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虚这个坑挖的好大,如果掉进去,将来麻烦大了。
能够代表隐谷入世行走的人,在隐谷中的地位相当于四灵少主,也就是他。
他这个四灵少主如果搭上隐谷少主,还联合、还相助,四灵高层不发疯才见鬼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们发疯又怎样?该打压他还是打压,如果能杀他也就杀了,杀不了他还是杀不了他,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不得不说,人家隐谷就算玩阴谋都能玩得光明正大。
对他来说,的确算是双赢,对隐谷来说更是大赢特赢,会在将来占尽便宜。
对四灵来说,恐怕要输惨了。
有他在后面支持,四灵想要对付隐谷少主必定困难重重。
风沙犹豫一阵,起身道:“让我再想想。如果离开流城之前,我那贴身小婢上门来买碗肉粥,你就知道我答应了。”
就算这件事他包赚不赔,决心也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因为这将给四灵造成巨大的麻烦。
无论如何也要跟苏环谈一谈,让她传急信回去,看看四灵高层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但凡有留一丝善意,这件事就此作罢。
升天阁,玄武岛。
苏环居然不在。
向玄武卫一打听才知道,苏环最近几天一直和宫青秀混在一起。
自从上次醉乡楼晚宴,苏环好像对剑舞着了迷,居然缠上了宫青秀。
她可以自由进出玄武岛禁地,玄武卫对她又那么恭敬,宫青秀一问方知原来她的父亲不但是风少的长辈,而且有恩。
那还有什么说的,宫青秀自然对苏环特别优待,甚至允许她随意进出自己的功房。
于是苏环成天跟着宫青秀身边,看那狂热的架势,要不是宫青秀出言拒绝,恨不能晚上睡人家闺房里去,来个同衾同眠。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玄武卫低咳一声,小声道:“风少,您说密使她是不是,咳,那啥……”
风沙猛地回神,抬腿就是一脚:“我现在下道钳口令,再有妄议此事者,嗯……杖二十。”
那玄武卫赶紧站直,肃然道是。
“还愣着干什么?带我去看看啊~”
风沙急匆匆去到升天阁,停在功房门口,刚准备敲门,又停了下来,贴耳上去听了一阵,然后才敲门道:“是我。”
“请进。”宫青秀的嗓音还是那么梦幻般好听,隐约带着些忧郁。
风沙最近很忙,一直没空看她陪她,更没有机会给风沙剥剥果子揉揉肩,感觉两人最近好像疏远许多。
两个声音一齐叫道:“风少。”
正是宫青秀的徒弟天雪和天霜,一个沉稳一个活泼。
两女都穿着贴身的短劲装,露出雪白细腻的手臂和小腿,加上脸蛋红通,香汗淋漓,极富青春活力的气息。
风沙笑道:“是我打搅你们了。”
宫天雪微微摇头不做声。
宫天霜笑道:“正练累了,想找借口休息又找不到,您来的正好呢!”
宫青秀道:“你们进去洗把脸,待会儿再出来接着练。”
宫天霜高兴的拽起师姐,往里间浴房跑。
宫青秀无奈的摇了摇头,向风沙道:“风少来有什么事吗?”美目去瞟功房一角,苏环正安静的坐在那里。
她猜到风沙是来找谁的,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难受。
风沙跟着宫青秀的视线瞟去,不禁吸吸鼻子。
苏环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脸蛋慢腾腾的红了,起身走来道:“找我有事?”
风沙点点头。
宫青秀小声道:“要不我也进去洗把脸?”
风沙失笑道:“哪能呢!我和环小姐去包间谈。”
宫青秀轻轻点头,明眸亮了起来。
风少只要去到那里,一般都会呆一晚才走。现在时辰尚早,应该还来得及给他做几个小菜。
升天阁,很多躺椅的包间。
风沙一路上走的很快,苏环磨磨蹭蹭走的很慢,进房里也不说话,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她一阵。
他人还没到梁记粥铺,何子虚就知道他一定会来,说明何子虚对形势完全把握,对他、对云虚目前的处境洞若观火。
苏环显然差很远。
最近几天事闹得很大,朝堂上的动静更大,就算苏环在流城没有根基,通过朱雀也能够弄得一清二楚,怎么都不至于这般迟钝。
说明苏环不务正业,根本没做什么正经事。
风沙垂目叹道:“你好像不明白最近都出了些什么事。”
对他来说,苏环不折腾当然是件好事,但他更不乐见恒先生的女儿如此不成器。
“出事?”苏环悚然一惊,似乎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出什么事了?”
风沙淡淡的将情况大略说了,然后道:“我希望你以四灵密使的身份出面帮我压下这场风波。如果你做不了主,可以传急信问问上面。”
苏环垂首想了一会儿,抬头道:“我不瞒你,我来的时候被授予了全权。这件事我不能帮你,根本没必要传信回去。”
风沙一听心都凉了。
这番话说明苏环被授予的全权对他来说绝对不是正面的。也就是说,苏环可以赶他,可以杀他,可以害他,就是不能帮他。
更说明上面已经彻底放弃了他,居然把对他的处置权下放到区区一个青龙下执事手上。
再想深一点,一直维护他的四灵高层或许陷入绝对的颓势,甚至已经落败,实在扛不住了,否则决计不止于此。
看来出得辰流之后,想要寻个好地方扎根将会更加困难,风险也更加大了。
一个根基不稳,十年心血白费。
风沙沉默下来,许久后道:“我能感受到环小姐的真诚,另外一个朱雀副主事的位置也可以交给你。”
苏环忍不住露出惊喜神色。
风沙转开目光望着阳台外面。
或许天热的时候猫都很懒,又或许都猫在阴凉处避暑,总之以往在大花园里蹿来蹿去的猫咪竟是一只都瞧不见。
那只黏人的橘猫也没跑到阳台上,实在令人失望。
风沙垂下视线。
睿智和蔼的恒先生居然后继无人,想想真令人心疼。
……
风沙暗里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摆手道:“我尚有些事,不留环小姐了。”
苏环笑道:“告辞。”
凭白得了个朱雀的位置,她当然高兴。
人刚走到门口,风沙淡淡道:“我不允许任何打宫青秀的歪主意,无论男女。”
他的好处当然不是白拿的,拿了好处就要乖乖听话。
苏环呆了呆,脸蛋迅速艳透颈侧与耳尖,使劲扭回头:“你……你什么意思。我……我就是喜欢看宫大家剑舞,你想哪去了!”
风沙正色道:“这样最好,慢走不送。”
苏环脸上露出羞恼之色,张张嘴又闭上。
想也知道这种事只会越抹越黑。
苏环低哼一声,转身出门,重重关门,宣泄不满。
风沙走上阳台靠上躺椅,默默盯着玄武岛发呆一阵,招云本真过来附耳:“去梁记粥铺买完肉粥,唔……我就不喝了,你留着自己喝。”
说实话,真的没胃口。
忽然喵地一声,那只橘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旁边,仰着脑袋咪咪叫唤。
风沙笑了起来,手拍大腿啪啪响。
橘猫轻盈的跳到他怀里,拧着圆滚滚的脑袋拿耳朵往他身上乱蹭。
一人一猫开心的耍玩起来。
不多久之后,升天阁花园树林。
苏环站在一颗大树后面,抬目盯着阳台上耍猫的风沙。
神情说不出的冷静,眼底说不出的沉凝。
一个玄武卫站在她身边的树荫里,黑袍与树影几乎融为一体。
苏环轻声道:“叫朱雀主事传个话,让二王子开始行动。”
玄武卫应声离去。
苏环嘴角抹出一丝微笑,想起临行前某个人对她说的一番话。
人在做坏事之前,一定要先撇清自己。
怎样才能撇清自己呢?
可以装疯,也可以卖傻……总之,要么让人想不到你,要么最后才能想到你。
……
风沙抱着橘猫玩了一阵,不免有些热,也流了些汗.。
橘猫比他更怕热,耳朵上蹭了一把热汗之后,猛地甩了甩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从风沙怀里跳上阳台边沿,咻地一下又不知蹿哪躲阴凉去了。
风沙干笑两声,回房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打算出去让人备下晚饭。
咚咚声响,宫青秀在门外道:“风少,我能进来吗?”
风沙赶紧过去开门。
宫青秀端着一盆看着就知道分量很沉的冰块,比那只橘猫还轻盈的走了进来。
升天阁是有冰窖的,而且相当大,足够满足上房客人整夏的需求,升天阁的高层每人每天也能分到一两盆。
宫青秀和她两个徒弟更是从不缺冰,由早到晚,从不断绝。
宫青秀将冰盆搁在躺椅旁,忍不住叹息道:“那天师姐她……她杀人了。”
风沙心道:“她杀的人多了去了。”嘴上道:“自从宫大师仙逝,宫青雅心中不忿,难免性情大变,实在也怪不得她。”
宫青秀垂下头,秀眸闪闪,怔怔发呆,忽然问道:“您觉得天雪和天霜谁更适合接掌升天阁?”
风沙摆摆手:“为时尚早。”
“一直抱有希望,熬到最后难免会绝望。青秀只是不希望悲剧重演。”
“有我在,不会的。”
风沙叹了口气,过去靠到躺椅上,示意宫青秀也坐下。
“无论她俩谁落选,我都会安排个好前程,必不至令失望。”
宫青秀放下心来,低声道:“青秀一定不负风少无微不至的照望,一定全心投入这场巡演,必至令功成。”
听到宫青秀的表态,风沙有些开心。
多年的布局,苦心的经营,难耐的等待,终于快到开花结果的时刻,虽然感觉将来困难重重,好歹迈出了第一步。
“对了。青秀刚才去后厨拌了几个下酒的凉菜,她们镇一下就会拿过来。”
宫青秀咬咬下唇:“您有空吗?”
风沙哑然失笑:“难得青秀亲自下厨,我当然要吃的。”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
风沙说了点三河帮的事,希望宫青秀尽快收伏剑为徒,帮忙管教一下,免得小丫头学坏。他现在实在腾不出空云云。
宫青秀有些不安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风少最近很少呆在升天阁,寥寥几趟也是既来即走,也已经很久没像以前那样对她口花花了,令她有种“失宠”的感觉,心里有些患得患失。
看来风少是真的很忙,并不是故意疏远她。
又过了会儿,宫天雪和宫天霜结伴送来了宫青秀拌的凉菜和冰镇过的酒。
宫青秀有意为之,希望两个徒弟在风少面前多露露脸。
两女换下了功装,换上了丝裙,一人端着菜,一人捧着酒。
一个文静乖巧,一个俏丽活泼。
当真赏心悦目。
想比稳重的师姐,宫天霜显得特别兴奋,一个劲的缠着风沙问辰流外面是什么样子。宫天雪也竖起了耳朵。
两女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辰流,头次随师傅巡演天下,自然好奇又激动。
这个……风沙也不知该怎么讲才好。
他十年没离开流城了,所知所闻也仅是道听途说,只晓得外面依旧处于征伐不断的乱世。
想也知道种种残酷惨烈的状况根本数不胜数,面对两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还真是难以启齿。
宫青秀经历坎坷,幼时的境况依稀还有些记忆,似乎陷入回忆,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
两女见师傅和风少都沉默下来,难免有些胆怯,不敢多问。
“当年师尊巡游之时,天下乱象已现。”
宫青秀轻叹口气:“她老人家自觉势单力弱,于是创立升天阁,旨在以自己之所长,尽一份绵薄之力,希望消泯世间的战乱与苦难,哪怕一处,哪怕一次。”
风沙轻轻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宫大师和隐谷关系那么好,全因理念相近。
四灵的理念与隐谷则截然不同,认为欲王先霸,诸如手段之类皆属细微末节。
他被放逐之后,四灵更走向极端,更不择手段,更崇尚暴力,更追求利益,导致本来名声就不算太好的四灵变得声名狼藉。
早先四灵虽然不为正道所支持,世人也没强烈反对,哪像如今这般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空有无比庞大的势力,居然没人敢正大光明亮出四灵的身份。
……
宫青秀给风沙奉上杯酒,垂首露出纤细优美的雪颈:“感谢风少一直以来倾尽心血的支持,否则尽管青秀愿承师尊遗志,恐怕也有心无力。”
风沙笑了笑接过酒喝了。
他毕竟是四灵少主,并不认同隐谷的理念,对宫大师的坚持也仅是表示尊重,支持升天阁和宫青秀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这也是当初和多数四灵高层冲突分歧的地方。
难道不能求同存异?为什么一定非此即彼?
所以他一直把隐谷视作对手,从来都没有视作敌人。
区别在于,对手可以成为朋友,敌人必须予以消灭。
与对手还能共生共赢,与敌人则不论输赢只分生死。
风沙搁下酒杯,问道:“王副卫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宫青秀露出为难神色,幽幽道:“自从筹备离开以来,我和他谈过几次,都不太好。”
她对王龟心内充满内疚的情绪,是她不愿履行婚约,是她对不起人家,所以尽管王龟大发脾气,说话十分难听,她也没有心生怨怪,反而更加羞愧。
两人为此闹得很不愉快,加上云本真的手下有意破坏,最近几天更是连见面都见不到。
风沙故意探下口风:“听说他最近挺风光的。”
上次宫青雅强势现身,导致二王子涉足水运最后一丝机会消失,没曾想反而对王龟、对招贤馆加大了扶持力度。
不光在朝堂上掀起波澜的同时,还准备在江湖中搞风搞雨。
其实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云虚牢牢占住了大势。二王子要么引入外力,要么透过江湖招募身手高超的亡命徒,总之已经没有正常上位的可能性。
宫青秀轻叹道:“他结交了不少新朋友,那些老朋友都没怎么见面。”
王龟这伙人纯粹因为复仇而聚团,如今罪恶滔天的迅翔商行终于土崩瓦解。
既然大仇得报,多数人已经离开辰流,少部分人无牵无挂便留了下来,最近和她走的很近,反而跟王龟疏远了。
风沙低头吃菜。
宫青秀收拾心情,歉然道:“不该拿这些琐事烦恼风少。青秀尚有几位朋友,想跟着升天阁混口饭吃,所以想问问风少的意见。”
风沙愣了愣:“你这几位朋友莫不是会弹琴吧?”
“升天阁一直缺位技艺高超的琴师,暂时顶上也好。去中原后再设法寻找延请。”
风沙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什么琴师,八成是何子虚。
这小子动作真够快的。
“风少风少,您觉得呢?”
风沙蓦地回神,笑道:“升天阁的事你做主就好。”
将来找个机会把何子虚召来给他弹琴,嘿嘿。
宫青秀松下口气。毕竟在王龟带领下,这伙人和风少很有些不睦。
也是她多想了,风少一贯大度,怎会在小事上纠缠不放。
正吃着聊着,一个玄武卫忽然急敲门进来,到风沙身边附耳。
风沙眼神闪烁起来。
一些中低层的官吏打着支持柔公主的旗号聚众串联,到外馆扎堆那条街抗议。
这件事在预料之中,云虚做了完全的准备,外馆的人员和驻地被保护的严严实实。
某些有心人的挑弄之下,这些官吏更加群情激奋,浩浩荡荡的齐赴王宫,吵吵嚷嚷的要给女王上书。
魏国相已经带着重臣赶去安抚情绪。
这件事云虚不能出面,否则会伤了这些支持者的心。
玄武卫报完信后施礼退下。
宫青秀耳聪目明,玄武卫的低声细语根本瞒不过她的耳朵,不由露出担心的神色,低声问道:“会牵连到柔公主吗?”
风沙回过神来,冷冷一笑:“不会,反而是个绝好的契机。嗯,青秀你安心筹备离开事宜就好,最近街面可能有点乱,尽量少出门。”
宫青秀觉得他的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很冷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垂首应了声是。
当晚,二王子得报,几路人手皆无功而返,说明王姐早就瞧破他的手段。
人还没来得及懊悔,坏消息突然雪片般飞来。
无论城内的产业还是城外的庄园,同一时间几乎全部遇袭。
傻子都猜到这是王姐对他展开的报复,迅猛且强烈,根本是赶尽杀绝的起手式。
二王子惊恐万分,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夜赴王宫,打算向母亲哭诉并求助。
王宫倒是进了,女王根本不见他。
内侍传来女王的旨意,让他去祖祀殿面壁思过。
二王子还欲闹事硬闯,禁卫首领黄刚峰忽然带着两排禁卫现身。
人人手按着刀柄,目射冷芒。
二王子一个激灵,登时住嘴,乖乖去了祖祀殿,算是变相软禁。
当然,也算是被女王保护了起来,起码性命无虞。
本来女王通过隐晦的暗示,严厉警告风沙和云虚不准再动二王子哪怕一根毫毛。
风沙当然不愿得罪女王,死了百来位死士的滔天怒火不得不生生忍下。
结果二王子自己作死,勾结外人对付云虚不说,还煽动各阶官吏聚众闹事,甚至逼宫……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风沙顺水推舟,女王愤怒默许,隐谷冷眼旁观,云虚大杀特杀。
此后几日连续朝会,每天都有官员因为种种原因被罢黜或者被处刑。
稍微对辰流朝局有些了解的人无不心知肚明,被处理的人都是二王子的簇拥,哪怕仅是沾点边的关系,仍然受到这次大清洗的波及。
二王子名下或明或暗的产业下场更惨,不是遭到“强贼”袭击就是被“水盗”掳掠一空。
城内的情况稍微强点,也就是多个商行的东主或管事莫名其妙的暴病丧命而已。
凡明眼人都清楚,一个王储就这样废掉了。就算这次逃过一劫,往后恐怕连王子的排场都维持不起。
将要临行的前几天,流城从混乱重新恢复平静。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迅速平息下来。
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
流河各处码头上停满了大小船只,风帆连片接云天,蔚为壮观。
玄武岛主事房。
苏环静静站在窗前,默默注视码头上柔公主向女王及百官辞行及登船,唇角泛起诡计得逞的微笑。
……
七乃复生之数。
七月,正是鬼门洞开的月份。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正是阴风呼号的好日子。
柔公主的船队已经走了好几天,真正掌控辰流的三位巨头等若一同离开。
仿佛卸下了三座无形的大山,整座流城都好似松了口气。
最轻松惬意的当属苏环。
二王子只是个幌子,更是个弃子,就是要让某些人因为大获全胜而感到大局已定,从而放心离开。
真正致命的一击,当然要等到所有人都松懈之后。
风沙将辰流的局势硬生生平衡成均势,四灵、隐谷、云虚三方谁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谁都动弹不得。
不过苏环还是找到一个漏洞,或许也是唯一的漏洞。
那就是已经空下来的升天阁。
拥有升天阁的玄武岛能够前后呼应,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如果再占下河对岸的三河码头,这座堡垒不再是坚不可摧,而是无人敢攻。
玄武岛、三河码头隔河相望,可以轻易铁锁横江,仅仅两边摆上弓弩投石,就足以覆盖整个河面。
不但能彻底截断流城内河,彼此间还能通过舟船相互支援。
依着玄武岛和三河帮精心设计的防御和充足的储备,就算举兵来攻,想要攻破,少则数月多则半年。
辰流根本承受不起水运中断这么久的后果。
无论任何人占下这三处地方,包括女王在内的任何人都只能妥协,除非想要玉石俱焚。
玄武岛四趾之桥都有玄武卫严密把守,更布有流动哨与暗哨示警。
岂知一柄柄漆黑的短匕忽从背后抹过喉咙,草丛间、小路上纷纷传来沉闷的痛哼。
各个哨口全部遭遇暗杀,居然没有人来得及示警。
以玄武岛的地形,只要控制四个路口、头尾两个码头和如同眼睛的主事楼,就足以够控制整座玄武岛,岛上任何反抗只能被人瓮中捉鳖。
一船船朱雀卫顺着流河转入环岛水带,于头部码头源源不绝的登上玄武岛。
岛上本有正副两个玄武卫首领负责护卫本岛。
其中一个被苏环调出去办事,剩下一个在主事房被当成拿下。
剩下的玄武卫登时变成散兵游勇。
没人领头,当然谁都不敢反抗青龙密使,无不束手就擒。
不到两个时辰,苏环便完全占下了玄武岛和升天阁。
如今仅剩三河码头。
加入三河帮的四灵基本上是新近调来的。就算已经全被打散,关键时刻,苏环仍然拥有相当大的掌控能力。
三河码头靠河一面的防御相对薄弱,加上内神通外鬼,攻下码头并不算难。
就算无法全部占领三河帮,只要能够控制码头,苏环照样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绝对没人敢赌多久能破开封锁。
届时,风沙苦心设计的三方均势顿时告破,四灵将占尽优势。
苏环很得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风沙离开前在升天阁留下足够的人手,她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才能慢慢撕开这个漏洞。
哪像如今,几乎瞬息即成。
现在,只待朱雀卫过河,便算大功告成。
苏环一直在风沙面前装傻示弱,甚至装作疯狂迷恋宫青秀,就是为了这一刻。
……
荒僻小院,无名坟前。
本该随船队走了几天的风沙居然没有走,反而孤零零的跌坐在坟前。
一对眼珠清澈澄透,不像以往那样幽光隐闪。
他是有漏洞,但绝不在升天阁。
如果有苏环真正了解风沙,一定会盯住这里。
因为风沙无法容忍和亡妻异地相隔,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云本真轻手轻脚的走进院子,隔老远便伏身道:“朱雀已经放船,打算强渡流河。”
风沙目光须臾不离墓碑,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她放船,我放灯。算是庆祝你我离开这座囚笼好不好?”
将近凌晨,天更黑沉,夜空深邃。
流河上游不知何时飘来一盏盏幽亮的水灯,照着河雾朦朦胧胧,晕光星点,就像一条条鬼魂重归人世间。
中元节本来就有放水灯寄哀思的习俗,流河上本就飘着许多水灯,多这一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朱雀卫开始分批登船,然后迅速破浪。
一艘艘扁舟就像一条条活鱼,成片的水灯被分浪的鱼儿纷纷碰散。
眼看越来越接近对岸,朱雀卫默默抽出佩剑。
一盏水灯忽然晃悠悠的撞上一叶扁舟。
倏然之间,火光暴起。
几瞬之后,火光连暴。
就像一头头展翅凤凰挥动彩翼,不住的往河面俯击,掀起四溅的流焰。
凤凰一击,已经算得上炫目耀彩。而今群凤投河,壮丽至令人震撼。
眼前的辉煌,苏环无暇欣赏,自觉肝胆俱颤,手足发凉。
咚咚门声,仿佛敲在后颅,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请进。”
苏环平静下来,回案后端坐。
风沙既然在流河上设好陷阱等她傻傻跳进去,自然不会错过玄武岛。
想必三河帮那边也有了准备,她安排的人不是偷袭,而是被人偷袭。
如今只希望能够死的体面一点。
本该被囚禁的玄武卫副首领推门进来,恭敬一礼。
“风少要职下代他谢谢您。否则还真分辨不出流城四灵谁姓苏谁姓风。”
苏环垂首不语,心道原来如此。
风沙摆明借她之手清洗流城四灵。经此一遭,四灵对这个分部的掌控彻底丧失殆尽。
“风少让职下一定保证您的安全,请随职下去码头~”
他不杀我?苏环怔怔一阵,忽然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荒僻小院的无名碑已经不见。
原本坟茔竖立的地方空留一片新土。
风沙怀内多了一个麻花般缠紧的小包,小包斜斜系在胸前,当中紧紧贴着心口。
出得小院,一个剑侍正向云本真耳语。
云本真脸色唰地苍白,挥手让剑侍退开,到主人身前怯生生道:“杀手没找到王龟,他似乎走的很急,连包裹没收拾,像……像是有人通风报信。”
风沙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有人不希望他死啊~”
“求主人再给婢子点时间,刮地三尺也要找他出来干掉。”
“不急,来日方长。”
风沙目光转远,遥望东方,只见夜幕龟裂,天将破晓。
第一部完结~
……
林间疏影,古道幽幽,风在低诉,似乎悲歌。
风沙的视线开始模糊。
支离破碎的画面浮现眼前。
一个衣衫褴褛的孤单身影直直往他走来,眼神说不出的空洞冷漠。
两人四目相对。
一种早已忘却的情绪似乎顺着视线传递至脑际。
两人麻木的撞在一起。
似真实似虚幻的人影瞬间消失,融合为一。
风沙的眼神变得和他完全一样,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有兴趣。
随着山势渐高,道路愈窄,更加曲折。
那个孤单的身影再次出现,目光虚弱迷茫,神情极度失落,双脚踩着泥泞的山路,踉踉跄跄的和风沙撞在一起。
风沙的心像被尖针狠狠扎了了一下,悲伤的情绪反涌至脸上,差一点漫过眼眶。
山道越来越窄,逐渐被茂盛的灌木吞没。
人影出现在灌木深处,坐在一棵大树下面抱膝痛哭。
风沙忍不住按紧心口,与他错身而过。
山腰有一座不小的瀑布。
水练高高垂落,激得碧潭回响。
哗哗的水声掩不住激烈的咆哮,人影扛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使劲往水潭里扔投,红着眼睛怒声咒骂。
似乎用这种方式竭尽全力发泄无法发泄的愤怒。
他的脸庞已经扭曲变形,双瞳如同燃火,仿佛能烧干水潭。
风沙闭上眼睛,脚步加快。
被石块溅开的水花似乎不停的扑在脸上。
水潭分出一条溪流,溪流的深处有一处凹陷的小山洞。
山壁上已经爬满藤蔓和青苔,依稀可见大火烧过的痕迹。
人影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怀中抱着一位陷入沉睡的少女,不住的摇头,苦苦的哀求……
风沙靠到山洞边坐下,与人影完全重合,双手揪紧挨着心口的小包裹,瞪着眼睛发呆。
少女巧笑嫣然,轻盈的走来,头上长出了鲜花,成了山的主人。
眼皮慢慢合拢,眉头渐渐苏展,嘴角泛起微笑,泪水打湿睫毛。
……
主人终于停下歇脚,云本真赶紧让一众剑侍在周围打尖布防。
她不解主人为何下船登岸,非要走这条崎岖蜿蜒的山路。
毕竟出发太晚,快船紧追慢赶,离船队还是晚了两三天的水程,翻山越岭不是更慢也更危险吗?
当然,她是不敢多问的。
这次出行不光带着一队剑侍,还有另一队男子。
两队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人,剩下近百人仍旧留在船上,将在下游的汇城等着汇合。
云本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来历。看着年纪都不算大,个个沉默冷峻,除了随身兵刃,还携带着弓弩。
如此强大的实力,就算遇上成群结队的山中猛兽,她也怡然不惧。
不过,她当然更信任自己的剑侍,这些男人守在附近别动就行了。
夜幕渐渐降临,遇上了麻烦。
云本真和剑侍皆出身公主府,武功很好没错,谁也没有野外生活的经历。
随着天色暗下来,山林中开始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附近更是翻出些悉悉索索的……东西。
总之五彩斑斓,看着极恐怖又恶心。
云本真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那群干坐的男子忽然动了起来。
生火的生活,撒药的撒药,除草的除草,很快围着山壁清出一片干净的空地,然后去溪边取水煮水,架锅煮饭。
一个个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总之男女搭配,干活肯定是不累的。
云虚选出的剑侍当然个个出色,无论容颜气质都属上等。
这群死士难得见到这么多英姿飒爽的美女,虽然泾渭分明不敢搭讪,干起活来可是更卖力多了。
云本真见他们这么能干,不禁得意起来。反正主人交给她了,那就是她的手下,当然越能耐越好。
晚餐做好之后,云本真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主人,想到主人之前严厉叮嘱不准打扰,忍下没敢作声。
第二天清晨,风沙终于醒来。
自幼修炼精神异力,早就习惯夜不成眠,除了新婚那一小段快乐安稳的时光,已经多久没有如此熟睡了?
眼睛刚一睁开,云本真赶紧凑上来伺候梳洗,然后又端了碗喷香的肉粥。
风沙喝完,便即上路。
翻过这座山便是汇城,仍属辰流治下,之后流河汇入长江,进到南平王治下。
南平建都江陵,也仅有江陵这一座大城,疆域比辰流还小。
虽然南平地狭兵弱,却是南北交通要冲,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处于四个势力的夹缝正当中。
除开辰流无力也无意进犯之外,东鸟、北汉、南唐都是当世大国。
恰因如此,三方任何一家有吞并南平的举动,都会立刻引起另外两家的强烈反击,所以形成了一个僵局。
南平也就在夹缝中生存下来。
南平算是辰流的门户,两国绝对算得上唇齿相依,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算算路程,待他抵达汇城的时候,云虚的船队差不多就到了江陵。
宫青秀也将开始辰流之外第一场演舞。
南平一贯奉行“事大”之策,交好四邻,与各方保持中立。
加上云虚头次以王储身份出访,只要在江陵发出邀请,各大势力一定会给面子,派出重要人物参宴,声势将会很大。
所以无论对云虚还是对宫青秀来说,这次演舞都至关重要。
如果功成,宫青秀的邀约会像雪片般飞来,云虚正可借此出访各地,并且获得相当高的礼遇。
如若不然,则事倍功半。
风沙并不担心宫青秀能不能惊艳四座,关键在于他能不能镇住场子不出事。
这么多矛盾重重的势力相聚一堂,一丁点火星就会彻底引燃。
仅凭小小的南平王是绝对压不住各方的,四灵或者隐谷出面还差不多。
四灵的势力遍及天下,虽然名声太差,成事不足,但败事绰绰有余,没有哪个势力敢得罪。
隐谷则是正道魁首,影响力比四灵有过之而无不及,各个势力无不希望获得隐谷的全力支持。
对于宫青秀,隐谷当然义不容辞,麻烦还是在四灵。
只能寄望三河帮快些在南平立足,让他的隐势力有展开的余地,或许能够暂时压住四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