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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彩台乐声奏扬,一众舞伎登台暖场,引发震天欢呼。
这边李四凑来搭腔,撩云本真和张星雨,视风沙若无物。
两女似木凋泥塑般,从头大尾充耳不闻,表情都没变过。
魏小姐见两女态度冷澹,怕她们得罪李四,挨上来周旋。
她是一片好心,然而旁边观之,更像是与李四一唱一和。
李四毫无自觉,一直侃侃而谈。
一时说上次买了苏冷几多花红,一时又说送了什么礼物。
转头又从怀中抓出了一把豆子撒在桌上,说请两女品尝。
这把豆子一颗颗圆滚滚、金灿灿的,居然是一把金豆子。
两侧烛火映照之下,十分晃眼。
风沙笑道:“李公子实在大方,咱也不好拂了人家好意。”
张星雨嗯了一声,小手往桌面一抹,一半金豆子就没了。
云本真亦是探玉掌拂过,将桌上剩下的金豆子席卷一空。
拿完金豆子,两女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点反应。
李四本不免有些呆,金豆子一撒,向来无往不利。
再矜持的女人,就算没有喜笑颜开,至少会道谢。
更多则是媚颜讨好,随他予取予求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无动于衷的情况。
魏小姐见气氛有些僵,笑道:“这把金豆子瞧着也太逼真,看着跟真豆子似的。这是哪家金铺的手艺,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她先入为主地认定风沙等三人是苏冷家的穷亲戚,把金豆子当成铜豆子了。
这也算正常,寻常百姓平常只用铜钱,别说金子,一辈子都未必摸过银子。
李四回笑道:“还真让你给说着了,这是风影金铺的手艺。”
魏小姐抿唇笑道:“原来如此,是小妹孤陋寡闻了。”
她是真的喜欢苏冷,苏冷在的地方,她多半会跟去。
风影金铺开张的时候,苏冷也去捧场,她当然也在。
如此说,就是为了提点风沙,免得让风沙恶了李四。
张星雨知机向主人附耳道:“风影是风驰柜坊旗下的金银铺,开张不到半月。”
主人在暖香阁这段时间,她替主人掌理四方文书。
传火司的事,必须交给主人过目。
风驰柜坊的事,绘影若处理不了,自己会找主人。
再往下的事报上来,她通常只扫一眼。
亏得她博闻强记,否则这点鸡毛蒜皮,真还记不住。
风沙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柜坊拥有大量的金银,放着就是积压。
所以,通常会开设金银铺,让积压的金银重新流通。
根本是拿别人的金银来赚自己的钱,真真无本万利。
不过,另开字号,一些账目就可以绕开管账的思碧。
这点得留意一下。
李四见两女居然还是无动于衷,显然不是真傻而是装傻,终于有些恼了。
人往云本真的身边靠,笑道:“如果姑娘不喜欢金豆子,我这还有别的。”
云本真根本不看他,低眉垂目往后缩躲,挨到主人身边。
李四贴了个空,不恼反喜,这娇怯的模样实在太勾人了。
本来还想进一步抓住云本真的小手,有人高声唱名,作坊使季主事到了。
单论实权,作坊使根乘津寨都头差不多,虽然官小,毕竟掌兵,还负责水关。
若论职位,作坊署跟白石营乃是一级的,归岳州刺史直辖,比乘津寨高多了。
尤其季主事辈分高,在场这些男女,全都是季主事的晚辈。
世家子弟可以放荡,可以不羁,可以纨绔,唯独不敢在辈分上乱了尊卑。
各家私下里或许各有矛盾,可能没少相互捅刀子,明面上通常不会乱来。
何况,当下场合比较正式。
一个个纷纷起身行礼,有唤世叔的,亦有叫世伯的,甚至有喊外叔祖的。
显然彼此间沾亲带故。
季主事是蒲桑的岳父,黄吉是蒲桑的女婿,两人辈分差了去了。
风沙想了半天都没整明白两人到底算是什么亲戚关系。
何况黄吉已经休妻,按理说跟蒲家没有关系,跟季主事更不再是亲戚。
奈何黄吉的脸皮也是够厚,依然毕恭毕敬行大礼相拜,唤“曾王父”。
若是从黄吉的前妻论,季主事乃是黄吉的外曾外祖父。
其实两人平常没这么讲究,几乎平辈论交。
如此称呼,如此大礼,给足了季主事面子。
季主事显得很高兴,以长辈的口吻一一寒暄,最终在簇拥中坐了首席。
彩台那边很快得到消息,季主事刚入座,苏冷便在千呼万唤中始出来。
大家都以季主事为中心围坐在露台那边,聆听天籁,欣赏妙舞。
风沙乐得被人忽视,猫在窗台边,猜测风驰柜坊给他准备了什么好戏。
窗台并未正对彩台,大部分时候都只能看到苏冷的侧身和侧颜。
然而,五官轮廓和身材曲线在灯火映照下凹凸有致,竟比直面更加迷人。
苏冷动听悦耳的歌声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狂热。
那对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童扫到哪里,哪里便响起成片吞口水的声音。
有些血气方刚的少年红着脸大声嘶吼,定力稍弱点,无不神魂颠倒。
甚至不乏真倒的,在人群之中引起短暂的骚乱。
下面这些人相比楼上的世家子弟,这辈子见过的美女可能还没人家的美婢多。
档次更是差远了。
就算经常寻花问柳的,那也去不了顶尖的风月场所。
陡然得见岳州第一名妓的风采魅力,确实难以自持。
苏冷连歌数曲唱毕,暂时告退,下去休息、补妆、更衣。
余音萦耳不绝,妙姿挥洒不尽,美颜残留脑际。
楼上楼下,无不顿然忘我,沉浸在其中出不去。
楼上诸位男子无不射出渴求的目光,追寻着苏冷那曼妙的背影。
他们都知道,苏冷乃是两任刺史的禁脔,再是渴望也止于渴望。
如今不同了,虽然苏冷的后台好像比以前更硬,却是三名女子。
巡防署的江离离,风驰柜坊的孟绘影,以及扬灵歌坊的林羊羊。
不担心遭来嫉妒,敢于公开追求。
眼见苏冷倩影消失,连风沙都不禁感慨,如此佳人,实在可惜。
但凡苏冷出身稍好,定是世家子弟梦寐以求的佳侣。
当不至于沦为玩物。
忽然有剑侍来报,云本真听完向主人附耳道:“附近被包围了,个个飞檐走壁,还携刀带剑,应该是江湖人士。”
风沙眼神一凝,皱眉不语。
他本以为风驰柜坊再过分,顶多私下弄些见不得光的事。
比如绑架、恐吓,就算杀人,那也只敢偷偷杀。
不相信风驰柜坊敢公开搅局,尤其还是苏冷在场的时候。
毕竟苏冷是风驰柜坊的代言,不至于让自家代言当众难堪吧?
云本真低声道:“婢子让人去抓个舌头?”
心里不禁为绘影担忧。
这次陪主人微服私访,起因只是一点小事。
若是当时直接认了,主人顶多把绘影找来略作惩罚。
还是香艳那种。
没想到风驰柜坊为了利益,居然越来越过分。
她眼睁睁看着事态步步上升,偏又没法阻止。
……
云本真提议去抓个舌头,风沙有些心动,沉吟道:“不要打草惊蛇。”
只要动手就有打草惊蛇的可能。
可是他觉得事态开始超出掌控。
不能再干等着看戏了。
心态之所以转变,是因为风沙开始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意志受到层层阻碍。
别说贯彻到底,连两三层都透不过。
甚至被扭曲,跟他意志相左。
这是实力太弱时,海纳百川造成的恶果,势力杂而不纯。
他早就试图解决,奈何没有足够的,只效忠于他的人才。
解决之道,唯有秘营。
在此之前,见招拆招。
等到苏冷再次登台的时候,一个剑侍悄悄上了楼梯口。
云本真过去交谈几句,赶回来禀报道:“一伙绿林人,全是重金雇来的亡命徒,他们不知道雇主是谁,目的是捣乱,趁机趁乱绑走一些人。”
说话的时候,拿出一本小册子展开,在主人眼前翻动。
小册子是从抓来的舌头身上搜出来的。
雇主给的,每人都有一本。
这是本画册,每页皆有画像,还有简短描述。
大约十来页,画了十来人。
方便按图索骥,照像绑人。
风沙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这种作风像极四灵,弓弩卫和剑侍与四灵一脉相承,风驰柜坊亦然。画册上的人物,一个个也十分眼熟。
正是商关氏曾经给他引荐过的工坊主,且是领头的那些。
这本小册子显然出自商关氏之手,说明她确实被人掳走。
云本真小心翼翼地偷瞄主人脸色。
她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为了一个商关氏,肯定不至于此。
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虽然她不理解,并不妨碍她跟主人同仇敌忾。
风沙确实出离愤怒。
驱使绿林人当众暴乱,趁机绑架。
这已经超出商业范畴,涉及政治了。
分明是堂而皇之地破坏岳州的秩序。
要知道,岳州的秩序是他重建并维持的。
再度生乱,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尤其没想到竟是他的人破坏他的秩序。
张星雨盯着画册,若有所思道:“或许只是想找个介入的借口。”
她说话很小心,没提谁想介入。
云本真见主人发怒,急忙追问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张星雨犹豫道:“苏姑娘是风驰柜坊的代言,她的场子若是出了事……”
“风驰柜坊可以正大光明地插手。”
风沙恶狠狠截话道:“贼喊捉贼。”
一面绑票,一面抓绑匪,趁机恐吓那些工坊主。
如果欠债人非要主动还钱,连他都没法干涉了。
“不能再等了。”
张星雨提醒道:“这里离城太近,又是货贸要地,一旦生乱,后果严重。”
最近两年,岳州连续动乱,商贸锐减,民心思定。
上至高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乃至各行各业,无不遭受重创。
甚至包括最顶尖的几个世家。
潘家、蒲家、李家、岳家,谁家不是损失惨重?
这才安稳没几天,实在乱不起了。
风沙冷静下来,吩咐道:“动作要快,下手要狠,万不要惊动。”
他突然发觉,这场戏他看不起了,因为代价实在太大。
云本真轻悄悄退下,吩咐手下去阻止那群亡命徒捣乱。
鉴于主人地吩咐,她直接下达了格杀令。
“一定有人在附近监看。”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一首宝剑篇压轴,苏冷仿佛从画中走来的绝色女郎,还是穿着很少那种。
黑发如瀑,肌肤胜雪,红唇过刃,黑眸映心。
动听却无形的歌声仿佛能显出缤纷色彩,将捧奉的宝剑渲染得无比鲜艳。
宝剑锋芒毕露,胴体婀娜柔美。
像一尊巧夺天工的象牙剑架,宝剑因她而贵重,她因宝剑而风华。
“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歌声中,宝剑弧行,随高张裙角肆意飞扬,真似琉璃玉匣吐莲花。
媚态里,长腿开分,跟闪闪寒芒一起乖张,就如错镂金环映明月。
彩台周遭,满满当当,无论男女,都不能将目光从这颠倒众生的画面上挪开。
绝色入目,举止神情勾人,仪态万千勾魂。
妙音入耳,非常干净清新。
诱惑与纯净形成鲜明对比。
哪怕心似铁打,这时也如火锻,融成铁水。
连风沙听了、见了,心儿都不禁火热躁动。
与宫青秀的剑舞相比,苏冷的剑舞有一种特异的风姿。
少了空灵,多了艳俗。
但不可否认,空灵意味着曲高和寡,艳俗才喜闻乐见。
风沙离三楼诸人那么远,都听见好几下吞口水的声音。
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相当忘我。
视线火热地追着苏冷飘逸的裙角四方流转。
实际上,苏冷的舞姿自有奥妙处,从头到尾含而不露。
以风沙的目力都没曾看清过。
也正因为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将露未露。
反而予人远超于春光毕露的诱惑。
歌声倏止。
妙舞终终。
过了好半天,掌声忽然震天轰响,大家不自觉地喝彩赞颂。
雷鸣般的掌声中,苏冷谢礼下台,之前那侍女又出来答谢。
大家延续着未散尽的意乱情迷,热血涌动,纷纷掷以打赏。
得月楼这边,几个世家子弟本来商量好了,让李四赢这次。
结果魏小姐居然非要跟李四争个胜负,想要强行压过一头。
李四之前用掉了一把金豆子,按理说不太可能赢过魏小姐。
岂知李四不知找谁私下借了一笔钱,居然在最后一把扭转。
这种行为其实坏了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魏小姐自然大怒。
奈何没抓到现行,李四得意洋洋,打死不认,她也没办法。
很快,又有歌舞伎登台,唱着讨喜的终曲,伴送观众离场。
很多人赖着不走,期盼等到苏冷再次露面。
其中,有沉迷至今还无法自拔的,亦有商关氏召集来的工坊主。
奈何苏冷从彩台往得月楼,仍旧有官兵护送,任谁都靠近不得。
眼见人渐渐散去,风沙总算松了口气。
云本真的手下还算得力,终究没有让那伙亡命徒闹起什么风雨。
过了少许,有剑侍回来禀报,说一共杀了十八个人,无一漏网。
对风门来说,这些绿林中人跟毛贼差不多,他们甚至没人受伤。
就是处理尸体有点麻烦,所有弓弩卫都留下了,顺便清理痕迹。
另外,问出了商关氏所在。
云本真话到这里稍微顿了一下,小声道:“人关在作坊署后院。”
风沙微怔,目光倏然投向作坊使季主事。
季主事正与诸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呢!
不知是不是城府太深,什么都看不出来。
风沙不禁皱眉,意图捣乱的绿林人士同时又是掳走商关氏的人。
身为作坊使,作坊署这边乱了,能有什么好处?
显然没有,这对作坊使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这事应该跟季主事无关。
不是季主事的话,还有谁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关进作坊署呢?
张星雨也在琢磨这事,向主人低声道:“黄都头来后呆在作坊署,除了作坊使,他也能将人藏进官署,没人敢查他的随员。”
顿了顿,补充道:“商关氏之所以前去作坊署,正是因为黄都头和季主事召见,商关氏也正是在前去作坊署的途中失踪的。”
绑架的前提就是知道行踪。
黄都头和季主事都能知道商关氏的行踪。
不管商关氏是他们哪个派人绑架,反正最后都是贼来捉贼,当然死活找不到。
风沙想了想,想不通,“为什么要绑走商关氏?”
风驰柜坊的确有理由绑架商关氏,黄吉和季主事有什么理由?
他觉得当中差了一个重要环节,奈何一时间想不明白。
张星雨同样很费解,答不上来。
风沙沉吟道:“你现在带几个人潜进作坊署,把商关氏救回来,查清楚谁干的,记得手脚放轻些,不要惊动。切记留活口。”
这件事在他眼里,变得越发错综复杂。
他没耐心,也没那个工夫细细梳理了。
幸好找到了商关氏的下落,可以通过讯问绑匪,然后倒着推。
拔出萝卜带出泥,倒要看看幕后到底是谁,又到底因为什么。
云本真一直插不上话,赶紧冲张星雨道:“我给你派几个最得力的剑侍。”
张星雨没动身,迟疑道:“我们人手太少,主人安危更加要紧,不如先行离开,等婢子查清楚再说。”
十余名弓弩卫去处理尸体了,十余名剑侍她还要带走一半去救人。
加上云首领就剩七八人保护主人。
对付巡徼还则罢了,黄吉手下是正儿八经的官兵。
甲胄齐全的很,就靠几名剑侍,很难护主人周全。
风沙一点都不担心,不屑道:“我就在这里等着。”
云本真和张星雨实在不放心,又一起劝了几句。
风沙把脸一垮道:“我说话不管用了?”
这话实在太重,两女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劝。
张星雨刚走,苏冷便到了。
云本真趁机把剩下的七名剑侍从二楼带了上来。
有苏冷开道,把着楼梯和廊道的黄吉亲兵自然不敢阻拦。
苏冷一上楼便转着圈答谢诸人,除了季主事外,大家纷纷离席还礼。
直到苏冷到李四身边坐好,诸人方才重新入席,显得非常尊重。
李四神采飞扬,左顾右盼,好生得意。
苏冷乃是红透岳州的名妓,自然深懂讨喜之道,更懂看人下菜碟。
几句话下来,不着痕迹地捧赞了李四,亲切中又不乏礼貌地疏离。
直把李四挠得心花怒放,偏又被苏冷的态度所慑,不敢太过亲近。
急得他抓耳挠腮,他花了那么多钱,总不能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吧?
想要动手动脚,皆被苏冷不动声色化解。
苏冷素来懂事,知道自己的身体属于谁。
风少想不想要她是一码事,愿不愿别的男人碰她又是另一码事。
本来求了魏三娘帮忙,这次力争头筹。
结果事与愿违,居然让李四赢了。
只能摆高姿态,免得风少不高兴。
大家见李四猴急,话中不免带刺。
嫉妒之意表露无疑。
唯有黄吉神思不属,没怎么开口。
与之前张狂的做派判若两人。
风沙瞧在眼里,越发起疑。
黄吉此刻确实心乱如麻。
日前,巡防署传来消息。
乘津寨和作坊署的主官要换掉其中一个。
于是,他跟季老头想不决裂都不行了。
他早就跟蒲家划清界限。
论关系,论辈分,根本比不过季老头。
只能另想办法。
奈何想破脑壳也没有想出来。
黄吉正绝望的时候,风驰柜坊一位女执事突然找到他,让他帮点小忙。
答应事成之后,风驰柜坊将会支持他。
黄吉十分不解,风驰柜坊后台很硬,他不明白什么事还需要请他帮忙。
听人家说完才知道这是一块烫手山芋。
风驰柜坊想要对付一些人,本来都是一些小人物,解决起来容易的很。
奈何他们居然请动了苏冷。
风驰柜坊不能明着跟自家代言过不去,只能偷偷委托别人出手。
也就找上了他。
黄吉当然也不想得罪苏冷,苏冷不光是风驰柜坊的代言,还是巡防署的行走。
正位置不稳的档口,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那位女执事好像非常清楚他现在的处境。
威胁说,他若不肯帮忙,就去找季老头。
这下,黄吉想不答应都不行了,只好以观看苏冷表演为由,赶来巡防署。
并在那位女执事授意下,以召见之名,绑商关氏于半途,藏匿于作坊署。
迫使商关氏交代出那些带头抵制还款的工坊主。
黄吉本打算趁着派兵寻找商关氏的时机,挨家挨户警告。
岂知季老头似乎嗅出味道,居然发散作坊署的巡徼随同。
只得另想办法。
黄吉也不甘心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更信不过此女做出的承诺。
偷偷遣心腹以重金请来一伙亡命徒,埋伏于得月楼附近。
待苏冷表演时,趁这些工坊主聚集,来个一网打尽。
被亡命徒揉搓一顿,保管让干嘛干嘛,肯定比口头警告管用。
最关键,一旦引起骚乱,季老头这个作坊使铁定到头。
黄吉越想越觉得妥帖,越想越自觉聪明。
如此一来,就算人家最后矢口否认,他的位置也能保下来。
岂知直到苏冷表演结束,预想的混乱并未到来。
让巡逻去查探,埋伏的地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将近二十个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消失的无声无息。
一身冷汗,津津而下。
……
绘影的直系手下分为男女两支,各有二十人。
是她在江陵主事时选拔的亲信侍从。
男随绘影父姓孟,女随绘影母姓徐。
不管对外叫什么,对内的姓名只有姓加数字。
男首领叫孟七,女首领为徐七,以此往后推。
除了在传火司任职,通常还在风驰柜坊挂职。
甚至执掌某商号、店铺等,为风驰柜坊驻点。
风驰柜坊派驻于作坊署街的主事名叫徐十三。
乃是岳州风驰柜坊行五的执事,分管作坊署这一片的事务。
另外,传火司沿用四灵的组织结构,她是一名下卫阶从事。
等同于三等剑侍从事。
此职级才是重中之重,权力之源。
无此职级就是外人,永远在外围,于底层。
风驰柜坊仅是传火司的下属机构,也是传火司对外的主要门脸。
落在岳州,除了位于西市的总铺,还有数处分铺。
比如城陵矶、王朝场,以及岳州南郊作坊署街等。
总之,全都是货贸流通的关节,资金聚集之所在。
此外,还拥有数量不一的外围,商号、客栈、车行等不一而足。
主事全都是绘影亲自任命,属于风驰柜坊的外围。
比如风影金铺,其东主正是绘影的心腹侍女徐七。
如果风驰柜坊是蜘蛛,这些外围就是蜘蛛织的网。
以岳州城为中心,几乎可以覆盖到岳州每个角落。
这是绘影煞费苦心设立的模版,希望各地的风驰柜坊比照建设。
当然,这需要投入海量的资源,想要全面铺开绝非一朝一夕事。
风驰柜坊就好像传说中的神兽饕餮,无论吞多少东西都不会饱。
正因如此,绘影对资金的渴望超乎想象,赚多少钱都不会嫌多。
首脑意志层层下压,
比如徐十三。
之前小姐找她,说主人给一个欠柜坊债务的女人开后门。
小姐亲自找这女人谈过,让其闷声发财,不要到处乱说。
岂知此女堂而皇之地组织一众工坊主抵制风驰柜坊收债。
而且请动了苏冷。
如果苏冷支持,柜坊不便公开反对。
作坊署这一片归徐十三负责。
一旦百多家工坊全部赖账,她根本没法交差。
尤其这个头不能开,否则后面肯定没完没了。
所有欠债的都闹上一场,要求比照怎么办?
到时候,负责其他地方的执事焦头烂额,不怪她还能怪谁?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事按下。
为此,徐十三亲自出马,逼乘津寨都头黄吉出手杀鸡儆猴。
这只鸡就是商关氏。
只要吓住那十几个闹得最凶的工坊主,余人便形不成合力,不足为虑。
奈何碍于苏冷,不能明目张胆。
于是让黄吉以寻找商关氏的名义,拿着商关氏交代的名单,挨个上等门恐吓。
眼看苏冷表演完,徐十三终于松了口气。
无人领头,那些工坊主就像一群无头苍蝇乱撞,根本不得门入,见不到苏冷。
苏冷顶多在此留宿一晚,最迟明天离开。
只要苏冷不在,她就不会这么束手束脚,居然还要借助第三方。
到时候她拿捏一帮工坊主,跟玩儿似的。
这几天徐十三彻夜难眠,难得轻松下来,睡了个香甜的安稳觉。
一觉睡到大清早,还抱着被子左右赖床。
侍女突然匆匆进来,说黄都头急事求见。
“真是个讨厌鬼。”
徐十三正处于将醒未醒的迷湖中,这是最舒服的时候,本还想在床上赖一下。
一下子被打断,自然很不高兴,双腿乱蹬几下脚丫,气鼓鼓道:“你去告诉他,本姑娘答应的事,从来都不会食言。让他滚蛋,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侍女忙道:“黄都头一脸憔悴,好像一夜没睡,可能真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徐十三撇嘴道:“他是玩了一晚上女人吧!”
嘴上这么说,身子终究是支起来了。
在侍女的服侍下一番梳洗,仔细化了一下妆,又挑了会儿衣服。
总算打扮得漂漂亮亮了。
出门前认真照了半天镜子,连做了好几个表情,选了个傲睨的。
这才高视阔步前去会客。
徐十三住在作坊署后面的一条深巷中,是个占地不大的三合院。
只有一进,东西厢房和正房共三栋平房围出了一个清幽的小院。
堂屋在正房当中。
客座几上搁着茶具,还冒着热气,黄吉没坐也没喝,转圈踱步。
两名男仆相对而立,站得笔直,身体纹丝不动,瞧着孔武有力。
徐十三刚一进门,两人便低头垂目,齐唤小姐,看着很有规矩。
黄吉立时顿步,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道:“出事了。”
徐十三好像没听见说话,也没看见人,目不斜视,错身而过。
直接到了上首,转身旋裙,矮身落座,一气呵成,利落潇洒。
然后才慢条斯理道:“什么事,说。”
黄吉见她一脸傲慢,眼睛快到头顶了,暗骂小娘皮摆什么谱。
心中又急又气,大声道:“商关氏失踪了。”
徐十三微微蹙眉,冷声训道:“真是废物。”
黄吉不敢冲她发脾气,忙解释道:“昨晚发生了太多怪事,我……”
“废话真多。”徐十三打断道:“告诉我时间地点。”
黄吉一口气被硬生生噎在嗓子眼,咬咬牙才继续道:“我让人把她关在作坊署,谁知道昨天晚上人不见了,看着她的两个人也都不见踪影,我……”
徐十三面色一冷,再度打断道:“昨晚失踪,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
“我……”黄吉瞬间心虚,小声道:“我让人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实在……”
徐十三摆了摆手,阻止他说话,问道:“昨晚还发生了什么怪事?”
黄吉都快被她憋吐血了,喘了几下理顺气,把那伙绿林人失踪的事说了。
徐十三听得秀眉渐渐立起,俏脸浮现愠色,寒声道:“本姑娘只让你挨个警告,让你抓人了吗?还要当众掳人,你好大的胆子。”
苏冷是风驰柜坊的代言,砸苏冷的场子就是在打风驰柜坊的脸。
真要是被黄吉砸了,她有几张嘴都讲不清了。
这个臭男人,居然胆敢背着她干事。
黄吉被她连番教训,气得额上青筋鼓跳,忍了又忍,忍气吞声道:“依姑娘看,那些家伙失踪和商关氏失踪,是否有关联呢?”
徐十三沉默少许,沉吟道:“不管有没有关联,反正跟你没关联。”
她不知道这两件事到底是谁干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干。
唯一确定的是,顺着这两条线,查到黄吉是迟早的事。
所以,下一个失踪的,很可能是黄吉。
黄吉愣了愣,问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十三不耐烦道:“你手下那一堆歪瓜裂枣,可以不惊动作坊署掳走几个人吗?可以让那些个绿林道上的亡命徒无声无息消失吗?”
黄吉动动唇,摇摇头。
军中并不是没有高手,他亲兵中就有好几个呢!
然而都是硬打硬扛的硬功夫,干不来细致的活。
否则他也不会重金请绿林中人。
“这就不是你够资格掺和的事。”
徐十三目露讥嘲之色,“你现在最好立刻滚回你的水寨,千万别踏出营门半步,乖乖缩起脑袋当乌龟,先躲上个十天半月再说。”
“事有蹊跷,黄某定然会一查到底。”
黄吉恼火被一个女人如此轻视讥讽,从刚才忍到现在,实在忍不住了,冷笑道:“姑娘此番好意,黄某铭记在心,他日定当全数奉还,告辞不送。”甩手走人。
气势汹汹地腾腾离去。
徐十三轻哼一声,招来侍女道:“他赌着气,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乘津寨,尽快找机会把人绑了,动作一定要快,动静一定要小,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这件事恐怕还有后续,她必须要留个人证在手。
奈何黄吉很可能被人抓走,为了不让黄吉被人抓走,她只好先下手。
奈何黄吉身份不低,还是军官,所以不能让人知道是她动手。
否则她根本就不会放黄吉离开,当场就拿下了。
……
张星雨救回商关氏后,回来向主人禀报。
看守商关氏的两名守卫已经交代,他们是黄吉的人。
可以确认,就是黄吉派人掳走的商关氏。
风沙这时也想明白了,不管是谁掳走商关氏,一定是在执行风驰柜坊的意志。
他正琢磨黄吉跟风驰柜坊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一个军官突然冲来向黄吉附耳。
黄吉脸色大变,立时拉着那军官耳语,然后分别跟季主事和苏冷说了几句话。
风沙离得有点远,几人说话声音又低,根本听不见。
还是苏冷让贴身婢女过来转述,风沙听得直皱眉头。
他实在没想到黄吉居然这么快就发现商关氏不见了。
如今下令加强封锁,还派亲信赶回乘津寨传令调兵。
作坊署和乘津寨的巡徼和官兵寻找商关氏一天一夜。
早就封锁了工坊区所有的水陆通道,并设卡盘查。
这仅是虚应故事,其实盘查不严。
如今加强封锁,调兵协防,工坊区会被围成铁桶。
再想不惊动官兵带走商关氏,几不可能。
其实是因为近二十名亡命徒消失得无声无息,让黄吉成了惊弓之鸟。
所以派了个亲信军官回作坊署查看情况。
而商关氏遭受过毒打和凌辱,于是张星雨先把商关氏带去医馆医治。
加上拷问守卫,耽误了不少时间,跟查看情况的军官几乎前后脚到。
张星雨跟主人一样听得直皱眉,沉吟道:“封关后,他必然还会派兵搜查一次,肯定比之前更严厉仔细,关姑娘身上有伤,特征明显,不可能躲过搜查。”
其实商关氏受伤不重,主要是精神遭受重创。
医师除了敷以外用的伤药,还开了个非常强力的方子让人昏睡过去。
现在人还睡在医馆呢!她留了两个剑侍照看。
风沙嗯了一声,轻声道:“刚才季主事邀请苏冷下榻作坊署,苏冷一定会同意,你现在去医馆把关姑娘接出来,等在街口巷内,等下随乐班车队混进去。”
正是灯下黑,他赌黄吉想不到商关氏会在自己眼皮底下重回作坊署。
就算想到也无可奈何。
乘津寨受辖于守府,作坊署受辖于州府。
一军一政,不相统属。
黄吉奈何不得季主事。
张星雨俏目一亮,点头道:“婢子知道怎么让医馆的人闭嘴。”动身离开。
风沙冲云本真道:“派几个人去盯着那厮,看看他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
商关氏只是个寻常女人,要问口供的话,恐吓一下足矣,根本不需要动刑。
现在不仅动刑,还肆意凌辱。
这笔账当然要记在黄吉头上。
不过,黄吉对他还有点用处,他并不打算动,起码没有打算自己动手。
云本真道:“干脆抓起来,婢子保证他连最后一次尿床的时间都不敢隐瞒。”
“我不关心他知道些什么,只要证实他跟风驰柜坊确实有关系就行了。”
风沙笑道:“我更想知道风驰柜坊会对他做些什么。”
云本真见主人笑吟吟的样子,顿时打个透骨的寒颤。
……
随着苏冷表演结束,作坊署的正街渐渐冷清,后面的廊街变得热闹起来。
当然还有工坊区大大小小的客栈,迅速爆满,一房难求。
毕竟来看苏冷表演的不光是常在本地的行商,还有附近的富绅和庄园主。
晚上不便赶路,只能在这里留宿。
大家都是不缺钱的主,苏冷的歌舞又实在过于撩人。
真人可望不可即,找个替代也行。
到了后半夜,别说客栈没空房,连廊街都没姑娘了。
苏冷在季主事的盛情邀请之下,入住作坊署的官署。
得月楼那几个世家子弟吵着闹着非要跟着苏冷一起。
只有黄吉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季主事不仅一口答应下来,还在作坊署摆开了夜宴。
作坊署里面建有彩台的,就在大门旁边,客院附近。
容纳几十人都绰绰有余。
季主事不知从哪找来数十美妓,登台载歌载舞。
风沙一行人沾了苏冷的光,跟着住进官署里面。
因为用得是秋月班的名义,夜宴自然没份参与。
季主事从客院中挑了比邻的三间厢房,专门给苏冷及其乐班居住。
风沙直接就住进了本来给苏冷准备的上品厢房。
厢房有两间卧房,主卧次卧都是套间,一套两间,当中以纱隔断。
两间卧房共用中间的起居室。
风沙睡主卧的外间,让张星雨把商关氏送进里间,次卧留给苏冷。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梳洗的时候,终于有消息传回来,由云本真转述。
黄吉昨晚带着人无头苍蝇般一通乱转,今晨去了巡防署后巷的一处三合院。
这座三合院不大,只有一进,虽然护院不多,防卫严密。
跟踪的弓弩卫根本潜不进去,也看不出此间主人的身份。
黄吉在三合院呆了很久才离开,刚一离开就被人给缀上。
跟踪的人正是从三合院出来的。
此人轻功相当不错,明显是江湖路数,应该出身正经门派。
到底何门何派,弓弩卫实在认不出来。
目前黄吉已经回到作坊署,这里白天没法跟踪,只能等待。
这时,风沙梳洗更衣完毕,跟最近一样化了改变容貌的妆。
然后让张星雨去里间问问商关氏起来没有,方不方便看望。
张星雨说商关氏被救后有轻生之念,念及幼子,方才作罢。
为了照顾商关氏的感受,他这一晚上绝对算得上壮怀激烈。
美婢缠身,硬忍住没碰。
服侍商关氏的剑侍很快把商关氏扶了出来,显然早就起了。
商关氏双眼红肿,明显哭过,脸上淤青略消未散,很憔悴。
跪下叩拜风沙,感谢救命之恩,希望风沙帮忙救出商家人。
商家全家都被抓进作坊署一事,还是那两个看守告诉她的。
如今就关在作坊署的监牢里面。
两人甚至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乘津寨黄都头的人。
显然并没有打算留活口。
云本真很意外,她以为商关氏会第一时间求主人帮忙报仇。
要知道商关氏被掳之前,商家人趁机发难,想赶走商关氏。
没想到商关氏居然会以德报怨。
风沙倒不意外,笑了笑道:“求我不如去求苏姑娘,她的房间就在对面。”
如果商关氏出力解救商家,这就是天大的恩情。
商家人恐怕再也不会跟商关氏过不去了。
一劳永逸,做法很对。
否则她一个寡妇,不可能每一次都能争赢夫家。
她只要输上一次,很可能就会被夫家扫地出门。
连儿子都保不住。
商关氏等得就是风沙这句话,再次千恩万谢之后,急匆匆去对门找苏冷。
张星雨忍不住道:“主人若不限制她的行动,她很可能会被黄都头发现。”
“就是要黄吉发现。昨晚把她救回来时,她还是黑户。”
风沙淡淡道:“如果被黄吉发现,铁定栽赃我们绑架。”
那就一定会跟官兵发生冲突。
张星雨登时恍然,“现在人在作坊署,季主事说了算。”
风沙笑道:“设想一下,商关氏当众现身,黄吉碍于季主事,只能干瞪眼看着,拿她无可奈何。这等于往鞋子里丢了颗石子,谁穿谁知道。”
顿了顿,嘿嘿道:“我很期待风驰柜坊和黄吉的反应。”
风驰柜坊不能跟自家代言相左,那就只能通过第三方。
比如硬逼着黄吉做出反应。
这一锅水就算彻底烧沸了。
原本沉底的杂质都会汩汩地浮腾起来,让他看个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