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十三哆哆嗦嗦地交代了自己近期的所作所为。
正是她授意黄吉派人绑架商关氏,威胁工坊主,又逼死黄吉。
目的无非是瓦解工坊主的联盟,无法抵制风驰柜坊收回欠款。
端得肆无忌惮,简直无法无天。
看这些行为就知道,徐十三在工坊区一手遮天。
诸如派亡命徒搅乱苏冷表演,挟持苏冷等行为。
徐十三坚决否认是她授意,一切推到黄吉头上。
风沙将信将疑,因为黄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云本真见徐十三嘴硬,就要把她拖到后面上刑。
风沙道:“小十三是绘影的奴婢,让绘影处置。”
这丫头毕竟没有对他动手,他就还视为自己人。
尤其表面占优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束手就擒。
这一点难能可贵。
所以,尽管死无对证,他还是愿意相信这丫头没撒谎。
徐十三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又惧又怕,胆都快化了。
蓦地听主人亲昵地唤她“小十三”,一下子痛哭流涕。
使劲叩谢主人宽容。
云本真瞪了徐十三一眼,琢磨回去后怎么折腾绘影。
主人的意思很明白,一级管一级的事。
绘影的奴婢当然交由绘影管教,她只需要管教绘影。
张星雨知机召来个剑侍,扶徐十三入侧席,并上药。
她不像绘声那样小心眼。
虽然刚才气得不轻,这会儿也没有生出报复的心思。
甚至留在旁边搭把手,帮忙剪开磨破并染血的布料。
风沙凑近看看,屈指轻刮徐十三肿涨的脸蛋,问道:“还疼吗?”
徐十三含着泪、咬着唇,左右摇头。
风沙摸摸她的脑袋,笑道:“看来你刚才手轻了,要不再来一遍?”
徐十三怯生生地求主人饶恕,若非脸上红肿,羞怯之色一定满溢。
因为膝盖磨破的关系,不仅裙子撩到腰上,裤腿也从大腿根剪了。
就剩下一条“短裤”,还亮在主人的眼前。
她一个黄花闺女,当然害羞。
不由自主夹紧双腿。
结果两膝并碰,影响上药。
张星雨用力掰开。
这一下就更羞人了。
风沙倒没有多想,徐十三是绘影的通房丫头,本来就是他的人。
就算他不想要,那也是他的,自然没什么避讳。
随口调笑一下,无非想让徐十三别崩得那么紧,他还有话要问。
“我是跟着黄吉来的,我看他押着商关氏。还有苏冷,你把她俩弄哪去了?”
徐十三道:“她们现在都在北庄那边,婢子已经命人好生招待。”
“北庄?”
徐十三解释道:“这里是南庄,实际是柜坊设置的秘密驻点,靠水那边是北庄,北面临水,有个码头,对外营业的。”
风沙十分好奇,追问。
徐十三简略说了一下。
大桥湖与洞庭湖之间有条收窄的水道。
最窄一段的两头分别是乘津寨和水关。
他们现下所处的庄园正设在两者之间。
这一段水路上也不止这一处临水庄园,大大小小的足有十好几家。
就像建在水路旁边的客栈,提供休息娱乐。
风沙恍然道:“难怪柜坊将驻点设在这里。”
这种地方往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尤以江湖人士最多。
毕竟这条航线必入洞庭湖,又以货船居多,决计少不了保镖护卫。
肯定也不乏洞庭水匪的探子混迹其中,千方百计地寻摸各色肥羊。
正是消息流通之关节所在。
张星雨好奇问道:“这种,嗯,临水客栈,客人多吗?”
徐十三有些怕她,小心翼翼道:“船出水关需要排队,入水关去货运码头卸货,也需要等泊位。水道繁忙时,不是等几个时辰的事,等上十几天也不是没可能。”
张星雨颌首道:“所以常有过往的货船在此临时泊停。”
风沙接话道:“你怎么把她们送到这种地方,安全吗?”
这种地方胆大包天的人太多,保不齐就有见色起意的。
“北庄管事的都是柜坊的人,还有高手坐镇,安全的很。”
徐十三小声道:“婢子本想解决黄吉就把她们送回去的。”
那个坐镇北庄的高手,其实正在追求她。
虽然她一直没接受,却也从来没拒绝。
她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奈何实在压不下虚荣心。
一个名头不小,家世不错,还算英俊的高手追求,终归十分愉悦。
风沙摇头道:“我先过去看看她们俩再说。”
脸上露出苦笑,“这几天转下来,原来尽跟你扯了。”
这些天一切事情的起因,就是徐十三想要收回风驰柜坊在工坊区放出的债务。
其实徐十三没有错,因为这是她的职责。
真正伤害的,只有商关氏和黄吉。
可是,商关氏是黄吉伤害的,黄吉死有余辜。
这结果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忽然敛容道:“对了,工坊区欠款之事我自有计较,你就不要再折腾了。”
徐十三心下顿时一紧。
主人的话她不能不听,总铺那边怎么交差呢?
她担责任还在其次。
放出的印子钱收不回来,小姐肯定不敢怪主人,只会怪她。
风沙知道这丫头为难,“我会去找绘影谈。”
徐十三立时松了口气,赶紧感谢主人体谅。
又硬挺着起身,想要亲自送主人前往北庄。
她的膝盖仅是擦伤,并不影响行动,两颊肿胀的很,根本见不得人。
风沙当然让她留下来休息,派个北庄管事认识的心腹婢女同行即可。
徐十三不敢坚持,只好把自己的婢女叫了进来,拉到嘴边叮嘱几句。
反正态度严厉的很,把这小丫头吓得不轻。
南庄和北庄之间隔着一堵高墙,比从外面绕路近多了。
随行风沙的风门卫士列队跟随,没有像以往一样散开。
那个叫小白的婢女战战兢兢领路,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南庄这一侧没人把门,只是上锁。
开门之后竟然是个演武场。
场地不大,聚集了十几个人在哪儿呼呼哈哈。
有舞石锁的,操练兵刃的,也有放对比武的。
见到小白领头过来,一个个都停下手中的事,屁颠屁颠地排成了两排。
然后一起躬身,一声“小白姑娘”震天彻响。
小白明显臊得很,赶苍蝇般把人轰散,介绍道:“北庄也是大桥帮的一个分舵,这些家伙平常在这儿习武,顺便看门。”
风沙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追问。
风驰柜坊日进斗金,需要足够的武力保证安全,震慑宵小。
当然,还负责收账。
收服乃至整合几个小帮会实在情理之中。
看小白的态度就知道,根本是当成看门狗在用,无需在意。
过了演武场后,是个还算幽静的小花园。
其间错杂着几栋小楼和小院,明显是招待贵客的地方。
小白边走边介绍。
花园那边那栋楼是客栈,过了客栈是酒馆,酒馆外面是码头。
云本真见主人有些不耐烦,打断道:“苏冷和关姑娘在哪里?”
小白缩缩颈子、吐吐舌头,伸手指向一座院中栽竹的小院道:“苏行首住那儿,另一位姑娘住在旁边那栋小楼,从这条小路绕过去就可以看见了。”
说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转了过去,风沙脚步不由轻快了些。
这一天赶了不少路,路上颠簸不说,扬尘还多,人非常疲惫。
眼看临近晚饭的点,他不想赶路了,想要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想想苏冷挺会玩的。
留下休息一晚也行。
……
风沙一行人离开演武场后,刚被小白轰散的一众大桥帮帮众又重新聚拢起来。
一道道游移的视线像一条条扭动的蛇,追着那些剑侍的背影,咬住就不松口。
尽管剑侍戴了面纱,其身姿和步态依然让这帮男人血气翻涌,双眼冒出绿光。
弓弩卫脸上则覆有面具,其实瞧着怪渗人的。
有点像佛家传说中男貌丑恶,女貌美丽的阿修罗。
几个家伙齐整整地吹起长长的怪声口哨,其中一人笑道:“哪来这些个小娘子,一水的大屁股,又鼓又圆,那一个个小腰扭的,啧啧,我不行了,先去找趟小桃。”
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显然不是去找小桃聊天的。
另一人啧啧道:“这种要人命的小妖精,一来十好几个,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小白姑娘亲自出马,来头肯定小不了!”
“一个个走路像飘似的,分明会传说中的轻功嘛!”
“所以,应该是一帮大派弟子,那是何门何派呢?”
“闭嘴!”一个小头目忽然嘘声,“规矩都忘了?”
一帮人讪讪散开,抡石锁抡石锁,耍兵刃耍兵刃,该干嘛干嘛。
虽然明面上不敢讨论了,架不住私下里两两碰头。
北庄本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就这么点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风沙正在懒洋洋地泡在浴桶里,闭着眼哼哼唧唧,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张星雨动手,云本真动嘴,苏冷整个人都在动,只有小白等在屏风外面。
忽然有个剑侍轻轻悄悄进门,冲小白低声道:“外面来了个姓卫的找你。”
小白啊了一声,神情略显慌张。
那剑侍扫她一眼,问道:“你相好的?”
小白拼命摇头,连连摆手,道“不是”。
那剑侍轻哼道:“不是最好,快去快回,有事说清楚,别让主人误会。”
小白轻嗯一声,匆匆去了。
她返回的时候,风沙恰好出浴。
在三女地簇拥之下,裹着条浴袍转出屏风,扫一眼问道:“去哪了?”
小白哆哆嗦嗦地过来跪下,双掌按着大腿并抓紧,低着头不敢作声。
风沙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放在心上,见状好奇道:“领口松了?”
小白吓得花容失色,连道什么都没干。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风沙挑眉道:“出去见谁?”
小白迟疑少许,小声说了。
原来,最近有个姓卫的少侠正在热烈追求她家小姐。
卫家在巴陵县很有势力,大桥湖和工坊区都在巴陵县辖下。
小姐虽然不假辞色,也不好与人闹僵,一来二去毕竟熟了。
她是小姐的婢女,难免需要应付一下。
风沙皱眉道:“应付一下,领口就松了?”
“卫少侠公开以小姐的未婚夫自居,小姐曾经辟谣,没想到却越描越黑。”
小白道:“最后只能听之任之。好在他不敢太过分,婢子也就吃点小亏。”
风沙笑了笑,道:“他要是见到小十三现在的样子,应该会非常心疼吧!”
小白缩着颈子,这话她根本就没法接。
风沙继续道:“我想他一定义愤填膺,想要为心上人,不,未婚妻报仇。”
张星雨在心里为这个男人默哀。
主人没说明白,她却听明白了。
一个人的行为一旦可以被预测,那就成了网中之鱼。
捞不捞上来,什么时候捞上来,只在渔夫一念之间。
“算算时间,年终考核快要开始了吧!”
风沙沉吟道:“让小十三随便指认个剑术教头,让这小子找去报仇。巴陵卫家,应该足够那些小子和丫头折腾一段时间了。”
张星雨心道果然。
她出身风门秘营,当然知道考核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教头定一个目标,达成者便合格。
有些是去某个地方取某件东西,有些则是抓某个人回来。
当然,也不乏干掉某个人。
不管达成哪一种,都能闹得人家鸡飞狗跳。
云本真问道:“怎样才算合格呢?杀光么?”
风沙立时飞她一记白眼。
“杀光是有些过分。”
云本真忙自言自语道:“搞个鸡犬不留,咳,鸡犬不宁。”
风沙这才收回白眼,冲小白道:“让你家小姐也卖点力气,看着可怜一点,哭,哭会吧?”
说着,开始比手画脚,“要把人给高高地架上去,退不下来。他自诩是未婚夫?那就把报仇跟婚事勾连起来,让两件事成为一件事,但不要明说,要他自己猜。”
风沙教得兴致勃勃,说得口沫横飞,好像恨不能取代徐十三,亲自跟人演。
小白听得心肝乱颤,浑身冒汗,忽然觉得卫少侠好可怜。
风沙在苏冷这里洗澡,洗完澡后去了商关氏那栋吃晚饭。
商关氏并不是自己人,因为他的关系,被卷进旋涡,吃了大亏,受了活罪。
所以,他是临别之前,特意来赔罪的。
两人身份差距过大,以后很难有交集。
今次一别,恐成永别。
风沙认认真真地叮嘱小白给予其照顾。
身份更高的人,如苏冷,染众多因果。
地位不够,跟在旁边很容易灰灰。
对商关氏来说,有小白照看刚好。
哪怕让徐十三照看,那都是祸不是福。
吃完饭后,小白挑来个煮茶的暖炉子。
几人围着暖炉子喝茶聊天,气氛温馨。
商关氏眼见苏冷巧笑嫣然,含娇含媚,变着法讨好着风沙,难以置信。
坊间流传苏冷人如其名,以冷出名,向来不苟言笑,对男人敬而远之。
就是月亮上的嫦娥,可望而不可即。
对她再狂热、再迷恋,那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永远都够不到。
眼见的苏冷与她的认知差距过大,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在风沙跟前,苏冷确实没什么地位。
风沙喜欢她,只是因为她很会讨人开心,而且花样百出,可以尝个新鲜。
正聊得开心呢!有剑侍匆匆进门,向云本真附耳。
苏冷知机挽住商关氏的胳臂,笑道:“关姐,天色还早,咱俩出去转转?”
她幼年成名,十年间艳帜高竖,至今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比商关氏小。
正因为成名早,早就遍历各色人物,很有眼力价,该走的时候绝对不留。
商关氏如梦惊醒,受宠若惊。
她没想到苏行首这么平易近人,不像名噪岳州的花魁,倒像邻家的小妹。
晕晕乎乎地被苏冷拽出门去。
云本真赶紧让剑侍禀告主人。
大约在三个时辰前,顺风号顺利抵达城陵矶外。
眼看天色渐黑,居然没有泊位,绘声都骂娘了。
奈何没有就是没有。
入夜后当然不能停于江面,只能入高桥湖过夜。
那些因为种种缘故错过宿头的船都是这么做的。
唯独顺风号不行。
东鸟总执事掌控的岳州水师就设营在高桥湖。
他的势力范围就是岳州水师须臾可至之处。
这当中就包括比邻高桥湖的城陵矶。
风沙的手一直都伸不进城陵矶,碍难正在于此。
风驰柜坊为了在城陵矶设点,付出了巨大代价。
简而言之,城陵矶的事,东鸟总执事说了才算。
顺风号进不了城陵矶,只能是东鸟总执事授意。
搞这一出,显然是想要迫使顺风号进入高桥湖。
顺风号上载着契丹的萌古公主,太宁王妃等人。
为了她们,风沙不惜跟隐谷在申州硬干了一场。
当然不可能让她们进东鸟总执事的地盘。
羊入虎口,容易。羊出虎口,难上加难。
“传令初云,调君山舰队封锁城陵矶。传令绘声,顺风号入洞庭。”
风沙冷冷道:“如果有人敢拦顺风号,那就放话轰平城陵矶。”
张星雨正奋笔书写密令,闻言在“放话”二字上下笔更用力。
城陵矶紧关节要,涉及庞大利益,多方势力。
真要是给砸坏了,主人的损失绝对名列前茅。
综合算下来,可能仅次于榜首的东鸟总执事。
所以,只能放话,不能真砸。
砸了就是两败俱伤。
……
风驰柜坊在王朝场有分铺,主事许十。
绘影曾经要求徐十留意顺风号的动向。
并且要为顺风号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徐十自然不敢怠慢,就差睡在码头了。
然而,绘声牢记主人命令,一心求快。
日夜兼程,埋着头赶路,能停也不停。
路过王朝场的时候,亦然。直接错过。
不过,徐十的辛苦没白费,人没白等。
她发现顺风号路过不停,立时给绘影和城陵矶分铺以信鸽发了飞传。
与此同时,君山舰队方面也发现顺风号即将抵达,赶紧发信给君山。
奈何风沙临时起意去南郊微服私访。既然微服,自然没有广而告之。
连郭青娥都不知道风沙现在人在哪里,风大和巧妍只能找到暖香阁。
好在徐十三见过主人之后,马上给绘影发了封飞传。
用意本是告诉自家小姐,自己惹祸了。
绘影也在试图联络主人,歪打正着了。
顺风号的情况马上飞传到南庄。徐十三不顾受伤,撑着送来北庄。
张星雨代主人书写密令,风沙用印之后,云本真携令去君山坐镇。
从北庄启程,出了岳州水关就是君山,距离很近。
随着云本真坐镇君山,洞庭迅速起风,风波且恶。
长江和洞庭湖以城陵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丁”字路口。
最近一段时间,君山舰队与岳州水师在此路口上频繁角力。
岳州水师方位在北,背靠高桥湖为立身之基,以城陵矶为重心,内敛龟缩。
君山舰队方位在南,硬抢出洞庭湖湖口,对城陵矶形成了松散的包围之势。
云本真一到君山,除了风大和巧妍之外,还特意召来海冬青参谋。
自有一干属下送上了相关简报,海冬青看过当前局势,差点气晕。
又不敢真的发飙。
只能强压着火气,以非常婉转的口吻向风大、云本真和巧妍陈述。
种种情况繁乱复杂,只有她这种行内人才能理出头绪,看清形势。
简而言之,如今岳州水师仿佛握紧回收的拳头,蓄势欲击,未击。
君山舰队好像已经扇出的巴掌,红印留在人家脸上,但去力已尽。
双方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局势中,一边不愿出拳,一边不敢收掌。
当前洞庭局势,海冬青最为了解,巧妍似懂非懂。
风大很认真在听,奈何术业有专攻,听得一脸懵逼。
忍不住道:“你就直说,现在这里谁占优势行不行?”
“君山舰队看似全面压制岳州水师,其实不然。为了维持表面的胜势……”
海冬青小心翼翼道:“君山舰队已经多次从洞庭湖抽调战舰出洞庭湖湖口。”
巧妍忽然指着地形图道:“如果湖口这里被人掐断怎么办?”
海冬青蓦地松口气,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水战方面,云本真显然是外行中的外行,问道:“这又不是脖子,怎么掐?”
海冬青差点翻白眼,巧妍则是暗自无语。
风大不怕云本真,直接吹胡子瞪眼,“铁索横江,战舰堵口,怎么掐都行。”
海冬青赶紧补充道:“最简单,也是最防无可防的笨办法,弄几艘大船去凿沉,再扔些火油过去放把火。”
云本真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君山舰队吓不到人?”
她才不关心君山舰队如何呢!她只是担心君山舰队没办法贯彻主人的意志。
海冬青不吭声,巧妍连眼皮都垂下了。
“主人还等着呢!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啊!”云本真有些急眼了。
海冬青嘴唇微动,终究闭紧。
巧妍心知碍难何在,身为君山舰队首任首领,海冬青与接任的初云矛盾重重。
包括人事、财政,初云都是跟海冬青反着来,甚至对着干的。
不如此,不足以消减海冬青的影响力,不足以掌控君山舰队。
所以,海冬青对君山舰队做任何事都非常敏感,哪怕只是说。
而她不想得罪初云和武从灵,也不想说。
风大点名道:“绘声是你姑姐,现在进退不得,你说怎么办?”
巧妍愁眉苦脸地摇摇头,一副毫无对策的样子,
她认为孟家已经非常招风,为此提醒过绘影,也提醒过绘声。
岂知两女根本当成耳旁风,所以她开始刻意与两女保持距离。
眼前这事尽管急迫,可她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定闭嘴不言。
她出得主意越好,只会让主人越发警惕。
风大无奈,又点名海冬青,“你熟悉君山舰队,更熟悉形势,你说。”
他知道海冬青很为难。
奈何倚为智囊的巧妍装傻,他又不擅长这类事,只能为难海冬青了。
海冬青满脸难色,斟酌不语。
本来这事好办,巧妍负责出主意,她负责执行。
初云再不爽,也不能把巧妍怎样。
谁知巧妍不愿帮忙扛下责任,她只能自己硬扛。
那她自然就得仔细考虑,自己得罪初云的后果。
稍微一想就知道后果很严重,她不能得罪初云。
风大见海冬青装哑巴,心下不悦,转视云本真。
海冬青现在是他的副手,辅左他分管君山秘营。
不过,云本真当面,他能管海冬青,也不会管。
因为剑侍理论上都归云本真管,无论隶属为何。
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你现在就动身赶去湖口,让顺风号平安进洞庭。”
云本真冷冷道:“若不成就不用回来了,洞庭湖里王八多,不差你这一只。”
海冬青的脸色一阵阴晴,忽而勐咬银牙,跪下道:“婢子需要杀伐决断权。”
云本真刚要答应,巧妍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赵姑娘才是君山舰队的首领,不是你海冬青,你绕开她想干什么?打算复辟么?”
相比小小的海冬青,她更在意跟初云的关系。
海冬青气坏了,偏又不敢顶嘴。
心想原来你还知道君山舰队的首领现在是赵虹饮不是我啊!
如果没有全权,谁会听我招呼?
赵虹饮安插的人手只会唱反调、拖后腿,处处跟我过不去。
别说办正事,没适得其反都算老天保佑了。
云本真也不高兴被巧妍打断,平眉道:“不就是便宜行事权吗?我给你应下了。任何后果,让初云找我。如若不成,哼,洞庭湖里的王八不差你一个,差你全家。”
……
云本真走后,风沙仍旧留在北庄过夜。
没有另找地方,就在苏冷那里住下了。
因为惦记顺风号的事,晚上睡得不沉。
大约深夜,被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吵醒。
严格说起来,其实是张星雨先被吵醒。
她担心吵醒主人,所以悄悄起身查看。
现下已经入冬,都快过年。
岳州再热,这会儿也冷了。
何况北庄临水,房内又未设燎炉。
被窝掀个口子,冷气便嗖嗖袭肩,暖香则跟着泄走。
风沙睡得不太熟,立时半梦半醒。
反手拖抱温润如玉的美胴,闭着眼睛寻着香源触嗅。
皱着脸胡乱深埋,摆着头左右乱蹭。
鼻腔内哼哼唧唧,喉咙里含含糊糊。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张星雨低首就耳,以唇蹭触,把事说了。
看似亲吻,又似呢喃。
好像温柔地抱住主人的神魂,耐心且小心地勾引着慢慢回神。
风沙渐渐睁眼,也听清了隐约朦胧的抽泣声,是从外间传来。
连哭声都好听到绕梁,显然是苏冷。
风沙想了想,把两条胳臂从暖和的被窝里硬抽到了被子外面。
闻弦音,知雅意,张星雨赶紧从熏笼里取来衣物给主人披上。
反正是见苏冷,所以只取了件外袍,帮主人裹紧些也就是了。
她也只是麻溜地披了件外衣,刚刚及臀,两条长腿支楞的很。
赤足踩地,腰如束素。
那弧度,正好合适放掌一握。
风沙自然而然地伸手握扶之。
他和苏冷住得连厢,苏冷住外面,他住里面,一推门就到了。
房门与卧榻隔着屏风,如果苏冷在床上哭,里间未必听得见。
然而苏冷并未睡下,伏在梳妆台上哭,梳妆台正对着内厢门。
内外厢本来就是连通的,房门就是个纱帘,还没有纸糊的厚。
声音也就透进去了。
苏冷哭得十分投入,连风沙和张星雨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到。
风沙怒了努嘴,张星雨伏过去耳语。
苏冷一下子惊醒,豁然站起来,转过身、抹着泪,矮身下拜。
风沙没问她为什么哭,问道:“那个谁呢?”
问得是苏冷的丫鬟,应该陪在苏冷身边的。
苏冷道:“关姐有伤在身,晚上有些不便。”
风沙微微一笑,邀请道:“陪我坐会儿?”
苏冷略显红肿的美目中透出惊喜神色,咬唇道:“听说后面有个温泉……”
风沙哑然失笑,回应道:“那就去泡泡。”
于是,正在楼下打瞌睡的小白被张星雨迅速摇醒,赶去温泉准备浴汤。
徐十三没有撒谎,确实是把苏冷当贵客供起来的。
安排的住所,就是北庄最好的地方。
温泉就在苏冷所住小院的后面,之间有廊道相连。
还有另外两条廊道通往别处,曲曲折折看不见底。
张星雨见这里环境复杂,立时拉着小白仔细询问。
后院温泉一共有大小三口,彼此间有植物隔离开。
看着挺私密,实际上防君子不防小人,并不安全。
云首领离开时又带走些人。
主人身边现在只有十二人,分三班倒,一班四人。
当下仅仅两名剑侍跟来温泉,她感觉捉襟见肘。
风沙不关心这些,直接带苏冷下温泉。
反正他只穿了一件外套,直接当浴袍。
苏冷比他风沙穿一件,可是凡沾水之处,立时透没。
她好像全无所觉,矮身撩水,没透之处也被撩透了。
进而返身往风沙的身上撩水,边撩边笑,咯咯有声。
风沙觉得有趣,做模做样地回撩了几下。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什么,苏冷合身扑到了风沙怀里。
仰着被红扑的脸蛋,含情脉脉地凝视。
双手则在热力蒸腾的雾气中寻摸腰带。
风沙并未阻止,只问她刚才为什么哭。
苏冷那双纤手顿时一僵,以撒娇的口吻,似嗔似怨道:“你一来就睡了我的房,睡了我的床,却不睡我。你说哭什么,人家好歹是行首,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风沙噢了一声,坦诚道:“倒也不是我坐怀不乱,只是这事我说了不算。”
他玩自家美婢没问题,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永宁顶多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碰外面的女人,那就得永宁同意了,尤其是青楼女子。
这不是怕老婆,这是尊重夫人。
苏冷怔怔打量他几眼,突然松开解腰带的双手,哗啦啦挟水带雾地上岸。
风沙正奇怪呢!苏冷在他身后坐下,两条腿从后面伸到温泉里把他夹住。
双手推按肩颈,还挺卖力的,手法也不错,起码认穴很准。
风沙舒服的哼哼有声。
温泉的热力蒸腾苏冷的体香,在鼻腔中缭绕,滋味挺特别。
这丫头确实讨人喜欢。
不在别的,就在懂事。
这时,张星雨送来茶水点心,人下到水里,拥到主人怀里。
亦如刚才苏冷那副样子,只是没去解腰带,就喂主人吃喝。
风沙对张星雨当然不用坐怀不乱。
被温泉的热力一撩,正血脉偾张,开始乱来。
张星雨忽然僵了一下,扭头冷视,正好对上屋顶一双眼睛。
这一惊非同小可。
随行的两名剑侍被她安排在外围巡逻。
没想到居然漏了空当,让人潜到附近。
这是她的失误。
风沙感到张星雨身体变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看上了房顶。
张星雨想要跃出温泉,却被他揽腰按住。
这丫头穿得本就不多,泡着温泉自然湿哒哒,又被他动了几下。
这一跃上去,铁定春光毕露。
张星雨不敢抵抗主人,身子立时酥了,两条腿也变得软绵绵的。
屋顶那人发现自己行藏败露,居然没逃,反而施施然一跃而下。
一来就自报家门,“贵客临门,卫杰忝为大桥帮执法,沧浪居客卿,居然不知,更未见礼,还望恕罪。”
说话的时候,目光在苏冷和张星雨的身上贪婪地扫来扫去。
热似烈火,热到可以把两女身上单薄的衣物彻底燃光那种。
他已经看了半天了,怎么看都看不够,离得多近都觉得远。
否则以他的轻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小白听见声音,从廊道快奔进来,慌张道:“卫少侠,你怎么在这里?”
“你家小姐不见我,她的朋友不让我见,我倒要看看有什么见不得人。”
卫杰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想到艳绝岳州的苏行首竟然也养面首,嘿嘿,还跟人共侍一夫,苏行首你也不想让贵恩主知道这事吧?”
他毕竟离得远,只看到三人做什么,听不到三人说什么。
先入为主,自以为是了。
传闻,苏冷是连着两任岳州刺史的禁脔,至今地位不减。
大家自然而然认为苏冷也是现任岳刺史或陈军使的禁脔。
而风沙,显然更像个小白脸。
……
对风沙而言,卫杰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
正因如此,反而没有半点脾气,冷眼旁观苏冷处理。
苏冷能稳居岳州风月行首十年,当然不是光靠美色。
对着风沙千依百顺,面对卫杰,一张口便咄咄逼人。
“正要请教卫少侠,你说奴家恩主,姓甚名谁?”
此言一出,连风沙都替卫杰冒冷汗。
没错,苏冷的确只是大人物的玩物。
花魁和大人物的风流韵事,不是从她这里开始,更不会到她这里结束。
这种艳闻轶事古来有之,可能人尽皆知,却很难实锤。
私下怎么传都行,谁又敢真的挑破大人物的脸皮?
卫杰果然不敢,连姓名都不敢提,甚至连“潘叔三”三个字都不敢说。
尽管潘家覆灭,那也曾经雄霸岳州。
虎死留皮,吓不到豺狼虎豹,吓猫吓狗绰绰有余。
何况还有蒲家!
苏冷见卫杰没胆,巧笑嫣然,又把卫杰挖苦了一通。
其中最狠地一句,大致意思:
不敢说,你就是外面野狗养出来的狗杂种,杂到没种那种。
风沙没想到苏冷会以宛如天籁的嗓音,说出这么粗鄙的话。
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半天没回神。
卫杰毕竟年轻,受不得激,气得七窍生烟。
终于忍不住脾气,扯着嗓子证明自己不仅有种,而且很纯。
苏冷听他把“蒲森”两个字叫出来,立刻恢复如常。
完全一副送你“断头饭”的态度,眼神中充满关爱。
卫杰则像是斗败公鸡,完全不似刚才那样怒意勃发。
垂头丧气,欲言又止,欲走还留。
终究没能拉下面子,灰熘熘走了。
卫杰一走,温泉池内又恢复如常。
风沙依旧前拥后靠,哼哼唧唧,好像从没动过一般。
张星雨忍不住好奇,一面服侍主人,一面问苏冷道:“真要跟蒲家告他一状?”
蒲桑之死是蒲家的心结,蒲家当然不敢跟主人理论。
只能强装失忆,再也不提,好像蒲家没这个人似的。
这时候苏冷跑去挑下火,那跟点爆竹没有任何区别。
说不定整个卫家都会被无处发泄的蒲家硬拿来泄愤。
苏冷留意着风沙眼角眉梢最细微的变化,字斟句酌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他不请自来,不避女卷,非礼在先,怪不得冷儿先礼后兵。”
风沙眼睛半睁半闭,微微打鼾,浑不在意。
张星雨倒是轻挑眉头。
这几句是儒家的观念,主人向来不屑一顾。
苏冷这回马屁拍上了马蹄子,还不自知呢!
现下天气有些冷,何况还在露天的院子里。
张星雨见主人就这样睡着,自然担心受凉。
想把主人从温泉里抱出来,苏冷赶紧阻止。
这水淋淋、热腾腾地出浴,外面冷风一激,非病不可。
还是苏冷有主意,让小白带两名剑侍扯来了各色帷布。
设了四角立柱,把整座温泉都给围了起来。
说来真巧,四周刚刚围好,天空开始飘雪。
在场所有女孩都激动了,一个个欢叫蹦跳。
张星雨和苏冷也不例外。
风沙这会儿被大家吵醒,仰脸仰望,只见鹅毛漫空。
夜空的黑,雪花的白,两相互衬,竟是格外的清晰,而且清新。
飘雪与升腾的热气激情激荡,冽凉冷气好似自高空坠落的冰晶。
冰刀一般噼开了略显闷热的温泉气罩。
蓦地冷热交集,冰火交加。
深吸口气,居然沁人心脾。
这感觉很特别,而且美妙。
商关氏同样被吵醒,发现外面下起了雪,也跑到后院温泉来。
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行动略有些不便,苏冷的婢女扶着她。
脸颊嘴角也有些未消的淤青。
风沙水淋淋地爬出温泉,迎去打量。
得出“这姑娘颜值很耐揍”的结论。
当然,嘴上又是另一套寒暄。
商关氏见了苏冷很有些吃惊,怎么穿得这么少,而且这么透?
还没等她想明白呢!风沙又让苏冷唱歌。
他连着几次被吵醒,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想着今晚干脆别睡了,就等顺风号的消息。
为了提神,特意让苏冷择一些艳词唱。
至于唱什么,他懒得琢磨,让苏冷自己想。
苏冷一下就想好了,旋即曼舞,靡靡轻歌。
柳色批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
翠娥双敛正含情,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与谁共?
苏冷不光清唱着艳词,还一步三摇,赤足舞进了温泉。
词艳,舞更艳。飘雪里,水雾中,如仙境,若隐若现。
直把商关氏瞧了个目瞪口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害臊。
这是以清高孤傲,人如其名着称的苏冷苏行首?
突然间妖媚得连她这个女人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冷肚里有货,艳词层出不穷,艳舞次次不同。
商关氏早就羞得不行,借口倦怠,回去睡了。
风沙见她告辞的时候眸含春欲,两颊浮潮。
觉得她今晚只会辗转反侧,恐怕别想睡着。
当然,看破不说破。
很快到了下半夜,风大和云本真联名来信。
顺风号在海冬青地护送下,顺利抵达君山。
算算时间,大约一个时辰前到的。
目前,除了绘声、马玉怜等少数负责人,人员还留在船上。
毕竟君山涉及诸多机密,尤以君山秘营和工坊乃重中之重。
风大不允许不相干的人登岛。
云本真本打算隔出一片地方,哪怕仅是临时安置一下也好。
奈何风大坚决反对,仅仅安置了萧思速完一个人。
云本真拿风大没办法,只能与风大一起联名询问。
另外,风大还附送一张便条。
说夫人深夜召见,问及顺风号情况,他未曾隐瞒。
风沙看完想了想,吩咐道:“让风大派人接管沧浪居,让云本真护送萧思速完、萌古公主和太宁王妃来见我,另外,让云本真叫上东果。”
东果一直跟在永宁身边,东果知道,永宁也就知道了。
风沙转了转念头,又觉得似有不足,沉吟道:“这样,让云本真先去见过夫人,看夫人愿意派谁过来。”
萧思速完押着萧燕的礼物顺利抵达,同时带来了萧燕的态度。
种种迹象表明,萧燕仍然视他为主。
他通过萧燕,可以影响契丹的政治。
隐谷在契丹拥有巨大利益,有求于他。
可是只能通过郭青娥对他施加影响。
风沙能够理解永宁目前的尴尬处境。
一边是丈夫,一边是道门。
两边利益相向还好,一旦相左,难以自处。
现在这个时候,永宁不能见,也不敢见他。
否则一旦开口相求,而他又不能同意的话。
夫妻很容易反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