
便说道:“免动刀兵可以,你即刻奉旨撤藩返亰!本钦差可在皇上面前替你遮掩几句。”
陈柯又哎呀了一声,说道:“周大人,我没有说不接旨。但这旨意不对,您这不是坑我吗?”
旁边的人也劝道:“是啊周大人,您把圣旨给拿错了!郡主她治理云贵这么多年,百姓安康,边防巩固,那是劳苦功高啊!就算不晋爵,也不会弄到撤藩吧?……”
“我看啊,这旨意八成是给喀尔喀的……”
“不不不!我看是给青藏塔赖喇麻的……”
周培公看着这伙人,微微点头。说道:“好,本钦差明白了!你们就是想要抗旨,不愿意撤藩?如此一来,本钦差也没什么好留的了。哼!”
说完之后,他挥了一下手:“走!”
之后快步走到了王府大殿门口。
看着两边拿枪的警卫,他喝了一声:“谁敢拦我?”
众人无语:“没人拦您。”
周培公冷笑道:“量你们也不敢!”
说完之后,带着亲随拂袖而去。
陈柯也连忙率领众臣一同跟了出来,礼仪官高声唱道:“恭送钦差大人!”
重新陪周培公上了马,陈柯率队送他一路出了昆明城。街边照例有“百姓”夹道欢送,十分热闹。
“欢送欢送!热情欢送!……欢送欢送!热情欢送!……”
但这让周培公的脸色愈发难看。
直到送出城十余里,陈柯才拱手道:“周大人,我原本还预备了酒宴要招待您,然后陪您浏览云贵风光。如今您急于回辕,在下也只能表示遗憾了。”
周培公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不敢不敢。郡主,您好自为之,本钦差去了!”
说完之后,带着人策马而走。
待他走远,陈柯骑在马上,低声叫了一声:“胖头陀?”
“属下在。”
胖头陀如今同样穿着朝服,是王府的内护卫大臣,驾前护卫统领。
陈柯说道:“让白龙门身手好的弟兄,照预定计划,把那道圣旨……”
“属下明白!”
周培公离开之后,陈柯继续积极备战。同时到周边农乡,工厂察访情况,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时节已经到了春耕。昆明旁边的几处合作社,已经有年轻农民开始学开拖拉机了。
最开始学习新技术的,大多是从小学毕业,然后在合作社实习并留下来参加工作的年轻人。
这些人从小经历的生活不一样,受的教育也不一样。加之年轻,所以接受新事物快,成长空间很大。
不光是农村合作社。
就是工厂也因为新鲜血液的注入,比以前更加有活力。钟老三的机动车生产车间能尽快完工并投入生产,年轻工人的加入起到了极大的推进作用。
随着以后毕业生越来越多,云贵所建立的农业体系,工业体系将逐渐有了传承。不会像中国古代的一些技术一样,最后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而少部分小学毕业,参加过实习,最后进入中学深造的年轻人。他们将是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希望。
陈柯创办的中学,文化课程并不高,上限相当于高一水平。毕竟他自己也就那样。
不过他的中学是五年制,除了文化课程还开设了各种学科。属于中专性质。
经过工作实习的年轻人,是带着实践经验和问题进的中学。然后参加下一阶段的学习。
在这个过程中,学校的老师也在共同进步。
中学老师是长年教育中,从各教员,工程师,学者之间被陈柯选拔出来的。教材也是大家共同编制。
可惜现在中学不多,只有腾越,昆明,贵阳三处中学。腾越中学创办得最早,第一批学生已经读二年级了。
很多没有考上功名的老童生,也报名读中学。因为中学毕业证是生员身份,相当于“同秀才”出身。
陈柯的中学不限年龄。只要通过入学考试,交了学费,你就能入读,因此学员倒不差。
之后,陈柯又视察了造船厂。
定武造船厂兴建较早,现在已满第三个年头。
这里每两个月能生产小型蒸汽船一艘,现在已有十二艘汽船。其中兵舰有八艘。
说是小船,实际上最小的船都有两丈余宽,六丈余长,吃水二十五尺,排水量三百吨。
船体是实木打造,外面包了两寸厚的钢壳。船上有帆,兵舰配有速射炮。
船借风力行进,逆水时用蒸汽螺旋浆前进。发动机一百五十马,顺流最快航速可达七点五节。
陈柯管这种船叫做“蚊船”。
武定府,也是夏国相集结远征军的所在。
陈柯最后视察了军营,看到了一个个身姿挺拔,孔武有力的战士。
改良过的满清军服,胸前是一排排齐整的大盘扣。加了沿的钢制“斗笠”美观实用,加上腰带,绑腿,背包。背着长枪的战士们,让陈柯差点误以为这是普鲁士军队。
但将士们的口号,证明了他们是谁的人。
“吃郡主的饭!……穿郡主的衣!……替郡主卖命!……”
陈柯视察之后,感觉非常满意。只要一开战,兵舰就能带着将士们冲破金沙江,北进四川。
大约经过十天左右的视察,陈柯回到王府。
此时已经是二月底。这时周培公也回到军营,打响了剿灭吴藩的战役。
朝庭先拿吴藩开刀,自然是拣软柿子捏。对于耿藩和尚藩,暂时没有任何动作。
……
“弟兄们,吴藩逆贼不尊朝庭号令,抗旨欺君,罪无可恕!给我打进王府,活捉吴珂和陈圆圆,挖出吴三桂的尸骨,交给皇上发落!”
“挖出吴贼尸骨者,封恩骑尉,赏银一万两!”
“活捉陈圆圆者,封云骑尉,赏银五万两!”
“活捉吴珂者,封子爵,赏银十万两!”
“杀!……”
湖南边境。
周培公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八旗将士,绿营勇士向着贵州边境的第一座大城攻了过去!
但是城楼上已经率先响起了火炮,之后一枚枚的炮弹飞射而出,在各冲锋的军阵之中遍地开花。
轰隆!……轰隆!……轰隆!……
周培公的军马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残肢乱飞!又是一轮大炮轰过,清军几乎已经要开始乱了阵脚。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威力如此之大的火炮。
云贵的火炮口径已经达到了九十毫米,一分钟六发二踢脚。最大射距为九公里。
恐怖的是,这些火炮并不是乱射,而是非常精准的打击。好几炮都差点炸到周培公的主帅营盘。
“不许慌乱,违令者斩!”
如巨人一般的黑雾之中,周培公连忙后撤数里开外,同时发布将令。
“架好红夷大炮,给我还击!攻城!……”
轰!……轰!……轰!……轰!……轰!……
清兵也有数百门红夷大炮,架好之后向着城楼发射!但他们的炮弹还没有打到城楼,就已经砸在了地上。
“打呀,给我打!这是打的什么炮?……”
周培公站在高地上,拿着单筒望远镜,扯着喉咙怒吼。
满身烟火的图海从一边爬了上来,急道:“大将军,我们的炮……够不到他们呀!”
清军装配的红夷大炮,口径在一百毫米以上。理论上和陈柯的军备差不多,甚至略强。
但实际情况却事与愿违,因为此炮非彼炮。
红夷大炮的最大倍径是四十,射程只有四公里。而陈柯的速射炮倍径是六十五,射程高出一倍。
周培公喘着粗气,愣了好一会儿。之后说道:“我明白了,云贵地势高,我们是仰攻!传我将令,命火炮兵寻找高地布炮,务必给我炸开城楼!”
“是!……”
很快,清兵停止了攻城,只留下了一地的残破的尸体。火炮兵们开始扛着炮,向着周围的小丘上攀爬。
红夷大炮很重,山路崎岖,很多地方根本爬不上去。
轰隆!……
好不容易有士兵爬上去。但炮还没架好,城楼上就是几发精准的炮击,将此处炸得稀烂。
眼看天色已晚。周培公主营内的数万大军,连一座最普通的小县城都没有打下来。
将士死伤数千,他和图海只得鸣金收兵,暂退城郊之外安营。
“没有想到,这南蛮如此扎手?”
图海回到军营后,一脸的郁闷。
往年都是周培公一顿火炮,他上去补杀,仗仗大获全胜。如今攻打云贵,居然初战不利。
周培公笑道:“图海兄啊,不要心急。南蛮不比准戈尔,当年从龙平定天下,多少还是有点家底的。不过他们地少民稀,坚持不了多久,咱们明日看看地形,只要攻进城去,此等小县立时可平。”
图海连连点头,对周培公很是信任:“末将知道了。”
不过话虽如此,但今日一战周培公也是伤亡惨重。只是城外一顿火炮,就死伤将士三千多人。
一些重伤,被抬回军营的兵士,简直惨不忍睹。很多人经受不住痛苦,就自我解脱了。
安慰了图海之后,周培公点上火把,看着云贵边境的地图。他突然有点怀念进云贵时用过的那种很亮的灯。
这让周培公忍不住甩了甩脑袋:“奇技吟巧,有辱圣贤!看来一战失利,险些让我的心志动摇了。”
就在周培公夜观地图的时候,军营之内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
之后,他听见了一片片密集的枪响!
“大将军,不好了!敌军来袭营了!”
就在周培公有些茫然的时候,图海和一众亲随闯进主帐,形象很是狼狈。
周培公说道:“南蛮纵然狡猾,但我大营固若金汤,布阵有序,他们如何劫营?”
轰隆!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正好中了主帐边缘。亲随们连忙上前扑倒了周培公和图海,随后众人被火浪吹飞。
稀里哗啦……
周培公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如同被一块巨大的烙铁抽了一巴掌!全身上下远处不烫,无处不疼,搅和着鲜血和碎肉滚出了不知道多远。
“大将军!”
最后,他感觉自己被人背了起来,然后骑上马向着远处开始跑。
坚定的心志,让周培公很快就清醒了一点。
他能看到自己身前的,正是图海。周围是残败中和自己一同溃逃的军马。
回头望了一眼,远处依稀追来了一片鬼魅一样的黑影!
他们个个端着长枪,或跳闪腾挪,或俯卧翻滚。同时射出密集的弹丸。
砰!……砰!砰!……砰砰砰砰!……
他们的枪是如此之快,而且如此之准。
随他撤离的将士们拼命断后,但每一个呼吸间都有成片的人影倒在夜色之中。
远处,周培公的大营已经成了一片残骸。
他的将士们,一个个拔腿狂奔,堪比骏马。用实际动作演示着什么叫“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砰!……
“啊!”
随着又一亲随中弹,他中手的那杆“钦,抚远大将军周”的龙旗也随之倒在地上。
这让随后追来的军马,将龙旗踩得稀烂。
“糟糕,失去目标了!”
“别让他们跑了!……”
“活捉周培公!……”
在一阵阵喊杀声中,云贵的军阵中竟然点亮了几盏极亮的灯!这些光束在夜色好像一道道柱子,朝着周培公逃跑的方向晃动,寻找目标。
但周培公到底是抚远大将军,治军有方。在手下的军马拼死保护下,早撤得远了,终究没有被发现。
其实在龙旗倒下的时候,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因此他现在虽然意识清醒,但人干脆晕过去了。
“大将军!”
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喊,周培公就不醒过来。
当天晚上,陈柯就接到了电话。
“报郡主!思州府玉屏县大捷,我王屏藩部下辖新一团,杀退周培公主阵之敌,周培公逃走!我军阵亡七人,受伤二十一人,敌军数字暂未统计。”
“报郡主!武定府大捷,我夏国相部下辖一旅独立团,二团,攻破江北仁和县和盐边县。我军无人阵亡,仅轻伤八人,敌军主将赵良栋战死,孙思克败逃,王进保被生擒……”
“好,打得好!”
陈柯接到电话之后,显得异常兴奋。
“告诉各部将士,功劳薄已经记下了。今日旗开得胜,让他们再接再厉,但千万不要骄傲,要稳扎稳打!一定要完成战略署,从一个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
“是!”
几天后,时间已经到了三月。
陈柯负手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挂的一幅圣旨。正是半个多月前,周培公来到平西王府,宣布撤藩的圣旨。
康熙颁布给藩镇的圣旨,是品格最高的一种。
卷轴是玉轴,卷体是七彩丝绸。上用满汉双语写成出成文,由皇帝加盖玉玺,另有大学士,内阁九卿加盖的印章。
为了得到这幅圣旨,陈柯伪造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包括材料,字体,印章等,让胖头陀给掉了包。
但伪造再好,也不可能是真的。所以陈柯让化工厂将上面的许多字迹都洗掉了。
清洗丝绸上的墨迹是很麻烦的,还要不伤及加盖的印章。
一般是用棉纺制品夹裹,用乙醇和琉酸加热熏制到一百七十摄氏度。在产生乙烯的过程中让墨迹挥发。
日后要补字,也不能让字迹覆盖到印章上面。
这可以用纸剪成印章的样子,先贴在表面,让补字的书法家写出来。最后用冷凝器加潮就行了。
因为清代的印章是朱砂调制而成的。氧化铁不溶于水,冷凝可以让墨渍渗透到印章的背面。
但圣旨的行文是有规定的。乱改的话,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矫诏总归是不光彩的事,做了就等于和康熙撕破了脸,还让太后为难。能直接下旨保藩是再好不过。”
陈柯吐了口气。伪造圣旨,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必须保持政权的法统性。
别说是他,就是孙猿这样的人物,建立共和。那也得请皇帝下诏批准,不然就是扯淡。
毕竟中国太大,一个不慎就是天下纷乱。如果陈柯死在乱世之中,那就真成了民族罪人。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报郡主,夏将军已经攻下重庆,封锁长江。不日即可北上!……”
“报郡主,两广总督金光祖按兵不动。但暗中支援我军粮草,已和黄老先生缔约!……”
“报郡主,尚藩与耿藩与朝庭发生摩擦,态势严骏!……”
“报郡主,蒙化府发生土民暴乱!当地官府已经着手处理!……”
“报郡主,贵州发生庙民叛乱!按察使方孝标已集结各地州府警察与民兵,准备平叛!”
“报郡主,西南大城王朝不许我商船使用湄公河之合法航道。巴朗星将军已经前往交涉!……”
“知道了。告诉巴朗星,现在如果做不成生意,就暂缓一些时日,条约以后再增补。”
“……喂,公检署吗?告诉方孝标,现在那些牛鬼蛇神开始冒头,正好把他们都通通收拾掉!……真以为我平西王府要完了?大清国能杀我陈柯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是!”
挂上电话后,陈柯重重的哼了一声。
边境开战之后,他并没有做政制宣传和战前动员。
因为陈柯统领的云贵,虽给予了百姓们更好的生活,也让士绅们有了更高的身份。但并没有真正完成近代化。
陈柯的军队,只是为了挣钱吃饭,为他卖命。军队组织严密,比农业军队要强,但离战前动员还差得远。
各地百姓和士绅们,大多还是正常生活。大家都在观望,就像陈柯说的,“谁赢他们帮谁”。
南方边境,已经与陈柯签订过友好条约的东吁,南掌,大城等国家,也都在翘首以盼。
甚至在云贵境内,不少地方也发生了或明或暗的暴力活动。那些土司,地主,劣绅,赋闲官员们更企图反抗陈柯的统治。
当然这也再正常不过了。
大清有一亿多人,云贵就有五百来万。不出几个作妖的,真以为活在天堂。
不过陈柯除了现役部队,还有后备役。
现在大的州府,都有一个巡警大队,相当于一个连。小一些的县,也有一个中队,相当一个排。
巡警也走上了正规化编制,分为警员,警长,警监三大衔级,每级又分三等。和部队一样。
招募警每月薪水二十圆,比列兵只低一级。巡警平时维持地面,持枪,不上弹。
另外还有民兵。由各乡村合作社组织,一般每个社选出一到两名忠心可靠的年轻人,一个村组成一个班,由合作社代表负责,维持农村治安。
民兵每月有十圆钱的补贴,定期进行军事训练。平时不持枪,但只要一接到州县命令,马上可以集结配合维稳。维稳期间另外有补贴,牺牲或者负伤同样有体恤。
陈柯的现役军队有八万人,但预备役超过十万。
另外昆明还有四个团的警备部队,边境还有四个旅的边防军。只要各部政委还在,军队没有哗变,想在他的地盘上闹事纯属找死。
……
腾越。
“哈哈哈哈,你们的主子已经不行了!皇上的兵马打过来了,以后又是我们的天下了!……”
北区宽阔的长街上。一群歪眉斜眼的青年扯着一位年轻工人,围着他拳打脚踢。
“张晟,你小子得意不了多久了!真以为读了两天书,自己就是秀才了?以后工厂关门,你给老子讨饭去吧!……”
“打!打断他的腿,让他再嚣张!……”
这群混混笑得很得意!
他们小学毕不了业,字也没认识几个。对张晟他们这些越过越好的人,简直憎恨到了极点。
但很快,吹着鸣哨的警察赶了过来。
“大齐,咱们快跑!”
混混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招呼了一声。
但几名警察已经端起了枪!
“大家趴下!”
街上的人纷纷趴下,躲开。
砰砰砰砰砰!……
之后警察的左枪枪口吐出一道道火舌,那些混混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阿晟,你没事吧?”
一名少妇和一位少年过来,扶起了张晟。张晟也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没事,学校的体操没白练!要不是他们人多,我早把大齐这小子揍趴下了。”
这一男一女,正是他的妻子阿花,还有小舅子阿根。
阿根指着地上的那些混混说道:“这不是趴下了吗?”
警察平时巡街是不上弹的,但现在不一样。
只见警官抬起了扩音器,大声说道:“广播已经说过许多遍了,现在藩镇处于紧急状态!根据大宪章之规定,紧急状态下凡有聚众闹事者,或有危险行为者,警队将依法维护治安!所以请大家遵纪守法,不要违宪!”
“好!”
“巡警叔叔好样的!”
“郡主千岁!……”
街上不少人都叫起好来,为警察鼓掌!
因为很多混混,无赖,最多教训一顿,关些日子又放出来。不思悔改,还以坐过牢为光荣,就是违法成本太低。
如今有了大宪章,对于违宪的行为可以直接击毙!这简直是大快人心,让违法成本一下达到了人民的期待值。
当然警察也不是胡乱开枪。在城里巡街这么多年,街里街坊都不是生人,哪些人搞事一下就能认出来。
这样的事情,在朝庭与王府开战后,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至于一些大的暴动,那就和小的战场差不多了。
腐朽官员,土豪劣绅,土司奴隶主。但凡不愿意进步的人士纷纷显形,纠集恶霸打手,企图配合朝庭的“维剿”。
不过这些暴动,最多持续一两天。然后就被官府集结的地方维稳部队合谐掉了。
平西王府与清庭的战斗,前后持续了半个多月。
夏国相兵贵神速,在开战仅十天后就亲率第二师行军数百里,并在三天后一举攻下成都。
之后他又带下辖两个加强团分别平定了保宁府和龙安府。同时一旅已经稳扎重庆,封锁长江入口。
三月十九日,四川光复。
周培公与王屏藩,马宝对战十日,兵马溃散。王屏藩重新布防贵州边塞,马宝则应金光祖侧应,进兵布防广西。
三月二十二日,广西光复!
直到三月下旬,反维剿终于胜利。
这场战斗前后仅持续了二十四天,这让清庭的兵马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这个时候,尚藩在湖南边境的摩擦升级。江西兵马开始往湖南调集,开始攻打广东。
与尚之信同仇敌忾的耿精忠随即起兵,攻打江西。江浙急令调遣兵马,两江被惊动。
长江以来顿时引发连接战火,第二次三藩之乱拉开序幕。
“报郡主,图海逃回岳州去了。周培公被我军生擒!”
陈柯这时接到电话,却已经很平静了。
“好,让兵部按律颁赏,体恤各军将士!把周培公请到昆明,咱们再和他谈谈。”
“是!”
……
“打胜了!”
“咱们的郡主打赢老满了!”
“郡主娘娘是仙女下凡,老满滚粗克!……”
从贵州到昆明。一路上的长街之上,百姓们欢声雷动,好像过节一样高兴。
谁赢他们帮谁。
从这时起,陈柯才真正赢得云贵人民的心。
毕竟吴三桂这个人,名声太差,基本上没有民心可言。
但陈柯从一个继任王府君位的郡主,开始成为百姓心目中的领袖,值得拥护的主公。
长街上,一杆明黄色的八抬大轿,被军马和轿夫妥当的护送着。没有让人骚扰。
轿子里面,坐的正是钦差大臣,抚远大将军周培公。
对这样的高官,云贵上下还是非常礼遇的。就像被衙门收审,但还没有提起公诉的朱国治一样。
周培公一路上被照顾得非常好,更不会让他有自杀的机会。虽然周培公不太可能自杀。
不过这次进昆明,比上次要快许多。
到了贵阳之后,当地衙门直接让周培公上了火车。之后只用了一天一夜,他就重新来到了昆明。
周培公乘着轿,重新回到昆明城门外时。陈柯照例带着一班文武大臣在此恭候。
一拍马蹄袖,众人再次跪下迎接,礼仪非常到位。
“恭迎钦差大人!”
胖头陀在轿边叫道:“免礼!”
“谢钦差大人!”
之后,陈柯起过,迎到了轿边。轿夫也斜了轿子,请周培公出来,二人顿时对视。
周培公的样子还算体面。
除了脸上依稀有些擦伤,身上的衣服非常干净,发辫也没有散乱。只是将近一个月没剃头,脑袋上一片青黑。
陈柯拱了拱手,说道:“御驾安否?”
周培公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想开口骂人。但他不能丢了朝庭的体统,更不能丢了皇上的脸。
“圣躬安!”
陈柯顿时满面赔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钦差大人移驾王府,在下亲自迎候。”
说完之后,胖头陀叫道:“起轿!”
“起轿——!”
一声高唱,陈柯和一众文武也上了马。
周培公重新坐回轿子,一行人再次穿过城门进入昆明。
路上,依然围满了夹道欢迎的“百姓”。他们一个个手举鲜花,齐齐摇摆。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陈柯的群众组织工作非常到位,因为参加欢迎仪式的人可以领工分。
周培公坐在轿子里,只觉得脑袋发胀,喉咙发甜。差点就要吐出血来。
午后,平西王府的宴会大厅。
这座大厅非常高大,也很排场,叫做“滇池藩宾馆”。
同样是兴亚式建筑,主厅是三丈来高的穹顶,长宽都有八丈,整齐的摆放着一排排的宴席。
云贵的各部,署官员,以及昆明各级官员,士绅,工农代表们也都穿着朝服,分品级坐在相应的席位上。
穹顶上是一圈圈明亮的吊灯,墙壁上还有壁灯。四周的扩音器里还飘荡着西南民曲“彩云追月”。
周培公和陈柯他们一同坐在主席上。他坐的还是正位,陈柯亲自陪席,而且只字不提打仗的事情。
因此周培公现在也冷静了许多,只是坐着不吭气。
不多时,陈柯走上了宴会讲台。音乐的声音也慢慢变小,同时各桌官员讲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宴会厅的讲台不大,上面竖立着几枝话筒。陈柯首先开口,试了试话筒的声音:“诸位来宾们,大家下午好。”
哗!……
话筒的声音很清晰,在场的官绅们也都鼓起了掌。宴会发言比较随意,大家都坐着认真听就行了。
“云贵的各部官员们,开明绅士们,工农兄弟,部队战士和民众们!我今天要带给大家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们配合大清朝庭,剿灭广西,四川两地叛乱的战斗,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又是一片掌声响起,也让周培公又有些发懵。之后他也集中了精神,听陈柯继续讲话。
“众所周知,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大清政府,是中国当今唯一的合法政府。平西王府,是大清顺治年间由先帝所封,是云贵唯一的,特别行政区自治政府。任何破坏国家完整,影响民族团结,阴谋分列祖国,妄图颠覆政府的个人,集体或组织,我们都应不遗余地响应国家之号召,并积极配合政府维稳,坚决的予以剿灭!……”
“这次平叛过程中,我云贵特别行政区,共牺牲了三百二十九人!其中各级战士三百零一人,领官二十五人,佐官三人。大清政府阵亡战士尚未统计,但阵亡的高级将领有总兵赵良栋将军,总兵张勇将军。我谨以平西王府的名义,追认上述官兵为烈士,并给予其家属抚恤。在此,让我们向为维护国家和平,在维稳中牺牲的烈士们,致以真切的哀悼……”
主持人也肃穆地说道:“请全体起立!”
眼看众人都站了起来,周培公也只得跟着一起站起来。之后大厅播放了一段悲壮的音乐。
陈柯发言结束后,云贵各部行政主官也分别上台发言。大体内容就是四川和广西发生叛乱,朝庭久战不利,云贵平西王府协助剿灭叛党,功劳卓著。
直到所有人发言都结束,宴会才真正开始。各桌上的人也都开始胡吃海喝,喜气洋洋。
不少人也纷纷跑到主席上来,向周培公敬酒。
“周大人,这次多亏了您啊?……”
“是啊,要不是您及时带兵增援,我们王府平叛哪里能这么顺利?……”
“这还用说,我就说过朝庭不会忘了咱们的!……”
“哈哈哈哈!来,干杯……”
周培公也举着酒杯,向众人应附着。他也有些明白陈柯到底想干什么了。
果然,陈柯对周培公说道:“周大人,这次我们联手剿灭叛党,您自然是当得首功!我只是帮您打下手的,以后还请周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说着,陈柯向他敬了一下酒,自己干了。
周培公并没有喝酒,只是看了一眼热闹的宴会大厅,用手扶着桌子。最后冷笑了一声。
“吴珂,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柯笑了笑,把椅子拖得近了点,说道:“当然是让周大人回朝请功的时候,稍待一声。帮在下请赏了。”
周培公干巴巴地说道:“请赏?你拒不撤藩,起兵对抗朝庭,此乃大逆不道!居然还想请赏,你信不信皇上的后援军马很快就来,到时定然剿灭你们平西王府,一个不留!”
陈柯又哎呀了一声,说道:“周大人你喝醉了。起兵返清的,是四川和广西的两伙盗匪!我是配合您这位抚远大将军一起出兵平叛的,您忘啦?”
周培公也吐了口气,说道:“四川和广西的叛匪?他们是谁,匪首又是谁?”
陈柯说道:“是您和图海将军先和他们交的手啊,我们只是从旁援助,您应该知道得比我们清楚啊?”
“你!……”
周培公一怒而起,就要揭桌!
但陈柯只是轻飘飘的按着桌沿。无论周培公怎样使劲,桌子就是纹丝不动。
之后陈柯又用脚后跟轻轻跺了一下地板。
嗡!……
周培公只感觉两腿一酸,不由自主的重新坐了下来。
无奈之下,他咬牙切齿的吐出四个字:“无耻妖女!”
陈柯并不介意,依然只是微笑:“不要动气嘛,周大人!虽然平叛您居功至伟,但我们这些打下手的也多少有点苦劳。这回朝庭封赏,让咱也喝口汤吧?”
说着,他还抛了个媚眼。
周培公终于明白,在这里和陈柯反抗是没有意义的。因此也拿起酒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之后他问道:“吴郡主想喝口什么汤?”
陈柯笑道:“我想承袭我父王平西亲王的爵位,永镇西南。”
砰!
周培公一把将酒杯顿在了桌上。
但奇异的是,有陈柯扶着桌沿,杯子中的酒却没因此溅出来。就好像是凝固的冰。
周培公说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封王?”
陈柯说道:“这又怎么了?蒙古公主宝日龙梅,同样是随朝庭平叛准戈尔有功,皇上不都封她为汗王了吗?我只是封个亲王,差得远呢。”
周培公忍不住哈哈大笑,之后说道:“宝日公主乃是蒙古贵戚,你也配攀比?”
陈柯说道:“汉满蒙回藏是一家嘛,都是中华民族。再说我还是太后的和硕公主呢,我也是蒙古人啊?她宝日龙梅封得,我博尔济吉特家就封不得?”
他这样一说,周培公一时语塞。
周培公只得说道:“但是我大清祖制,亲王之子只能封郡王。而且你平西王府已经追封了一个郡王,那就是吴应熊!你死了这份心吧。”
陈柯连忙说道:“事在人为嘛,所以得托您给皇军……给皇上带个话儿!追封我爹为汗王,永镇西南。这样我不就顺理成章的也能封个王了?”
周培公又是一声冷笑:“你做梦!”
因为陈柯的想法太疯狂了。
耿尚两藩属于汉藩,自治权并不高。而吴藩现在是内扎萨克蒙古藩王,享有高度自治。
但汗王是外扎萨克蒙古才能册封的藩王,一旦册封就相当于准戈尔那样,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汗国。只是名义上和朝庭保持着君臣关系。
然后陈柯再继承王位,这和造返简直没有区别。因为葛尔丹就是这么干的。
陈柯也笑了笑:“梦想总归要有,万一实现了呢?况且我不是葛尔丹,我是坚决奉行一个中国原则的。只是一个国家,允许有两种制度,这是时代的需要。”
周培公看了他一眼,似乎感觉陈柯说的是真心话。
陈柯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会玩什么阴谋阳谋。他做事,习惯按现行体制走正规渠道,而不是无理取闹。
周培公道:“但你把本钦差扣留在此,我如何给皇上带话?”
陈柯拱手道:“只要周大人能将我等拳拳报国之心,奏于皇上知道。在下定然送周大人平安离境,绝不食言!”
“好,这可是你说的。”
周培公现在也不去多想。先离开云贵,然后再想办法招募军马重新备战,将功折罪。
这次酒宴持续了一个下午。
陈柯好好招待了周培公几天,之后履行承诺,亲自护送他和王进保等一众朝庭将领离开了云贵。
郭壮图问道:“郡主,就这么把他们放了?周培公就是个小人,他或许不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陈柯说道:“他被满清朝庭洗了恼,这种人留着也没用。不如放了,也算表明一下咱们的诚意。”
郭壮图会意的点点头。
现在的确不是和朝庭翻脸的时候。把地盘经营起来,拿到实惠才是最主要的。
“郡主,现在我们正好处于五年计划之后的休整期,正好借此整顿四川和广西的事务。四川方面如今亟需发展生产,但自明末以来,当地饱受战乱,如今人口只剩十分之一。据臣弟乐观估计,最多不会超过八十万人口。”
陈柯在游廊上慢慢的走着。郭壮图也随之挪步,不快不慢的走在他的身边。
“另外,四川人口主要集中在重庆和成都,如今两府人口都在十万以上。而朝庭兵马自驻川以来,横征暴敛,百姓所剩无几。夏国相驻守两府之后,征粮困难,目前尚需要从云南调集。此非长久之所为。”
“百姓成穷鬼啦,赚不到钱。”
陈柯笑了笑,“当然咱们从来没想过去赚穷鬼的钱。既然如此,咱们今年的余粮就不出口了,全力支援四川!你说那里最多只有八十万人口,这是好事,人太多了咱们还养不起。如今春耕,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先把这段日子渡过去再说吧。”
云贵现在余粮足够。把出口转为内销,养活四川八十万人根本不是问题。
郭壮图说道:“臣早就着手开始准备了。如果内地余粮不足,还可以从南方诸国进口。”
陈柯点点头。
和他签订友好条约的那些国家,看见战事平定,也终于放弃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柯一心一意谋发展。他们就乖乖充当粮食和工业原料的供应场和廉价商品的倾销地。
“粮食的问题解决后,主要还是进行产业发展。这需要成立许多工作小组,到四川各府州县进行组织工作,还是先发展农业合作社。四川的宁远府与云南虽是一水之隔,但那里有巨大的工业潜力,发展也极为方便。”
郭壮图以前也听陈柯说过,这是一块宝地,比起贵州六盘县只优不差。
“那咱们现在就先召集大家开会,讨论发展四川的事情?”
陈柯说道:“当然。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重要的事?什么事?”
陈柯笑道:“先审朱国治!”
三月底。
这天,昆明府法院内座无虚席。
除了大法官王夫之和诸位陪审员之外,更有辩护人,旁听人员都坐在各自的席位上。
朱国治的样子很正常。除了没穿朝服,脑袋上长出了一片青黑之外,气色还算不错。
他坐在一个四面由栅栏围成的被告栏内,一脸倨傲。
朱国治的身后,是一排排整齐的席位。席位上坐满了各部,级官吏,士绅,工农百姓的代表们。
这些人没有发言权,但可以在休庭时间提出自己的意见,同时对以后参议立法提升经验。
朱国治的正面对,是主席台。
台上坐的是穿着朝服的大法官王夫之。公诉人是昆明知府高显辰,第一陪审员是云南府同知刘昆。
王夫之调整了一下话筒,随后说道:“下面准备开庭,对于云南巡抚朱国治杀害朱士龙,朱芳庭,以及他妻子贺氏的案件,由高显辰代表当地政府提出公诉。”
“请问朱国治,以上受害人是否为你所杀害?”
朱国治流露出一脸高高在上的神色:“是。”
旁听席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掻动。
王夫之又问道:“你为什么杀害上述三位受害人?”
朱国治又显现出一种悲愤的神色:“我不杀,难道还要等着你们来杀吗?”
旁听席上一时议论纷纷。
王夫之敲了一下法锤,说道:“请肃静!”
之后又问道:“你为什么认为当地政府会杀害上述三位受害人呢?”
朱国治冷笑了一声,之后义正严辞地说道:“平西王府反叛朝庭,谁人不知?你们把本官抓起来,无非就是想除掉我罢了,又何必再审!”
旁听席上又是一片掻动。
王夫之一脸的莫名其妙,但还是问道:“朱国治,你仅凭一已臆断,故意杀人。你可知罪?”
朱国治大怒:“朱士龙和朱芳庭是我的子女,贺氏是我的妻子!我为国捐躯,他们理当追随,何罪之有?”
旁听席上顿时又响成了一片,让王夫之又敲了一下法槌。
“请肃静!”
但朱国治依然流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大声说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天地人伦!我是孩子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我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你们凭什么抓我?要杀就杀,还要巧立名目,简直无耻之极!”
这时,辩护人举手发言:“法官大人,下官觉得朱国治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请求休庭候审。”
朱国治却站了起来,指着辩护人说道:“闭嘴,老夫精神很正常,你休要蛊惑人心!王夫之,你助藩为虐,谋害忠臣,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人是我杀的,老夫认了!你们不懂三纲五常,居然要老夫偿命?那就来吧!要杀就杀,还罗织罪名干什么!我朱国治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歼臣!走狗!国贼!……大清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完之后,朱国治大口的喘着气,好像脱水的鱼。
现场的旁听席一下就安静了。
王夫之,高显辰,刘昆,还有陪审员,辩护人。一个个都傻了,好像成了石像。
这让王夫之一直挨着话筒,直到喇叭里发出了啸叫。
嗡——!……
他终于回过神,说道:“下面宣布判决结果,请全体起立。”
“被告人朱国治,犯故意杀人罪。依据平西藩镇刑法第二十六条第一款,判处朱国治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如不服上诉判决,可向云南省级法院提出二审……”
但朱国治用一阵狂笑却打断了他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用审了,直接来吧!无非是一死而已,我朱国治为国家社稷而死,死得其所,死得痛快!快哉,快哉!哈哈哈哈……”
王夫之叹了口气,陪审员便做了个手势:“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午时三刻,朱国治被押往刑场,执行判决。
沿路上,他依然高声喝骂,引来无数围观群众送行。
“乡亲们,你们不要被吴珂他们蛊惑!一定要认清这些乱臣贼子的真面目,揭发他们反叛朝庭的险恶用心!……”
“你们不要为了我的死而难过!我朱国治是为了咱大清的江山社稷,为了祖宗基业而死的!你们一定要继承我的遗志,把这些反贼消灭干净!……”
“打倒吴珂!打倒返动军阀平西王府!皇上万岁!大清朝庭万岁!……”
“皇上,皇上啊!臣要去了!臣只有来世再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了,皇上!……呵呵呵呵呵呵……”
不过围观群众并没有因为他的慷慨陈辞而有所触动,反而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巡抚大人犯什么事了?”
“听说,他把自己一家老小都给杀了。”
“为啥?”
“不清楚。辩护人说他精神方面有问题……”
“那不是应该轻判吗?”
“但他自己把辩护人怼了,抢答杀了人!这就没办法了……”
“我去,这不是找死吗?喊个毛啊……”
“这老小子早就该杀了!听说他以前在江南……”
“哦,朱白地就是他啊?装什么青天大老爷……”
“当爹的就能随便杀人吗?……”
“恶心!……”
砰!砰!
最后,刑场的两声枪响,结束了朱巡抚的一生。
……
几日之后,已是四月上旬。
春天的昆明,阳光和暖,百花争艳。
大战之后的云贵,并没有受到多少冲击。依然过得忙碌中透着平静。
原本“三藩之乱”,是削撤吴藩引发的。
但尚之信得知朝庭准备搞“推恩令”,心生不满。
眼见吴藩突然扩大战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地而起,边境摩擦之后居然起兵,攻入湖南。
湖南兵马原本就被周培公败得差不多了,一下连失数府。
湖广总督张朝珍急忙上奏朝庭,之后从湖北,江西调兵救援湖南。不想耿精忠趁机又开始攻打江西。
两江总督于成龙急调江浙兵马救援江浙。结果由陈柯而发的撤藩事件,最后引起了长江以南的大片战火。
但陈柯却没有继续出兵。而是见好就收,准备先消化一下战果。
没机会拿下襄阳,不如不打。
下午,平西王府的小会客厅里。
午休之后。神采奕奕的陈柯,正和一众亲近大臣们讨论的发展四川和广西的事务。
这次经过公开审判,然后枪毙了朱国治。这可以说是一件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大事。
因为封建社会的中国,一直奉行这么一个理念。那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不过经过这次的反“维剿”,陈柯得到了云贵人民的拥护。顺便把境内的返动势力清扫干净。
然后,他伺机枪毙了朱国治。而且罪名和政制斗争没有半点关系,就是故意杀人。
如此一来,老百姓也逐渐开悟。
君王不能随便杀臣民,父母也不能随便杀子女。人民真正开始感受到了“人”的意义。
就连王夫之都说道:“郡主,这次枪毙了朱国治,老臣突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
陈柯说道:“这很正常,因为咱们藩镇正处于时代的变革中。朱国治代表的是不合理的社会体制。”
只是现在要解释起来,恐怕会很麻烦。因此陈柯也不方便展开讲,大家也没多问。
陈柯说道:“这次发展四川,总体来说困难不大。首先四川人口少,而且许多官员要么去世,要么外逃,只用派人接替并组织群众就能开始重建。而我们云贵现在有许多基层官员,因为立功受勋,品级提上去了,但仍在高职低用,正好给他们提供相应的位置,发挥他们的工作才能。”
陶潜说道:“组织各工作小组的事情,臣最清楚不过,这件事情臣可以负起职责。臣从各合作社,工厂,学校,警队,衙门抽调合适的人选,组成若干个工作小队,到四川各州县接管当地政务。四川除了重庆和成都两府,其他州县人丁稀少,由我们工作队的先进分子管理带动当地群众,问题不大。”
但应寄却说道:“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劣势。四川有的州县,城里都只剩下了几千人,乡下更是千里无鸡鸣。没有当地群众,咱们怎么发动?要知道四川可不比咱们云贵,那里坝子大,有的堪称平原。如今只剩下区区几十万人,只怕我们工作队的人比当地流民还要多!”
陈柯想了想,便说道:“这件事情我也考虑过。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发动我们本地群众,去四川发展。朝庭不是一直在鼓励填川吗,不过他们是强制人搬迁,所以响应不足。我的意思,可以制定政策,让老百姓搬迁之后有好处!他们在那里发展好了,对我们藩镇也是有重大意义的。”
郭壮图问道:“怎么给好处?”
陈柯说道:“这就是我说的第二步。之前先派工作队,把当地的生产抓起来,不管体量如何。然后根据各地的情况,让云贵各合作社的先进分子搬迁过去,接管土地。只要愿意去的,可以用小地换大地,比如老家只有十亩地,过去划分五十亩,办个过户手续就行了。”
陶潜不解:“那老家的地呢,谁种?”
陈柯说道:“由政府平价收购,再平价卖给社里需要的人,相当于又过了一次户嘛!如此一来,土地会进入良性兼并,农业人员的数量没有增加,但正当产权却在扩大。不断的把稀碎的土地慢慢整合起来,为以后将要推行的机械农业化合作打下基础。这才是工作的重点。”
众人都点了下头,明白了陈柯的打算。
现在的合作社,土地虽然整合到了一起,但田骨的产权还是各归各的。
如果一直用人蓄耕地,这倒无所谓。
可如果要发展用小型机械,就必须将土地整体化。万一有社员退社,或者有特殊事件,那合作社就不好管理了。
“四川的坝子比云贵多,也更大,平整地貌多许多倍。但四川并不是未开发地带,而是因战争导致人口暴减,所以很多人都在城里,造成了土地荒芜。与其说这是一个难关,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机会!只要做好基层组织工作,以后每个合作社体量不变,但把产业扩大五到十倍,这才是真正解放生产力。”
大家听了,都知道陈柯的提案是可行的。
因为试验田的农业机械他们也都看过,的确能提高十多倍的劳力。如果普及,那是难以想象的成果。
“那以后农业人口不是越来越少了?”
陈柯说道:“这就对了。农业人口越来越少,他们的平均占有量才会越来越大,在粮食总产量不变的前提下,农民的收入才能跟上社会的发展。最好的社会结构,就是每一家农户都是农场主,但户量少。剩下的人都从事其他的产业,真正解决人和土地之间的矛盾。”
王夫之有些感慨地说道:“这正是黄老的梦想啊?可惜他如今在广西,不然现在又要痴狂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陈柯也笑道:“拥有了四川这么一片开发过文明,但如今荒芜的土地,趁机调整人口结构。这算得上是我们中华民族发展史上排行前三的气运了!今年先准备一年,第二个五年计划中,四川主要就是和云贵两省配合起来,做好人口结构的调整。只要成功,我们中国就真的翻盘了!”
中国没有殖民地。
想开发大型农场,就只能搞合作社。但庞大的人口结构却无法进行资源整合。
陈柯总不能殖民自己的同胞吧?
这就像一碗酒,无法和另外一碗水互换一样。
但如今空出来了第三个碗。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也亏陈柯遇上了这个机缘。
之后,他继续说道:“第三件事,就是四川的产业化发展。现在拟定的基本项目,是在宁远府攀县,建立钢铁厂,采煤厂等一系列大型工业。还有二滩需要建立水电站,相当于把六盘县的体系复制一份。我们很幸运,宁远府的地形正好深入云南,四川农业组织化之前,第一产业可以直接由本地支援。”
孙兴成也自信地说道:“是啊,宁远府和云南共享金沙江,航运方便。而且北上四川,运河诸多不比云贵!加之地段与丽江接壤,离云南老产业基地腾越也近,发展起来比六盘县更方便。有了建设六盘县的经验,正好总结起来,以后肯定能事半功倍,攀县的产业基地也必然会比盘县高出至少一个品级。”
他说得不错。
其实四川光复后,宁远府和云南本地也没多大差别。这算得上又一大气运。
郭壮图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下来,之后又问道:“那重庆和成都呢?”
陈柯说道:“那里原本就是聚落,比昆明差不了多少。让工作队实地考察之后,再发展相关产业就行。这是在一年准备后,第二个五年计划实施的问题了。我现在只是担心,广西那边的工作是否可以顺利开展?”
四川是用武力打下来的。加之人少好管理,所以随便调配问题不大。
但广西是投诚过来的。
那里的官员,当地衙门,根本就是满清体制。想要发展简直不可能。
别人刚投诚,就搞大清洗?
陈柯又不是慈父。
王夫之说道:“广西那边,黄老已经和金总督谈过许久。相信他能尽力配合郡主,郡主何不过去看看?”
陈柯想了想。
说道:“也好。人家好意投诚,我也得表示一下诚意。安排好这里的事,我即刻去广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