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阁后台很硬,哪怕岳州刺史摆宴,也并没有歇业,仅是专门空出一层而已。
今次受邀参宴的,几乎全是岳州商会中人。
有别于以城陵矶为中心的岳州百业会,岳州商会都是岳州本地商贾。
起码根扎在岳州。
岳州商会和百业会的成员相当一部分重叠,大致区别在行商和坐商。
百业会的成员大多数是行商,行商以贸易为重。
岳州商会则以坐商为主,坐商就是经营店铺等。
但也并不一定,比如唐人馆就是坐商,是岳州商会的重要成员之一。
可是,唐人馆的重心显然放在岳州百业会。
主要任务是替南唐照看进出城陵矶的贸易。
经营风月仅是为了更好完成这个任务而已。
这种场合需要携女伴出席,风沙觉得张星雨端庄文静,更加合适些。
于是让云本真在外面等着,就只带着张星雨进去转转。
张星雨显然很熟悉这种场合,特意换了身大袖衫裙,瞧着淑静典雅。
未免麻烦,还盘发插簪,做已婚装扮。
面带几分微笑,打眼亲切,细看疏离,优雅又不失礼貌,贵气逼人。
名门淑女的风范打骨子里透出来。
以至于把门的侍从不拦不问,直接放行,佳人过后还不免偷看几眼。
见张星雨转脸侧颜,像偷窃的小偷被抓个正着,过电似地正襟危站。
脸上写满了做贼心虚。
张星雨当然不会留意一个侍从,频频转视主人,笑容中透着些担忧。
她最清楚来之前自己在干什么,主人喝了补药却直接过来没有尽兴。
那碗补药药力十分强劲,硬憋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既担心主人的身体,又忧心自己不讨主人喜欢了。
不然为什么不在她身上尽兴之后再来呢?
风沙没心思琢磨张星雨的心思,一个劲扭头打量,想找熟人打听一下情况。
情况不明之前,他不想直接去找岳刺史。
这里非顶楼,是个大平层,一眼望去,尽是人头,宴会好像开始有一阵了。
男宾携女伴加起来少说二三百人之多。
三五成群凑成小圈子,几个小圈子又形成几个明显的大圈子。
一众歌舞乐伎在台上卖力表演,可惜台下没几个人投以关注。
风沙转了半天,居然连一个认识的都没有,直到看见了唐人馆的馆主屈节。
岳州刺史宴请,屈节当然不会缺席。
他不仅是岳州商会五位副会长之一,也算是这场宴会的半个东道主。
毕竟暖香阁是唐人馆名下的产业嘛!
这种场合自然会被一票人围在当中,应酬繁忙。
围着他的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的家伙。
一个个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恨不能把有钱写在脸上。
携带的女伴倒是一个比一个漂亮,看年纪都不算太大。
可惜端庄的少,妖冶的多。
尽管是某某的夫人,或者宠妾,但瞧着风尘气息十足。
当着自家夫君的面就搔首弄姿,不乏对屈节暗送秋波。
更大胆的,甚至趁着敬酒,拿纤纤玉指挠屈节的掌心。
她们的丈夫依旧大拍屈节马屁,一个个好像视而不见。
身为商贾,有钱归有钱,实在没什么地位。
哪怕普通的诗礼人家,也不肯让女儿嫁与。
所以,他们的夫人宠妾多半都是从良的名妓。
见过世面,撑得住场面,带出来也算有面子。
最关键,拿得出手,送得出去。
屈节与诸人谈笑风生,偏偏不作任何回应。
这些女人多半曾是他手下的花魁。
但凡入得了眼,该得手早就得手了。
可是,花魁和别人的妻子的滋味毕竟不同。
人家巴巴戴上绿帽,自然有事相求。
他懂规矩,要么不玩,完事就得办事。
奈何今天实在没心情,也就随口敷衍。
屈节正想抽身离开,余光忽然跃进一个熟悉的人影。
定神一看,发现居然是风沙,站在角落,冲着他笑。
屈节面露喜色,正想打招呼。
风沙微微摇头,闪到屏风后面。
屈节略一犹豫,借口更衣,脱身离开。
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到角落的屏风后面。
人还未到,笑语先至。
“风少怎么有兴趣来这里凑热闹?”
这种宴会档次很低,要不是岳刺史强令,屈节都懒得来。
岳刺史也就开始露了一面,便即离开,连事情都没明说
也无需他明说,露面就代表态度,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
岳刺史可以走,屈节走不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明面上不能跟岳州刺史唱反调。
身为商会的副会长,还得说服各家商户掏钱。
大家都不想掏钱,当然都跑来求他高抬贵手。
“来了有一会儿了。”
屈节笑,风沙也笑,笑道:“屈馆主贵人事忙,小弟我岂敢随便打搅。”
屈节正向张星雨打招呼呢!闻言心下一慌,忙赔笑道:“瞎忙瞎忙,眼睛最瞎,劳风少久等了,都是我的过错,我……”
忽然闭嘴。
原来有两个装饰艳丽的妖冶女子挟着香风转过屏风。
屈节突然告辞,大家有事相求,当然不情愿,偏又不敢硬拦。
架不住有心眼灵活的,拿眼色暗示夫人跟过来帮屈节“更衣”。
而且不止一个,所以她们俩就结伴来了。
“原来屈馆主不是来更衣……”
其中红衣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是来见,嘻嘻,朋友呢!”
她以为风沙也是携夫人来求屈节的。
这种情况她早就习以为常。
好几次她跟几位夫人在楼上服侍屈节,她们丈夫在楼下凑一桌玩牌呢!
等她们陪屈节下楼后无需再提,相求的事已成九八。
另一个彩衣女子拿暧昧的眼神扫过风沙,最终落在张星雨脸上。
微微一怔,忍不住上下打量。
张星雨年轻漂亮,青春活力蓬勃扑面,仅略施粉黛便娇艳迷人。
腿长不说,英姿挺拔,浑身上下还散发一股子贵气。
她心里不免嫉妒,掩唇笑道:“这位妹妹生得真俊呢!屈馆主真好福气呀!”
显然也认为风沙跟她们的丈夫是一路货色。
这么清纯文雅的姑娘,摆明是大家闺秀嘛!
可如今还不是跟她一样,落在屈节这色胚手里。
倒要看看待会儿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屈节有些慌了,赶人道:“去去去,没看我正忙呢!”
两女挨上来还要再说。
屈节拉下脸,森然道:“你们走不走!”
两女终究不敢惹恼他,依依不舍告辞。
风沙没在意这个小插曲,见两女离开,示意张星雨出去盯着,不要再让人靠近,冲屈节问道:“怎么没看见岳使君呀?”
屈节苦笑道:“岳使君已经走了。”
风沙微怔,追问道:“怎么回事?”
屈节叹了口气,开始大吐苦水。
向商户加税这事不好做,更不好听。
最好找个好听的名义让大小商户“踊跃”捐赠,而非以加税的名义缴税。
岳刺史也是这个意思。
这件事本该由岳州商会的会长负责。
奈何会长新晋上任,无甚根基。
产业就两家铺子,还小的可怜。
更谈不上什么威望。
之所以当上会长,全因他是岳刺史的大女婿。
就凭这位会长,休想让商会的商户乖乖掏钱。
事情自然落到五个副会长头上。
另外四位副会长不是跟岳家有关,就是跟李家有关,要么跟蒲家有关。
这么得罪人,且会惹众怒的事,当然避之唯恐不及。
就剩他一个冤大头,想甩锅都没地方甩。
……
屈节在那儿抱怨个没完,风沙直接摒弃他认为的废话,只留意他想知道的重点。
大致明白了目前岳州商会的情况。
岳州商会的会长自不必多说,无论谁当岳州刺史,这个位置一定会安上自己人。
五位副会长当中,唐人馆一直稳居一把交椅,就算不是头把,也会稳坐二三把。
其他四位以前没必要提,现在分别来自岳蒲李三家,及出了岳州防御使的陈家。
值得注意的是,商会会长是岳刺史的女婿,是岳刺史的自己人,而非岳家的人。
岳州防御使则是蒲家的外戚,蒲家家主蒲森的连襟。
也就是说,这两家在商会层面上可以视为岳蒲两家的人,会与两家人共进同退。
可是,涉及到实打实的利益的时候,那就不一定了。
岳刺史想对岳州本地的商户加税,显然就已经涉及到实打实的利益。
底层那些商户无论怎么折腾,其实都无法改变结果。
真正拥有决定权的,只有岳蒲李三家、岳州刺史、防御使及唐人馆。
岳刺史肯定支持加税,岳家仅会有限度的支持,毕竟岳家靠州府养着两营兵呢!
同时,肯定也不希望自家掏出太多,恐怕更希望羊毛出在别人身上。
岳州防御使掌兵权,各地驻军名义上归其管辖,看似应该支持加税,实则不然。
因为岳州大半兵权实际在东鸟四灵手里,四灵不点头,他连半营兵都休想调动。
哪怕为了争权,甚至仅仅是为自己多争一点话语权,能卡的地方都会硬卡一下。
陈军使身后的蒲家自然也不想自己掏钱替别人养兵,支持陈军使实在情理之中。
至于李家,唱反调是一定的。
东鸟总执事认输之后,那些掌控各营驻军的四灵主官大半受风沙节制。
各营驻军越是吃不饱,反弹自然越大,各营主官对风沙就会越发不满。
也就会再次倾向东鸟总执事。
这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哪怕这些主官再支持风沙,也不能让官兵饿肚子。
让人先吃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拿不出实打实的钱粮,光靠画饼充饥显然没用。
简而言之,有决定权的六家人中,李家、蒲家和陈家铁定反对对岳州商户加税。
看屈节一个劲地抱怨就知道,唐人馆虽然话语权不大,显然也是坚决反对加税。
只是不敢得罪岳刺史,明面上装模作样。
支持加税的只能算上岳刺史和半个岳家。
这件事如果没有强权干涉,八成会僵住,在加与不加之间摇摆不定,硬拖下去。
风沙十分庆幸,这才刚开始加税,他就撞上了。
如果酝酿一段时间再发现,事情将会非常棘手。
屈节怨气很大,说得那叫一个口沫横飞,半天不见风沙回应,总算发现不对劲,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探问道:“风少以为小人该如何是好?”
别看他对风沙毕恭毕敬,其实他是南唐太子的人。
仅是被强势的风沙压得不得不俯首帖耳。
碧天馆是太子妃的人,才是真的对风沙言听计从。
如果风沙非要强迫他违背唐人馆的利益,他可以出工不出力。
就像应付岳刺史一样。
风沙对此心知肚明,含笑道:“事缓则圆。如果操之过急,说不定适得其反。”
不是你一件事吩咐下去,人家就会实心去办的,出工不出力的法子多了去了。
一旦激起下面成片反对,要么以强权强压,要么无能狂怒。
无论哪一种,都会重创权威。
权威这玩意儿得来难,用得快,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擅动。
“风少说得太对了!”
屈节勐拍大腿,赞道:“小人也是这么想的,奈何口舌愚笨,不能像风少一样,一针见血。”风沙反对,那就好办了,随便漏点风出去,倒要看看谁还敢提加税。
风沙笑而不语。
大致情况他已了然于胸,自然有了对策。
当然不能告诉屈节,免得让人有了防备。
屈节转了转眼珠,凑近了些,小声道:“听说风少最近召了些本楼的姑娘留画,烟悦轩和碧天馆的姑娘听说了,一个个踊跃的很,都急不可耐想来暖香阁表演呢!”
风沙最近常召暖香阁花魁画秘戏图的事,他当然知情。
他不知道风沙怎么会对青楼的姑娘感兴趣,明明身边美女如云。
琢磨可能是家花玩腻了,换口味尝尝野花的滋味。
唐人馆最不缺花魁。
不怕风沙随便玩,就怕风沙不想玩。
风沙不置可否,笑道:“这里热闹的很,我自己再四下逛逛,屈馆主贵人事忙,不必理会我这闲人。”
他料定屈节肯定会立马把他反对加税的消息放出去。
这种场合非常低端,肯定不会提他的名字,提了也没几个人知道。
可是,抵制加税的意思一定会尽力散发,并且暗示来自某个高层。
他想看看大家的反应,来决定税加多重。
屈节见风沙赶人,当然不敢赖着不走,告辞后走出两步,又犹豫回头,低声道:“这里尽是市井商贾,俗气的很,恐有冒犯之举,不如我先陪您四下转转?”
有人就有圈子,有圈子就会排外。
没人引荐,铁定碰壁。
他不担心风沙碰壁,只担心壁被撞垮。
别看这些人地位不高,七大姑八大姨牵扯起来,关系复杂的很。
没这些关系,也发不了财。
风沙可以一把扯光,烂摊子是他收拾。
“最近想找我聊天的人可是不少呢!”
风沙把头一歪,皮笑肉不笑,“如果我被人堵住聊天,我一定找你好好谈心。”
屈节脸色一白,听出警告之意,他当然知道风沙为什么呆在升天阁里不出门。
实是这场宴会档次太低,引不起注意,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探子呢!
他也没料到,所以没什么准备。
更心知地位不够,跟风沙交情不到,根本不敢王对王询问,免得无转圜余地。
不然他也会忍不住打听契丹的局势了。
风沙说完,拂袖便走,路过张星雨时,撑起了一侧的臂弯。
张星雨赶紧挽住,亲昵地贴在主人身侧,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两人走进人群不见,屈节才回神擦汗,心道什么找我谈心,分明是把我扒皮。
赶紧赶去门口,加派人手,加强门禁。
免得有打算碰运气的别家探子混进来。
……
屈节听懂风沙警告,赶紧加强门禁,防止别家探子混起来。
其实纯粹惊吓过度,理解岔了。
云本真在外面,自然会加强门禁,根本无需主人专门吩咐。
如果连这点机灵都没有,她也不可能成为主人最宠爱的侍婢。
风沙就是嫌屈节嘴碎,让这小子滚边去,别妨碍他体察舆情。
仅此而已。
反正结果是好的,屈节果然不敢再纠缠风沙了,甚至躲着走。
风沙往左边逛,他就往右面闪;风沙去露台,他一定在大厅。
躲避风沙的同时,信心满满地散发暗示,赶紧抵制这次加税。
话当然不能说透,有些意思点到就行了。
也不可能每个人都点到,就点相熟的,自会一传十,十传百。
本来愁云惨澹的大平层,忽然之间刮进春风,愁云成片散澹。
诸人似成群结队的喜鹊叽叽喳喳,身边女伴都愈发姹紫嫣红。
混圈子讲小话的人逐渐少了,兴致勃勃观台上表演的人多了。
谈正事的少了,戏谑伶优容貌、身材、歌喉、舞艺的人多了。
心情好,看人就顺眼,风沙混迹其中,多多少少占了点便宜。
虽然融不进去,起码没有人警惕盯人,见他离近也未曾赶人。
毕竟岳州就那么大,有头有脸叫得上字号的商户也就那么多。
彼此间就算关系并不和睦,至少熟识,一个生人其实很扎眼。
尽管离圈子有点远,好在风沙听力好,总还能听到些真东西。
不少人都在猜测敢跟岳刺史唱反调的大人物是谁,或者谁们。
岳州本地的坐商,关系若往上蔓扯,大多会扯上岳蒲李三家。
对上面的情况不能说了解,起码知道有哪些山头。
风沙半圈转下来,居然听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其中最熟的就是岳湘、岳汐和陈璧。
三女是大山头下面的小山坡,这种小山坡很多,算是小山头。
岳蒲李三家子弟,无论男女、纨绔与否都能撑起一亩三分地。
不过,多半是长房直系一脉,二房、三房等次房旁支并不多。
岳湘是岳家长房大小姐,一直都很有地位,有点羽翼很正常。
岳汐家是岳家三房,陈璧家是蒲家外戚,本来还上不得台面。
两女是随着父亲才刚刚水涨船高,没想到已经插旗立山头了。
其中有个三四人的小圈子,领头的家伙风沙瞧着还有点眼熟。
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这不是那个开衣铺的,姓何的掌柜吗!
人家好像提过,衣铺的东家是岳使君家的汐小姐,就是岳汐。
何掌柜话中常提他小妹,三句话里倒有两句带上。
张口就是我家小妹如何如何,跟汐小姐怎样怎样。
话里话外听着像岳汐的侍女。
风沙眨眨眼,想不起来,拿眼去瞄张星雨。
岳汐和陈璧是江离离的手下。
他当然记不得婢女的婢女的婢女什么情况。
“她是有个贴身侍女姓何,婢子见过几次。”
张星雨悄声回道:“听说跟她打小一块儿长大,两人情同姐妹。”
见主人一脸疑惑,快转脑筋想了想,又道:“岳汐第一次正式拜见主人的时候,她就跟在后面,左边。”
风沙回想当时情况,哦了一声。
记得胸挺大,趴着腰压得很低,屁股撅老高,身材貌似不错,其他没印象了。
忽一转念,冲张星雨笑道:“你倒是博闻强记,连个小侍女都记得这么清楚。”
张星雨心下大恐,忙道:“新近剑侍不过十余人,是婢子给她们登录的名册。”
之前岳州大会,东鸟地方势力云集,送嫡系子女到主人身边,其实就是为质。
包括岳湘、岳汐和陈璧在内,一共十几名男女免于秘营,也无需当侍从侍女。
直接成为剑侍和弓弩卫。
人数不多,她又有心留意,所以记得很清楚。
“没错,确实是你登记的。”
风沙笑了笑,努嘴道:“走,咱去那边瞅瞅。”
岳湘、岳汐和陈璧恐怕都不愿对商户加税。
三女不值一提,关键是能否影响江离离。
目前是江离离替他掌控岳州官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越俎代庖了。
加税是江离离操心的事。
应该先看江离离如何应对,再来决定是否干涉。
张星雨故意慢上一步,偷偷拭去额上的香汗。
努力平复突来的心慌,支起有些发软的双腿,暗道果然伴君如伴虎。
东面有个大隔间,常有人进出屏风,很热闹。
风沙漫不经心地踱步过去,扶到旁边的露台栏杆看下面花园的风景。
眼神好似不经意地瞟视,耳朵竖起来偷听。
这是个较大的圈子,常在隔间的有七八人。
风沙偷听一阵,发现这是李淑婷的小山头。
就前不久,为了逼李淑婷来见他,他让江离离扫了李淑婷的场子。
至今门庭冷落,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
所以,他们显然坚决反对加税,发现屈节带头抵制,也是最高兴的。
居然交换女伴作陪,还大喝特喝,开始放浪形骸了。
张星雨觉得以主人的身份干这种听墙角的事不合适。
奈何主人竟乐此不疲,听得津津有味,她哪敢多嘴?
暗忖是不是那碗补药的药力发散出来了,被女人发出的声音吸引?
有心想装作不经意地挨近主人探一探。
奈何实在鼓不起勇气。
一圈转完,风沙对加税的事有数了,等着看江离离的反应就行了。
本来准备离开,忽见台上两名歌舞伎媚目光转而来。
居然是青鸾和曲半衣,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登得台。
两女现在位列岳州风月前三甲,仅仅排在苏冷之后,理应压轴出场。
难道宴会快结束了?不对呀!看天色这么亮还早啊!
两女眼中只有风沙,一直盯着不放,终于对上视线,顿时精神大震。
哪怕旋舞圈转,视线也是忽离倏紧。
黏如蜜丝一般,亦如笑容般甜津津。
眼见彩裙飞扬,歌声撩耳,风沙不禁想到刚刚才看过两女的秘戏图。
两女好像知道风沙看过她们的图画,跳着跳着居然偶有类同的姿势。
张星雨摹画连环,姿势不止一种,落在风沙眼中,画与人不停重合。
画上静,这时动。
好似两只彩蝶从画中飞出来,忽分忽合,上下交错,绕花茎蹁跹。
风沙心思骚动起来,寻了个僻静空席,坐观两女在那儿卖力撩他。
画就是张星雨画的,当然知道两女在干什么,红着脸蛋暗啐一口。
心道好不知羞,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干这么不要脸的事。
幸好身有着装,旁人决计看不懂就是了。
因为这是岳刺史举办的宴会,参宴的这些歌舞乐伎其实是受命而来。
属于官方举宴,乃是州府正宴,由州乐营全程监管。
跟平常秦楼楚馆的表演不一样。
在这里撒酒疯,或轻薄姑娘,很可能会被抓到牢里。
在场宾客看到精彩处,只能喝彩,不能打赏,或者说没有资格打赏。
宴会过后亦不能带走。
或许正因为只能远观不能亵玩,所以气氛非常好。
台上的表演华艳不妖艳,台下的喝彩喧哗不放肆。
然而,在风沙眼中,两女越来越勾魂,看着越来越要命。
他整个人都燥热起来,宛如红炭似的,扑点水就能滋滋。
……
虽然青鸾和曲半衣是以表演杂剧“柘枝”出名,其实歌舞乐器样样精通。
拎出来单独表演歌舞,或弹或拨,亦十分出色。
只不过两人扮情侣演杂剧实在精彩,深入人心。
尤其曲半衣反串的书生,英俊潇洒,卓尔不群。
哪怕两女这次仅是单纯双人歌舞,并未有剧情演绎,仍旧扮装少男少女。
一舞完、一曲毕,博得了满场喝彩,声震房梁。
奈何今场不便打赏,否则在座尽是豪商富贾,必定掷花如雨,抛绡若云。
谁都没有留意,两女的视线一直撩于风沙,谢礼下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充满了暗示和期盼,赤裸裸的好像要吃人。
可美了风沙前面那一片人,被两女媚人的眼神勾得神魂颠倒,心潮澎湃。
不乏认为两女看上自己的。
一个个急吼吼地往外廊跑。
那里通着临时设置的后台。
今天不便约,可以约明天。
整个外廊一下子挤满了人。
风沙才刚起身,闪躲不及,被几个人撞了好几下,连步踉跄,差点摔倒。
张星雨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主人,背身挡在前面。
被抛留的一众女伴薄怒嗔骂,不乏戏谑笑啐,更多嫉妒,亦有暗自神伤。
回忆自己当年亦是风光无限,如这般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直至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至今梦啼妆泪红干。
心中难免溢满幽恨,别看今日春风得意,将来恐怕还不如我呢!
张星雨紧张主人,双手就用力了些,抱得紧了些,贴得近了些。
回神之后很快发现主人好像动情,心知药力未散,又让青鸾和曲半衣这么勾引,主人哪里受得了,八成已经急不可耐,红着脸蛋,小声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风沙拿手指刮刮她的脸蛋,触感温热滑腻,更觉心动,笑道:“这么着急呀!”
张星雨脸蛋更烫了,羞难自抑地嗯了一声,低眉垂首,抱着主人胳臂往外走。
风沙回味道:“刚才她们俩跳得什么舞啊!以前从来没见过,倒是挺好看的。”
张星雨忙道:“等下把她俩叫来一问便知,顺便再跳一次,让主人一次看够。”
两女刚才之舞并不成章法,只是把秘戏图上的姿势连起来而已。
幸亏连起来后别有一番风情。
只能说,两女确实擅长舞艺,胆子更大,居然当场编舞,真敢赌。
如果磕磕巴巴难以连贯,在这种场合,有损名声,身价肯定暴跌。
风沙笑了笑,还要再说,已经到门口。
有个妇人堵在门口,正在请求把门侍从放她进去。
这妇人大约二十来岁年纪,容貌气质俱佳,面上未施粉黛。
脸蛋似乎因着急而红,倒似抹了腮红一般,看着娇美明艳。
就是唇色有些白,加上暗素的着装无配饰,显得过于清丽。
尽管衣物质料上乘,还是与这个奢华的宴会场合格格不入。
听其话语,并无请帖,难怪侍从不肯放行。
张星雨见主人打量这个女人,忙踮脚附耳道:“看她的打扮,应该是个寡妇。”
她认为跟在主人身边,最重要是知心。
主人想要什么、想干什么,等主人说出口就太迟了。
甚至都不能等主人示意,最好把一切都做到前面去。
想主人之未想,急主人尚未急。
这样主人才会觉得她舒服贴心。
风沙恍然,难怪看着这么素呢!
又不免暗自摇头。
就算以他的眼光,这小寡妇也算美人了,怎么就成寡妇了呢!实在太可惜了。
云本真这时从旁边快步走来,冲把门侍从凶道:“没见客人出来吗!别挡路。”
这小寡妇一来她就盯上了,在她看来挺可疑的,如果侍从没拦,她也会拦的。
只是没想到主人现在出来,恰好被这小寡妇堵着路了,当然要把人赶紧赶走。
两名侍从见这小寡妇楚楚可怜,一直好言相劝,仅不让进门,未曾凶言凶语。
奈何影响到客人了,没办法只能板起脸轰人走。
小寡妇无奈让开去路,冲风沙福身行礼。
风沙回以抱拳,云本真赶紧跟上来。
小寡妇见风沙回礼,又瞧他斯斯文文的,忽然鼓起勇气,小声道:“这位公子,能否帮妾身传上一句话吗?”
风沙打量一眼,见她一脸期盼,停步面对道:“夫人请说,只是在下识人不多,未必认识夫人要传话的人。”
“这位小姐身上的男装就是华衣轩的……”
小寡妇本来伸手指云本真,见云本真凶起眸子,慌忙把手指蜷了回去,怯怯道:“公子认识这位小姐,也应该,应该认识华衣轩的何掌柜吧!”
风沙、云本真和张星雨听了都是一愣。
来暖香阁之前,为了避免麻烦,风沙确实让张星雨和云本真去衣铺换了身男装。
就是何掌柜的那间衣铺,东主是岳汐,记得当时还跟李探微发生了一点小冲突。
张星雨这次是给主人做女伴的,当然换上了一身女装,云本真还是穿着那一套。
云本真立时警惕起来,心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主人给我买件衣服你都认得?
莫不是谁家的探子吧!
风沙并不记得何掌柜的衣铺叫什么,奇道:“夫人怎知她这衣服是华衣轩的?”
小寡妇忙道:“寒家就是开制衣坊的,华衣轩卖的衣物大半是寒家衣坊所制。”
本想凑近云本真指出衣服上的标记,见云本真瞪她,立时不敢动了,径直道:“华衣轩在寒家衣坊所制之衣,会在衣领处绣上山纹,行内人一看便知。”
云本真低头一看,还真有。
“原来如此。我虽然不太熟悉何掌柜,传句话肯定没问题。”
风沙一听人家是开工坊的,态度立时变了,变得更加和蔼,笑道:“那边说。”
墨修认为自己代表“工”的利益,但凡跟“工”有关,他就认为自己有责任。
尽管代表的是总体利益,通常不会单为某个人、某件事费心。
可是一旦遇上了,能管一定会管。
小寡妇跟风沙到了廊道,这边人少,说话方便,心下稍稍安稳些。
求人的事,谁都不愿当众言说,这位公子显然是在维护她的颜面。
没想到人家看着年纪不大,行事颇为老道。
风沙示意张星雨和云本真站开些。
小寡妇犹豫少许,小声道:“望公子转告何掌柜,说之前他提的事,妾身应了,最好就在今晚,妾身就在这外面等他,一直等他出来。真的不能再拖了。”
最后一句低低喃喃,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风沙通常不喜欢管闲事,这会儿却毫不犹豫地问道:“我能知道什么事吗?”
见小寡妇色变,明显很为难,又道:“夫人切莫怪我交浅言深,在下在这岳州,勉强也算得上有头有脸,助人为乐无妨,若是推人入坑,在下还丢不起这个人。”
小寡妇一下子拘谨起来,细声道:“敢问公子是……”
忽然福身道:“怪妾身有眼不识泰山,打搅公子了,妾身再另想办法好了。”
低着头惶惶欲离,被云本真拦住,一转身,面对张星雨,吓得她直往后退。
风沙见她往自己怀里撞来,赶紧闪开,见后面就是栏杆,又伸手挡了一下。
胳臂自然碰到人家的背上,小寡妇像被火炭烫了一下似的,倏然转身缩躲。
三个人就这么把她往当中一围,若是从旁边看来,倒像恶少霸凌良家妇女。
……
小寡妇见自己被围,以为遇上了恶少。
看着面善挺好说话,其实以相助之名,行那威逼之事。
自不免心慌意乱。
想逃出不去,想打又不敢,想骂张不开嘴,僵在当场。
低头缩颈,眼眶泛红,抱臂护胸,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瑟瑟发抖的模样,好似被恶狼按住的小兔。
风沙突然会悟过来,拿眼神示意云本真和张星雨让开,正容道:“夫人不愿说,那便算了。我住后院浣溪楼,如果遇上实在迈不过去的坎,夫人再来找我也不迟。”
言罢行礼,扬长而去。
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就算人家属“工”,他也不会上杆子求着非要帮人忙。
见风沙离开,小寡妇素净的脸上显出犹豫之色。
忽然勐咬银牙,使劲跺了跺脚,快步追了上来,唤道:“这位公子,妾身,我,愿意说……”见风沙停步扭头看来,声音一下子细不可闻。
她不习惯被男人如此近距离地直视,下意识地躲避风沙的目光,脸色阴晴不定,忽而抬头凝视,咬牙道:“中秋节后,寒家的衣坊通过华衣轩接了单军方的生意。”
风沙本来还漫不经心的,听到这里,眼神顿时一凝。
这个时间点,又是军方的单子,还跟制衣工坊有关,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那时,他授意苏冷以巡演的名义给武平舰队筹募军资,其实就是花钱买平安。
奈何钱不够,于是先赊账不给钱,只给等价的物资,包括军衣。
张星雨的脸色为之一变。
她当时恰逢其会,为了在主人面前表现自己,出了个主意。
绘影听后发扬光大,赊物资送舰队,钱则拿去放贷,等收回印子钱再付货款。
九出十三归,三个月就能翻倍,等于空手套白狼。
中秋至今两个多月,差不多三个月了。
小寡妇继续说道:“寒家衣坊本小利薄,本来接不住这么大单,都怪妾身贪心,实在舍不得呀!于是请何掌柜帮忙,托关系赊了一大笔钱购入棉布等制衣物料……”
风沙截话道:“九出十三归么?”
小寡妇脸色一白,垂眸点头。
风沙问道:“三个月连本带息?”
小寡妇嗯了一声,脸色更白了,旋即道:“那批军衣早就交割,很快就能回款,前后差不到半月,所以想请何掌柜帮忙说情,拖延一下最好,实在不行算借也成。”
风沙歪头道:“我猜何掌柜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提了点别的要求,是吧?
“制衣坊是亡夫的心血,家里还有叔伯长辈虎视眈眈,妾身如履薄冰。”
小寡妇低下头又抬起道:“如果被人夺占走……”说着,哽咽起来。
风沙心知她肯定跟亡夫有个儿子,否则绝无可能执掌丈夫的产业。
一定会被夫家强行收走,甚至可以做主把她给卖了。
寡母幼子,于群狼环伺中坐占金山,处境之艰难可以想象。
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将来打算,她必须把亡夫的产业死死攥在手里。
小寡妇见风沙不吭声,眸中期盼的闪光渐渐消散成失望,福身道:“公子为难,那便算了,妾身另想办法。”
风沙摇头道:“你为什么要托何掌柜找关系借钱?不怕被人设局?”
单是通过何掌柜接,货是通过何掌柜卖,钱是通过何掌柜借。
不被玩死是人家心好,被玩死纯属活该。
他有点不想管这事了。
小寡妇苦笑道:“公子是贵人,没有拮据的时候,不知道借钱难。”
为了借到足够的钱买物料开工,她把能押的全都押上了。
回款就差半月,还款后天到期,如果还不上,制衣坊就被收走了。
再回款也跟她没关系了。
届时,夫家的愤怒可想而知,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象后果。
风沙叹道:“就差这半个月,结果天差地别。当初借钱的时候,怎么没算准?”
他觉得何掌柜不光觊觎这小寡妇,恐怕更加惦记制衣坊。
现在跑去相求,只会越陷越深,最后人财两失。
小寡妇眸中闪起恨意,不过一闪即逝,木然道:“总会有些料想不到的意外。”
风沙唔了一声,看来不是这小寡妇蠢笨,是另有隐情,追问道:“什么意外?”
小寡妇并不想说,迟疑少许,还是说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来求何掌柜帮忙,意味什么。
心防早就破了,救命的稻草,抓哪根都是抓。
原因并没有出乎风沙的预料,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的。
无非是小叔子觊觎寡嫂,强占不成反挨耳光,因此生恨,得不到宁可毁掉。
加上亡夫跟何掌柜是老交情,衣坊和华衣轩一直关系良好,拆借实属正常。
她没有多想,更没想到小叔子强结货款,抽空现银。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风沙当然不会听信她一面之词,问小寡妇如何称呼。
福身回说商关氏。
风沙让云本真去同层开间房,让小寡妇休息一下,并让云本真陪着。
他则带着张星雨重回宴会场,径直去找何掌柜。
何掌柜只是在华衣轩见过风沙一面,并不认识,对云本真倒是记忆犹新。
顺带想起了风沙,打量张星雨几眼,露出暧昧笑容:“公子真是好眼光。”
上次在华衣轩,张星雨在楼上陪小竹更衣。
他只注意到云本真,倒是没有留意张星雨。
见风沙这次换了个女伴,还是那么漂亮,关键看气质就知道是大家闺秀。
与这满场的胭脂女伴相比,端得清新醒目。
何掌柜向同伴介绍道:“这位风公子是潘六小姐的朋友,出手挺大方的。”
这还是李探微告诉他的。
出手确实大方,打伤店里的侍女、打坏店内的物件都有加倍赔偿。
这也说明背景非常一般。
否则哪有这么好的脾气?
心里没有把风沙当回事,介绍起来也就漫不经心,态度稍显轻佻。
他身边三个同伴心里有数了,继续嬉闹呷酒旁观。
眼神倒是一多半落到张星雨身上,且越看越炙热。
四人的女伴同样盯着张星雨上下打量。
见她容貌气质身材这般出众,装饰打扮更见清丽,没有半点腻人脂粉气。
相比自身,顿显俗气。
四女心中难免嫉妒,彼此交头接耳,非要挑张星雨的毛病。
最气人的是,居然挑不出来,只能捡好听的话强夸自家姐妹就是比人强。
尽管心里都虚,嘴上可不虚,一句比一句刺人,笑容更不虚,似讥似讽。
张星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连余光都不带过去的。
她跟云本真不一样,脾气甚好,遇上难听的话只是不理,不会想着报复。
何掌柜不理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询问风沙所来何事。
风沙径直道:“听说何掌柜不止卖衣裳,还能逢山开道,遇水搭桥。”
何掌柜也在瞄张星雨呢!闻言倏然收回视线,盯着风沙道:“公子何意?”
风沙道:“受人所托,搭把手、过个桥。钱不是问题,看何掌柜何时要。”
“关娘子怎么自己不来?”
何掌柜脸上肥肉颤抖了几下,眼睛眯成缝,皮笑肉不笑,眼神凌厉。
风沙一听他直接报上商关氏,就知道这家伙确实给这小寡妇下了套。
所以笃定人家会来找他求他。
嘴上道:“开买卖也好,牵线搭桥也罢,图得是钱,钱到就行,何必问人?”
何掌柜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人凑近些,咬着牙低声道:“公子这样半途劫道,可是坏了规矩了。”
他费了不少心机,终于把商关氏逼上绝路。
眼看就要人财两得,当然不甘心功败垂成。
一旦让商关氏喘过这口气,这个小寡妇也不是好惹的。
真要是个好欺负的女人,一个带着幼子的小寡妇,早就被夫家吞得不剩骨头了。
风沙听出威胁之意,笑了笑道:“坏了谁的规矩?何掌柜你的么?”
敢跟他提规矩?简直笑死大牙。
有空把岳汐提熘过来,让张星雨在她身上写满“规矩”,一个月之内不准擦洗。
何掌柜瞪着眼,冷冷道:“不敢。风驰柜坊的规矩,你还想坏吗?”
这四个字一出,隔间里仿佛吹过了一股寒流,静悄悄、冷嗖嗖了。
风沙愣了愣,睁大眼睛问道:“你是说,借她钱的是风驰柜坊?”
他做梦都想不到,顺手帮路人一个小忙,居然也能绕到他手下。
何掌柜以为风沙怕了,微笑道:“我只是牵线搭桥,做个中人。”
风沙听他承认,脸都黑了。
赊购军衣的是风驰柜坊,放印子钱给制衣坊买原料的也是风驰柜坊。
这么来回一倒手,九出十三归,石头榨出油啊!
他叮嘱过绘影。
宁赚大户,不侵小民;宁开条件,不要高息;宁可少赔钱,无需多赚钱。
当他的话是放屁呀!
张星雨偷瞄主人一眼,还是头回见到主人脸色这么难看,不像生气,倒像难堪。
风沙确实很难堪,墨修自居为“工”代言,结果他的手下居然逮着“工”榨油。
这跟啪啪自扇耳光有什么区别?
两边脸颊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他还有些懵,没回神呢!听得一个明显胆怯的男声道:“真是他……”
紧跟着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就说我没看错吧!确实是的啊!”
何掌柜扭头看来人一眼,脖子立时僵了,舌头也像打结了,“瑜,瑜少……”
好似鸡飞狗跳,隔间内的男男女女纷纷跳了起来,堆着笑、哈着腰打招呼。
有叫瑜少的,有叫蒲少的,也有叫副会长的。
风沙扭头打量。
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来岁,瞧着有点眼熟,站在屏风边上,明显很紧张,还有点拘谨,似乎在犹豫进不进来。
女的二十来岁,着装很华丽,配饰满衣裳,长得挺漂亮,眼睛闪着光。
一只手抓着男子的手腕,一面冲着风沙笑,一面把男子往隔间里面拽。
风沙使劲瞅了两眼,无论男女都没认出来。
好在张星雨认识,忙附耳道:“元大帅家的四娘,她和姐姐三娘都住在别墅里,等着主人给她们指婚呢!”
风沙想起来了,元三娘和四娘受父亲失势连累,一个被夫家休,一个死了丈夫,成了寡妇。七娘去了君山秘营,最小的女儿是宫天雪的好友,留在升天阁学艺。
三娘四娘住在枫桥别墅,等着他指婚,重新把蒲家和隐谷的关系连上。
当初让两女自己选,一在陈家,一在蒲家就行。
后来听说三娘想给陈军使做妾,四娘好像看上了蒲家二房的长子蒲瑜。
就是她那惨死的妹妹元小娘的丈夫。
想到这里,风沙突然认出来了,眼前这个胆怯的男子,不就是蒲瑜嘛!
记得这小子性子挺野,胆子挺大的,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怯懦的模样了?
风沙正奇怪呢!元四娘终于把蒲瑜拖进隔间,推他道:“愣什么,快叫人呐!”
蒲瑜缩着脖子叫了声风少。
元四娘明显不满意,裙下绣鞋飞起,踢到蒲瑜小腿肚上,拧眉道:“没吃饭嘛?大点声。”
蒲瑜一个踉跄,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大声道:“风,风少!”
元四娘还不满意,作势挥蛮拳,凶道:“你结巴什么,不会说点好听的。”
尽管风沙情绪不佳,还是挤出个笑脸,“算了算了,蒲少不必多礼。”
元家的这四个女儿都是他的侍女,并非侍婢,就是单纯的侍女而已。
离他有点远,平常也见不到。
如今一见四娘,觉得确实是个飒爽的女子,颇有些将门虎女的威风。
难怪当年敢顶着家里地反对,硬是下嫁给出身不高的丈夫。
元四娘见风沙发话,这才善罢甘休。
把蒲瑜的手腕甩开,冲风沙笑道:“主人您怎么会来这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
何掌柜等人本就看傻了眼,见元四娘突然管风沙叫主人,全都目瞪口呆。
蒲瑜乃是岳州商会的副会长,元四娘最近天天出现在蒲瑜的身边。
虽然时间不长,在商会这个圈子里却是大大有名,如雷贯耳那种。
能把岳州小霸王,喜欢到处播种,人称蒲公英的瑜少收拾成哈巴狗的女人。
想不出名都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