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处地方的势力处于均势的时候,没有谁敢轻易调用庞大的力量,否则必然激起相应的对抗。
除非因为迫不得已的缘故,必须打破格局,否则引发大规模的冲突根本是得不偿失的行为。
尤其当今乱世,世道紊乱,辰流虽然偏安一隅,也无法禁绝横行的武风。
这种时候,江湖人便会风光起来。
大家都喜欢招揽江湖高手,或者以此争得面子,或者用来解决事情。
拥有足够的高手,既是一种实力的展现,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就像浮出水面的冰山。
水面上的部分越大越高,说明水面下的部分可能更多更深。
总之,能够将纷争压在最小范围之内……谁还死不起几个江湖人呢?
自从风沙云虚何子虚三人达成共识的那一刻起,辰流就注定会处于这种状态。
很多小势力都会在这种时候冒头。
比如二王子。
他的手下开始四面出击,很快夺了一些繁华的街面和不少赚钱的产业。
之前水运之争,受到殃及的势力很多。三河帮只取水运相关,其他一概不理,也实在没闲工夫去抢,自然空出大把无主的产业。
连红坊都被二王子占了小半条街,赌馆酒楼清馆无不涉足,绝对算得上日进斗金。
更摆下招贤台,号称为国招贤,凡有一技之长者,皆赠予重金,甚至拜为王府客卿,将来必有重任。
奇人异士哪有那么多,多是爱凑热闹的混混,以及更爱凑热闹的江湖人。
所以招贤台整天乒乒乓乓,不时还亮点血光,看着更像是个比武场。
相比之下,柔公主和三王子十分低调。
三王子罢了,毕竟从来不爱抛头露面。
柔公主一直都是风光人物,竟然也没了反应。
这令市井小民多了许多谈资。
例如公主失宠,王子得旺的流言迅速流传起来。
当然,少数地位足够高的人很清楚怎么回事。
辰流最肥美的肉已经被人完全攥在手心里,二王子如果还不赶紧在底下接点人家指缝中漏下的油脂,恐怕连自身都维持不下去了。
越心虚的人越大声,越胆小的人越凶狠,越无力的人越嚣张,此乃人性也。
对二王子来说更是必须。
如果撑不起足够的场面,恐怕会被闻到血腥味的饿狼分食。
仅仅为了自保,他都要闹出足够的声势。
真要沉寂下来,不等王姐出手,那些想拍王姐马屁以作进身之阶的人就能把他给活活踩死。
二王子风光,他手下的人自然也跟着风光起来。
比如王龟最近过得就不错,不但在王府挂上了不小的职位,还成为招贤台的管事。
毕竟当过巡城司副卫,黑白两道人面很广,如今又算得上王子亲信,去哪都有几分面子。
他的武功的确不错,又管着招贤台,位份名望足够,落在江湖人心目中自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加上私下里一帮过命的伙伴愿意全力帮衬,短短时间还真拥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起码在流城,一时间算得上风头无两。
对于风沙来说,这家伙还真是个棘手人物,打不得杀不得,偏偏也留不得。
二王子如今根本不敢找云虚的麻烦,想借刀杀人都做不到。
真是令人头疼。
最恼火的是,这小子还三不五时跑来升天阁串门。
宫青秀自然不会拒绝他,有时禁不住未婚夫恳求,甚至还会陪他出门逛逛街,或者吃顿便饭什么的。
宫大家在辰流的名望自不必提,那可是从来不假辞色的,少少几次演出,无不场场爆满,且是完毕就退场,都不会留宴。
王龟居然能把宫大家带出升天阁,还结伴相游共饮共餐,可想而知多么轰动,更使得他的声望如日中天。
当然,也少不了好事者的流言蜚语,对宫青秀无暇的声名多少是个伤害。
风沙自然快气炸了,比他更气炸的是云虚,让人传口信过来:臭虫蹦跶,烦人恶心。你到底管是不管?
这小妞真是胆儿肥了,居然敢教训他。
风沙暗暗恼火。
云本真忽然起身从门外接来一份请柬。
具名王龟。
说是招贤台满月,邀请各路豪杰开什么狗屁追风会。
还拽文说什么顿云禽于千仞,骋逸迹以追风。
大意是说能让千仞之高云巅上的飞鸟落地,跑起来能甩开影子追上风,用来暗喻与会者都是绝世高手。
看着像是个好意思,风沙觉得就是不带脏字的骂人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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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把请柬丢到地上,想了想又让云本真拾了回来。
“宫青秀明天是不是会去?”
云本真迟疑道:“可能吧~”
“那我也去。”
“婢子多带点人。”
“就你跟我,我要改扮,你也要。”
云本真满脸犹豫。
她不敢违逆主人心意,偏又担心主人安全。
风沙沉吟道:“你武功怎么样?”
云本真小心翼翼道:“还……还过得去。”
风沙伸手比划道:“能劈开这么厚的石砖吗?”
云本真小脸都白了,使劲摇头。
“这么宽的木桩呢?”
云本真低下头,羞赧的晃了晃。
风沙轻咳一声:“还是多带几个人。叫她们在咱俩附近跟着,不要轻易现身。”
云本真赶紧点头。想到主人用“咱俩”说“她们”,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第二天,风沙装扮成之前用过的身份,那个豪侠胡九道。
八卦眉,乱胡须,腰挂酒葫芦,背负弯曲刀,带着扮成……嗯,不用扮就是婢女的云本真,到了红坊最深处的招贤台。
说是台,其实是馆。规模当然远远比不上升天阁,仅仅一栋楼上下两层。
构型类似封顶的天井,大厅是一片空地,当中摆着擂台。
二楼有一圈边廊,可以围着观看下方擂台。
边廊上摆着一张张不大的方桌,一桌能够对坐两个人。
总体来说占地不大,不过在寸土寸金的红坊,绝对算得上很值钱的产业。
风沙本以为只是个不成气候的江湖聚会,没想到来的人当真不少。
大厅还是不小的,围着擂台摆了三五十桌,算得上高朋满座。
如今初夏已过,大中午的像蒸笼,加上人多哄哄闹闹,显得气氛热烈。
云本真忽然扯扯风沙的肘袖,小声道:“那不是伏剑姐姐吗?”
……
伏剑!?
风沙不禁一愣,顺着云本真的指尖望过去,一瞧还真是。
居然还女扮男装,偏偏装的不像,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瞧得出来是个容貌出众的少女。
“她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风沙不禁皱眉道:“有失身份,简直胡闹。”
云本真小声道:“您不也来了?”
风沙愣了愣,怒道:“讨打。”
云本真吓得差点当场趴下。
赶紧又给自己记上一笔,心中居然不知是害怕还是欢喜,。
真的好喜欢受罚后主人给她抹伤。
那时才能感觉到她不是一团会哭会求饶的肉,是一个人。
是一个有人在乎有人疼爱的人。
风沙转着眼珠到处扫量。
宫青秀来了么?
正找着,王龟忽然走到台上,轻咳一声,招着双手往下虚按几下。
底下立刻安静下来。
王龟打着招呼四面抱拳,说了些场面话。
他今天不光请了风沙,整个红坊都发了请柬。
三王子的面子是要给的,加上大家也算邻居,所以街面数得上号的人物基本都来了。
红坊是流城最繁华的坊市,无论是东主还是仅仅负责经营的执事,都拥有一定的地位,在寻常人看来都属于大人物了。
当然,在场大半还是江湖人,以城内的小帮派本地人居多。
王龟见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号来几百号人,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在人群中找不见风沙的踪影,又不禁有些失望。
在他看来,风沙就是个红坊众多东主中的一个。
靠着他未婚妻的绝艺所以有那么一点名望,与柔公主有那么一些关系。
现在名望和后台他都不缺,就想找机会给风沙一个好看。
如果还能当着宫青秀的面就更好了,没想到风沙人没来,宫青秀居然也没来。
精心编排好的戏码居然用不上,心里自然很不爽,面上当然依旧含笑,说了些恭维的话,获得满场热烈的回馈。
忽然有人急急跑到王龟身边耳语。
王龟喜形于色,跳下台来,直奔大门。
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很快,王龟请一位面色倨傲的英俊青年走上擂台,然后介绍了来人的身份。
场下气氛热烈起来,望着王龟的眼神更热切些,觉得这一趟没来亏。
风沙目光闪烁起来。
这青年他认识。
二王子的心腹侍卫,姓赵。
当初在升天阁就是这家伙侮辱伏剑,结果被他赶跑。居然还不服气,私下找任松把伏剑讨走。
后来任松迫于他的压力又把伏剑给要了回来,顺水推舟送给他做了个贴身婢女。
二王子的心腹自然就坐首席,王龟也不到处敬酒了,陪在赵侍卫身边有说有笑。
风沙带着云本真找了个角落的席面坐下。
席上人有几人是一伙的,见散客过来,纷纷举杯敬酒,顺便盘道。
风沙随口敷衍,一直关注着伏剑。
宫青秀既然没来,他本打算走的,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伏剑遇上赵侍卫恐怕会出些事,如果不小心吃了亏,他当然要帮忙托底。
过不多时,王龟再次上得台去,宣布招贤台今日正式营运,每个与会的帮派或者商行都可以派人上台展露一技之长云云。
然后又说了些和气为贵,点到为止的话。
席间有人窃窃私语。
“……一定不能输,只要打趴麻脸巴,丰街巷就归我们了。”
“我倒不担心火霸子会输,就担心赢了之后,他们不服输怎么办?”
“哼,那位赵大人今天就是代表二公子过来压场子的,你看那些红坊里的大人物也都来了。众目睽睽之下,输了不认,还能在流城混下去?”
另一个人笑着接话道:“不错,我还巴不得他们输了不认。到时就算我们放的过,二公子都放不过……”
风沙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原来如此。
帮派之间少不了互相抢地盘,平常也少不了摩擦纷争。
逞凶斗狠,聚众斗殴,一言不合,血溅五步,实属平常事。
通常为了一块地盘拉锯很久,收入还比不上损失。不少实力并不雄厚的帮派自然苦不堪言,偏又不敢有丝毫势弱。
这个招贤台,就是给大家设立一个解决矛盾地方。
台上赢了,台下便赢。台上输了,台下认输。
谁要输了不认,由二王子出面解决。
通过这种方式,能够把很多不入流的小帮派整合到一块,形成一股合力,进而影响到更大的帮派加入,最后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一旦大到某个程度,将会迫使城内所有的帮派都不得不加入进来。
届时,招贤台的幕后之人能够对各家帮派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这一手他早先用过,流城玄武建立之后便全然顾不上,很快人心就散了。
有点意思,二王子居然想用这种法子于万难之中找条生路。
要不要搅黄呢?
风沙缓缓摇头。
他更想把这个招贤台弄到自己手里。
当然,现在出手并不划算,毕竟弄这种松散的帮派联盟耗时耗力,初期效果又不明显,不如等人家搞出点模样再设法夺过来。
正想着,台上叮叮当当打了起来,台下此起彼伏叫好声。
比庄家把式强不到哪去,粗浅的很,实在没意思。
风沙瞧了两眼便即转开,去瞄伏剑。
伏剑坐在另一个角落。
满桌大约十人,有男有女,没一个去碰碗筷,也没一个往台上看。
显然都是三河帮的高手。
估计之前都在伏剑周围护持,帮主坐下来才跑来占住席面。
风沙见伏剑好像一直盯着赵侍卫看,心道她莫不是带人过来报仇的吧~
他一直没好问,那晚被赵侍卫带走后到底把她怎么了。
看这架势,恐怕被欺负狠了。
唉~
七八场小打小闹之后,伏剑忽然起身。
顿时呼啦啦十几人跑去头前开道,不知又从哪冒出十几个人到周围护持。
一行人根本不顾沿途酒席都坐满了人,遇人拽人,遇桌踹桌。
敢反抗的立马胸腹遭到左右重击,被掐着脖子拖死狗般甩到旁边。
居然硬生生的给帮主破开一条通路,极为霸道的推开任何想要靠近人。
伏剑直接走到台下第一席前,昂首向发愣的王龟道:“本少三河帮伏剑,借贵方宝地处理一下江湖恩怨。”
……
三河帮!!!
就算普通人不知道三河帮的真实根底,也晓得前段时间三河帮风头最盛,兼并了好一些老字号的帮派,隐有辰流第一大帮的架势。
声威炽热,无人敢惹。
没想到帮主居然这么年轻,还明显是位女扮男装的俏丽少女。
本来被拽被打的一众人等顿时消了怒火,甚至赔上笑脸。
王龟一惊之后,又是一喜,忙起身拜道:“原来是三河帮伏帮主亲至,本馆蓬荜生辉。不知贵帮与谁结了怨仇,鄙馆当尽力化解。”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看见自己种的梧桐树引来了一只真凤凰,当真欣喜若狂。
伏剑点点头:“好说,好说。”连眼珠子都没转上一下,随手往旁边一指:“就是他了。”
满场诸人的视线都随着她白嫩似葱花儿手指望去,直瞧见一张愕然的脸。
这人脸庞方正,颇有点正气凛然的样子。
实际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寨街最出名阴狠酷辣的龙头,姓单,名丕,绰号善扒皮。
所谓寨街便是风月一条街,档次远比不上红坊的风月场,多是做些码头水手挑夫的生意。
整条寨街就像条吞人不吐骨头的巨蟒,不知将多少妙龄少女连肉带骨化去,仅剩下一张张没有灵魂的画皮。
对于寨街的女人来说,只听到善扒皮这个外号,都能令她们软成一摊稀泥。
或许因为伏剑是个妙龄少女又面幼的关系,单丕并没有被三河帮主的名头完全吓住,尤能镇定的拱手。
“鄙人实在不知曾与贵帮结下过什么梁子,如有什么误会,伏帮主尽管划下道,鄙人无不遵守。”
伏剑身后闪出一位劲装女子,冷笑道:“帮主说是你就是你,不是你也是你。你若不肯上台了事,我请你上台了事。”
单丕忍不住道:“伏帮主莫不是随便一指,指到我吧!”
伏剑点头道:“是啊!”
众人顿时大哗。
单丕似乎从中得到些许勇气,色厉内荏道:“这算什么道理?三河帮还讲不讲江湖规矩?”
那劲装女子冷笑一声,忽然探手成爪,幽灵飘行般欺到单丕身前。
单丕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飞了起来。
猛地定睛,发现不是好像,他真的飞了起来,正往擂台上摔去。
好在武功还算不错,虽惊不乱,凌空憋了口气,居然舞动臂膀稳下了身形,双足朝下重踩,只待接地站稳。
岂知一只玲珑绣鞋忽然伸了过来,往他脚踝上轻轻一勾。
下坠之势立马变成往前栽落,只听得哐地一响,脸鼻重重砸地,眼泪混着鲜血止不住的长流,整个人立刻昏厥过去。
劲装女子转目扫视台下诸人,淡淡道:“伏少的话就是道理,伏少的意思就是规矩。”
台下鸦雀无声,她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低下头不敢对视。
成片低头,蔚为奇观。
这里大半人还处在你一拳我一脚,砍过来砍过去的阶段。
何曾见过这等如鬼似魅的身手,很多人甚至都没看清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眼睛一花,颇有点威名的单丕就被人从台下给撂到了台上,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心知自己与人家这等高手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当然不敢做出任何回应,生怕惹得这个明显不太讲理的女子直接冲过来给自己也来上这么一下。
伏剑小手轻轻一挥。
劲装女子躬身退下。
伏剑向王龟道:“本少胜了擂台,你怎么说?”
王龟呐呐说不出话,额上冷汗都流了下来,傻子都能看出来人家今天是来砸场子的,视线不由求助似的转向赵侍卫。
云本真凑嘴到主人耳边,羡慕道:“伏剑姐姐好威风。”
风沙不动声色道:“做帮主,自然要有帮主的样子。”
不久前还见过伏剑,明明很羞涩很乖巧,突然见她这么霸道蛮横,一时差点不敢认。
赵侍卫一直盯着伏剑,根本没有注意王龟的视线。
伏剑则恰恰相反,自过来后都不正眼看他,眼尾抖动的余光,又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哥哥的脸。
王龟忍不住小声道:“赵大人,您……您看……”
赵侍卫猛地回神,起身拱手道:“既然三河帮胜了擂台,自然任由伏帮主开口,不管要他什么,他必须交出来。招贤馆作保,由不得他说不。”
风沙不禁皱了皱眉头,又复松开。
赵侍卫这一手玩得挺漂亮的,伏剑这一番霸道的举动非但没有削弱招贤馆的形象,反而衬托招贤馆底气十足,让人觉得重诺尊规,十分可靠。
这也符合他的心意,他并不希望伏剑把这个招贤馆搅黄,还准备养肥之后抢过来呢!
“谁稀罕他那点脏东西。”
伏剑鼻中轻哼一声:“热闹凑过了,咱们走罢~”
一众帮众环绕她出门。
诸人这回学乖了,纷纷抢先避让,免得被人捉小鸡似的甩开。
风沙目光微闪。
他没想到伏剑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帮主的位置,也就短短一两个月呢!看来环境真能迅速改变一个人。
同席有人说道:“原来鼎鼎大名的三河帮帮主这么年轻……嘿,好像还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俊俏也是带着刺儿的,你看她随手一指,连人家身份都没问,那位女侠就冲上去开打。显然根本不在乎点的是谁,点谁谁完蛋,换做你我也一样。”
同席几人连连点头,露出心有余悸的模样。
“也怪善扒皮辣手摧花的缺德事儿做多了,活该倒霉,遇上个更蛮横的小娘子。”
“啧啧,你说这位伏帮主以后嫁了人,她男人会不会被那只小手给活活点死……”
几人嘿嘿笑了起来,刚想说几句荤段子,一个人嘘道:“隔墙有耳。”
众人顿时住嘴,瞧了瞧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风沙和云本真,纷纷岔话。
云本真十分不高兴,挨主人近些,小声道:“他们说姐姐坏话,该教训一下。”
风沙哑然失笑,摇摇头起身道:“走了。”
今天这事儿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
城南小院。
云本真挨在风沙身侧,低声道:“查过了,最近伏剑姐姐三不五时找赵侍卫麻烦,带着人到处堵他。或许顾忌二王子,一直没下狠手。”
风沙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找个机会问问伏剑,如果她真的恨死那个赵侍卫,怎么也要帮她把仇给报了。
正琢磨着,敲门声响,云本真起身过去开门,伸头出去听了几句,急忙忙跑回来道:“玄武有客,特急。”
风沙豁然起身。
升天阁,玄武岛。
两名明显不是流城玄武的玄武卫站在门口,仔细验过了风沙的主事佩徽,然后躬身一礼,拉开房门。
一位娇小玲珑的青袍倩影站在窗前望着流河。
风沙行礼道:“职下玄武下执事流城玄武主事风沙,拜见青龙密使。”
流城玄武主事是职务,玄武下执事是阶级,有点类似军职和军衔。比如云虚的职务是流城玄武副主事,阶级也是玄武下执事。
“风沙你胆子够大,居然勾结隐谷。你想过后果吗?”
青龙密使并没有转身,听声音是位年纪不大的女子,嗓音还算清脆,似乎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感,隐隐透着点疲惫和沧桑。
风沙坦言道:“想过。就是因为曾经仔细想过,才发现就算我勾结隐谷又如何呢?”
青龙密使倏然转身,黛眉含煞道:“真以为四灵杀不得你?”
风沙淡然道:“那就来啊!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青龙密使垂下目光。
要是上面有辙,早就动手了。风沙用实力证明,他可以在辰流赶绝四灵。
“您这位青龙密使能来见我,说明上面在东鸟终究没玩过隐谷。既然没法让东鸟对辰流动手,四灵拿我还有任何办法吗?”
“我希望你能换个态度跟我说话。”
风沙微微一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我是苏恒的女儿。”
风沙呆了呆,垂首道:“原来是环小姐,我失礼了。”
苏恒便是上一任辰流上使恒先生,对他一直很照顾,从这一任上使口中得知,恒先生年前急病而亡。
苏环走近几步,仰起头已是泪流两颊:“我父亲死了,因为你知道吗?”
风沙怔怔良久,叹道:“环小姐此来辰流,有什么事吗?”
苏环已转过身去抹掉了眼泪,淡淡道:“我奉上面严令,必须用尽一切办法迫使你离开辰流。如若不成功,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风沙沉默一阵,似乎自言自语道:“也是件好事,起码能够离开流城了。”
流城是他的囚笼,本打算做出成绩换得上面解除禁制,实在没想到竟会以冲突的方式被上面逼着离开。
他知道这是调虎离山,然而完全抑制不住澎湃的思绪,更忍不住心驰神往。
那是久别的家乡,那是遥远的故土,那里有他童年的回忆,那里有他成长的烙印,那里是他魂萦梦绕的地方。
十年来觉不成眠的夜晚,无时无刻的精神反噬,只有将血脉尽融入家门前那条小溪,随之潺潺流淌,沉浸在熟悉的清凉之中,才能稍稍缓解炼狱般的灼烧。
苏环猛地转回身,定定打量风沙片刻:“你……你同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风沙强压下所有情绪:“上面特意派你过来,不就是让我二选一吗?恒先生英灵不远,我怎能害死他女儿?当然只能选我自己。”
苏环低声道:“我曾经犹豫了很久,最终发现我真的不想死,所以就来了。你……你不怕死吗?”
“贪生畏死,人之常情,没必要感到羞愧。我不是不怕死,而是坚信我死不了。”
苏环愣了愣,欲问又止。
她当然好奇风沙为什么这样笃定,也知道问是白问。
风沙反而问道:“环小姐此来辰流,除了见我,还有别的事吗?”
苏环正不知怎么开口,赶紧道:“东鸟特使带了国书,邀访辰流柔公主,明天就会递交给女王。”
这番话看似简单,其实威胁意味极其浓重。
人家刚用自己换了她的性命,难免有些鼓不足底气,奈何上命如山倾,不能不说,于是声音越说越小。
风沙嗯了一声。
何子虚早先想拿这件事当作筹码和他换点好处,他则顺水推舟促成升天阁与云虚同行出访。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阻止,否则四灵弄不成。
“柔公主此去怕是再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苏环盯住风沙的眼睛:“这是阳谋,调虎离山,后斩羽翼,就算明知道也无可奈何。除了听天由命,你还有任何办法吗?”
风沙瞟她一眼:“如果不想让云虚离开,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除了你和云虚正副主事身份不变,其他所有主事副主事必须由上面直接委任。另外,青龙必须进驻流城。”
风沙哑然失笑:“莫非环小姐便是新任的流城青龙主事?”
苏环很认真的点头。
风沙沉默一阵,缓缓道:“你可以留下,其他我一概不准。上面有本事弄死我和云虚,尽管下手就是了。”
苏环面现怒意:“你……你……”
如果其他位置占不下,她一个人留下有什么用!
本以为风沙刚才那么好说话,现在起码也会和她讨价还价一番,没料到竟是断然拒绝,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在她看来,风沙云虚互为犄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云虚还在辰流支撑,上面就算想要处理风沙也颇多顾忌。一旦两人都离开辰流,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看在恒先生的份上,我保证你在辰流的安全。”
风沙再行一礼:“告辞。”拂袖而去。
“你一定会后悔的。”苏环的声音和她脸色一样苍白。
她实在想不明白风沙怎会如此不智?
回到城南小院,正是晚饭的点。
云虚在院里来回踱步,云本真怯生生的陪在旁边。
云虚见风沙进门,眼睛一亮,迎上来道:“青龙密使和你说了什么?”
风沙失笑道:“你消息倒灵通。”
云虚得意道:“那是。”
风沙回到躺椅上舒舒服服靠好,云本真赶紧送来点心茶水,然后回厨房做饭。
……
云虚一贯精力充沛,从不喜欢懒洋洋的躺着,奈何入乡随俗,只好在旁边跟着靠下,冲风沙这边侧着身子,把刚才话又问了一遍。
风沙大致说了。
云虚才听了几句就花容失色,忍不住打断道:“你也要走?不行,我不同意!!”
如果没有风沙在辰流压阵,恐怕她在外面每一天都会过的心惊胆颤。
风沙淡淡道:“隐谷保证升天阁的安全,升天阁保证你的安全,你怕什么?”
云虚使劲摇头:“第一,谁的保证都不如自己可靠。第二,你我都走了,辰流的局势谁来掌控?第三……第三我还没想好,反正肯定有第三。”
风沙忍不住笑了起来:“第三,你还有一大批矿藏没来得及找全开采,怕被人给抢了是吧?”
小美妞贪财又贪权,除非有更大的好处,否则抠走一点都能让她歇斯底里。
云虚使劲点头:“你知道就好。销赃的买卖被……哼,被两个混蛋给生生掐断了,人家总要开辟新渠道弥补一下吧!”
风沙摇摇头:“这不是短时间能弄好的事,我不可能为这点事耗在辰流。”
矿藏大都在深山老林里,造桥修路耗时糜多,没个几年功夫,连矿石都运不出来。
“你到底要怎样?大不了我……我把那三座矿还给你,再……再加一座,你留下来好不好?”
云虚认为风沙没在矿藏上落得好处,所以心生不满,这是故意刁难她呢~
风沙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必须让她安心,否则一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有你娘在,辰流能出什么事?我准备把白虎主事的位置交到夫人手上,两个副主事的位置给你。满意了吧~”
云虚悚然一惊,旋即大喜过望:“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娘亲再偏心风沙也是她的亲娘,如果风沙的诺言落实,母女两人联手等于完全控制了流城白虎。
这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能够在任何时候颠覆辰流的局势,也能够在任何时候成为稳定局势的沉重砝码。
风沙笑了笑:“夫人早就在物色白虎主事的人选了。说实话,把辰流的局势交给夫人,比交到你手上更让我放心。”
云虚喜滋滋的娇哼一声:“彼此彼此。”
“至于路上的安全,可以找夫人调些禁卫,你我再各自出些人手,三河帮跟在附近随扈。只要不出大错,应该不成问题。”
云虚想了半晌,叹气道:“只能如此了。”
“我刚才找过宫青秀,升天阁已经在为离开做准备,你也该回去准备了。”
风沙沉吟道:“东鸟国书会在明天递交上去,前后筹备大约要半个月左右,升天阁会作为辰流使团的随行舞团,三河帮作为随行商团。”
云虚起身道:“该我做的我会办好,何子虚那边你去联系。”
“不留下一起吃晚饭吗?真儿也做了你那份呢~”
“哼~不知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有了新主便不理旧主,刚才问她什么都一问三不知。”
云虚轻哼一声,扭腰出门。
风沙含笑相送。
过不多时,云本真端出饭菜,服侍主人吃饭。
风沙挟着筷子随手点点:“坐下一起吃。”
云本真受宠若惊,怯生生道:“婢子不敢。”
风沙微笑道:“刚才公主夸你嘴严,该赏。如果不接赏,我就该罚你不听话了。”
云本真愣了愣,也不知想受赏还是想受罚,忽然红着脸回神,赶紧搬来张小凳子挨在主人旁边,屁股小心翼翼的沾着边沿,不敢坐实。
端着个小碗盛了半碗饭,半天没吃一口,就顾着给主人夹菜。
“吃完饭去趟三河帮,把你伏剑姐姐找来。”
风沙想了想,又道:“顺便给玄武传个信,让他们派人把二王子府的那个赵侍卫给我偷偷绑了。”
云本真使劲点头。
如今大暑将临,天色黑的晚,院里院外知了牢骚不断。
流城位于群山环绕之中的谷地平原,本就少风多雾,加上流城沿河,空气潮湿,一身汗气根本散不出去。
这种感觉又闷又热,就像身处高沸的焖锅里,总之十分难受。
风沙褪掉外袍,穿了一身通透轻薄的里衣,就这样仍是热的不行,把领口敞开大半,对着胸口使劲扇着风,连灌几大口冰镇的凉茶都无济于事。。
正摇得手酸的时候,云本真领着伏剑回来了,见主人大汗淋漓,赶紧小跑过来接过扇子扇风。
伏剑脸蛋不禁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多看,到身前叩拜。
她不是没服侍过主人洗浴,毕竟时日隔远,陡然见得主人穿着随意,仍不免感到羞涩。
腼腆的模样,丝毫不似白天那个娇蛮威风的伏帮主。
风沙忍不住笑道:“我这个风少许久不见你这位伏少,还真有点想念。”
伏剑脑袋顿时嗡嗡一麻,
为了出行方便,她惯常女扮男装,没过多久,大家便就都叫她伏少了,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渐渐也习以为常。
实在没想到主人居然会知道这个称呼,还当面叫了出来,登时又害怕又羞愧,趴在哪儿瑟瑟发抖。
风沙就是随口调笑一下,没想到伏剑吓成这样,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任松当初想要整他,故意把伏剑送给那个赵侍卫,一个好生生的小丫头变成了两人斗法的棋子。
他心里多少有些惭愧,所以一直待伏剑挺好,别说打骂,连罚都没罚过,从来心疼的不得了,怎么会这般怕他?
“好了好了,伏少就伏少罢~以后我家伏剑就是伏少,快起来。”
伏剑偷瞄主人一眼,见他容色和缓,不似反话,怦怦的心跳稍微缓和下来。
打一开始她就是柔公主派到风沙身边的奸细,所思所想自然远比一个寻常婢女多上多很多。
尤其呆在主人身边服侍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事说错话。
对暴露的恐惧,对主人的歉疚,种种复杂的心思,绝非一句两句所能讲清楚的。所导致的畏惧情绪,更远远超乎常人的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