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号是一艘宛如怪兽的巨舶。
巨大的船身霸占了数十泊位,无帆无浆的车楼船造型更加独特。
又是战舰改造,军械有所保留。
就好像一座矗立的城楼碉堡,离得越近,压迫愈大,震撼愈强。
跟别提船上船下戒备深严,其上人等不予旁人交流,十分神秘。
是个人都知道,这艘船的主人,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对船主人是谁的猜测打开始便众说纷纭。
有猜是北边皇家的,有猜是东边皇家的,也有往朗州军上猜的。
反正绕不开北周、南唐、东鸟这三大国。
传播最广泛,也拥有最多人认同的猜测,那就是东鸟衡山公主。
毕竟她到城陵矶的时候动静不小,也是唯一一个在岳州的皇族。
一直以来,更与各方人士频繁会面,不乏公开参宴,广为人知。
琵琶女故作神秘,其实是想跟衡山公主扯上点关系。
不论什么扯上皇室都能买个好价钱,卖艺卖身亦然。
又怕害怕太深了容易露底,所以不敢直来直去,装作讳莫如深。
要是换一个人,说不定就被琵琶女唬住了,至少也会将信将疑。
可是跟风沙说这个,那就很搞笑了。
风沙还饶有兴致地逗人玩呢!
结果人家说船主人不是男人。
脸色难免僵一下。
倒也不是生气,单纯错愕。
张星雨和夜娆则赶紧憋笑。
张星雨不知想到什么,脸颊还飘上两朵鲜嫩的红云,煞是明艳。
风沙一瞬回神,哑然失笑。
本想再逗几句,琵琶女好像安排好似的,踩着点指道:“到了,就这艘。”
打眼一瞅,木格古朴,绘样灵动,还算精致。
灯笼和彩锻遍布全船,包括船舷,十分鲜艳,旖旎氛围扑面。
其实过艳,艳过则腻则俗。
何况雕纹堆尘,彩锻褪色。
说明经营状况不佳,难怪琵琶女到外面接私活。
琵琶女指着旁边一艘泊船,自豪道:“我们家厨娘远近闻名。”
这是酒船,离开码头之后,系到画舫后面随行。
其实就是厨房,谓之行庖。
画舫多半吃野食,行庖不可或缺。
有画舫的至少也是花魁,为了添光增彩,无不重金延请名厨。
有厨娘就更了不得了,通常都是自幼培养,一定色香味俱全。
风沙就是想避过云虚耳目,对其他要求不高,能吃能住就行。
不过,听人说有厨娘,自然挺高兴的。有好的吃,当然最好。
这时,画舫上有婢女迎上来,琵琶女赶紧凑唇上去耳语几句。
小婢女长得还算漂亮,只是脸向内凹、嘴角下垂,面有苦相。
脸上写满不耐。
如今午饭未过,谁家公子不是天黑才起,入夜登船?
何况一行人装扮朴素,像是小商贾带小妾出来游玩。
这种人,小钱舍不得,大钱拿不出。
花一贯钱,摆百贯阔,挑千贯剔。
哪有那些贵公子大方豪爽好伺候?
所以婢女只是冷冷丢一句,“都上来等着罢。”扭蛮腰去了。
琵琶女没事人似的请风沙等人进船舱,抢着奉茶、果子点心。
好像船上没有别的婢女,就她一个人似的。
好在还有张星雨帮忙,不然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茶点端完,赶紧正襟危坐,抱弹琵琶,以消磨时间。
风沙叫住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琵琶女道:“贱妾哪有什么名字,我家姑娘洛深深,色艺双绝,人称……”
风沙打断道:“深深姑娘在哪儿挂牌呢?”
琵琶女微怔,挺胸道:“烟悦轩知道吗?那是……”
风沙再度打断,“现在挂哪儿?”
琵琶女心里一虚,小声道:“烟笼轩,那也是……”
风沙第三次打断,“城陵矶的?”
琵琶女点头,心知遇上行家了。
岳州的风月场只要往上溯源,多半出自暖香阁、烟悦轩和碧天馆这三家。
其中,杂号的姑娘冒头到顶,那就是受到碧天馆的正式邀请,到店演出。
不过,杂号太多,良莠不齐。
就算冒头,多半也如流星一般,一闪即逝而已。
比如离支班的青鸾和曲半衣,其实就属于杂号。
要不是运气好遇上风沙,熬死也熬不出东西瓦。
能在烟悦轩挂上花牌的姑娘,那就算是花魁了。
个个出类拔萃。
通常都是某楼、某馆的头牌,实打实的摇钱树。
到了这个层次,多半不会缺钱了,买得起自己的画舫,也养得起一票人。
只是不脱贱籍,终究风光一时,难保一世,拼命给自己攒些养老钱罢了。
暖香阁的档次要更高些,挂牌的姑娘一定有某方面非常出色,可称行首。
日夜周旋于名流、盛宴之间,与一众高官显贵往来无忌,甚至谈笑风生。
大家都是体面人,不管私下里什么样子,明面上的身份地位都还是有的。
比如苏冷。
总之,风沙看似问“挂牌”的事,其实是在确定画舫主人的层次和根底。
听烟悦轩就知道是中不溜的档次。
现在下到烟笼轩,说明曾经风光过,很可能风光不再,维持体面而已。
另外,城陵矶这种地方的场子,肯定跟高雅沾不上半点边,纯粹图钱。
一问果然不错,这位洛深深姑娘成名逾五年。
虽然还谈不上无人问津,门庭确实冷落多了。
如今收养了几个女儿,都养在画舫上,洛深深亲自教导。
等攒够了钱,找个好地方设建楼设馆,就算开门立户了。
琵琶女就指望熬到洛深深开门立户,她们一家往后就有保障了。
所以,她反复暗示洛深深的背景如何如何。
看似在说服别人,其实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风沙不置可否,只是顺嘴问了“她们一家”。
这才知道酒船的厨娘是她女儿,她丈夫也是一直跟着洛深深的乐工。
好嘛!一家三口都指着洛深深开门立户,难怪干活卖力,还不抱怨。
弄清了人家的底细,风沙不再啰嗦,暗示夜娆,直接谈钱。
琵琶女斟酌少许,报了一百五十贯,大约十五万钱的样子。
然后赶紧补说这只是陪席的价码,包画舫和酒席还要另算。
最后又说她做不了主,一切还是要看深深姑娘的意思云云。
反正留了活话。
不光风沙懂行,夜娆也懂行,同意得十分爽快。
就算寻常歌舞伎,陪一席酒,少说也得二十贯。
好歹是位花魁,百五十贯不算高,甚至很便宜。
最关键,主人根本没打算返程。
现在谈钱只是让人家愿意动身。
等上了道,那就直接去江陵了。
至于洛深深怎么想?
并不重要。
……
看在钱的面子上,洛深深姗姗来迟。
尽管妆画得有些浓,不可否认是个大美人。
而仪态气质,一看就知道见过世面。
除了年纪稍大,比苏冷都不逊色了。
只是态度疏冷,说话都是由人代言。
就是之前那个露过一面的苦脸小婢。
与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高高的姿态也自然而然摆起来了。
也就是当中差个隔断的垂帘,不然还以为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呢!
张星雨脾气好,夜娆胆子小,风沙不计较,竟客客气气聊起来。
一行人这才知道,领他们来的琵琶女叫荷姑,苦脸小婢叫甜儿。
还唤出了四个小女孩,约十二三岁年纪,动静相宜,着装得体。
尽管一个个眉眼未开,略显青涩,然而挪步转眸间,楚楚动人。
拥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以及媚。
荷姑一番介绍,原来都是洛深深的养女,最大十三,最小十一。
什么养女,说白了,洛深深就是她们的鸨母。
等到容颜衰颓,无以为生之后,就可以靠这些“女儿”来赚钱。
甜儿插话道:“可惜都还未到试花之年,否则这位少爷有福了。”
风月场的规矩,十三“试花”,十四“开花”,十五“摘花”。
“试花”之后就可以“梳栊”。
不过,通常还是要等到“开花”才行。
才艺姿色越高,“花期”越晚。
“未到试花之年”的意思,就是叫风沙别胡思乱想。
没戏!
风沙扫了甜儿一眼,没有吭声。
规矩他当然都懂,可是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好说不好听。
四个小女孩好像非常畏惧洛深深,在她面前显得战战兢兢。
哪怕洛深深根本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飘过来几次。
全都是甜儿在那儿指使,四个小女孩一板一眼地表演起来。
分别琴箫歌舞,居然十分惊艳。
以四女的年纪,绝对可以称佳。
风沙心知这是拿他们来试水了。
试花之前,总要找人私下看看,点评点评。
有瑕改之,佳则再接再厉。
自然不吝夸赞,连声喝彩。
洛深深却不满意,让四个小女孩继续,自己则借口微恙告辞了。
甜儿跟着离开,就剩荷姑和四个女孩。
之所以态度比刚才更冷淡,全在于风沙随口报了个乱编的身份。
他本来觉得这个身份应该还可以,至少能让人家对他客气一点。
结果证明他错了,人家都懒得搭理。
也不知是他高估了这个身份的分量,还是低估了洛深深的过往。
夜娆只是胆子小,不是没脾气,恼道:“年纪不小,架子真大。”
风沙并不关心别的事,只想尽快离开,催促道:“何时启程啊?”
荷姑知道个p,嘴上自然一个劲说:“马上马上。”
结果这一马上,硬是拖了半多时辰。
四个小女孩走了,就剩荷姑还陪着。
茶泡淡了,笑陪僵了,琵琶弹不动了。
正在风沙琢磨要不干脆劫船的时候,码头上三名骑士风驰而来。
明显一主二仆,当中是个华服中年人,一把年纪,竟擦脂抹粉。
脸白的不像话,隔着老远都亮到醒目。
同行的男随从样貌阴柔,举手投足之间,好似女子般妩媚动人。
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男宠。
同行的女随从则女扮男装,生得颇为妖媚,神情体态相当撩人。
这一男一女抢先下马,男的直接扑到了地上,拱起身子当垫脚。
女子则展开双臂搀扶。
甜儿好像一直等在甲板上,三人才刚下马,她便下得舷梯迎上。
那叫一个巧笑嫣然,卖力地帮女子一起把华服中年人搀扶下马。
略有苦像的脸像盛放的菊花一般完全舒展。
跟刚才在风沙面前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风沙打量几眼,发现华服中年人走路一瘸一拐,分明是个瘸子。
女随从很卖力地把自己当成拐杖。
风沙默默地看着,心里转动念头。
这个华服中年人派头不小,看样子有些身份,而且不低。
洛深深可能觉得仅带他出行一趟不划算,所以自作主张找人拼船。
也有可能是觉得他们来历不明,放心不下,所以找个可靠地拼船。
本来挺简单的事情,突然有些麻烦。
尽管腿脚不便,华服中年人走路并不慢,很快上船,进到舱厅里。
他看到了风沙几人,好像并不意外,只是视若无睹。
“这是做茶叶买卖的陈公子,这是陈公子的小夫人。”
甜儿尼声尼气地介绍风沙和夜娆。
却并没有介绍华服中年人的身份。
华服中年人扫了风沙一眼,眉头微皱一下。
男随从跳出来,捏着兰花指道:“谁许你坐这儿的,不起来把你扔水里去。”
自打三人进来,腻人的香气何止扑鼻,简直辣眼睛。
风沙喜欢淡雅的香,不喜欢浓郁的,不停地揉鼻子。
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起身把椅子让开了。
这个华服中年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老纨绔。
他不禁想到了另一个为老不尊的老纨绔。
赵重光的嫡长子赵大公子。
他跟赵大公子交情不错,连带看这家伙都顺眼了些。
主人都没生气,张星雨、夜娆和白日初跟着换位置。
张星雨比较警惕,双手缩进袖子里。
左腕绑弩,右腕缚匕,只待主人下令,视情况而用。
男随从丢了句“算你识相”,掏出块香手帕,抢先把椅子擦了几个来回。
女随从则牵着华服中年人,过去坐下。
男随从直接坐到了华服中年人的腿上,面对面那种,还像女人一样撒娇。
华服中年人竟然跟他互动得有来有往。
两人在那儿旁若无人起来,女随从和甜儿好像见怪不怪,居然视若无睹。
张星雨和夜娆第一时间把目光转开了。
两女一个出身世家,一个是皇储侍姬。
这种事情,想不知道都难。
只是在主人跟前,哪怕装也要装得娇羞,当然不敢多看。
荷姑好像很害怕的样子,硬是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奉茶。
瞧她这副模样,肯定是有什么故事。
甜儿好像知道点什么,借口笨手笨脚,骂几句把人赶走。
亲自带着一群女孩围着中年人伺候。
风沙这才知道,洛深深的养女不止四个,如今来了六个。
刚才没有出来的那两个,瞧着十五六岁,明显拢梳过了。
尽管看着挺清纯的,身上已经有了风尘气息。
虽然不算太浓,但是确实感觉得到。
风沙还在盘算是留是走的时候,画舫一震,解碇启航了。
过不一会儿,洛深深再次姗姗来迟。
她与华服中年人明显很熟稔,一口一个“七爷”地叫着。
这还是风沙第一次听到洛深深开口说话,嗓音甜儿不腻。
态度自然不像之前对他的时候那样拒人千里之外地冷漠。
花魁的架子倒也没完全放下,起码没有缠着七爷干什么。
只是一个劲夸那个坐七爷身上的男子皮肤越来越好之类。
又不时问在七爷身后按揉的女子最近时兴什么胭脂等等。
看样子跟七爷的男宠、女宠更熟些。
……
城陵矶水关管理较严,尤其数月前刚发生了画舫集中堵塞码头的恶性事件。
相关方面对于画舫进出心有余悸,甚至派了专人登船核查。
登船的时候,一行数人个个腆着肚子人五人六,满脸倨傲。
一看见那七爷,这几个脑袋往后仰的家伙,立时整齐划一地往前躬了下去。
脸上堆皱起的笑肉硬把鼻子挤进去,把眼睛夹成了细缝。
风沙听他们谄媚地称呼,这才知道,“七爷”原来姓岳。
另外,从几人的对话之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外号和名字。
“飒沓流星,李含章”。
原来这位岳七爷是李含章的好友,听口吻,关系很亲密。
身为巡防署副主事,专职缉私的马快头子,李含章无权让某一艘船离开城陵矶,却有权让任何一艘船都不能离开城陵矶。另外,查缉走私,不光抄货,也抓人。
虽然风沙和东鸟总执事的关系并不和睦,并不影响基层通力合作。
毕竟城陵矶的水运利益也有风沙一份,打击走私是在维护两人共同的利益。
简而言之,巡防署可以要求岳州水师配合缉私,甚至清剿。
具体到人,就是李含章。
在城陵矶码头这一亩三分地上,李含章可以说是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每天进出城陵矶的货船数以百计,其上货物价值巨万,油水太肥了。
水关这些人早就被人灌油灌到饱,谁屁股底下不是稀里哗啦一大滩?
当然害怕得罪巡防署的马快头子。
一旦被盯上,丢官去职不说,很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风沙见这位岳七爷作风浮夸且奢靡,并不像江湖人士。
言行举止又颇有匪气,不似官场中人,偏偏架子还大,好像世家的纨绔子弟。
于是,猜测可能是岳家的某个人物。
岳家其实是江湖世家,却涉足官场,有些不伦不类、不黑不白的人物也正常。
虽然岳七爷眼高于顶,男宠女宠有些霸道,却始终没有跟风沙一行人过不去。
也可能是根本不放在眼里,当成了几个装饰舱厅的摆设,单纯视而不见而已。
洛深深和她那帮养女也都围着岳七爷打转。
水关那帮人点头哈腰地退下船后,画舫一路畅通无阻,十分顺利离开城陵矶。
眼看画舫船头冲着洞庭湖方向,夜娆急了,跟张星雨说,船怎么往洞庭去了?
其实就是胆子太小,不敢直接质问洛深深,想让张星雨去。
要知道,她是唯一一个亲在处置司任职的剑侍副首领,实际上的处置司首席。
张星雨只是个剑侍,代表哥哥在处置司听命而已,是夜娆的直属手下。
夜娆却不敢下令。
风沙看在眼里,反而挺满意。处置司代表他的意志,谁掌控处置司谁就是他。
如果夜娆胆子大、主意正、心思多,也不可能成为首席。
这个位置,只能放条狗,主人把骨头丢地上才敢去舔的那种狗。
但凡敢从主人手里咬走,晚上一定加餐,一锅热腾腾的炖狗肉。
若不然,明天热腾腾出锅的很可能是他。
洛深深当然不清楚风沙的想法,又好似知道风沙一行人的疑惑。
忽然拔高音量,看似跟岳七爷讲话,其实是解释画舫正在调头。
风沙没太听懂,半蒙半猜,弄了个一知半解。
船非车,没法原地调头,需要转大弯。
反正知道画舫是去长江,不是去洞庭。
另外,还知道洛深深并非真的把他们给忘了。
否则,没必要提醒一声。
当然,更可能是花魁八面玲珑的手段,哪怕完全不放眼里,多少也会托个底。
果不其然,画舫往洞庭湖湖口方向驶了一段之后,开始肉眼可见地转换方向。
因为船身缓缓斜侧的关系,舱厅内可以透过两侧窗户看见城陵矶,以及船后。
风沙漫不经心地扫视繁忙的码头、依次驶出的各色船只,眼角余光闪过熟悉。
单纯念头闪过,浮现出熟悉的感觉而已,到底是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想出来。
他的五感远超常人。
凝神打量一下,在后面货船的甲板上,看见几个精瘦的汉子和一张熟悉的脸。
再看其穿着打扮,挽袖袒胸的样子,好像正是刚才在酒馆门前堵来的一行人。
看着熟悉的精瘦汉子,正是那个拿了夜娆的赏钱却还嫌少的高髻妇人的丈夫。
那时,夜娆不小心当众掏出了装银两的袋子,还给了些碎银子。
人家当时接了钱让了路,突然出现在后面那艘船上,看样子正跟着画舫调头。
风沙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张星雨,冲尾随的那艘船努了努嘴。
张星雨虽然无法像主人那样隔着老远看清样貌,好在还记得人家的穿着打扮。
加上主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提醒,转念想了想就回忆起来了。
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会留意的。
巧归巧,却不能因此就认定人家意图不轨。
她倒是不介意让白日初过去屠个船,来个防患于未然,奈何主人肯定不答应。
一行人只有夜娆扮成主人的小妾,并没有掩饰女儿身。
张星雨和白日初都是女扮男装。
白日初只是遮掩了白发白眉,容貌未曾掩饰,非常英俊。
张星雨则故意化妆掩饰样貌,尽管很清秀,确实很男人。
她跟主人这一番眉来眼去,恰好让那岳七爷看见了,定睛打量张星雨。
余光扫过后面的白日初,视线立时转去,眼光瞬间炸开。
好像爆出“人间竟有如斯绝色”这行话,还久久散不去。
岳七爷推开缠身的男宠女宠,冲风沙笑道:“呀呀呀!是七爷我有眼不识泰山,来来来,兄弟快坐近些,咱们亲热亲热。去去去,把茶撤了,上酒呀!”
神情语气,迫不及待,怎么看都像急不可耐。
洛深深媚他一眼,千娇百媚地扭腰过来了。
一面使唤女儿们撤下茶水点心,一面亲自奉上酒水小吃,同时凑唇到风沙耳边,悄声道:“留点神,尽量不要落单……”
说话的时候,神情挺正经的,还故意离了点距离。
玉掌略遮,隔空送声入耳,避免了对耳吹气如兰。
也不知是跟风沙说话,还是跟张星雨说话,又像是跟白日初说。
唯独略过了夜娆。
风沙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张星雨坐得近,听到洛深深的话,同样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夜娆更不懂了,白日初无动于衷。
岳七爷那男宠捏着兰花指道:“深深跟他说什么悄悄话呢?”
语气眼神颇为质疑。
洛深深扭脸过去笑言两句,又转回来深深看了风沙一行人。
眼神透着同情,然后忙不迭起身撤回去,好像躲瘟神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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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七爷本人跟岳家长房刚刚出了五服。
待父亲去世之后,两家几乎断了来往。
当然不会故意疏远,想巴巴不上而已。
尽管如此,毕竟还是岳家人。
家境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门路也要比普通人多得太多。
加上乐于助人,渐渐混出“跃孟尝”的名声,谐岳之音。
为下层人士指点迷津,为上层人物排忧解难。
就是掮客一类的人物。
两头撮合,居中坐饱。
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人。
瘸的右腿就是当年欺男霸女,被苦主打瘸的。
下面看之,神通广大。
上面看之,夜壶而已。
岳七爷本来靠着上蒙下骗,也能风光一辈子。
岂知,别人都是命运多舛,他则是命运多彩。
有个没出五服的岳家亲戚忽然成了岳州刺史。
尽管年纪大很多,可是按辈分算,他得叫岳汐一声姑姑。
岳汐的父亲一直走仕途,自然瞧不上打小就鬼混的岳七。
也就逢年过节时见见。
但是,外人哪知内情?
岳七爷跟着岳刺史一起水涨船高。
他跟李含章结识,则源于李含章调查元小娘被杀一案。
当时,查到西瓦,想办法混进去。
府衙王捕头帮忙安排了一个身份,正是岳七爷的朋友。
李含章用了之后,果然畅通无阻。
他一向知恩图报,得找机会还情。
一听人家姓岳,立马跟岳汐打听。
尽管岳汐给李含章介绍的时候,没说自己大侄子什么好话。
毕竟是自家亲戚,还是帮忙牵了线。
岳七爷和李含章就这么搭上了关系。
一个是地头蛇,府衙人头也熟;一个是过江龙,大权在握。
自然一拍即合。
岳七爷又一直“跃孟尝”,这些年没少攒下一些狐朋狗友。
大家卖力鼓吹,人望蹭蹭地涨,吹出了劳什子岳州四公子。
除了岳七爷和李含章之外,伏剑的哥哥赵反真赫然在榜上。
还有一个人,则是张星火。
武平军驻岳州的时候,李含章和张星火都是王魁的行军参谋。
风头一时无两。
平靖关武林大会之时,李含章成为盟主,名声传遍大江南北。
流火双星素来齐名,还难得关系好到人尽皆知。
李含章成了岳州四公子,大家也就捎带手把张星火给加上了。
其实岳州四公子之名传开的时候,张星火连人都不在岳州了。
纯粹是拿来凑数的。
风沙当然没听过什么“岳州四公子”,张星雨倒是有所耳闻。
那也只是顺耳听了些,连在哪儿听到的、谁提的都不记得了。
之所以还有点印象,纯粹因为提到了她哥和李含章。
否则她肯定一笑了之,过耳就忘。
连草头天子都数不胜数,何况草头公子。
以她哥的性格,绝不会这么招摇且张扬,躲都唯恐不及。
就算大大咧咧的李含章,也从来不图虚名。
只可能是别人拉大旗作虎皮,不需要理会。
直到岳七爷那男宠得意洋洋地说岳七爷是岳州四公子。
张星雨才蓦然想起来,凑过去跟主人说了。
她有些担心这个岳七爷跟哥哥和李含章真有什么牵扯。
如今居然惹到了主人头上,事情可大可小。
这时,岳七爷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以往他叫人过来,哪个不是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点头哈腰?
哪像现在,等了半天,人家居然无动于衷?
岳七爷心里很恼火,却没有立即发作。
反倒把那个张牙舞爪的男宠叫了回来。
又让那甜儿去把荷姑母女给他找过来。
甜儿面露迟疑之色,忍不住向洛深深投以询问的目光。
不等洛深深反应,得到授意的男宠一记耳光殴到甜儿脸上。
甜儿侧扑到旁边矮几上,哗啦一响,果子碟子酒水洒一地。
脸蛋肉眼可见地浮肿起来,眼泪汩汩冒出,眼神愣愣发蒙。
侧身蜷伏在地上,身子颤抖不停。
那男宠好像成了自己主人的手替、脚替和嘴踢。
冲上去连拽带踹,甚至还扯着头发,辱骂不休。
尽管对这个势力的甜儿没什么好印象,见她这副模样,夜娆不禁感同身受。
她给王崇做侍妾的时候就这么卑微,经常挨打挨骂。
武从灵也不是什么好主子,尽管因为经历的关系信任她,却一向刻薄寡恩。
动辄打骂,反正很难伺候。
真算起来,风沙对她最好。
可是,公主怕风沙怕的要命,她不敢不怕。
风沙不动声色地看着,根本没有任何表示。
张星雨与主人神情差不多,只是眼底深处还是压抑不住,露出几缕讥讽。
这个岳七爷看着蛮横,其实谨慎,如今这手无非杀鸡儆猴,兼投石问路。
弄得就是自己知根知底,可以随意拿捏的,用来试探他们一行人的反应。
以此判断身份,再来决定露什么嘴脸。
连她都心知肚明,主人能不洞若观火?
洛深深本来挨过去求情,结果她也挨了那男宠一耳光。
又见岳七爷始终无动于衷,沉着脸连眼神都不瞟过来,只好求助那女宠。
那女宠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又往风沙一行人使劲努嘴,暗示非常明显。
洛深深是见惯阵仗的花魁,都混到开画舫,打算开门立户了,当然不笨。
虽然她不像张星雨那样想得透彻,却知道绝对不能得罪底细不明的客人。
何况风沙一行人隐隐透出的气质做派,并不像身上的装扮那样稀松平常。
于是把牙一咬,招呼两个吓坏的干女儿,快去把荷姑和荷姑的女儿叫来。
那男宠总算放过甜儿,却冷不丁加了一句,把荷姑的丈夫也一起找过来。
身在贱籍,尤其那些抛头露面的乐工,会遇上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屈辱。
哪怕成婚之后也无法避免,甚至有人就好这一口。
洛深深在这行当这么些年,当然见过,而且不少。
能帮的时候,顺手帮一下,实在无能为力,那也只能硬起心肠无动于衷。
本来无动于衷的风沙,眼神冷了起来。
他相信这个男女通吃的岳七爷真敢当着他的面把荷姑一家三口都给办了。
除非他能亮出什么让人家顾忌的身份。
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法都没有。
要是不敢干涉,等于让人探出深浅。
等弄完荷姑一家,就该转头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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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章中“岳州四公子”本来写段舍离,已经改成了赵反真。
……
张星雨知道夜娆是个没主意的女人,而白日初跟一尊精美的塑像区别不大。
眼见主人的眼底似有不悦之色隐隐闪烁,暗叹一声,看来只能自己顶上了。
将俏脸板起,蛾眉微蹙,睐眸凝定,冷声道:“就你,也配跟我哥齐名?”
心想这个岳七爷既然以“岳州四公子”自得,那就得把另外三人当回事。
哪怕装也要装出来,否则就是咣咣扇自己脸。
那男宠和女宠听后,前者嗤之以鼻,后者面露冷笑。
男宠斜眼道:“你哥谁啊?不对,你是谁啊?”
女宠笑着冲白日初努嘴道:“这俊小哥儿就是你哥?”
倒是一直很乖张的岳七爷一下坐正了,视线在张星雨和白日初脸上打转。
他乃掮客出身,逛得了私人会馆,钻得了偏街里巷,上流下流,全都见过。
一双招子,又毒又亮。
之前没有在意,所以没有留意,现在凝视细看,马上发现张星雨女扮男装。
张星雨化妆的确仔细,奈何雪颈与脸颊的颜色还是会有难以掩盖的不同处。
尤其动头转脸的时候,男装的圆领根本无法遮掩住两色拼接而产生的接缝。
一旦发现了疑点,本来不起眼、没留意的破绽,那就一股脑全冒出来扑面。
比如胸前似平实鼓,前襟以不同色的纹样掩盖,再比如细颈细肌,无喉结。
岳七爷又坐直了些,抱拳道:“不知姑,嘿,小兄弟,是哪位好友的兄弟。”
“姑娘”的“娘”字吐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好像无意说漏嘴,惊觉不妥的样子。
偏偏又能让人看出,他就是故意的。
轻重拿捏得正好,一看就是场面人。
岳七爷一说话,那男宠、女宠立时收声,各自不动声色地退到主人的身侧。
一副很有家教,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脸变之快,与刚刚的样子截然不同。
张星雨轻哼一声,不答反问道:“你说我哥是岳州四公子,我哥他何时同意的,我怎么不知道?”
岳七爷心中一紧,暗道好像有料,遇上正主家人了。
所谓岳州四公子,岳七爷和赵反真乃是一挂的。
都是左右横跳,上下通吃的掮客。
区别在赵反真路子更野,背景更大,吃得更深。
只不过,这行当赚得就是“你以为我知、我行”。
所以,对真实的后台从来真假参半,讳莫如深。
岳七爷不知道赵反真一个外地人,才岳州来不久,怎么吃得这么开?
奈何人家就是比他吃得深,不服不行。
他常自诩岳州四公子之首,其实心里很清楚,赵反真才是真正的老大。
不过,这行当,只抬桩,不拆台。
他不会拆赵反真的台,赵反真也不会来拆他的。
既会自说自话,也会帮别人圆场。
总之,岳七爷不仅认识赵反真,还常来常往,熟得很,也只熟赵反真。
跟李含章的关系是他授意之下,硬吹出来的。
州北城陵矶,州南乘津渡,没有哪个名字比“李含章”这三个字更好使了。
尤其三河帮也认“李含章”,这要是不做他兄弟,连裤子都亏掉了好不好?
当然要着力让人大肆宣扬。
可是,岳七爷自己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自己跟李含章有什么关系。
让人宣扬只是宣扬岳州四公子。
有人当面问及,立刻笑而不语。
如果刨根问底,那就拂袖而去。
反正爱信不信。
至于张星火,那就更没谱了。
岳七爷甚至连人都没见过,只是赵反真跟他提过。
神秘兮兮跟他说,此人的背景比李含章只高不低。
在某些地方、对某些人提“张星火”的名字,绝对比李含章还要管用。
比如风驰柜坊。
拉进来包赚不亏云云。
岳七爷一听“风驰柜坊”,眼睛就亮了,又强行压下冲动,踟蹰犹豫。
他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比李含章还高的人物,弄死他不跟玩似的?
李含章多少欠了他一点人情,他又没有直接打着李含章的旗帜做什么。
漏了也就漏了,人家顶多跟他撇清关系,不带他玩了。
他跟张星火可没有半点交情!
赵反真表示人已经离开,一年半载肯定回不来,正适合拉大旗作虎皮。
岳七爷心道果然吃得比我深,居然连细节都知道,只是还有些吃不准。
谁知道赵反真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混这行当的,个个都是三分真就敢往十三分吹,鬼知道到底什么情况。
赵反真说完之后,讶异道:“他去契丹这事都传开了,七爷你不知道?”
岳七爷只好故作高深,勉强一笑,回道:“知道他走,不知道去契丹。”
话出口之后觉得不妥,赶紧补充道:“我主要倒腾江南,契丹?哼,蛮荒之地,野人之国,也就有些马匹毛皮。战马你敢碰?毛皮水太深。吃不够,也不想吃。”
自以为堵住了赵反真的嘴。
“确实太远,哪怕去了就回,光往返,少说一年。所以一年半载都是往少了说,去上三年五载也不无可能啊!”
赵反真果然没有深究,笑眯眯道:“现成的虎皮,热腾的很,也不光我们知道,只看谁快。手快有,手慢无。”
岳七爷心想对啊!去契丹,光是路程,差不多就一年了。
现成的虎皮晾着也是晾着,不扯白不扯呀!
赵反真要是知道他不知道这事,恐怕就甩开他单独干了。
来找他一趟,显然是担心他以后拆台,所以特意叫上他。
无本的买卖,无风险,一赚至少赚一年多,不干是傻子!
一念至此,岳七爷脑袋一热,一拍大腿,咬咬牙同意了。
于是,张星火也成了岳州四公子,就跟李含章摆在一起。
还别说,真有奇效。
江湖上都知道这个两人关系特别好,流火双星素来齐名。
摆在一起,越发真像那么回事,说是假的都没人信了。
李含章又爱交朋友。
还没发迹的时候,在江湖上、在衙门里都有一帮朋友。
不乏过命的交情。
张星火精明透顶。
事没干多少,却件件干在点子上,在江湖上的名声相当不错。
也有一票朋友,只不过肯定没李含章那帮朋友那么真诚可靠。
总之,两人朋友见两人成为“岳州四公子”,就算自命清高,喜欢雪中送炭的,也不反对锦上添花。何况其中不乏攀附之人添柴加火,推波助澜。
“岳州四公子”之名,很快就炙手可热。
岳七爷跟赵反真身在其上,名望就跟着暴涨,想不涨都不行
可是,赵反真并没跟他说,张星火居然有亲戚在岳州。
还恰好让给他碰上了,而且特么在一条船上,躲都没地方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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