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天将蒙亮,几艘夜巡的江陵战舰忽而狼狈的扣响水闸警钟,逃进城来。
上下游皆受三河帮袭击的警讯很快惊醒了美梦中的高王,急召王子及一干重臣进宫商议对策。
一面闭城据守,一面派兵围住柔公主船驾所在的码头,这才发现这座码头已经被柔公主的护卫占据街口与要津。
两方人立刻隔街对峙起来。
天亮之后,城门水闸都没打开,城墙上排满守城器械,挤满持械兵丁。
街上一片萧条,一队队武卒快步奔过,见此情形,店铺大多停止营业,少少行人,亦是匆匆而过。
一副大战将至的惶惶景象。
又过不久,高王的兄弟,禁卫军使高先持节孤身穿过对峙的横街,进到码头,登上柔公主座船,中午时分才下得船来。
封锁码头的兵卒随他撤散,柔公主两艘快舟随之出得水闸,通知上下游三河帮两支舰队回返。
连片的战舰终于撤走,城墙上紧张卫戍的兵将这才松了口气。
过不多时,上下游驶来商船,说明被截断的江陵水道重新通畅,一时还进不得城,只能暂时泊在城外。
云虚传信过来,说高王已经发出邀请,明天她将以辰流公主兼使节的身份正式进见。
这次进见是她强行争来的,不管高王心中情不情愿,必须定下一个超高规格的接待。除了亲率文武百官,还邀请了在地各大势力的使节。
算是一种变相的服软,为之前对她的冷遇当众道歉。
当然,名义上肯定是因为中平与辰流兄弟之邦,友谊地久天长,所以才如此郑重相待云云。
只要高王不是傻子,一定会是这种结果。风沙回信让云虚切莫忘了正事,顺便找她讨要绘影的妹妹绘声。
所谓正事就是宫青秀演舞的事,最好是高王亲自发出邀请,时间定在中秋当天。这样规格才高,声势才大。
云虚大胜一场,出使不利的局面终于翻转,心情显然很好,直接让绘声带来口信。
就三个字:知道了。
风沙终于放下心来,让绘声带着人接手晓风号,打算收拾好了便搬过去。
又过一会儿,任松派人传信,那个契丹的皮货商去了城内最大的风月场烟雨楼。
风沙不禁皱眉。
大下午的,去这种地方是不是早了点。
升天阁就落足于烟雨楼,宫青秀包下了整座后花园。
想了想,带着云本真下船。
去这种地方带着女子当然不便,云本真和随行的几个剑侍都扮成了俊俏的小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
倒是挺符合风沙如今贵家大少的身份。
天气很热,之前城内又紧张了一阵,所以街上空空旷旷没多少行人,商家也没多少开门,市面显得有些萧条。
没曾想烟雨楼外面居然还挺热闹,门口排满了豪华马车。
比之辰流的风月场,烟雨楼规模上没那么宏大,也没有那么富丽堂皇,显得淡雅朴素、精致灵秀。
大堂内一众佳人穿行于廊道厢房之间,装扮俏皮不艳,穿着也不暴露,包裹严实的过分,反而更加凸显了身材曲线,引的人眼珠子滴溜溜的上下乱转。
刚想往里走,竟被拦下了。
风沙问了问才恍然,原来烟雨楼已经人满为患,挤满了希望一睹宫青秀风采的各方人士。
江陵乃是水运汇聚之地,最不缺富豪商贾。加上又在地理上处于中心地位,各方势力涉入都很深,也不会缺权利人士。
如今楼内的大小房间以及花园院落全被人包下,需要有特邀的请柬。
也就是说,需要本城有权势的人作保。外地人地位再高权威再重,在这里也是全然使不上劲的。
任松居然没把这个情况一并告诉他,摆明打算看他笑话。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风沙,云本真随便甩出一锭金子,那个花枝招展的老鸨顿时更加花枝招展,灿烂的媚笑都快贴到风沙脸上。
他也就顺顺利利的过了大堂。
又是一锭金子,老鸨乖乖把他领到那个契丹皮货商的房门外。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知房内的契丹朋友可愿与我交个朋友。”
风沙直接打到门前,点明来历。不管里面这人有没有来头,只要不是傻瓜,没可能拒绝他。
房门沉默少许,一个温雅的声音道:“请进。”
云本真双手推开房门,风沙迈步而入。
一个模样斯文的青年端坐于桌前,丝毫看不出是个契丹蛮人,更不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打扮。
他身后倒是站着两个髡发垂辫的孔武大汉,穿着干净利落的长袍,腰系革带,足蹬皮靴,手握弯刀刀柄,显得粗犷彪悍,一看就知道是契丹武士。
风沙拱手道:“在下姓风,辰流柔公主府外执事,想与阁下谈一桩生意。”
摆摆食指,云本真躬身退到门外。
契丹青年点点头,以契丹话说了一句。
两个契丹武士躬身出房,顺手关上房门。
契丹青年起身比手,以汉语道:“风执事请坐。鄙人萧思,常年往来中原与草原,卖皮货买盐茶铁器,不知风执事想买还是想卖。”
风沙到青年面前坐下,笑道:“我不想买皮货,我想买战马。”
萧思跟着坐下,面色微变,摇头道:“风执事却是为难了,萧某怕是没有这个能耐。”
风沙笑了笑:“众所周知,辰流以精铸兵器闻名天下,大家不知道的事,辰流制弩之术同样冠绝天下……”
说着掏出一张手弩,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即激发。
短矢咻地一声,直接从萧思颈侧擦过,直接咄入身后墙上,深入半羽,尾端急颤,嗡嗡作响。
砰地一响,两个契丹武士踹门而入。
萧思以契丹语大喝一声,又疾言厉色说了几句。
两人赶紧收刀,慌张退了出去。
萧思起身到墙边察看没羽,转回来坐下,正色道:“可否借弩一观。”
风沙收弩笑道:“这只是个小玩意儿,也就带在身边把玩把玩,不值一观。攻城大弩,对阵踏弩,辰流皆可制造。不知阁下想不想要?”
他当然不会卖弩给契丹人,这是下香饵,不愁萧思不咬勾。
……
四灵所有的武械全部来自青龙,玄武的棱剑甲盾,白虎的快弩旋锥,朱雀的软剑羽弓等等。
青龙一脉完全直辖于上级青龙,不受地方制约,不光负责制造武械,还负责培养人员的秘营,以及精研各家之言与武学的职能。
总之,各地四灵理论上绝对没办法造反。只要青龙断掉供应,无论玄武朱雀白虎多么强力,短期便会失掉最强有力的爪牙,长期更会失去新血补充。
迟早不足为虑。
唯独流城四灵是个例外。
风沙乃是四灵少主,青龙知道的,他知道,青龙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他在辰流实际上建有一个不是青龙的残缺青龙,尽管补充人员武械实在太慢,但有就比没有强上太多。
从无到有是最难解决的问题,从一到二再到三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也是风沙敢和四灵翻脸的最大本钱,因为他很难被彻底困死。
萧思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听得可以从辰流进购弩矢,立刻心动。
契丹人游牧于草原,善弓善马不善攻城守城。如果拥有弩矢供应,绝对如虎添翼。
萧思想了想又有些迟疑,问道:“辰流多山多水,就算购得战马,恐怕也无用武之地。”
风沙不解释清楚这点,休想打消他的疑虑。
“辰流每年需要购进大批日常物资、海盐与战舰等,奈何各家势力本身拥有不少兵工厂,辰流的武器再是精铸,并非不可或缺,实在卖不上好价。”
风沙露出奸商的笑容:“如果换做中原稀缺的战马则大不相同。萧兄常年行商,当知这转过一道手之后,获利之巨,简直不可计数。”
萧思恍然,笑道:“风执事精明强干,可见辰流柔公主卓尔不凡。不知风执事想这么购换。”
风沙摆摆手:“具体细节,交给下面人谈。这批战弩已经运抵江陵,随时可以交易。”
萧思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就依风执事。”
风沙又道:“对了,在下还兼着升天阁的东主,青秀大家不日将在江陵演舞,青秀大家乃是柔公主的结拜姐妹,还望阁下鼎力支持。”
萧思愣了愣,点头道:“一定。”
他明白这什么意思,想要和柔公主做成生意,宫青秀就是阶梯,升天阁就是收见面礼的地方。
风沙见他听懂了,起身道:“告辞。”
“不送。”
风沙刚走不久,插着弩矢的后墙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萧思倏然起身,躬身道:“公主。”
一个女子轻轻走了出来,停在墙边打量少许,伸手抓住弩矢,深深没入的弩矢居然轻轻巧巧的落她掌里,掂了两下,看见尾端刻字,念道:“风沙。”
萧思道:“原来他叫风沙。”
女子抓着短矢坐到桌旁,淡淡道:“你觉得他到底什么意思?”
萧思沉吟道:“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女子蹙眉不悦道:“说话痛快点。”
萧思思索道:“仅看他能打上来堵门,就知道这人不简单,柔公主更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本来辰流和江陵快要反目,结果她今早派舰队围城,自己竟然留在城内为质,形成互制的局面,导致你自以为精明的计划破局。”
女子顿了顿,讥讽道:“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事。”
萧思苦笑道:“一时思绪不清,容臣想想。”
“真没用。也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看上你那点,居然让你给我做驸马。”
萧思垂首不语。
女子娇哼一声:“你去想办法,这批战弩必须拿到手上,这条渠道也一定要经营起来。”
萧思皱眉道:“我们手边一共就那么些战马,如果用来购买战弩,许诺卖给高王的怎么办?”
“一个没胆没用的老家伙。”
女子满脸不屑:“我去见高权,催他快点动手。反正江陵一定要乱起来,江陵乱起来汉人一定会为了争江陵而打起来。这是我来中原最重要的使命。”
萧思色变道:“我总感觉四灵已经盯上我们了,这种时候最好小心。”
“优柔寡断,一点阳刚气概都没有,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眼见女子要走,萧思有些着急,脑袋灵光一闪:“宫青秀的演舞在即,如果因为江陵乱局搅黄,恐怕会影响到我们购换强弩。”
女子愣了愣,缓缓坐了回去,恨恨道:“便宜那个老色鬼了,容他多活几天。”
萧思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发了阵呆,忽然说道:“那个风沙会不会知道我们手上有批战马,所以特意找上门做交易?”
女子露出狐疑神色:“他怎么会知道?莫非是高王泄露的?不可能不可能。”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一个契丹武士匆匆进来附耳。
女子脸色渐渐变了,挥手把武士赶走,冷冷道:“杨归巢传来急信,钱玑数日前已被人救走。战船来自辰流方向,那人报得身份,风门云本真。”
萧思思索一阵,摇头道:“闻所未闻。”
女子不悦道:“你不是汉人通吗?总吹嘘自己无所不知。明明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要你何用。”
萧思神情一动:“风门,辰流……会不会和风沙有关?”
女子容色冷下:“你立刻追上去,把他给我绑回来,我要亲自问问。”
萧思忙道:“这只是猜测,望公主三思。”
“一个小小执事,别说绑来问问话,杀也就是杀了。大不了我亲自去和柔公主谈。你去不去。”
“可是……”萧思还是犹豫。
女子豁然起身:“你不去我去。”
风沙刚刚出得烟雨楼,才走过一个街口,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云本真忽然把他撞到一边。
风沙扭头一看,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契丹骑士纵马冲来,手中横着蹭亮的弯刀。
他们居然丝毫不顾街上行人,就那么驾马狂奔。
几个躲闪不及的路人被生生撞飞,重重摔到地上,有一个口鼻喷出血来,眼看活不成了。
风沙眼神一冷,幽芒大炽,抬手就是一弩。
矢如霹雳暴击,直劈那女子面门。
……
那女子面色瞬白,抬刀往身前猛斩。
弩矢被当场斩成两截,尾端咻地耳畔划过,在女子脸上刮出一道血痕。
尖端则插上马头。
战马悲鸣一声,歪着脑袋往前栽倒。
巨大的冲力导致那女子被猛往前甩,加上刚刚奋力出刀,正处于力尽将竭的时刻,根本稳不住身形,整个人往前飞扑。
两个契丹武士大惊色色,狂吼一声,拍马去救。
云本真反应快,动作更快,形如鬼魅般飘至女子身前,一爪便揪住女子头发使劲往下面按,腰畔之剑已经出鞘半截。
显然打算把她纤细的脖子往刃上撞。
另外几名剑侍打算去拦两名契丹武士。
她们并没有对付过纵马疾奔的马上骑士,两匹战马以惊人的速度重重压来,令她们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硬着头皮挡在主人身前。
风沙知道骑兵的厉害,几个剑侍武功再高,硬拦冲马也会被瞬间撞得筋断骨折,忙向云本真道:“留活口。”
指着那女子,向奔近的骑士喝道:“不停马,就杀她。”
两个契丹武士似乎能够听懂简单的汉语,相视一眼,分别往旁扯紧缰绳。
两匹战马立时冲到两边,又奔出一段才咴律律的停下。
云本真听到主人吩咐便收回斩向喉咙的剑刃,顺势拿剑柄往那女子柔软的腹部重重一下。
那女子顿时弯如躬虾,两只脚都被这一拳打得离地而起,面颊唰白无血,眼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痛得连惨叫都发不出声。
云本真掐着她的脖子,拖布袋一般拖到主人面前,压着脑袋按跪在地上。
两个契丹武士终于拨转马头,抬着弯刀,叽里呱啦一阵乱吼。
就算听不懂契丹话,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风沙根本充耳不闻,忙着给手弩上了弩矢,抬手又是一弩。
怒骂声立刻少了一半,一个契丹武士瞪着眼睛捂着喉咙,发着嗬嗬的声音,直接从马上栽到马下。
“上,宰了他。”
骑士冲起来很可怕,一旦停下来,不可能是身手高超的剑侍对手。
剑侍几个兔起鹘落,绕着圈倏近忽退,最后那个契丹武士被迅捷人影晃得眼花缭乱,急得哇哇乱叫,结果没挡几下就被乱剑砍死。
一个剑侍咦了一声,抓起两个契丹武士的脑袋分别看了看,忙过来拜道:“是烟雨楼那人的护卫,婢子不会认错。”
“剑下留人。”
萧思急惶惶狂奔过来,见得长街一片混乱,马尸人尸皆横于街上,鲜血流了一地,更要命是公主居然落在人家手里,耷拉着脑袋生死不知,不禁心慌意乱。
“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风沙忍不住翻个白眼。
云本真忽然揪起女子的头发,将她的脸掰了起来,反手一耳光。
女子痛呼一声,从昏迷中被生生抽醒,脸颊立刻肿起红印。
萧思急道:“请放了她,我愿意赔偿,一切好说。”
女子啐了口血沫,用契丹话厉声骂了几句。
“你当街纵马,显然没有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不巧我也没把你的命当回事。”
风沙淡淡道:“你只要再敢多骂一句,我把你美丽的脑袋挂在……喏,那个牌坊上风干,不信你试试。”
那女子大声道:“你要杀便杀,怕死不是契丹人。”
萧思心下大急,叫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愿意用十匹战马赎回她,往后的生意也好商量,绝不会怨怪报复,请风执事一定给我面子。”
不是他开不起高价,是怕开价太高引起怀疑,那就更麻烦了。
那女子怒道:“你有本事来救我,没本事就闭嘴。死就死了,谁要你求他。”
风沙瞟她一眼:“契丹人的规矩我也知道点,你带人袭击我,失败被俘,便是属于我的奴隶。是也不是?”
那女子愣了愣,丧气道:“是。”
旋即昂首道:“我被你俘获,绝无怨言。你若放我回去,我以黄金百两、白银千两、战马百匹奉献。”
萧思心叫糟糕,这不等于自爆身价吗~
风沙听得扬起眉毛:“萧兄若想赎你的未婚妻回去,送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战马千匹来赎取。”
萧思还没做声,那女子嚷道:“你这是漫天要价。”
她不是出不起这个价钱,可惜这里是江陵,不是契丹,一时间去哪筹措。
风沙笑了笑:“那就要看你的未婚夫有多在乎你了。”向萧思道:“风某随时恭候,告辞。”
萧思还要再说,给剑侍生生推开,刚追出几步,又被剑侍拿剑逼住,重重跺了跺脚,急忙忙往回跑。
如果公主出事,他一定倒大霉。
回到晓风号上,云本真打算把那女子押入底舱,然后抽个空子上手段。
岂知听主人吩咐道:“去给她上药疗伤,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带过来。我还没用过这么值钱的奴婢呢!不能白白浪费了。”
云本真担心她伤害主人,急道:“这贱婢桀骜不驯,不如交给婢子教一段时间……”
风沙摆摆手,向那女子道:“我保证赎金到了立马放人,你做奴隶就有个奴隶的样子。要是赎金到了,人却死了,岂不可惜。”
那女子道:“好,就这么办。”规规矩矩跪拜叩首,口称主人。
风沙眼光幽幽闪烁起来:“我怎么称呼你。”
“主人可以叫我燕子。”
“好,以后就叫你燕奴了。”
燕子一阵气急,手指都绞紧发白。
风沙挥手让云本真将她带下收拾一番,坐回去微微一笑:“燕子,萧燕,有趣。”
今趟本来只想试试水深水浅,没想到居然摸到一尾大鱼。
这傻女人的脑袋明显一根筋,不是个弯弯绕的人,萧思才是在她背后出谋划策的人。
这两个明显大有来头的契丹人跑来江陵弄出一堆事,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联想到契丹正在急攻渤海,他们的目的无外乎两种:断绝渤海的外援;充实契丹的实力。
一旦契丹成功攻占渤海,便可放手攻略中原。
于公于私风沙都无法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奈何实在鞭长莫及,他根本没法子把手伸那么远。
看来只能在这个女人身上动点脑筋了。
……
第二日晚间,云虚意气风发的登上晓风号,谈及白天所受的礼遇不禁眉飞色舞。
这次高王姿态摆得很低,她在各家势力面前算是大大露了回脸。
末了又有些担心,高王这次在威胁下不得不低头,往后说不准会报复,如果在水运上卡上一卡,比如时不时扣些船货,辰流将会十分难受。
风沙招她到地图旁边,伸手指道:“我准备在这里动些手脚。届时高王怕你还来不及,岂敢报复?”
云虚顺着他的手指瞧了一眼,顿时精神一振,欣然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冲动的人,既然敢莽,肯定想好了后手。”
“那是,你当我是你呀!”
云虚细细打量地图,沉吟道:“岳州钳着洞庭湖口连着长江,高王绝不会轻易放弃……想要虎口夺食,恐怕不容易。”
岳州只是名义上属于中平,实际上还是当地帮派自治,就算这样想夺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主要是攻下也很难占下。
“我干嘛要攻岳州?把人往附近一藏,八百里洞庭,累死他们也找不到,想要威胁岳州实在太容易,随便动动手脚就能让高王心惊胆战。”
风沙并没有完全暴露自己的意图,更没有说出他想将隐势力扎根的具体地方。
云虚点点头:“我保证三河帮全力支持你。”
风沙等得就是她这句话,笑道:“反正去东鸟也要行经洞庭,干脆顺路把洞庭湖里的水匪给清剿一遍。”
不必剿干净,给他的隐势力腾出扎根的空间就行了。
这不算大事,云虚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想也没想便即点头。
两人在辰流时不光相互利用,也没少互相拆台。
每次见面之后就一个词:心累。
如今出得辰流,两人之间的气氛转变许多。各自虽然还有各自的盘算,着实没有坑害对方的心思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必须紧紧抱团。
云虚忽然露出羞恼的神色,抱怨道:“晚宴的时候,高权似乎咽不下气,装作喝醉,好生无礼。不知他从哪听说我和你关系……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荤话。”
风沙冷下脸:“都说什么了?”
他其实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某些方面甚至算得上古板。
尽管两人的关系根子上是一桩政治交易,他还是处处把云虚当作情人对待的。
如今情人受了欺负,自然要替她出头。
云虚气鼓鼓道:“他说我很有先朝公主的风范。”
先朝公主的风评十分不好,大多娇纵无礼,贤惠的公主很少,偷情偷人面首无数,种种腌臜事情保证男默女臊。
云虚骄纵不假,也绝对和贤惠二字无关,在男女之事上还是很矜持的,一直守身如玉,和风沙这个情人顶多牵牵手而已。
以她高傲的个性,当然忍不下这种侮辱。
风沙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还是算了。”
云虚叹了口气:“才得罪了高王,他虽然忍下,心里肯定憋着火,如果再招惹他儿子,说不定超过容忍的限度,那就麻烦了。等控制了岳州再说罢~”
风沙摇摇头没做声,把这事记下了。
天色已晚,云虚如今一举一动颇受关注,不方便在这里呆太久,又聊了两句便即告辞。
晓风号是艘精心打造的巨艋,作为三河帮的旗舰,种种设施远比之前那艘改装的战舰更大也更豪华。
如今这间舱厅不但连着卧室书房,还通着值房和厨房,以及一间准备茶水点心的无窗小室。
云虚刚走,云本真带着萧燕进来奉上茶水点心。
萧燕负责端盘,云本真负责盯着她。
风沙早就习惯无视身边伺候的人,盘算着怎么给高权一点教训。
萧燕偷偷瞄他一眼,突然出声:“我有办法教训高权。”
她在里间隐约听见舱厅里的交谈。
搞乱江陵是她此来中原的使命,听得几句便心中一动,觉得风沙和那个不明身份的女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打算,当然愿意顺水推舟。
云本真脸色一变,斥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风沙摆摆手,向萧燕道:“说说看。”
萧燕精神一振,得意的横了云本真一眼,然后才说道:“高权早就有意造反,只要让我过去说上几句,他一定会下定决心。”
风沙歪着脑袋上下打量。
萧燕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怒道:“你不信我?告诉你,他们父子都非常喜欢我,男人的嫉妒就像被煤炭盖住的薪火,一旦挑开就会更加剧烈。”
风沙呦呵一声:“美人巧施连环计。这么阴毒的计策不像你能想出来的,谁教你的?”
萧燕挺胸娇哼:“我契丹也有智者,总有一天你会见识到厉害的。。”
风沙转向云本真:“她对我这么不恭敬,没个奴婢的样子,难道是你教的?”
他单纯想给高权个教训,并不想搞乱江陵。这女人其心可诛,不受点教训是不行的。
“你……”萧燕一阵气急,差点跳脚。
云本真吓得小脸一白,赶紧叩首道:“都是婢子不对,保证没有下次。”
风沙挥了挥手,去到案边看地图。
云本真起身转过脸来,恶狠狠的瞪着萧燕,蓦地伸手掐住她的颈子。
其实萧燕的身手还不错,契丹就算女子也善骑善武。
奈何云本真出手实在太快,眼睛一花,便感到颈侧疼紧,双眼止不住的发黑,全身像破了口子般泄了力气,居然连胳臂都抬不起来。
就那么被云本真硬生生的掐着脖子拖进了值房。
风沙有两个贴身的剑侍首领轮流护卫。
之前是云本真和绘影,现在绘影负责江陵的情报驻点,便换成了她妹妹绘声。
绘影性子稳重,绘声就轻佻多了,在云虚那里地位一直很低,陡掌大权,一下子那么多人俯首听命,多少有些飘飘然,总想显摆一下权威。
如今见得首领掐着萧燕进来,就知道这个新来的奴婢犯事了。
以往都是她被人罚,头次罚人,不禁兴奋起来,殷勤的凑上去帮忙。
云本真的心性本来就和正常女人不太一样,加上绘声一个劲的撺掇,萧燕这下倒了大霉。
要不是云本真担心闹大动静吵到主人,萧燕只会更惨。
……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亮,风沙正睡得香甜,突然连着几波人找上晓风号。
云虚派人找他讨要萧燕。
以两人的关系,这种事实属平常,他不就刚刚从云虚手里要来了绘声吗~
不给也正常,云虚也不敢逼着他要。
宫青秀居然也派了徒弟宫天雪过来,替萧燕求情,希望高抬贵手,并希望风少去看看排舞。
风沙心里开始犯嘀咕,面上自是和颜悦色,让宫青秀安心排舞,其他事不用操心,等他手边的事忙完就会去看望宫青秀。
宫天雪才走不久,何子虚的人紧跟着登船,问他当街杀人还强抢民女究竟几个意思。
带人带刀骑着战马从风月场追出来砍人的……民女?
跟何子虚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风沙只说遇上刺客,不得已反击云云。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伏剑来了。
其实风沙刚登上晓风号,伏剑就想来拜见主人,哪知云本真借口主人累了歇息,根本不让她见面。
伏剑自然不甘心,一有空就往后舱跑,云本真没有一次好脸色,次次都找了借口,到最后甚至让手下剑侍出面拦她。
伏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哪里得罪了主人。
本来这次也被拦下,她只能板起脸,摆出三河帮帮主的架子,说是有重要帮务必须请主人拿主意,剑侍这才不敢阻拦。
风沙见得伏剑,有些不悦。
伏剑就呆在晓风号的前舱,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他,居然连面都不露,他当然不高兴,如果过几天还见不到人,怕是要发火了。
伏剑拜过主人,拿眼偷瞟。
风沙靠在躺椅上木无表情。
主人全然不似以往那样温和亲切,伏剑心下忐忑不安。
风沙见她怯生生的模样,责备讥讽的话也就没说出口,叹了口气道:“找我什么事?”
伏剑本打算像以前那样贴上去伺候,感到主人似乎对她疏远许多,胆子立刻小了,细弱虫鸣般说道:“几个三河帮的老关系找上婢子,希望讨要一个人……”
风沙皱眉道:“萧燕?”
他没想到萧思的能耐还挺大的,江陵就这么几个跟他有关系的人,居然全被招呼到了。
伏剑赶紧点头:“本来不敢麻烦主人,可是事关几处水运关节的要人,来头很大,如果拒绝他们,将来碍难不小……婢子实在拿不定主意。”
风沙眼神冷下来,眸中幽光隐隐裂闪。
看来不光是伏剑,云虚和宫青秀应该都受到了类似的压力,只是没好意思跟他讲明而已。
恐怕只有何子虚的人才是单纯跑来探探情况的。
如果萧思老老实实送上赎金,风沙肯定会按规矩放人。
毕竟他的手实在伸不到契丹那边去,准备狠狠挫磨萧燕的意志,然后在精神上动些手脚……这女人在契丹似乎有点身份,往后必有用处。
萧思这样折腾一番,他反倒不想轻易放人了。
一个契丹人居然在中原腹地这么嚣张,他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你去告诉他们,让我考虑一下,三天之内必有答复。”
他当然不愿一下得罪这么多有来历有背景的人,争取点时间搞定源头。
伏剑点点头,再次拜过主人,张张嘴想说些讨好的话撒撒娇,见主人神情不渝,顿时不敢开口了,垂头丧气的退走。
风沙招招手,云本真赶紧把小脸凑过来。
“不是让你教她怎么做个听话的奴婢吗?怎么一晚上连声求饶都没听到?”
“婢子这就去。”
云本真立时兴奋起来。难得主人下这种命令,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风沙侧耳听了一阵,连连摇头。
他总算发觉了,云本真显然有着两幅脸孔。
在他面前既忠诚又乖巧,像只护主心切的小犬,背着他的时候就会龇开尖牙,露出凶残嗜血的一面。
真不知云虚怎么弄的,活生生把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少女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正想着怎么对付萧思,任松居然来了。
风沙去到外面的舱厅接待。
“你不会也是来找我要人的吧?”
“正是。”
任松一本正经的道:“江陵玄武朱雀两位主事以下共十三条人命不能没个交代,这个女人嫌疑最大,我身为玄武主事,当然要弄个清楚明白。”
风沙不禁笑了起来。正愁找不到刀子砍人,最凶狠的刀子自己送上门。
“交人是不可能的……”
风沙抬手打断任松的话语,努嘴道:“听到里面的声音了吧?问出什么,我全部告诉你,这女人我留着有用。”
任松转脸朝门那边死死盯了一会儿,缓缓道:“您先说说问出了什么?”
风沙耸耸肩岔话道:“你知道就这一早上,多少人跑来找我要人吗?那个萧思的能耐不小啊~”
任松好歹跟他几年,算是了解他,严肃的表情再也板不住,苦笑道:“风少想让我做些什么?不妨直说。”
“萧思既然是皮货商,想必是有批皮料的,他好像还带了批战马对吧?要不你带人干上一票,好处分我一半就行。”
这么不要脸的话,风沙居然没有脸红。
任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接茬:“这女人交代来历了吗?”
四灵毕竟死了重要人物,他肯定要以血还血的。至于还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对方是个什么身份了。
风沙面不改色道:“就是契丹人派来中原的奸细,不久前伏击了海龙王二公子的船队,看来他们的目的是想阻止中原支援渤海。”
任松面色一变:“此话当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四灵的人是不是这伙契丹人杀的,干掉他们都能获得海龙王的好感,绝对大赚特赚。
“不信你去查呀~”
这的确是真事儿,四灵很容易就能查证。一旦证实,能让任松完全忽略萧思和萧燕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所谓利令智昏,就是如此了。
任松匆匆起身:“告辞。”
风沙微笑相送:“记得好处分我一半啊~”
任松听而不闻,更是加快了步子。
他出人手他出力,凭什么分给风沙好处?想得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