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很满意。
伏剑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初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这次离开辰流带上伏剑是有目的的。
升天阁行经巡演之处,三河帮必须沿途建立据点,方便他的隐势力作为依托展开根蔓。
那时异国他乡,各方面条件会比现在差很远,等于一切从零开始。
伏剑能力足够的话,他会省心很多。
伏剑正好说到随行这件事,掰着指头道:“大型战船七艘,中型十五,小型二十七,共四十九战舰,另有快艇数十,大小货船百余,将分三批出发。”
这并非三河帮所有的实力,乃是短时间所能聚集的最大实力,毕竟还要维系正常的贸易和护航。
风沙暗自盘算。
这些战舰看着挺多,其实于这兵戈乱世之中,根本不起眼,随便大点的帮派都拿得出的这等实力,顶多支撑一处飞地。
所以必须用在刀刃上,一经展开就得威慑一方。
“旗舰是新下水的晓风号,取破晓顺风之意,主人和婢子就乘这一艘,在第二批出发。”
风沙哑然失笑。小丫头好像起什么名字都要带个风字。
想了想,问道:“这里有山川地形图吗?”
伏剑啊了一声:“帮里有,婢子这就让人取来。”
风沙点点头,伏剑随之起身下楼。
过不多时,看见楼下一个劲装女子快奔出阁。
望风阁和三河帮驻地之间有堵高墙,排着门岗和明暗哨。
那女子似乎高高举着伏剑的腰牌,人还没到门便打开,迅速奔往驻地主建筑石堡大厅。
伏剑这时登梯上来,双手捧着一大盆掺着花瓣的凉水,过来并膝跪下,水盆搁在身边,轻轻打湿毛巾,给主人解开衣衫擦拭身体。
风沙靠在躺椅上也不动弹,随她摆弄一阵,差不多快抹完了,楼下那劲装女子总算捧着个长卷轴赶了回来。
伏剑赶紧取块干巾给主人擦干水珠,合上衣袍系上腰带,下楼取图。
“去书房看。”风沙跟着起身。
伏剑有过命令,侍从轻易不能进主厅,更上不了二楼。
沿着楼梯缝往下看,倒是能看到那劲装女子候在门口,正仰着头瞧着帮主下楼,瞧见风沙楼梯上露出半张脸,赶紧低下头。
风沙觉得这女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摇摇头去到书房。
伏剑取图进来,到案上徐徐展开。
风沙立刻找到了角落里群山环绕的辰流,手指沿着流河往下游滑动,忽然在一个三岔口停下,食指点了点。
“你来看。两河交汇是为汇城,往东可抵东鸟,往北可达中原。你让第一批船队留些人手,扩充原本的据点,第三批也留些人。还有这里,这里……”
风沙顺着流河连点几处地方,收手道:“此趟出行是前轻后轻中间重,第一批第三批能够开路殿后,作预警就好。留下的人手充做耳目,侦收当地情资。”
伏剑一一记下。
风沙继续望着地图,这回没拿手点了。
他在寻找一处给隐势力安营扎根的地方,除了自己,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或猜到。
寻寻觅觅找了几处,暂时定不下来。
不光是位置问题,还要考虑当地的形势,以及各势力之间犬牙交错的关系。
必须能够在夹缝中生存,又要有扩张的余地。
这种地方实在不好找。
尤其他在流城困了十年,对外界所知所晓全是道听途说,且是过时很久的消息。
所以他希望三河帮迅速展开情报网,不求搞什么内奸坐探,只求尽快明了各地的状况。
总之兵马未动,情报先行。不论做事还是打架,最要紧的是先睁眼。
原本这些事想通过升天阁做,走到哪里便开眼开到哪里,现在有了三河帮,把握大多了,人手也充裕许多。
尤其三河帮是水帮,展开的速度比一路的巡演的升天阁更快更远。
缺点是此帮鱼龙混杂,四灵、隐谷、云虚的人掺在一起,可以小用,难堪大任。
风沙望着地图缓缓踱步,静静思索。
天上的月亮渐渐升高,透过天窗洒下银辉,居然不逊烛火之光。
伏剑在旁捧着茶水点心,亦步亦趋,只要主人一伸手便能够到。
噔噔噔,楼梯声重响,风沙从沉思中猛然惊醒,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伏剑心下大恼。
她为今天准备良久,就是希望在主人心中留下好印象。如今侍从不听话闯上了,在主人看来,不就是她调教无方么?
伏剑粉脸寒霜,目射冷芒,一个闪身出去拦到楼梯口,娇叱道:“大胆,你想干什么?”
风沙失笑摇头。
伏剑在他面前一直温驯乖巧,让人不禁忘了她好歹当了不短时间的帮主。
三河帮诸人心底未必真的怕她,面上一定毕恭毕敬不敢违逆,多少也有些威势了。
那劲装女子武功甚好,上个楼梯绝不至于咚咚作响,故意踩响就是害怕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情。
云本真之前奉了风沙严令,不许三河帮任何人谈论伏剑与一个男人同居的事,为此好几个人挨了重罚,还一个嘴碎的主事真真丢了性命。
这主事其实是云虚的人,本来大为火光,非要讨个交代,查到后来发现居然是风沙直接下令,从此便没了下文。
于是这人死就白死了,再也没人敢提起他。
这件事导致伏剑权威大涨,一些很有根底的帮众本来只有表面尊敬,经此一事之后,面对伏剑发火,绝对战战兢兢。
尤其不敢窥探讨论帮主的私生活。
认识风沙的人本来就很少,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更少。
所以在这个劲装女子看来,帮主这回又带个男人回来过夜,看着挺殷勤的,还下严令不准打扰,怕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若非出了大事,多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闯上楼。
见伏剑发恼呵斥,吓得一个激灵,就那么扑到台阶上跪下,急声道:“禀帮主,甲号马车不久前宽巷遇袭。”
伏剑听得愣住。
甲号马车就是风沙的马车,三河帮负责风沙的外围警戒,并不清楚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单纯用来示警而已。
奇怪,怎么会有人袭击空车?
毕竟主人车驾遇袭,伏剑不敢怠慢,赶紧进到书房将事说了。
风沙沉默少许,道:“叫她进来具体说说。”
伏剑出门叫人,把那劲装女子拉到一边,压着嗓子严厉嘱咐。
“你不要管他是谁,问你什么答什么。如果他对你有半点不满意,我把你扔进流河喂鱼。”
劲装女子听着有些心慌,压下情绪随帮主入内,刚一进门便伏到地上,麻溜极了。
风沙忍不住笑道:“一看就知道是柔公主教出来的。起来吧~”
劲装女子心下一惊,他怎么知道?
一怔之后猛地回神,赶紧爬起身,垂手恭立,低着头不敢抬起。
伏剑道:“你可以说话了。”
劲装女子将情况说了。
她所知并不算多,只晓得甲号马车过流河主桥不久,在名为宽巷的巷口遭遇袭击。
双方立刻激战起来,加起来好几十人,打得十分厉害。
甲号马车是帮主特意叮嘱的最紧要之事,从帮里调了几个高手专门做斥候,见此情况立刻传回急信。
三河帮得信后已经派出人手救援,信传到望风阁,她不敢怠慢,闯上楼禀告帮主。
说完后偷瞄帮主,见帮主居然像个婢女似的给那个男人摇扇子,心里更是惊讶不已。
这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伏剑忍不住道:“真儿妹妹她……不会出事吧?”
风沙冷冷道:“不管有没有事,人尽快到我这里。通知城南小院,点火烧房,然后也撤过来。你亲自去办,立刻。”
伏剑急急点头,刚要出房,风沙叫住她:“查,我离开之后,醉乡楼还有谁紧跟着离场。”
伏剑应了声,带着那劲装女子匆匆去了。
风沙脸色阴冷下来,望着地图发呆。
他实在想不出谁敢行刺他,为什么行刺他。
因为无论是否得手,都只会坏事,本来稳定的辰流局势一定会大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
苏环倒是有那么点可能,但是完全没有道理。
安安稳稳等他离开辰流,再让四灵下手,把握不更大吗?风险也更小。
二王子就更不可能了,如果他死了,云虚肯定打死也不走,
依着云虚的强势,二王子绝没有好日子过。
风沙眸中忽然闪起幽芒。
王龟!
或许在王龟看来,他死了,宫青秀就走不成了。
就知道王龟晚宴那儿不会无缘无故凑上来,摆明盯准他离开的时间打算行刺。
风沙真有点火大了。
为了宫青秀的感受,他已经再三容忍,上次刺杀都摸摸鼻子算了。
这小子真是无知所以无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过了许久,伏剑终于回来了,磨磨蹭蹭进门,咬着唇,显得怯生生的。
“其他人都还好,有几个受了伤,我已经安排他们去三河帮养伤,剩下人陆续撤回来了,就是……就是真儿妹妹失踪了。”
风沙瞳内幽芒大炽:“什么情况?”
“我问过剑侍,好像是西风山庄的人突然现身把她给掳走了,那身招牌风裙,您的剑侍应该不会认错,三河帮的人也认得……”
西风山庄曾经帮三河帮抵御白虎卫,所以赶去救援的帮众一见那招牌风裙根本没有阻拦,直接就放人走了,后来才知道她掳走了一个人。
宫青雅?
风沙沉默下来。
按理说宫青雅是不会针对他的,因为根本不知道他望东楼首脑的身份,除非……云虚漏了底。
宫青雅掳走他的人,到底什么意思?
风沙深吸口气:“那些刺客抓到了吗?是什么人?”
“跑了十几个,死了十几个,没抓到活口。好像都是些江湖人,来历很杂,一时难以查清。听剑侍说,有几个人武功特别好,绝不会没根底。”
正在这时,南面方向冒起火光,大半夜十分醒目。
风沙负手遥望。
显然是留守城南小院的剑侍开始放火,估计过一会儿就会撤过来了。
伏剑见主人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退出去办事,很快回来,继续给主人扇风。
风沙看了良久,出声道:“给剑侍传个话,从现在开始,阻止王龟和宫青秀见面。”
其实一直有剑侍监视王龟,肯定是因为参宴的关系,剑侍进不去,导致被甩脱了。
这些都是云本真暗里安排的,她不在根本联系不上。
幸好在宫青秀身边还安排了剑侍保护,这是明的,传一句话过去就能把宫青秀和王龟暂时隔开。
肯定没法太久,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尽快把王龟这小子给处理掉,麻烦在他十分不愿粘上这手泥水。
风沙叹了口气,发觉有些疲倦了,强打起精神道:“更衣,我要去见柔公主。”
望东楼现在是云虚的,宫青雅是她的手下,云本真被宫青雅掳走,当然找她要人。
刚刚出现变故,伏剑十分小心,除了风沙的剑侍,还从三河帮调了百多人做护卫。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赶去柔公主府。
云虚似乎刚从塌上起身。
未施粉黛,长发蓬乱,又因天热的关系,穿得着实轻薄,热力透魂,香息扑鼻,别有一番不同以往的慵懒风情。
风沙只瞧了一眼,心脏便怦怦重跳几下,赶紧转开视线,讲了来意。
“我猜你把我前首脑的身份透露给了宫青雅,所以她才会对我动手。如果不是临时有事换了三河帮的车驾,现在被掳的该是我。”
语气很轻,指控很重。
云虚脸色微变,郑重道:“是我不对,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钱债再大也有数,人情再小也无价。到她这种地位,并不容易欠下人情债,一旦欠下,也是最难还的。
主要还是担心风沙把这笔账记在她头上。现在不表态,往后一准倒霉。
风沙摇头道:“欠不欠以后再说,我要云本真以最快的速度完好无缺的回到我面前。”
“我只能说试试。”
云虚苦笑道:“没什么好瞒你的。当初对付东鸟使团,我欠下宫青雅一个天大的人情,于是许诺望东楼从此独立经营。所以我只能说试试。”
风沙恍然。
难怪云虚会把他的身份漏给宫青雅,原来双方从隶属关系变成了合作关系。
……
云虚居然拿宫青雅没办法!
“这样……”
风沙沉吟道:“你帮我传个话,只要人放回来,条件随便她开。能答应我一定答应,如果不能答应,我只好下手赶绝望东楼。”
云虚愣了愣,忍不住道:“至于吗?”
得罪一群身手高超的女剑手,换一个低微卑贱的剑奴?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合算。
“我等你回话。”风沙也不解释,摆摆手告辞。
云虚瞧着他的背影远去,忽然有所领悟。
不管这事成不成,云本真手下那批剑侍一定会对风沙死心塌地。
得罪一批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女剑手,换得一批剑侍彻底效忠,这笔账就很划算了。
云虚微微侧头:“你都听到了。风沙一向说到做到,你不放人,他真会动手的。”
宫青雅不知何时静悄悄的出现在她身侧。
两个神情同样冰冷的女人并肩而立,充满暑气的寝殿似乎都凉快起来。
“你好像很怕他。”
“我需要他,没有他我活不了多久。”
听着有点像情意绵绵的话,偏偏语气那么冷酷。
宫青雅目光闪动:“你是公主。”
“别人之所以敬畏公主,是因为不敬畏会死。说到底并不是敬畏身份,而是怕死。”
云虚淡淡道:“风沙就拥有掌控生死的实力,所以公主也只能乖乖给他做情人,还必须很听话很开心。耍性子可以,惹他生气不行。”
“哼,我一只手就能杀死他。”
“有些人是杀不得的,甚至连碰都不能碰。你知道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吗?”
云虚转过身体,盯着宫青雅:“我现在站你面前,你敢杀我?你不敢,因为你知道杀了我,望东楼一定会被彻底摧毁,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将生不如死。”
宫青雅转开了目光。
“听我一句劝,尽快把人放了。我保证他不会秋后算账。”
“如果我不放会怎样?”
云虚叹气道:“你见识过白虎卫的。风沙能够操纵的势力超过那晚百倍千倍。他说要赶绝望东楼,望东楼一定会被赶绝。”
“他有那么厉害?我看他整天睡不醒,连只鸡都杀不死。”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血流漂杵。我问你,帝王会跟匹夫比杀鸡吗?你这么厉害,当初还不是给他当杀手。”
宫青雅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要报复他,我也想。”
云虚美眸闪起冷芒:“你以为我这个公主很高贵?你知道我在他面前多么卑微多么屈辱?他教过我一句话:没有实力就别有脾气。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更想知道你打算怎么报复他。”
“越是恨一个人,越是要接近他、亲近他、了解他,让他不防备你,甚至疼你爱你,在他最离不开你的时候,才是享受复仇的时候。”
宫青雅唇角现出一丝微笑:“听着很有趣。”
不错,就应该让抛弃她背叛她的人尝尝被人抛弃被人背叛的滋味,比直接一剑杀了更让她解恨。
“所以你要帮我。”云虚柔声道:“以后不要再擅自做主了。”
“我立刻放人。”宫青雅仰望夜空,悠悠道:“真希望那天快些到来。”
……
三河帮,望风阁。
充满噩梦的夜晚总是那么难熬。
风沙像被人重重踩了肚子,忽然从床上猛地坐直,无神的瞪着眼睛,大口喘着气。额上细汗密密,颈上青筋鼓起。
一只微凉的小手按上他敞开的胸口,温柔的抚平心脏的剧跳,触感极其舒适。
呼~
风沙长舒口气,又躺了回去,闭着眼睛道:“水。”
很快凉水送来,感觉一支柔软的胳臂伸入颈下,将他轻轻揽起,水杯对唇,微微倾斜。
咕嘟咕嘟~
风沙总算有力气睁开眼睛,转目一瞧,不是伏剑是云本真。
“你回来了。”
风沙撑手坐直,急忙忙仔细打量:“受没受伤?受欺负没有?”
云本真眼睛红红的,脸颊上泪痕挂着泪花,咬着唇使劲摇头。
想也知道,她能这么快被放回来,甚至都没过夜,主人一定是着急救她了。
主人不但在乎她,也能够保护她。
“给主人添麻烦了。”
云本真拿手抹抹眼泪:“您罚婢子吧~”
“有空自己去领罚。”
风沙收敛神情,问道:“给我说说情况。”
云本真赶紧点头,将事说了。
大体情况跟伏剑汇报的差不多。
她在晚宴上见过宫青雅,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几招都没接下,只待闭目等死。
岂知宫青雅居然停了下剑,寒意森森打量她半晌,问她是不是什么水之体。
她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
宫青雅忽然往她胳臂上划了一剑,见伤口飞速愈合,又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把她制住带走了。
风沙缓缓点头。
宫青雅肯定瞧出了云本真体质特殊,起了兴趣,舍不得杀了。
也该云本真命大,任谁见她这种奇怪的天赋,都难免升起好奇心的。
宫青雅也算是江湖人,说不定还动了收徒的念头呢~
风沙想了想,问道:“我让伏剑查昨晚晚宴的情况,她有消息没有?”
云本真忙道:“是王龟。您刚走,他就走了。”
心里有点慌慌的,生怕主人多问。
其实伏剑也打算留下服侍主人的,被她硬生生赶走了。
要不是因为伏剑,她也不会跟主人分开,结果遭受袭击,害她被擒,劳烦主人相救,丢了面子不说,还要挨罚。
至于这个推论靠不靠谱,完全不在她考虑之内,总之就认定了伏剑跟她争宠。
风沙并没有多想,冷冷道:“不能再放任这小子。你把他看好,待我们离开流城,你偷偷返回找江湖人把他给我做了,装成斗殴失手,然后你亲自灭口。”
连着被刺杀两次,心里自然恼火极了。
再顾及宫青秀的感受也是有限度的,王龟显然踩过了线。
云本真恨恨道:“婢子一定安排妥当。”
她连伏剑都气,当然更恨王龟这个元凶。
不但要他死的痛苦,还要他死的屈辱,下三辈子都不敢做人。
……
风沙本想安安稳稳渡过最后这段时间,结果二王子突然搞出幺蛾子。
因为宫青雅的关系,二王子没能把事关走私的侍卫长夺到手里,等于和辰流水运彻底切割,明面暗里的渠道全都和他无关了。
水运乃是辰流一切利益的最上游,如果最后连条小渠都引不到手里,迟早被云虚掐断水源,更是无缘王位。
二王子当然不甘心,暗势力不是对手,就摆开架势在朝堂上使劲。
云虚出访之前,做也要作出一种强势的声浪。
这样在云虚离开之后,朝廷上才不会一潭死水,让人撬不动边角。
二王子毕竟掌着巡礼部,总可以号动一些人散布些反对的言论。
云虚特别紧张。此趟出访,十分仰赖与各势力的关系,否则她将寸步难行。
这种临近离开的关键时刻,她不敢也不愿惹恼各国使臣及各方势力代表,所以只能不停辩解,根本不敢反击。
风沙心里有些纳闷,原来怎么不知道二王子这么能折腾?
实际上也怪他。
二王子的心腹赵侍卫乃是云虚的安插奸细。
可想而知,不管二王子有什么动作,云虚都洞若观火,压制起来相当容易。
结果赵侍卫被风沙偷偷抓了塞给伏剑,云虚顿时少了一双最重要的眼睛。
私下里自是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抱着风沙的胳臂狠狠咬上一口,偏又没法当面发火,否则伏剑就暴露了,所以只能暗生闷气。
于是二王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不可预测。
这股质疑的声浪几天之内迅速扩大,辰流一些朝臣也开始随声身附和。
二王子的目的渐渐显明,就是以外压内,逼着云虚出血割肉。
各家配合二王子的目的也很明确,都指望从已被垄断的辰流水运上抢点份额。
既然二王子愿意领头出卖本国的利益给他们,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眼看朝堂上的局势越来越不利,云虚终于扛不住了,只能向自己的情人求救。
这件事全怪风沙捉了赵侍卫,让二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当然该风沙负责。
……
三河帮,望风阁。
云虚大发脾气。
她当然不能挑明赵侍卫的事,居然借口风沙吃饭不给她夹菜,开始在那儿耍蛮。
这小妞的火头显然是从朝堂上烧下来的,只是借题发挥耍性子而已。
活像只被踩了尾巴,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如果真是猫就好了,只要捏住后颈,保管立马安静下来。
想着云虚像猫一样被拎起来的画面,风沙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虚更感不快,掐着他胳臂重重摇动膀子。
风沙被掐的龇牙咧嘴,赶紧笑道:“要不坐下来我给你夹菜,要不我把惹你生气的人全绑了扔进流河喂王八?”
云虚怒色稍敛,娇哼道:“夹菜也要,喂王八也要。”
“好,夹菜,喂王八。”风沙笑吟吟的拾起筷子,夹菜放到云虚碗里。
云虚愣了愣,指甲重重掐他:“你才王八。”
风沙失笑道:“我也没说不是。玄武不就是龟蛇合体吗?我是大王八,你是小王八。”
云虚听得一怔一怔的,忽然回神嗔怒道:“你爱当王八你当,反正我不是。”
虽像发恼,其实更像撒娇。总算不似刚才那样怒气冲冲了。
风沙又逗她两句,见她心情平复,微笑道:“你虽然争强好胜心切,以往该忍比谁都能忍,怎么突然压不住性子了?”
云虚冷静下来,挨他身边坐下,幽幽道:“这次机会对我太重要,难免患得患失嘛~”
如果出访一切顺利,甚至大获成功,那么待她返回辰流,王储之位便算笃定无疑。
如若不然,则还有很大的变数,二弟三弟都有机会翻身冒起。
云虚拿美目凝注风沙的眼睛:“如果这次你不帮我,我只能将持有的三河帮份额全数分出去,以换得各处善待。”
她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风沙沉吟不语。
二王子的行为绝对算得上破釜沉舟,给云虚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不假,给他自己带来的麻烦更大。
首先一定会引起女王的不满,同时还会惹恼许多位高权重的高官权臣和勋贵老臣,甚至连底层的微末小吏心里都会因此感到极度不悦。
争储内斗是一码事,斗得再狠,肥水好歹也是留在自家田里。
二王子居然胆敢引入外部势力涉入本国的命脉。可想而知,会在辰流国内激起多大的反弹。
许多重臣之所以不表明态度,一是女王还没吭声。
二来这时掀起反对外人插手的声浪,将得罪外国以及其他大势力大商行,会给柔公主造成巨大的麻烦,甚至算得上危机。
事情目前就僵在这里。
大家正因为不愿柔公主出访后四处碰壁,所以只能放任这股反对的声浪迅速做大,根本就不敢还手,甚至都不敢还嘴。
二王子的算计很清楚。
别人厌恶怕什么!只要能一鼓作气废掉王姐,再废掉王弟,最后就剩二王子一个王储,不选他还能选谁呢?
“其实现在的情况还不算最糟。”
风沙摇摇头:“如果这事我来设计,接下来我会大肆煽动中低层的官吏,乃至本地帮派,以最激烈的手段支持你,强烈反对外部势力插手辰流命脉。”
云虚听了一呆,那对美目中止不住的透出恐惧神色。
真是这样的话,她就完了。
风沙叹道:“如果有人聚众冲击使团驻地,甚至见了血死了人,你出访时能去的地方就会少上很多,途中将遇的阻力更会大上许多。”
云虚突然伸手握住风沙的手:“你一定要帮我。”
手很凉,和她的声音一样微微发着颤。
“这事难办。”
风沙连连摇头。
被煽动起来的人明面上是在挺云虚,大多数也自认为是在挺云虚,所以别说下重手,云虚甚至都没法下手。
云虚聪慧的很,风沙只起了个头,她立刻联想到后果。
整个人如坐冰窖,从指尖一直凉到心尖。
就算有人帮她出面施压,也会背上难听的骂名,并且更加激化众人的情绪。二弟一定会在暗里推波助澜,使事态彻底落入无可挽回境地。
……
风沙忽然笑了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位二弟是个高手啊~”
云虚垂首不语。心道要不是你捉走赵侍卫,我早就防患于未然了,哪会向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风沙想了想,正色道:“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
当然不仅是为了云虚,辰流的局势败坏对他只有坏处没有任何好处,嘴上自然要捡好听的说。
云虚松了口气,将风沙的手握更紧一些。
不管心里积累了多少怨念,她对风沙的能力还是相当信任的。事实证明,只要风沙愿意出手帮忙,没有化解不了的困局。
“你打算怎么做?”
云虚和宫青秀不一样,信赖风沙却不盲从风沙。
两人虽然是情人,相互利用的味道更浓。
她相信自己,也只相信自己,只是在力不能及的时候,需要风沙鼎力支持而已。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希望掌握主动权,起码也要深刻参与。
“事情的根结在你二弟身上,必须尽快斩断他的手足,使他没有办法推波助澜。另外,最怕有孤狼出没,做出难以预防的举动。”
风沙思索道:“调巡城司武卒围住所有使团驻地,保护里面每个人的安全。就一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以后多得是机会报仇。”
云虚目闪厉芒,恶狠狠的点头:“我会下达严令,无论谁被打死,我黄云柔养他全家一辈子。如果胆敢还手,我杀他全家一整年。”
“根结解除了还有源头,只要各方势力没有停止向朝野施压,这阵风暴一时便过不去,必须设法让他们闭嘴。”
风沙犹豫道:“这个有点麻烦,我可以试试。”
云虚缓缓点头。
这件事的确很棘手,她在辰流之外没有任何影响力,当然左右不了各家势力的代表。风沙估计也没有,所以只能去求隐谷。
想也知道,一定会大出血。
风沙有些心疼的叹了口气:“你的人必须克制,不要激化矛盾,最近最好少出门,缺人手找我要。”
云虚忙道:“我晓得了。”
风沙点点头:“第一件事你去办,第二件事我去办,动作越快越好。”
“我这就去。”云虚匆匆起身,忽然顿步,回首轻声道:“谢谢你。”
风沙笑了笑:“应该的。”
……
西坊深处。
天色有些黑了,梁记粥铺的招牌还是清楚,烫金的字锃亮,反着对面店铺灯笼的光芒,远远便能瞧见。
这个时间的西坊比白天热闹多了,关键是凉快很多。
狭窄的街道上行人不少,略微有些拥挤。
辰流的风气相对中原开放很多,少女妇女独自上街实属平常,当然也有夫妻相携游逛,还有三五成群的孩童在铺面之间窜来窜去,嬉戏打闹。
好一派繁荣景象,丝毫联想不到外界正值炼狱般的乱世,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也不知道为什么,凡是走到隐谷驻地附近,总会忍不住生出些悲天悯人的感叹。
仔细想想,或许是受到了何子虚的影响。
这小子就动不动就来句天下苍生,万民福祉什么的,虽然每每不耐烦,耳朵都听出茧来,不可否认就算苍蝇嗡嗡,时间久了也会有下意识反应的。
店内还是没什么客人,仅有的两个人还衣衫褴褛,更像是生活窘迫,过来讨口饭吃。
梁记粥铺显然还是老规矩,只要进得门来,不问身份,不看穿着,先吃粥再收钱,要多少上多少,绝对管饱,实在没钱也从不讨要。
掌柜见得风沙进门,不禁一愣,旋即笑道:“东家跟我说风少今天一准会到,我还不信呢~”
风沙脸色立即苦了下来。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刀已经磨好,就等他上门挨宰。
仿佛能看见何子虚脸上带着那种欠揍的微笑。
梁记粥铺后面有一个四方小院。
小院不大,整整齐齐码着些木箱、落这些米袋之类的东西。
当中有口井,井边两张小凳,一张小几。
何子虚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书,明明坐得笔挺,偏又显得悠闲。
风沙一瞅书面,居然是本指法始基,不禁撇嘴道:“你现在学弹琴是不是晚了点?”
“古语有云: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只要肯学,总不会晚。”
何子虚也不起身,卷着书往对面凳子点了点,笑道:“请坐。”
风沙转着头道:“你这里就没张躺椅吗?”
何子虚摇头。
风沙叹了口气,坐到矮凳上,忽然歪着脑袋问道:“你现在学琴,不会是想跟在宫青秀身边做个琴师吧?”
何子虚失笑道:“风少果然敏捷,在下正有此意,不知风少是否愿意成全?”
风沙嗤嗤笑道:“只要你的琴艺得到宫青秀的认可,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小子才看指法书,恐怕这辈子连琴都没摸过,还妄想得到宫青秀的认可?
以为弹琴是拉弦啊!力气大就行了。
何子虚点点头:“风少答应就好。”
“我丑话说前头,如果宫青秀不满意,别怪我赶人。”
“如果宫大家不满意,在下岂敢厚颜强留。”
这么自信?风沙皱起眉头,这小子不是故意挖个坑让他跳吧~
何子虚放琴书于小几,微笑道:“风少此来,必有要事,在下洗耳恭听。”
要不是明知道打不过,风沙很想一拳揍烂他的鼻子,看他还笑不笑的出来。
如今只能叹气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有什么条件直说,如果能够答应,我立刻点头。如果不能答应,我起身就走。”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求青龙密使苏环。四灵同样遍及天下,并且扎根极深,和隐谷一样拥有足够的影响力。
只是那样,损失实在太大,甚至会影响他的布局。
除非不得不,否则不可为。
“风少误会了,我并没有打算狮子大开口,只是想请风少帮个互利双赢的忙。”
风沙眉头紧紧蹙起:“你先说,我听听看。”
“在下有一位师妹,将代表隐谷入世行走,希望风少能允许她与宫大家交相辉映,互衬互托。”
风沙嘴巴渐渐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