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旬月,发生了两件影响天下大局的大事。
一是吴越国主海龙王薨,二是北周攻下寿州。
各方反应没有不激烈的。
有的鞭长莫及,有的无能为力。
真正有能力插手的极少。
风沙就是其中之一,且是竭尽全力施加影响。
最终的结果是否能够顺遂心意,他也不清楚。
因为够资格掺和这两件事的势力,至少跟他一个档次。
焦急等待月余后,好消息开始一件接一件来。
海龙王第七子成功继位吴越国主。
如果是钱玑本人想接掌吴越国主,事情简单得不得了。
无论是嫡庶、长幼,尤其人望,钱玑可谓是一骑绝尘。
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反对的人。
只是钱玑无心权势,曾多次公开表示不接位。
钱瑛不知犯了什么傻,居然让好脾气的钱玑怒到跳脚。
给交好的朋友发求助信,号召大家支持他的七弟。
为什么求助,钱玑没有写明,估计羞于启齿。
钱二公子是天下有名的名贤。
君子如玉,无人不心折,人品比最无暇的宝璧还无暇。
不仅交游满天下,甚至连知交都有好几个。
比如风沙和赵仪,跟赵仪更是过命的交情。
两人帮起来忙来,不问原因,不遗余力。
风沙跟明教偶有往来,以及一些藕断丝连的关系。
比如佛门,比如圣门,比如易夕若,比如马玉颜。
多多少少还有些顾忌。
赵仪跟明教可没什么交情,下手远比风沙狠多了。
在北周经营的善母居然拿“离婚”威胁明尊妥协。
可见快被赵仪逼疯了。
明尊很快发现,若继续支持钱瑛的话,明教连个安稳的立足地都没了。
从北周到巴蜀,从辰流到东鸟,从大越到闽地,包括吴越,甚至契丹。
天下虽大,无处栖身,教徒不少,举世皆敌。
尽管钱瑛是明教少主,终究无可奈何花落去。
他没想到一向温柔敦厚的二哥发起脾气吓死人,一言既出,雷霆万钧。
早知如此,装也要装到继位再翻脸也不迟,现在想来,实在追悔莫及。
钱七即位时,正赶上北周攻占寿州,肆意于淮南,三路大军齐往南推。
南唐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根本顾不上。
差不多时刻,风沙还收到了谢郭的亲笔回信。
谢郭是柴兴的化名,而且是非常正式的化名。
有感谢郭武的意味。
这个化名不仅可以代表皇帝,而且代表皇权。
除了表示贯彻平边策之外,还提了两件事。
李重攻寿州有功,加检校太傅兼侍中,改任天平军军使,庐、扬招讨使。
江都府降为扬州,先攻者先镇。
风沙看完后,苦笑不止。
忠武军军使早先是郭武的旧部。
李重从归德军到忠武军后,原忠武军军使调天平军。
天平军是符王的老班底,柴兴摆平是想让两方互耗。
李重率军攻打寿州至今损兵折将。
结果也被调任天平军,继续跟符王互耗。
实在太损了!
柴兴的损,远不仅于此,庐、扬招讨使的扬就是扬州,还强调先攻者先镇。
要攻江都,就要攻下濠州,泗州,楚州,经大运河南下。
等于又把李重当先锋用了。
只要打头阵,难免有损失。
另外,江都早先被韩通奇袭攻占,为攻打寿州被迫放弃。
这是把一块大肥肉从四灵嘴巴里硬抠出来,塞给李重吃。
风沙想到这里,脑壳疼起来。韩通是北周总执事的徒弟,南征是赵弘领队。
在两位总执事看来,他在通过李重抢地盘。
柴兴分明挑动四灵内斗,偏又无可奈何。
因为李重元气大伤,亟需补充,不可能放弃肥到流油的江都,谁劝都没用。
实际上,他拿李重毫无办法,人家不听他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柴兴信中并没有提,赵仪将接掌忠武军。
也就是说,在李重看来,是四灵先跟他结梁子的。
所以,要是李重占下江都,肯定跟四灵矛盾重重。
李重是风沙罩的,一切行为都是风沙来承担后果。
这是赵重光的余荫。
风沙能扛下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乃至五次六次吗?
一旦觉得李重累赘过头,扛得太累不想扛的时候,就是李重的死期。
柴兴看似搞了一堆阴谋,其实细细琢磨,都是阳谋。
他已经对李重已经忍无可忍,开始提前布设绝杀局。
提前发信知会一声,算是给足风沙面子。
他把贯彻平边策一事同信诉说,其实也是一种警告。
如果风沙非要保李重,可能影响平边策。
这还是非常严厉的警告。
风沙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替李重扛下来。
之前替李重扛是因为赵重光托付。
这次则是因为彤管。
彤管的信随柴兴的信一起送过来。
信中恳求风沙保护一下她这个喜欢特别作死的表兄。
风沙这次敢硬顶着柴兴的怒火硬保李重,自然是因为有筹码。
筹码就是刚刚抵达幽州的张星火。
契丹的事务由韩晶掌总,幽州则由张星火具体负责。
韩晶和张星火携手,应该很快就能在契丹打开局面。
之所以选择韩晶,除了信任和能力之外,也是因为四灵在契丹铺不开势力。
风沙出资源和人脉,帮偃师在契丹立足,对双方来说是双赢。
韩晶也确实很高兴,亲自陪同张星火去幽州见萧燕。
早先她在风沙身边教升天阁诸女和一众侍女识文断字,讲解百家经典。
还给风沙当过军师,更是核心七人之一,萧燕还是很信任且尊敬她的。
萧燕本来一直在契丹的上京,接到韩晶的信后,快马加鞭赶回了幽州。
一见到张星火,她的心里就直犯嘀咕。
因为张星火的气质跟萧思实在太像了。
她甚至觉得两人气味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贫乏的汉话无法准确形容这种感觉。
只能说比萧思还要萧思好几倍。
萧燕对萧思的厌恶是毋庸置疑的,翻倍的厌恶让她很想拔刀砍人。
削成人棍那种。
奈何这家伙带了主人的推荐信,让她多听建议,还要给与相当的尊敬。
这世上只有一个男人能让她言听计从,那就是风沙。
主人发话了,韩先生亲自赶来证实,那就不可能是假的了。
她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
张星火去幽州,令风沙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条臂膀。
不得不亲自处理那些繁杂的日常事务。
为了以后省心省力,他日夜不辍,劳心劳力月余,终于实设处置司。
当初设立处置司的借口是“为了接应萧思速完”。
他亲任处置使,云本真和绘影皆任副使,由云本真主持日常事务。
使风门和传火司可以统一调度。
实际上,是想借机分绘影之权,不让传火司一家独大。
其实,这也不是全然针对绘影。
无论谁任传火使、执掌传火司,风沙都会这么做,时间早晚而已。
因为他早就想要建立一个总管机构。
类似于朝廷的政事堂,或中书门下,也就是行使宰相职权的地方。
以此统管人事、财政等等,好比三省统管吏、户、礼、兵等六部。
有别于四灵的执事议事制的平衡和制约,处置司纯粹属于他个人。
他的态度决定一切,能够以很少的精力完全掌控麾下庞大的势力。
实设的处置司,由云本真来接任处置使。
已经前往契丹的张星火、远在南唐的马玉颜和武从灵身边的夜娆充任副使。
张星火和马玉颜显然不可能真正履行职务,所以只是挂名。
关节在于张星雨代表张星火,马玉怜代表马玉颜,而夜娆显然代表武从灵。
绘影毕竟不笨,加上确实事务繁忙,不可能天天随侍主人身侧,随叫随到。
于是,主动让主人挺喜欢的徐七代表她入处置司。
入处置司的诸女之中,只有夜娆既是剑侍副首领,又实际任职处置司副使。
云本真只是掌总,轻易不会过问具体事务,夜娆成为实质上的处置司首席。
对此,诸女无不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巧妍,她近来只想明哲保身,凡是涉及绘影的事情,躲都唯恐不及呢!
一直没有涉入其中,消息不太灵通,是以想不明白为什么。
大家谁不知道主人从来不待见武从灵,甚至连面都懒得见。
怎么突然之间,恩宠无限了?
她十分后悔自己最近太低调,结果处置司没她份,居然连情况都闹不清楚。
初云倒是窥见到一点点门道。
处置司的高层中,跟柔公主有关的人物,只剩云本真和绘影。
而且两女明显是明升暗降了。
这个结果,很可能跟赖在江陵不动弹,一直只来信、不来人的柔公主有关。
风沙摆明是在扶持武公主对抗柔公主。
最明白情况的人是张星雨,张星火临行前,给她把处置司剖析得清清楚楚。
别人都雾里开花,靠想靠猜,她则一览无余,明明白白。
那些负责具体事务,又未能入处置司,如纯狐姐妹,江离离等。
她们原本直接听命于主人,现在听命于处置司,其实等于降级。
总之,处置司权同宰相,成为权力中枢。
……
寿州得手之后,柴兴并未乘胜追击,反而选择班师回京。
紫金山一役看似一战而下,月余功成,好像很容易似的。
其实北周已经竭尽全力,聚各军之合力,方得暴起一击,一举成功。
不仅占得淮南地理优势,更击溃了南唐在淮南仅剩的一支主力大军。
不过,正因为淮南已经成为嘴边的肥肉,参战的北周势力无不垂涎。
财帛动人心,大家就像闻到鱼腥的猫,个个蠢蠢欲动,按捺不住了。
本来被柴兴拧成一股的各方势力,有松动之势。
驱虎吞狼,古来有之;二桃杀三士,屡见不鲜。
人心齐,泰山移;人心不齐,可能被各个击破。
利益重新分配,摆平各方之前,柴兴显然不想轻启战端。
落在各方高层眼中,这是胜而不骄,王者之姿。
大家无不心怀顾忌,乃至敬畏,不敢漫天要价。
深怕过分让柴兴惦记上,以后被人家秋后算账。
就连向来不畏惧皇权的四灵都有些打怵,顺从得不得了。
当然,也是因为赵家父子全都偏向柴兴的关系。
南唐除了赶紧遣使求和之外,还干了件让各方侧目的事。
那就是指使江都会焚毁江都,并驱离江都士庶百姓离城。
江都乃是长江转大运河北上淮水,沟通黄河的起始要地。
而三河帮干得就是连通长江、淮水和黄河的买卖。
只有三河帮东西畅通、南北无阻,所以获利巨大。
风沙之前把授衣派去南唐,想把南唐和两淮通过大运河连成一片。
等到三河帮拆分,可以独占南北水运贸易。
授衣干得很不错,已经统一两淮帮会独占。
如今江都被付之一炬,对三河帮影响很大,对授衣的影响尤其大。
毕竟利益独占的时候,代价也要独自承担。
风沙当然不会等到授衣撑不下去发求助信。
赶紧让伏剑予以支持,又命令马玉颜出手。
跟伏剑可以直说,给马玉颜的命令则是通过马玉怜。
然后,正式由处置司发布命令,再通过传火司传递。
除开江都被焚,中原进入了难得的平静期。
风沙和何子虚都觉得这个空档正好用来拆分三河帮。
奈何云虚还是能赖就赖,使劲地拖。
三天往来四封信,找了六个借口,反正打死不挪窝。
其实远不止这三天,云虚已经硬生生拖了三个月了。
风沙十分了解云虚,何子虚则是头次真正见识到云虚的另一面。
腹黑,而且不要脸,跟那个优雅高贵的柔公主根本不是一个人。
哪怕没有损害她的利益,仅是没有让她占到太多便宜那都不行。
出门不捡钱就算亏,捡少了都算亏,撒泼打滚也不能亏。
脸算什么,好处给够,她能论斤卖给你。
没法子,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风沙跟何子虚通了个气,他前去江陵堵云虚。
何子虚则留在城陵矶,张网以待。
之所以一走一留,那是有原因的。
之前,风沙跟何子虚一起去江陵找过云虚。
临行之前,当然先发信告知。
结果云虚竟同时来岳州,正好跟两人错过。
而且发信质问两人为什么不在,是不是故意躲着她云云。
两人无可奈何,急忙忙返回岳州,结果云虚又回江陵了。
留下封信怪风沙。
说什么跟她不心有灵犀,无缘无分不爱了,吵着要分手。
风沙看完信后,哭笑不得。
他身边大把云虚的人,云虚要知道他的行踪跟玩儿似的。
摆明故意为之。
这种幼稚的小花招,云虚也不脸红。
看信上飞扬的字体,显然还很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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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本真、孟家姐妹,巧妍,思碧,乃至伏剑,都出身柔公主府。
她们跟云虚打断骨头连着筋,并不是自己忠于主人就能切断的。
没有人可以独自包揽任何事,随着位高权重,把熟人找来身边。
一开始仅限于那些关系好的好姐妹。
到后来,认识就行,好姐妹的好姐妹都行。
再怎么说也知根知底,比什么都不清楚强。
一层层的关系网就这么无孔不入地铺开了。
从风沙出辰流至今,双方早已经水乳交融。
两人的剑侍,乃至侍女,甚至都可以互通。
势力的纠葛,比他和云虚的关系更加紧密。
风沙非常清楚,不管他在辰流以外拥有多大的势力,“根都在辰流”。
除非雷霆万钧,铁血拔除,否则需要漫长时间,才能从下至上大换血。
他早就开始着手换血,可并非一蹴而就的事。
哪怕新血源源不断,也可能源源不断地姓云。
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云”断流,而是拉一压一,让“云”无法独大。
风沙经过通盘考虑之后,最终选择了武从灵。
选和不选武从灵都可以说出一番道理,让他下定决心的就一个原因:
武从灵跟云虚是一类人,但是比云虚好控制。
这次秘密去江陵逮云虚,风沙故意没带云本真和绘声,带上了夜娆。
还有张星雨。
张星雨实在能干,文能书画理事,武能打架暖床,他喜欢得不得了。
为了防止云虚提前得到消息,他让永宁帮忙掩饰,虚构闭关的假象。
最近几年他忙着纵横捭阖,的确荒废修炼很久了。
为了避开云虚的耳目,风沙没有直接从君山码头走,潜入岳州出城。
像大部分过路岳州的旅客一样,走城陵矶坐客船。
也因为这里是东鸟总执事的地盘,连他都耳目闭塞的很,云虚亦然。
隐谷那边,只有何子虚知道他的目的和目的地,并不知道他的行程。
张星雨有随主人微服出行的经验,化男妆、换男装,扮得似模似样。
夜娆曾是王崇侍姬,生得妖冶,扮婢女显得太艳,于是扮成了小妾。
她还是头一次要跟主人朝夕相处,从神情到身体,无处不透着拘谨。
这次出门不便带太多人,风沙让白日初现身跟随。
身边有个携带武器的卫士,路上可以少些小麻烦。
做卫士打扮自然女扮男装,那一头惹眼的白发拿黑幞头仔细包裹住。
白眉描黛,似剑入鬓,凸显亮眸深邃,英气勃勃。
打眼一瞅,一位英俊却冷峻的佩剑少年跃入眼帘,容貌隽秀且迷人。
尤其肌肤实在雪白,还是那种充盈着健康光泽的白。
加上唇红唇润,与肌肤相衬,真真明眸皓齿少年郎。
一行四人在城陵矶码头溜达一圈,白日初扮得卫士还不是最引人瞩目的。
毕竟码头上的男人要远远多于女人,夜娆妖娆的体态才真地吸睛。
不仅引来了一道道轻浮且兴奋的目光,还引来了此起彼伏似挑逗的口哨。
夜娆本来就拘谨的很,如今更加紧张,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夹着腿走路。
当初她能成为王崇的侍妾,纯粹因为年轻漂亮。
又因为乖巧听话,识文断字,王崇便让她抛头露面,打理酒馆侧卧当垆。
武从灵用她,原因也是如此。
总之,家世普通,胆子很小,瞧着就像猎物,看着就好拿捏。
得亏白日初佩剑,加之行若轻云,摆明轻功在身,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否则混码头的大多在帮,不会只拿眼睛随便看看,仅仅吹吹口哨而已。
码头沿线有邻水的客栈和酒馆,还有成排搭好的凉棚,摆着方桌条凳。
零零散散坐着些等待开船的客人,有喝酒的,有喝茶的,也有吃饭的。
风沙找临水的馆子挨窗边坐了,窗外棚内有歇脚挑夫,围坐喝酒聊天。
一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七嘴八舌,说得是火神淀之变。
这是半年前的事了。
萌古公主到君山已三月有余,都快和小镜子熟透了。
连太宁王妃都学会伺候人了。
可是听人家在那儿活灵活现地讲来,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当真绘声绘色,历历在目。
民间的消息通常来自商贾。
商贾押着货从北地来岳州,这一趟跑下来,差不多半年时间。
江湖人消息灵通些,也得两三个月。
现在这个时候,是应该传到民间了。
不过,传到,并不意味着广为流传。
关心柴米油盐的人,远比关心契丹的人多得多。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日常行止,顶多数坊之距,万里之外,与我何干?
所以,也就是些消息相对灵通的挑夫,喝了点小酒,闲聊之。
聊得还都不是什么正经事,他们显然对香艳野话更加感兴趣。
提到最多的,居然是萌古公主和太宁王妃。
所言之语,大多荒诞不经,全是奇谈怪论。
除了“契丹公主”和“契丹王妃”不算错,几乎没对的地方。
尤其言辞露骨,充斥俚语污言,不乏怪笑连连。
张星雨和夜娆相顾红脸,风沙则听得暗暗摇头。
关于太宁王妃的下场,人家虽是乱说,跟现实倒也差不多。
萧燕给太宁王妃重新起了个名字,译成汉话是母狗的意思。
问才知道,太宁王妃本姓箫,跟萧思一家的。
据萧思速完透露,太宁王妃和萧燕自幼交好,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结果为了萧思,太宁王妃竟给萧燕下药,时间在火神淀之变之前。
亏得手下营救及时,不然萧燕就跟萧思提前完婚了。
风沙从中品出点别的味道。
他越来越确定是萧思暗中谋划,居中串联,甚至撺掇五王造反。
太宁王之所以会对萧燕深信不疑,恐怕是源于萧思和太宁王妃。
萧燕这个小蛮妞显然觉得好姐妹背叛了她,所以没留一点情面。
硬是把人家的丈夫骗出来割肉碎杀,又把人送到他这里当奴婢。
还要起个下贱的名字糟蹋人家。
不过,风沙觉得音译的名字念起来太拗口,叫母狗又不好听。
加上喜欢狸猫,于是取狸奴谐音叫丽奴,听起来又像鸟儿了。
好歹是王妃,下场的确惨兮兮,没比那些挑夫臆想的强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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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 【】
听外面挑夫聊天的时候,伙计送上酒菜。
有个揣手帕、挽高髻的妇人捧酒具随行。
手帕揣在腰间,到桌边时取来拂过桌面。
酒具随之放下,人也随之行礼。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非常麻利。
口角含笑,说是来换汤斟酒的。
这妇人尚有几分姿色,看穿着打扮并不像店家。
张星雨伸手拦住,道:“不必了,我们自己来。”
她对生人十分警惕,何况涉及吃喝,怕人投毒。
妇人明显很失望,刚要告退,夜娆道:“我家少爷要坐船,去找个懂行的来。”
说话的时候,掏出了一把散钱,抬手哗哗扔到盛酒具的托盘里。
妇人定睛一瞅,不是东鸟通宝,是周元通宝,看成色还挺新的。
立时喜笑颜开,收钱入怀道:“我家男人就在码头,船牙子那点事他都知道。”
伙计的脸色不太好看。
车船店脚牙,全部勾着呢!其实是一家。
居然绕开他找船牙子?
待会儿若加酒菜,少不得往里面啐几口。
夜娆又抓一把散钱,撒在桌上赏给伙计,让他去找个唱小曲的。
这下子,伙计也高兴了,谦卑哈腰,满脸堆笑,心道算你识相。
待人退开,夜娆解释道:“刚才那妇人,通常住在附近街坊里,男人外出找活,女人就近帮佣。无论多大馆子,都得给她们留点活计,否则有得是法子让你糟心。”
侧卧当垆乃是潭州排得上号的酒馆,关于酒馆种种,她门清的很。
顺嘴举了两个例子,比如常有妇人堵门骂街;后厨冒出成群老鼠。
前面招不来客,后面养不住猫,就只能干瞪眼看着。
默许街坊帮佣之后,这些麻烦不药而愈。
张星雨听完恍然,这就是所谓地头蛇了。
“要想知道哪艘船去江陵,最快什么时候启程……”
夜娆和风沙共坐一张条凳,挨得非常近,几乎贴在一起,所以瞧着相当亲昵,“她找来的人,绝对要比酒馆的伙计介绍的牙子靠谱。”
风沙和张星雨相视一眼,一齐点头,觉得有道理。
张星雨是世家女,打出生就不愁衣食住行,根本没跟人挤过车船。
风沙则是有自己的座舰,坐的客船,那也都是自家战舰船改装的。
上一次正儿八经地乘客船出行,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没想到夜娆居然挺懂的,自然由得夜娆安排。
夜娆说完后,不敢打量主人,心里十分忐忑。
出行前,公主和初云轮番叫她过去一阵叮嘱。
说法不尽相同,意思只有一个:以身代公主,共荣不共辱。
主人高兴,是公主调教得好;主人不高兴,是她自己作死。
这时,有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不请自来,停在桌旁拨弦歌唱。
色不入目,音不入耳,拨弦走调,唱词艳俗,矫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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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 【】
张星雨和夜娆想赶人,风沙拿眼神按住,招呼吃菜喝酒。
这是风月场的门道,风月的门道他都懂。
但凡有点姿色才艺的姑娘都是摆好架子,等待客人招唤。
可以在秦楼楚馆,也可以在酒楼饭馆。
下等才会不呼自来,席前自唱,谓之“打酒坐”。
他赶没用,赶走一个,还会来第二个。
浓妆姑娘还没唱上两句,伙计赶来赶人。
又转来赔礼,说他请的姑娘马上就到了。
这个门道,风沙也懂。
但凡伙计想拦,那浓妆的姑娘就过不来。
这是先拉个扮丑,待会儿来一个还行的。
前后一对比,还行就让人觉得还不错了。
张星雨坐风沙对面,做口型问主人道:“露财了?”
她觉得好像被人当肥羊盯上了。
不然歇个脚、吃个饭,哪来这么多事?
可能是夜娆打赏惹得祸,转念又觉得不应该。
打赏用得是铜钱,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
别说才抓两把,抓上两百把又能有几多?
风沙回道:“没事,有人盘道再小心也不迟。”
伙计去去又回,领来一个姿色不错的美妇人。
虽然年纪稍大,妆容也浓,容貌确实还不错。
怀中抱着把还算精致的梨形琵琶,气质出色。
美妇人分别向在座四人见礼,然后敛裾坐下。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唱得是香山居士的琵琶行。
琵琶弹得不错,嗓子和唱功也还行。
看气质和打扮,摆明就是照着琵琶行来的。
风沙仔细打量其眉目,觉得年纪也差不多。
举手投足,十分切合,神情姿态,合词合情。
看上去并不像一次两次就可以摆熟稔的架势。
应该是熟能生巧。
可能是过路城陵矶的有钱人不少,喜欢琵琶行的也多。
反正就是有人吃这一套。
有人买,自然有人卖。
待一曲完毕,风沙让夜娆打赏,招琵琶女近前问道:“专门练过吗?”
“公子好博学好眼力。”
美妇人微笑道:“小女子已年长色衰,再不添一些情趣,哪争得过那些火辣辣,会吞人的小妖精呀!”
倒是挺坦诚的,风沙笑了笑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美妇人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风沙见她以琵琶行回应,笑道,“叫你琵琶女好了。”
琵琶女乖巧地应了一声,又道:“公子若有暇,不妨学古人,添酒回灯重开宴。画舫就在那边,随时可以启程。”眼神很热切,揽客的意味很明显。
不管摆出何种姿态,目的都是让人掏钱。
不可能本末倒置,只在于装得够不够像。
她的层次也就这么高了,再多也装不会。
夜娆哂然一笑,风沙和张星雨相视一眼。
张星雨问道:“你那艘画舫抵不抵得住风浪,可以江上行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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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 【】
以云虚的势力,坐客船未必能藏住行踪。
说不定人家已经派人在江陵码头盯着了。
主人都已经准备好想个法子提前下船了。
突然听到“画舫”,眼睛顿时一亮。
如果包下一艘画舫当游船,可以提前下船,甚至于坐过再返回。
琵琶女见来了大财主,精神一震道:“大江走得,大湖也走得,一日一夜走得,三五天也走得,就是包船的花费有点高。”好一点的画舫就是游船。
寻常船只能承住的风浪,画舫也能承住。
寻常船只承不住的风浪,画舫也承不住。
最大的缺点就是贵,不光上面的女人贵。
船上空间都用来豪华、舒适和美观了,装载的食水较少,自然往好了装。
所以食水贵,也不耐远行。
张星雨还要再问,风沙抢先道:“那还等什么,赶紧移船相近邀相见吧!”
张星雨初时有些疑惑,跟着起身后见主人眼底寒着些许幽芒,忽然恍然。
她一个没留神,话中不小心露了底。
只要有心人随便一打听,马上就能从这个琵琶女这里盘问出他们的行踪。
主人肯定是想,既然说都说了,就选这家画舫好了,连人带船一起带走。
不虞被人追查。
如果等下发现这家画舫不合适。
不管什么原因,哪里不合适,恐怕主人都会用些手段,让人暂时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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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女见客人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要她直接领去画舫,心中不免奇怪。
但也并未多嘴,抱紧琵琶,起身引路。
夜娆放下饭钱,跟上风沙,心里埋怨。
现在是她扮成主人的小妾,却眼见张星雨跟主人“眉目传情”,还颇有默契。
多少有些吃味。
一行人刚出馆子,刚才那个捧来酒具的高髻妇人领着一个精瘦汉子远远走来。
那精瘦汉子挽袖袒胸,露出的肌肉仿佛铁铸般扎实,上面有些伤疤狰狞可见。
眼见风沙一行人出门,高髻妇人脸色变得很难看,加快步子,斜里追截上来。
虽然脸色不太好看,话并不难听。
只怪自己太慢,让客人久等,现在人带来了,无论想在码头干啥,找他都行。
夜娆情绪不佳,又见高髻妇人身后那精瘦汉子拿令人生厌的视线肆意打量她。
不高兴地打断道:“去去去,船已经找到了,不需要问你们了。”
高髻妇人的嗓音立时尖锐起来。
说她男人是扔下手中事急忙赶来的,耽误不少工夫,不问可以,钱要照给。
码头上人挺多的,听到争吵声,四面八方投来视线。
风沙自觉理亏,何况不想惹人注目,于是拿眼色示意夜娆,赶紧息事宁人。
夜娆不敢违逆,铁青着脸掏了一把钱塞给高髻妇人。
张星雨则注意到高髻妇人的身后出现了好几个壮汉,偷偷拉主人袖子提醒。
看这几个家伙的装束打扮,跟那个精瘦汉子差不多。
个头有高有矮,都是挽袖袒胸,也无需做出凶恶状,看着就气势汹汹的很。
不管是否真有恶意,在对面雁字排开,足够唬人了。
风沙转去视线打量几眼,没有吭声。
高髻妇人掂量几下嫌钱少,说不够。
铜钱很重,不便携带,夜娆身上拢共也就两贯而已。
还是到城陵矶后找风驰柜坊新换的。
银子兑周元通宝,一两兑一贯多,一贯就是一千钱串起来。
十两银票换了七两碎银和两贯多钱。
刚才吃饭加打赏用了一贯多,如今散钱全部用完了。
没奈何,只好摸出荷包,取点碎银应急。
张星雨突然反应过来,伸手去按荷包,还是慢一步。
就这么一瞬,她仿佛能听见附近一片突然粗重的呼吸声。
风沙心道好嘛!现在正儿八经露白了。
他本想招呼白日初露上几手震慑一下。
没曾想人家接过碎银后就把路让开了。
同来的那几个精瘦汉子也并没有留难。
别看城陵矶有打码头的习俗,三天两头打群架,实际上秩序井然。
为了争泊位,两帮人可以打个血流成河,通常情况下谁都不会管。
可要是破坏城陵矶的秩序,影响到贸易,很可能一死死全家。
吓唬人可以,不敢公然对帮会之外的人出手。
因为这就叫破坏秩序。
夜娆松了口气,张星雨并没有放松警惕。
虽然她并不了解城陵矶的规矩,却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
已经当众露了财,就算现在没麻烦,不代表之后也没麻烦。
虽然刚才围观的人并不算多,可谁知道里面混着什么人呢!
风沙的预感也不太好,因为发现有人偷偷缀在后面。
他担心惊动太大,只能视而不见,等上路再处理了。
去画舫的路上,琵琶女看风沙的眼神远比刚才更蜜。
平常用银子的地方,除了大宗贸易就是高档风月场。
寻常人很少拥有银子,就算有银子都找不到地方花。
只能换成通宝。
所以大家普遍观念中,怀里揣银子的人,非富即贵。
她没想到自己随便接点私活,居然钓到了一条大鱼。
风沙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琵琶女聊天,正好路过顺风号。
沿途码头密密麻麻数十个泊位,泊了大大小小近三百艘船只。
顺风号像头巨兽般伏在当中。
无帆五桨的独特外观,二十丈常长,三层楼高的船身,奢华醒目的造型。
让它在众多蝼蚁之中脱颖而出,鹤立鸡群,牢牢扯住所有过路人的视线。
琵琶女抱着琵琶,眼睛闪着星星,叹道:“每次看见它,都好像在做梦。”
顿了顿,比手介绍道:“你们看外面都这么漂亮了,其实里面更美呢!”
张星雨和夜娆相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两女就是乘顺风号来岳州的,当然知道顺风号上面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是战舰改装,除了最基本的家具,没有过多陈设,非常简陋。
“……桌椅板凳都是一套一套的,料子很名贵,随便一套就能在州府换间房了,随便一个杯子都是皇室才能用的贡品……”
琵琶女非常投入,好像动情似地呓语不停,“摆得挂的,不是古董,就是珍宝。别说用了,光是看着,就够赏心悦目,上手摸摸,那都是三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好像身临其境,真的在船上住过似的。
两女听她越说越离谱,不免觉得好笑。
这么奢华的地方,也是有的。
比如枫桥别墅里的远游堂、和静虚室。
书桌上随便一沓纸,那都是南唐澄心堂特制,周嘉敏上杆子拍马屁送来的。
据说是唐皇专用,专门设监御制,连太子李泽都没得多少,不敢敞开了用。
琵琶女神情语气忽然神秘起来,人往张星雨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一些。
“自从这艘大船泊来,大家都在打听主人是谁,查了几个月,居然查不到。”
张星雨心道那是,够资格知道主人身份的人,不用查都知道这艘船是谁的。
琵琶女越发神秘道:“我家姑娘知道,只是人家不喜热闹,叮嘱不要乱传。”
张星雨倏然转眸,视线在琵琶女脸上转了几转,没有吭声。
不够资格知道主人身份的人,查下去就是找死,因为一定会查到四灵头上。
“你看我干什么,我家姑娘不开口,我哪里敢乱嚼舌根嘛!”
琵琶女道:“我看你家公子年轻有为,是个人物,说不定跟我家姑娘投契。”
本来压低的声音故意大了点,摆明想让风沙听到。
她是故意找小厮聊天,想放的话就这么不经意地放出去了。
起码她觉得并不刻意。
风沙饶有兴致地道:“你这一说,我真好奇了,这艘船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琵琶女故作迟疑道:“我只能说不是男人,再多说我家姑娘就要赶我走了。”
风沙、张星雨和夜娆,脸色一起古怪起来。
也就白如初的脸蛋亦如白玉般,毫无变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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