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环的问话让风沙愣了愣。
云虚的确很多毛病,特别喜欢坑人,尤其喜欢坑他。
报复起来像饿虎扑食,小气起来似母虎护崽,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至于傲慢自负?最近几乎没有,起码没有在他面前。
令人毛骨悚然的撒娇倒是有过几回。
仔细想想,的确不同寻常。
风沙心下思索,面上笑笑道:“长的漂亮不就够了,又不是找她过日子。”
苏环轻哼一声:“你们男人就爱俏。”
风沙别过脸上下扫量,正色道:“那是肤浅的男人,正经的男人还是看内涵。”
极富侵略性眼神简直像软毛硬刷,苏环不禁感到一阵过心的酥麻,忍不住缩紧肩膀,红着脸啐道:“假正经。”
风沙突然来了兴趣:“你好像对她很有意见,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苏环冷下脸:“小女子能够在辰流保住性命,全靠您这位情人恩赐,岂敢有什么不满。”
类似这种话其实风沙跟她说过,不过态度口吻远比云虚柔软多了,起码听了不刺耳。
风沙有些明白了。
苏环这个青龙密使除了召见他,当然也会召见云虚,想来过程并不和睦,云虚恐怕没给好脸,或许还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我也盼环小姐安分守己,不要让我难做……”
在外人面前,风沙当然挺自己情人。
此时众贵宾已经到齐,女婢端着美味佳肴流水般奉上席面,打断了说话。
一张席面其实能坐八到十人,如今仅有风沙、苏环在座,云本真在旁边伺候。
旁边就是大厅四根主柱之一,位置又处在最角落,尤其满场宾客刻意无视,甚至都没几个人靠近,所以形成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尽管在座只有两人,上菜还是上满桌。
风沙很喜欢醉乡楼的家乡菜,吃的不亦乐乎。
苏环本来心情不悦,浅尝辄止而已,瞧风沙的吃相,蹙眉苏展开来,抿嘴浅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几天没吃饭,特意跑来混饭吃的。”
风沙往嘴里塞了块肉,含含糊糊道:“怎么能叫混饭呢?今天这场是我出钱知道么?”
明明是为云虚办的晚宴,云虚居然找他要钱,还要的理直气壮,说什么不舍得给情人花钱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不舍得给她花钱的人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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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环听了不禁一愣,旋即笑道:“有你这样大方的冤大头,难怪她愿意给你当情人。”
风沙忽然咬了块脆骨,使劲鼓着腮帮子,嚼得嘎吱嘎吱响。
一直忙着给主人夹菜倒酒的云本真忽然抬头,露出警惕的目光。
王龟施施然走了过来,向苏环行礼道:“鄙人王龟,招贤馆执事,看姑娘不似本地人,未知仙乡何处?”
苏环才来辰流不久,哪知道招贤馆是什么根底,盈盈起身,回礼道:“妾身来自东鸟,随张副使前来参宴。”
此人居然敢在这种场合跑过来,还当着风沙的面向她盘道,不免提起小心……这家伙不会是隐谷的人罢~
王龟登时洞明,就是个跟着东鸟使臣混进来见世面的女子,出身地位肯定不高,否则不会如此拘谨。
“我刚见过张副使,聊了几句。”
王龟顺势坐到苏环身边,笑道:“此次柔公主出访必经东鸟,少不了张副使照顾,还请姑娘帮衬一二。”口气很大,颇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那位张副使的确跟他聊了几句,就是给二王子面子,嗯了一声,说了句少年英杰,不错不错。
仅此而已。
苏环轻声道:“妾身人微言轻,怕是说不上话。”
王龟微微一笑,语气随意起来:“姑娘不必局促,请坐。”
苏环似乎羞涩的垂首坐下,微斜着脸庞瞧着风沙,露出探询的目光。
她想知道这个架子十足的家伙到底什么来历。
风沙自顾自吃菜,装作没看到。心里琢磨能不能借苏环的刀干掉王龟。
苏环更加谨慎起来。能让风沙乖乖闭嘴的人,不是现在的她所能得罪的。
于是提着小心,一副乖巧恭顺的样子,给王龟捧上了筷子,还斟满杯酒。
王龟得意的横了风沙一眼,有种当面横刀的快意感。
风沙目不斜视。巴不得他再过分些,继续作死作下去。
青龙密使的便宜也是他能占的?
待得苏环发现真相恼羞成怒,这小子死定了。
“风兄或许还不知道,王老爷子开今场晚宴,除了招待各位贵宾,还要为柔公主选出一位随行出访的侍卫长,所以还来了不少江湖朋友。”
王龟笑吟吟道:“不知风兄是否感兴趣,让你身后这个身手还不错的小婢上场玩玩?”
苏环听得心中凛然。
她刚刚就用这一招从风沙手中要来个朱雀副主事的位置。
这人的手段和她相同,目的尚未可知。
听口气和风沙还挺熟,果然根底不浅。
风沙放下筷子,摇头道:“我志不在此,王兄似乎志在必得。”
王龟淡淡道:“招贤馆倒是有一些江湖上数得出名号的高手。”
其实多是二王子延揽的客卿,挂在招贤馆名下,这会儿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自然是想当面压过风沙一头。
风沙耸肩道:“那就预祝王兄旗开得胜了。”
王龟心中得意,暗忖你不就是仗着柔公主的后台吗?待到这个侍卫长夺到手里,二王子和柔公主都是我的后台。
到时再让宫青秀亲眼目睹你在我面前低三下四的嘴脸。
余光恰好瞧见苏环露出惊讶的神色,顿时倍感有面子
苏环当然惊讶,之前她也这样一说,结果被风沙毫不客气的怼了回来。怎么面对这人,态度竟这样软弱?
正在这时,王老爷子长身而起。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老夫应柔公主之请,广邀各方贤达,正是想借诸位之能,推举文武双全之俊杰为我辰流使团侍卫长。”
王老爷子年纪虽大,声音清朗有力:“老夫抛砖引玉,请出禁宫卫军正卫统领黄刚峰将军,接受挑战,点到即止,不论胜败,皆赏黄金百两,以为助兴。”
风沙听得脸颊一抽,云虚这小妞还真是花情人钱不心疼啊!
……
百两黄金?还不论胜败?参与便有份!
厅内顿时轰动了。
对江湖人来说,百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就算再大手大脚,也足够逍遥几年了。
这满厅江湖人都算上,少说也有二三十,一把便掏出好几千两黄金,足够普通人吃十多辈子。
还真是财大气粗。
就算对富有的商贾来说,这么多黄金也绝不算小数目,花几个月时间运一批上等兵器去到中原,也未必能有这么些获利。
苏环拿手捅捅风沙,小声道:“你出?”
风沙苦着脸点头。
他是不在乎这么点钱,但是钱不是这么花的。
苏环垂首不语。
她是青龙下执事,风沙是玄武下执事,除开青龙密使的身份,两人地位其实差不多。
可惜她一直空有阶级没有职务,更不曾执掌地方,干拿一份死薪金而已,相比人家的财大气粗,还真是少的可怜兮兮。
“出什么?”王龟没听懂,笑道:“莫非风少也心动了?想出人上去赚点黄金?”
风沙摇摇头:“我不缺这些钱。”
他有病啊!自己派人赚自己的钱,然后把名声留给别人?
王龟一脸不信,似笑非笑道:“风少掌着升天阁,自然财力雄厚,看不上这点小钱的。”语气极尽嘲讽。
这可是百两黄金,和白捡没什么区别的百两黄金!他原来当副卫的时候,一年黑白加起来也不到十两黄金。百两黄金够他不吃不喝干一二十年了。
心里认定风沙打肿脸充胖子,在人家女子的面前装阔。
转向苏环笑道:“姑娘若是心动,我陪你上去过一场,只动拳脚不动兵刃,一定拿好分寸,不会伤及姑娘娇躯半分的,哈哈。”
苏环感到被调戏了,心下不悦。
这人居然敢对风沙冷嘲热讽,风沙居然还不生气,她自然不愿得罪,勉强露出个笑颜:“妾身一向柔弱,王爷好意妾身心领了。”
她自己是没那么多钱,但是拥有的权利远非钱财所能买来的。
如果几千两黄金堆她面前,说不定真会眼热一下,考虑该不该派人抢了。
那边王老爷子又说了几段。
大意是讲柔公主出行乘船走河道,更考验侍卫长狭窄地方近身短打的能力,所以比试的地点就放在通往二楼楼道折转处的小平台上。
凡落至楼梯,或摔下围栏,都算输。不限兵刃,不可见血云云。
黄刚峰便是禁卫黄首领,已经大步走到平台上,抱拳道:“只要谁能逼出黄某兵刃,便算黄某输了。”
这话落在旁人耳里没什么,毕竟人家是禁卫首领,没足够的能耐,干不来这份差事。在江湖人听来,这话就十分刺耳了。
当下就有年轻气盛的家伙按捺不住性子,翻身跃上平台,也空着手道:“只要黄首领能够逼出在下兵刃,便算在下输了。”
黄刚峰点点头,连声招呼都没打,呼地一拳,竟是风啸陡灌双耳,直接停在这人眼前半指之处。
此人的头发都被突如其来的猛烈劲风直接摧散,零零散散往后急抖,旋即垂落。
一时间发乱如麻,心乱更如麻。
一双眼睛已经瞪成了斗鸡,额上冷汗止不住的冒出,颈子僵硬的好似能听见咔咔声响。
黄刚峰收手抱拳,淡淡道:“承让。”
王老爷子爽朗笑道:“小黄出身军帐,战阵上偷袭暗算实属常事,着实不懂江湖规矩,还望这位少侠见谅。来人,奉赠黄金。”
那少侠讪讪一笑,场面话也说不出口,接过一袋黄金急惶惶的跑下台,钻到了人群里。
这下厅中的江湖人彻底冷静下来,发现这百两黄金似乎并不是那么好拿。
人家能当禁卫首领,果然绝艺在身,上去打输还算小事,如果输得太惨,江湖声望必定大跌,自己都没脸继续给人当客卿。
盘算一下,还真没几个笃定自己能够逼出人家的兵刃。
忽然间有些冷场,没人上去挑战。
风沙立时开心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钱,能少花当然最好。
王龟愣得不行。
二王子严令他这次只能胜不能输,一定要争到这个侍卫长,为此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让招贤馆一定要寻到几个绝世高手。
他想着自己武功不错,就算找不到自己也能顶上,所以便拍着胸脯立了军令状。
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自大过头了。
眼瞧二王子眼睛瞪了过来,王龟故作镇定的点点头,然后咬咬牙,向人群中打了个眼色。
他还有几个过命交情的伙伴,先去试试看。实在不行,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场。
下一刻,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排众而出,一步步走上台阶。
看似很平常,远没有刚才那位跃起来凌空翻跟头那般花里胡哨。
黄刚峰几乎立刻感受到压力,周身上下似乎撑起一种气势
常人或许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落在风沙眼里,就像看到一座将要崩塌的山峰颤巍巍的竖了起来,随时将挟着鬼哭神嚎的风啸一泻倾压。
因为专修精神,他总能比常人“看到”更多的东西,准确说是“感知”。
一个精壮强练的壮汉,能够轻易震慑普通人,使其恐惧,使其软弱,使其斗志消泯,使其不战而溃。战阵之上,这种影响更会放到极大。
气势这种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随着黄刚峰背腰猛挺,楼梯下方的当面之人无不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种快被山崩掩埋的恐怖感油然心生。
然而高瘦青年完全没受影响。
他每往阶梯上踏高一步,就似海面又涨高一分,海风又狂暴一层,正急剧酝酿着惊天海啸,只等排山倒海。
山风与海风相抵之处,楼梯的扶手都像是颤抖起来。
其实震颤的是人的意志。胆怯使人目眩脑晕,甚至视线模糊。
苏环皱起眉头,从这高瘦青年身上看到老对头隐谷的影子。
那边高瘦青年越走越慢。
黄刚峰忽然呛地一声,拔刀在手。
高瘦青年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动,下一刻手握剑柄,一寸寸拔起,每多出一寸剑刃,便似在人的眸瞳中定格一瞬。
苏环双眼寒芒作闪,这就是隐谷的拔剑式。
……
黄刚峰忽然叹了口气,回刀入鞘:“黄某既然拔出兵器,便即认输。”
高瘦青年不住升腾的气势给他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下意识拔出武器想要击破。
其实真打起来未必会输,奈何诺言破了,只能认输。
王龟紧提的心立刻松了,有些炫耀似的瞟了风沙一眼,向苏环笑道:“这便是我招贤馆的高手。”
苏环转目深深凝视他,忽而嫣然一笑。
本不算绝色的脸庞随着这抹笑容,竟如晴日下鲜花初绽般绚烂明丽。
王龟瞧着这抹突然明媚的笑容,竟不免有些恍惚,猛然觉得这相貌普通的女子笑起来还真好看。
风沙歪着脑袋,心下偷笑。
王龟居然在青龙密使跟前抢着和隐谷扯上关系,苏环不下狠手才见鬼了。
这小子要倒大霉了。
王老爷子这时说道:“现在便是这位少侠守擂,如果无人胜过,侍卫长一职非他莫属。”
风沙陡然回神,拿眼睛去瞄云虚。
这个高瘦个子明显是隐谷的人,等于破了云虚设下的走私之局。
要不要帮她一把呢?
转念想想今天被她坑了不少钱,顿时熄了帮忙的心思。
云虚木无表情的板着俏脸,似乎察觉到风沙看她,微微转头,两人对上视线。
风沙笑了笑,做口型道:“求我呀!”
毕竟是自己的情人,只要开口相求,他还是会帮的。
云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扭回脸不理人。
风沙耸耸肩不以为忤。
他对走私没兴趣,既然事不关己,当然高高挂起看热闹。
众人等了一阵,仍旧无人挑战。
王老爷子轻咳一声,待要说话,一个像冰珠碰撞的清冷嗓音响起:“我来了。”
这嗓音动听到一听便令人永生难忘。
一字字间伴着若有似无的寒意,像是顺着你的耳朵钻进你的胸腔,冰凉的小手握住你火热的心脏,慢慢收紧,使它惊惶失措,怦怦重跳。
这嗓音仿佛有股神秘的引力,引得众人止不住的转头,顺着声音望去,然后视线便被牢牢吸住。
风沙脸上止不住的变色。
一个绝色玉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虽然蒙着面纱看不清样貌,单论气质丝毫不逊色宫青秀,诱人的身材曲线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正极其夸张,足以把寻常男人的眼珠子都给瞪掉。
然而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寒煞意,能把这些男人瞪掉的眼珠子给冻在半空,随后摔地而碎。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充满着致命的矛盾,绝美之姿引人心动,冷煞之态引人心惊。
就像发现一尊巧夺天工的玉雕,忍不住伸手抚摸,恍惚美在云巅。
却在下一刻发现玉雕遍体生寒,竟是千年万年冻下的寒玉,这股极寒迅速顺着你的掌心蔓爬至头顶至趾尖,直到冻裂你的心。
风沙死死低头,恨不能躲到桌子底下去。
尽管蒙着脸纱,他当然认得这女人,这就是宫青秀的师姐宫青雅,被他卖给云虚的望东楼女杀手首领。
与其说是卖,其实更像丢掉烫手山芋。
因为他发现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这个女人了。
自从宫大师将升天阁传给宫青秀,宫青雅就像走火入魔一般,一天比一天冷,越来越疯狂。
终日沉溺于练剑与杀人,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这样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噬,他可不想被这疯女人给惦记上。
难怪云虚不担心这个担当走私的侍卫长花落别家,原来是让宫青雅做最后的压阵。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在风沙记忆中,敢和宫青雅动手的人没一个还能活着,宫青雅要杀的人没一个还能不死。
上次白虎那群杀神携带连弩强攻三河帮,居然都被宫青雅带着人生生挡下。
风沙实在想不到单对单情况下,谁还能是她的对手。
终于有江湖人认出了宫青雅的装束,牙关打着颤道:“她……她好像是西风山庄的……”
本来鸦雀无声的大厅似被吹过一阵寒流,不少人开始打起了哆嗦。
西风山庄是望东楼对外的名号,不但在江湖上鼎鼎大名,非江湖人士同样如雷贯耳。
西风山庄不但干着杀手买卖,还干的光明正大,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总之,杀的绝对不止江湖人。
没人知道西风山庄在哪,一袭形制特别的素色风裙便是其招牌装束。
飘飘风裙扫过之处,几乎无人生还。仅有寥寥人有幸成为活口,西风山庄才为人所知。
种种流言匪夷所思,少数真实多数揣测,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西风山庄现身于大庭广众之下。
宫青雅的视线落在高瘦青年脸上。
高瘦青年的身体像风中秋叶一样颤抖起来,这双冰冷无情的明眸像天威降临般压住他的顶门,使他无可抗拒的垂首。
随她转眸,便似一柄无形的冰剑横扫而过。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任何想要反抗的意志都在瞬间被冻僵冻碎,旋即碾压成冰沫。
云虚到王老爷子耳边低语。
王老爷子干咳一声:“柔公主决意将侍卫长之职托付于这位姑娘,诸位可有异议?”
话都说到这份上,谁还能有异议……除了二王子。
这是唯一一个插手水运走私,王姐还无法阻挡的机会。
他对这个侍卫长志在必得。
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王龟,眼珠子都瞪红了。
王龟又不傻,使劲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二王子心下大怒,干脆跃过他,直接盯住一位重金礼聘来的江湖高手。
那中年人面色微红,犹豫少许,硬着头皮起身道:“我有……”
才吐出两个字,一只赛雪欺霜的纤手蓦地掐上他的颈子。
整个人被倏然提高,双足离地。
就像鱼儿被突然揪出了水面,拼命摆尾。
冰冷的手,刺骨的寒,迅速冻僵了脖子,冻住了喉管,冻紫了脸庞。
中年人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偏偏仅是轻微的甩动双腿。
宫青雅冷漠的看着他,不像举着一个人,倒像抓着一条无力甩尾的小蛇。
然后一拧,这人就吐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口气。
宫青雅的手轻轻松开。
中年人软泥般在地上瘫成一团。
满场宾客,忽然间连个喘气声都没有了。
尤其是知道这个中年人江湖地位的江湖人,如今绝对算得上心惊胆颤。
云虚很满意这种情况。
让宫青雅亮于明处,她是深思熟虑过的。
经此一遭,任何人想动走私的歪脑筋,都要直面名为西风山庄实为望东楼之剑锋。
就算隐谷的想要取缔,除非不顾后果大举出动,否则未必拿得出堪比宫青雅的高手,更何况宫青雅还有一群师妹呢!起码在江湖上能够横着走。
还有,望东楼毕竟是从风沙手里要来的,真要遇上什么问题,她不信风沙会袖手不管。
相比高兴的云虚,风沙根本是心惊胆颤。
望东楼被他卖给了云虚,如今突然见到宫青雅,多少有些心虚。
幸好宫青雅很快就走了。
来若惊鸿,走则留下一地寒蝉。
风沙总算松了口气。
接下来该是宫青秀的舞场,王老爷子特意将时间提前了些,希望宫青秀的绝世舞姿能够缓解众人所受的惊吓。
众人自是一齐叫好,乐女起劲奏乐,宫青雅所带来的寒意迅速褪却,大厅中洋溢起欢乐的气氛。
王龟更是聚精会神等待自己未婚妻出场。
不得不说宫青雅确有天赋,又肯用心钻研,根据演出的场地不同,每次登场的方式几乎都不一样,并且皆予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感。
上次是她踏纱行波于舞台,仿佛江浪东去,日出日落于秀峰之巅。这次则是滑轻纱于高处迅坠至梯台,仿佛银河落九天,而后碧波散月尘。
上次剑轮拟日,这次拟月。日暖不刺目,月寒不冷身。
在场贵宾不乏带有女伴,以诸人的身份,想也知道女伴姿色一定不同凡俗。
然而宫青秀甫一登场,即刻夺去所有艳色之容光,似乎所有的光辉都圣洁的凝聚到她身上。
偏偏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露出嫉妒神色,和在场男宾一样如痴如醉。可见宫青秀舞姿之美,几乎超脱凡尘,让人只能热望,无法升起任何怨妒的心思。
宫青秀每次排演新舞都会邀风沙旁观点评,所以风沙远比其他人更有抵抗力,起码远不到沉溺的程度,尤有心思观察众人的反应。
神情最投入的自然是王龟,与旁人最大不同的是他的眼神。
除了狂热和欣赏,还有渴望和欲望。
云虚虽然全神凝望,神态依旧从容冷静,感受到风沙瞧她的目光,居然还投回个白眼。
二王子目射奇芒。
除了盯着精致无瑕的脸庞,更多时候以灼热似火的目光上下扫着宛如鬼斧神工的身段曲线,像是想把这位人间绝色从头到尾囫囵一口吞下肚。
其余人各具形神,全情沉浸在宫青秀以优美妙曼且刚柔并济的剑舞所营造的氛围之中。
反应最奇怪的当属苏环。
脸蛋居然慢腾腾的红了起来,粗粗的鼻息让坐她身边的风沙不住皱眉。
宫青秀纤长高挑的身段柔韧似风中摇柳,随着那对勾魂摄魄秋水泓眸伴剑尖旋扫,无论扫到哪里,席上诸人无论老少无不神魂颠倒。
过不多时,宫青秀翩然一礼,飘飘离场,立时香踪渺渺。
风沙定的规矩,她几乎从不留宴。
众人依旧沉醉在那仪态万千的舞姿当中不能自拔,仿佛佳人剑舞,仍未断绝。
许久之后,方才掌声骤起,彩雷满厅。
苏环两眼发直,两颊红潮未尽,呼吸仍粗,似乎还在回味。
风沙凑嘴到她耳边,笑道:“嘿,醒醒。”
苏环吓得回魂,双手下意识捂住领口,身往后躲。
风沙奇怪她在想什么居然回神成这副样子,干咳道:“这该是青秀大家在辰流的最后一场演出,下次将去东鸟。如果环小姐欣赏她,该当出些力才好。”
苏环好歹是东鸟四灵的青龙下执事,她爹恒先生的地位更是不低,怎么都有些门路的。
苏环脸上红晕渐褪,垂首沉默少许,抬头道:“你也知道,自从父亲急病而亡,我……我只能说尽力。”
王龟听得直皱眉,风沙居然找这个东鸟使团不起眼的女人求什么门路。
“风少你既然在东鸟没有办法,就不该让青秀出去。“
他自认为已经在辰流有了份不小的根基,一心想让宫青秀金盆洗手,乖乖嫁给他相夫教子不就完了,整天抛头露面以色娱人成何体统。
为此和宫青秀几次不欢而散,偏又始终说服不了。
风沙目露不悦,这小子居然不用敬称,岂有此理。
别看他私下叫着青秀,一旦到了外面,一定会称呼宫大家或青秀大家的。
厅内这时渐渐喧闹起来。
王老爷子开始领着云虚满场转悠,与各势力代表分别会晤。
这才是本场晚宴的主题。
最先找的自然是东鸟使臣。
风沙往那边瞧了一眼,向苏环道:“只看他们相谈甚欢,就知东鸟迫不及待想要接待柔公主了。”话虽带笑,实则讥讽。
王龟不屑一笑。风沙也只能找这种层次的人打探点小道消息,他可是刚刚和东鸟使臣亲自说过话的。
苏环淡淡道:“东鸟辰流世代交好,对柔公主的到访自然乐见其成。”
风沙笑了笑:“那就好。”
王龟心下鄙夷,人家给你个模棱两可的话,居然还当真了。
这时王老爷子带着云虚转往下一位,东鸟副使领着两个副手往这边走来。
角落只有这一桌,目的很明确。
王龟先是一愣,又是一喜,赶紧整整衣衫站了起来,回头转见风沙和苏环居然都端坐不动,皱眉道:“东鸟副使来了,你们还不快起身相迎?”
苏环歪歪脑袋,向风沙问道:“我是不是打一开始就搞错了?”
“虎见黔驴,难免谨慎,正常。”
“你也不提点一下,坏死了。”
两人几句云山雾罩,王龟没明白什么意思,见东鸟副使走近,不急细想,躬身行礼。
东鸟副使目不斜视的微微颌首,与他错身而过,向苏环笑道:“环小姐,咱们该走了。”
……
苏环瞧着怔怔发懵的王龟,嫣然道:“王兄见识不凡,小女子获益良多,或许再见可期。”
然后向风沙点点头,在东鸟使团几人陪同下离开。
王龟面色阵青阵白,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泄气般跌坐下来,结巴道:“她……她不是……她究竟什么人?”
风沙笑笑:“其实我跟她不熟。”
王龟恍然,神情轻松下来。
人都是这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晚宴还在继续,风沙默默喝茶的同时也在默默观察。
人人都要给王老爷子面子,所以气氛挺好的,该见的人云虚基本都见过了,接下来便是无聊的交际。
他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向王龟告辞,带着云本真离开。
王龟打一开始便凑过来,自然不是没有缘故的,忽而冷冷一笑,起身跟在后面。
风沙出得醉乡楼,刚准备上马车,伏剑急急追出来,跑得脸蛋红扑。
风沙停步等她跑到跟前,柔声道:“怎么了?”
伏剑羞涩道:“婢子想着主人所住的小院有些破旧,位置又偏僻,便在三河码头旁边修造了一座望风阁,紧挨着流河,出行方便,风景也好……”
风沙哦了一声:“可是造好了?”
伏剑满目期待:“刚刚完工不久,陈装内设都是婢子亲手布置的。”
风沙想了想,向云本真道:“我今晚随你伏剑姐姐去了,你带她们回去收拾一下,尽快搬家。”
云本真面上点头,心里很不高兴。
她一直把城南小院视作自己的领地,主人住在里面,自然一切都归她服侍。
伏剑摆明是在争宠,想把主人从她手里抢走。
亏得她平常提着小心不敢得罪,有关伏剑的事情从来都是捡好的说,哼~
风沙随伏剑上了三河帮的马车,伏剑急忙忙挤了上来,赶紧摆出甜点,又给主人倒了杯凉茶。
风沙摆摆手,刚才茶喝的有点多。
宫青雅蓦地现身于巷口,仅是静静的站着,落日的余晖就被她的绝美风姿瞬间夺去所有风采。
瞧着远去的马车,冷漠的眸子突然火一般燃烧起来。
她被师尊抛弃了一次,又被风沙抛弃了一次。
对于狠心抛弃她的人,她只会更心狠十倍。
身形蓦地一闪,幽灵般消失不见。
一伙劲装人鬼鬼祟祟的从巷子里钻了出来。
当先居然是王龟,低声道:“这是二公子密令,只准成功不准失败,知道吗!”
诸人一齐点头。
王龟取上一方黑布紧紧蒙上脸,将手一招,几十人分作三四路,远远缀上云本真那三辆马车。
宫青雅重新现身于墙影之中,显得凄迷又深邃,忽如同幽夜精灵般悄无声息的飘行过去。
三河码头,望风阁。
此阁有三层,一楼是主厅、厨房、仓库,院内还有马厩、侍从室、仆役房等设施。
二楼有书房、餐厅、练功房。
三楼则是一间大……卧室。
四边皆开敞,挂以轻纱御虫,四角梁柱作为支撑。
据伏剑说,天若稍冷可装上厚壁御寒,仅留四面小窗。
头顶开天窗九扇,同样覆以薄纱挡住蚊虫,仰头可见晚空长霞。
北面是流河,河风徐徐,凉爽怡人。流河对面就是黑沉沉的玄武岛和灯火通明的升天阁。
东面是三河主码头,俯瞰过去,众多挑夫正趁着夕阳装船卸货。
南面过一条街便是巡城司,依稀可见有些房舍已经亮起灯光。
西面则是三河帮驻地。不论房舍布局,还是帮众巡逻,居高临下瞧得清清楚楚。
三河码头对于玄武岛来说乃是战略要地。
两边隔河相望,互为依托,可以迅速通过舟船调运人手,更能扼住大河,进可攻退可守,难以围困。
当初三河码头如果在上使手里,他至多相持不输,赢休想赢。上使的首要目标也是三河帮,可见要津。
望风阁附近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四面通透,一览无余,相当于玄武岛的主事房。
三河帮果真人才济济,换做他来设计,至多不过如此而已。
房内装饰简朴典雅,完全是照着升天阁包间的样式设计。
居然摆了五把躺椅,五张小几,四面各一张,床边还有一张。
显然伏剑十分清楚主人的喜好习惯。
床特别大,形如龟甲,铺着软席,估计连翻两个跟头都掉不下去。
风沙本来还没多想,结果抽开床边小柜一看,不禁摇头合拢。
看来在伏剑心目中,他就是个纨绔大少。
见得主人拉开小柜,伏剑低下脑袋,双手拗着手指,脸蛋烫如火烧。
风沙没多说什么,到西面掀开纱帐走上阳台,俯视着三河帮驻地,伸手指道:“那是什么?”
伏剑挪着小步跟着出来,感到凉风扑面,脸颊总算不再那么烫热,顺着主人指尖张望道:“新修的俊杰堂,专门收养资质根骨不错的少男少女。”
风沙一听来了兴趣:“跟我仔细讲讲。”睡到躺椅上,舒舒服服的靠好。
伏剑赶紧取了个小板凳坐到后面,一面给主人按揉脑袋,一面在耳边轻诉。
这是包括吴天浩在内一共四位副帮主一致的意见,唯独在遴选方式上出了分歧,明明还没开始招人,已经吵得很凶。
风沙微不可查的晃晃脑袋,想也知道会这样。
几方人当然都想把资质最好的青年拉到自己手里。
伏剑手上松了点劲,小心翼翼的道:“他们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便问婢子的意见。”
“你怎么说的?”
伏剑有些忐忑的道:“婢子觉得升天阁的方式就不错,最优秀的自然归帮主,其他按顺序分配。”
风沙笑了笑:“我也觉得不错。”
伏剑紧提的心儿立刻松了,点着三河帮各个建筑,开始依次给主人讲解。
整个三河帮的组建她全程参与,就算有了通天的背景帮衬,也无需涉入具体事务,甚至一开始什么都不懂。
但每一个重要的命令都由她亲自审阅,亲手批示才能执行的。
眼看三河帮如今有此浩大规模,且有条不紊,心里的满足感成就感自不必多提,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