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伯宪双目圆睁，显然绝没想到自己的夫人会寻短见，站起身便将慕容雪蕊搂在怀中，颤声道：“蕊儿，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雪蕊强撑着睁开双眼，轻声道：“妾身失了清白之身，没脸再活在世上，如今见着了老爷，也见着了峥儿，死也瞑目了。”

　　曾伯宪身体一颤，双手抖得越发厉害了，低着头却是没接下话去。

　　曾巧然走到近前，蹲伏在慕容雪蕊身旁，眼中泪光盈盈，道：“爹，姨娘她是为了保住女儿才，才失了清白之身。”

　　曾伯宪大出意料，猛地抬起头来，他先前见到妻女平安归来，高兴倒是高兴，不过一想到妻女被人掳去几天时间，十有八*九已被人玷污了身子，又觉心中大是抑郁，言语间难免露出些端倪来，此时听女儿说到这里，他顿感羞愧无地，看着慕容雪蕊柔声说道：“你便不说，我也不会问你，能够平安归来就好，我曾伯宪若是再奢望其它，岂非禽兽不如？你又何苦做这样的傻事呢？”

　　慕容雪蕊气息渐弱，勉强道：“老爷不问，那是爱护妾身之意，妾身若是不说，那便是存心欺瞒，心里不会舒坦的。”

　　方启看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把曾姨娘扶到房里去吧，我来救她。”

　　曾氏父女这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个有道行在身的方家小子，不由脸上一喜，连忙扶起慕容雪蕊，尹玉真和宋杏儿也上来帮忙，将她抬到房中床榻之上。

　　方启自囊中掏个瓷瓶来，瓶中的五粒鼎神丹，其中四粒已经用在了几位亲人身上，想不到这最后的一粒，居然会用在这么个场合，世事无常，殊难预料，当真不是虚言。

　　丹药喂到嘴边，慕容雪蕊却是牙关嘴咬，并不张口，只轻声说道：“方少爷，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方启见她说话吃力，皱眉道：“你说吧。”

　　慕容雪蕊秀眉微蹙，道：“我，我想，跟方少爷，学道法，不知道，可不可以？”

　　方启轻喝道：“现下说这些做什么？你先吃了丹药再说。”

　　慕容雪蕊轻轻摇头，额上的血洞随着她的摆动缓缓向两边淌下鲜血，看得人好不触目惊心，旁边的曾伯宪也跟着劝道：“蕊儿，你先吃了丹药，其它的事情以后再慢慢商量。”

　　慕容雪蕊嘴唇闭起，只是不肯。

　　方启见她倔强，便不再跟她废话，忽地伸手虚悬在她额头上，金光微张，向她紫府中探去，不一刻慕容雪蕊便停止了抗拒，头也不摇了，嘴巴也慢慢张大来，方启将丹药往她嘴里一丢，她便又慢慢闭上嘴巴，喉间一动，将之吞咽下去，整个过程煞是诡异，如同中了邪法一般。

　　众人看得讶然不已，却都不敢出声打扰，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向床边的方启时，目光中便有了些异样神色。

　　方启不是头一回这么喂丹药了，做起来驾轻就熟，直如反掌，手中金光收敛间，回头叫过母亲和奶妈，要她们为慕容雪蕊按摩胸腹和四肢，舒散药力，自已则又放出绝音宝磬的乌光，向她头脑间刷下。

　　慕容雪蕊脑部受到撞击，神魂必然震荡难安，鼎香丹能吊住她的性命，而绝音宝磬则能为其安定神魂。

　　如此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慕容雪蕊头上的血洞早不流血了，脸色渐转红润，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已是沉沉睡去。方启舒了口气，道了声：“好了。”回身又拦住曾伯宪父女二人，道：“让她睡吧，这一觉应该能睡六个时辰，到时候你们再过来跟她说话不迟。”

　　众人依言退出房去，尹道彦走在最后面，轻声问方启道：“你小子刚才明明能拉住她，为什么没出手？”

　　方启道：“我拉得了一时，拉不了一世，反正我有办法救她，乘此让他们解开心结也好。”这小儿早看出了曾伯宪神色间的郁抑，知道他有了心结，是以现下才有此一说。

　　尹道彦“嘿”的一声，道：“这女子倒是好算计，早不早晚不晚，非要等有你在场的时候来这么一出，想必她也心下有数，你能拦住她或是救下她来罢？嘿嘿，她还想跟你学道法来着，果然是得陇望蜀，居心叵测。”

　　方启笑道：“原来老舅是在喝曾姨娘的干醋呢，你担心我教她不教你？不过说起来，曾姨娘的资质倒是绝好，还真是个修道的好胚子。”

　　尹道彦心下一紧，忍不住大声道：“你小子果然没安好心。”

　　方启见他又要跳脚，连忙拉住他，小声道：“老舅你小声点，曾姨娘早就失了元阴，资质虽好，不过却修不成玄门真法，要学也只能学些旁门左道的功法，老舅你也不想想，你外甥能把人往歪路上带么？”

　　尹道彦这才平了心思，哼哼两声，不再说话了。

　　二人出得房来，尹玉真问道：“你们郎舅二人在里面嘀咕什么呢？启儿怎么没安好心了？”

　　尹道彦讪讪一笑，道：“我跟启哥儿说笑话呢，你张着耳朵偷听什么？”

　　尹玉真呸了一声，倒也没再还嘴，自安排饭食去了。

　　方文从和曾伯宪在堂屋落下座，招呼方启也坐到近前，一起喝茶闲聊。因为都是亲近之人，曾巧然也不回避，坐在他爹后面，听他们说些过往之事。

　　聊得一阵，曾伯宪忽然对身后的曾巧然道：“巧然，去厨房帮帮两位伯母。”曾巧然应了一声，乖乖走了。

　　方文从见他支开爱女，应当是有什么话说，便自含笑相待。曾伯宪沉吟片刻，道：“克己兄可有为方世侄物色一位良配？”

　　方文从一听就知他什么意思了，呵呵一笑，道：“这事我也不是很清楚，还得问他自己。”

　　曾伯宪眼带疑惑看向方启，方启一张面皮顿时臊得通红，支吾道：“这个，这个，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支吾两句，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索性心一横道：“小侄在武当山修道，已经与一位师姐私订了终生。”

　　曾伯宪“哦”了一声，心下不由大是失望，以前方文从曾有戏言，说是要和他结亲家，那时的方家小子时不时地便如中魔怔般犯迷糊，他心下还有些顾虑，如今见方启不但身体大好，还修成了上乘仙法，他顿时起了心思，想要将那戏言弄假成真，结成秦晋之好，却没曾想，自己刚拉下老脸提起，人家立马便一句话回绝了过来，听得人好不尴尬，正自懊恼间，忽听得屋外似有跺脚声音轻轻一响，响过之后便未再有动静，他又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屋内沉默无言，安静得几乎呼吸可闻。

　　方文从见气氛尴尬，干笑一声，道：“臭小子现下翅膀硬了，连他老子的话也听不进去，让子谨贤弟见笑了。”

　　曾伯宪道：“世侄得享仙缘，正该有仙侣陪伴，如此才配得上他的人才，小弟这便恭喜克己兄了。”

　　方文从客气几句，转眼见方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道：“那白猴子闹腾得紧，你还不出去看看？”

　　方启闻言如蒙大赦，忙自起身出屋，出得门外，见曾巧然蹙着眉头站在厨房门口不远处发呆，他的耳力异于常人，方才早就听到这小妮子躲在屋外偷听，那细微的跺脚声音便是这小妮子所发，这时见到她脸有怒意，不由有些奇怪，这小妮子后来不是跑到厨房去了吗，谁又惹她生气了？

　　雪猴胡八道被曾家小子缠着，早就无聊得紧了，此时一见小主人从屋中出来，忙自将曾家小子拨拉到一旁，窜到方启面前。

　　方启传音道：“那周无缺你把他安排到哪里去了？”

　　雪猴伸长毛爪往东边一指，正是大洪山的方向。

　　方启点点头，低头寻思，自己该如何处置周无缺，那人是个软骨头，此次能救出曾巧然母女，全赖他的指点，若是一剑杀了吧，似乎有些太过，不知他为恶几何，兴许罪不致死。但若留着他吧，又是个大大的隐患，自己杀了灵照山人，华山派的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此人要是将自己的事情抖落出去，那便是平白树个大仇家。

　　华山派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在道统之争时，却有个史南溪做到了致真教的三长老之位，从此跟着水涨船高，门里门外都有些兴旺起来。灵照山人名为三代弟子，在门中的地位却实已与长老无疑，概因华山派的二代长老，除了史南溪，便只剩下个掌教龙崖子，门中的骨干人物，还是以三代弟子为主。

　　杀不能杀，放不能放，当真是个难事，这小儿寻摸一阵，暗暗咬了咬牙，既然如此，还是一剑杀了来得干净，免得无端端留个隐患，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想到这里，这小儿忽地又是心下一动，自己不是正要以魔功练彭跻吗？何不让那人先给自己探探路？

　　那玉册魔功他早已看过，只是听林绿华说想要练成魔功须得有绝强的心志，要不然便会受神魔暗制，他又有些顾忌，虽然明知魔功中所指的本命神魔很可能便是人身体里的先天劫力，但也不敢贸贸然上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贸然上手，万一真实情形并非自己猜想的那样，那可就亏大发了。

　　不过若是有人在自己面前从无到有地将玉册魔功练起来，自己再一暗中比对，到得自身去练的时候，风险就要小得多了，而那玉册魔功中正有向本命神魔立誓的法门，若想周无缺不将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到时只须逼着他向本命神魔立下誓言，永不泄露此事，这样一来，日后只要他一心生背誓之念，本命神魔便会立时噬主，生生将他变作一具行尸走肉去。

　　忖及此处，方启暗暗点头定下这个办法，左右看了看，便钻进自己房中，清点自灵照山人那里搜刮到的宝贝去了。

　　灵照山人的家当倒也不多，只是一柄青光飞剑和一杆赤血妖幡，另外还有个法宝囊。那飞剑和妖幡自不必说，都是以邪法祭炼，没有几年的玄法重祭之功，休想运用自如。尤其那赤血妖幡，更是灵照山人的本命法宝，祭炼起来便会加倍地吃力。

　　法宝有两类，本命法宝和禁制法宝，禁制法宝以道法祭炼，内成禁制，使动时须得运法催动，有的时候甚至还得手掐宝诀。而本命法宝则是以元神慢慢温养，使之渐具灵性，运使之间只须一个心念，便能腾挪自如。

　　两类法宝各有各的好处，禁制法宝祭炼简单，又可以几类道法交相祭炼，是为速成之法，当然威力便会稍弱。本命法宝威力虽大，但想要炼制却殊非易事，不仅材料须得与本身道法相合，更要长年累月地培养灵性，炼制这类法宝的人，修界之中十个也难找出一个来。

　　方启身上的两样利器，阴人用的绝音宝磬和斗法用的兵天御雷剑，虽然威力不俗，但这两样东西都是别人祭炼好，只是未加本身的元神禁制，他只要稍一祭炼便能应用而已，当然不能算是本命法宝，若真要算起来，他身上倒有两样本命法宝，阴阳二珠。阴珠算得上是他自身的本命法宝，而阳珠则是第二元神的本命法宝了。

　　方启将那飞剑和妖幡随手丢到自己的宝囊之中，再去拆灵照山人的法宝囊，这小儿满心以为里面会有些宝贝，却没想到一打开来，里面满满当当地全是些画轴，怕不有百来卷之多。

　　这小儿好奇心起，散开一幅来，只见上面画着一名女子，媚眼含笑，搔首弄姿，难得的是身上不着寸缕，纤毫毕现，更兼随着时间推移，还能转换各种姿态，一看之下，方启小儿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去，心中暗道：“妈拉个巴子，这老儿好大个祸害，死得当真不冤。”

　　嘀咕一阵，眼睛又止不住地往那裸女的身上瞟，方启抽了口冷气，暗暗咬牙，一个火符甩过去，将那百十幅画卷全都付之一炬，心下这才好受了些，暗想自己还得早些将那三尸之一的彭跻凝炼起来，要不然非毁在这东西身上不可。

　　下三尸彭跻最能勾引人的欲*念，这小儿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本身又没正正经经地修习玄功正法，外界只要稍有诱因，心下便会燃起熊熊情火来，他本来还以为这是劫力炼体后精力太过旺盛所致，后来想了想，这事恐怕还怪不到阴珠上面去，最大的可能便是彭跻捣鬼。

　　彭跻散于下丹田之中，虽然能以神魂联系运使，但只要心神一松，它便立时恢复散漫之姿，时不时便要弄些鬼花样出来，要想不被其害，只有将之凝炼成形，待得紫府开辟神魂渐稳后，便能与之相互抵砺，增益修为了。

　　此处的开辟神魂紫府和阳珠存身紫府不同，阳珠大小随心，只须一个穴窍便能容身，而神魂则是从头开始慢慢壮大，不将紫府开辟出来，神魂便只能一辈子龟缩一隅，此生修为也别想再有任何进展。

　　对于方启而言，修劫之路比之修道之路更要艰难百倍，若是单论修道，以第二元神的本身正法，再加上第二元神的修行境界，他只需要慢慢积累，便能与第二元神融为一体，未来的成就未必会在第二元神原来的主人之下，可这小儿自修行之日开始，就为自己选了一条难之又难的不归之路，誓要将这条前古无行的通天大道趟出来，如此心性，如此宏志，倒也算得上是世间少有了。

　　在家吃过午饭，方启带上雪猴便要出门，刚走了没几步，曾巧然忽然跟了上来，小声道：“方启哥哥，你去哪里啊？”

　　方启随口扯了个谎：“我出去随便逛逛。”

　　曾巧然俏脸微红，道：“我也想去，可以吗？”

　　方启正准备去见周无缺，哪能带上她？当下装做一副为难表情，道：“你一个女儿家，跟着我个大男人，怕是不太好吧，要真觉得气闷，可以叫我娘或是我小妈带你出去玩。”

　　曾巧然小嘴一嘟，不高兴了，却也没再勉强。

　　方启连忙脚底抹油，快步出了门去，到了镇外无人处，便即御遁升空，带着雪猴直向大洪山深处飞去。

　　周无缺被雪猴丢在一个山洞里，方启再见他时，只见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多地方，脸上也有淤青，显然吃了胡八道不少苦头，捆住他的藤蔓倒是一根不缺，好端端地仍是将他扎成一个大粽子丢在地上。

　　周无缺一见到那主仆进洞，立时便唔唔作声，显是对方启完事以后未放了自己大表抗议来着。

　　方启将他嘴里的圆石头掏出来，又为他扯开了缚身的藤蔓，这才道：“周道友别来无恙啊？”

　　周无缺“呸”地吐出嘴中的碎石子，大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做了，道友将我困在这里，可是准备言而无信，要杀人灭口了？”

　　方启嘿嘿笑了一声，并未说话。

　　周无缺脸上神情变幻，又怕他真如自己所想，要杀人灭口，便又苦着脸求道：“上仙修为高绝，当是修真界有名人物，何苦为难小的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请上仙就当小的是贵腹中的一团浊气，就此放了小的吧。”

　　方启被他说得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笑了一阵，忽然自法宝囊中掏出一样东西，道：“你师父灵照山人恶贯满盈，已被我杀了，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周无缺定睛看去，见他手中拿着一柄冒着殷殷血气的小幡，可不就是自己师父的本命法宝赤血魔幡？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失色，吭吭哧哧半天才道：“我师父死了？你得了他的本命神幡，难不成他已经形神俱灭了？”

　　方启摇头道：“形神俱灭倒没有，不过他的元神已被我镇压起来，离形神俱灭也不远了。”

　　周无缺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师父的本事自己最清楚，他原本还以为眼前这小子的修为最多比自己高那么一筹两筹，却绝没想到他竟然不但能杀了师父，还将元神镇压了起来，如此说来，此人得有多高的修为才能办到？元婴？地仙？

　　方启任他惊讶一阵，又道：“要认真算起来，我能杀了你师父，也有你的一半功劳，这个帐我还是记在心下的。”

　　周无缺苦笑道：“您老若是真记着小人的好，就该放了小的，而不是反而又把杀了我师父的消息告诉小的吧？”

　　方启道：“想不到你倒看得明白，你说的不错，你们华山派我现下还惹不起，当然不会就这样放你离开，现下我只给你两条路选，一个是我还你法宝，你我放手一博，生死不论，胜了我你当然可以走。另一个我传你一部魔经，你再以神魔立誓，不将我的事情泄露出去，如此也可保你一条生路。你选罢！”

　　周无缺想都不想，直接道：“我选第二样。”

　　方启点头一笑，道：“果然还是和明白人说话简单一些，我现下便传你半部魔经，你记好了。”说着，将那玉册魔经的上半部缓缓念了出来。

　　此事关乎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周无缺哪敢半点懈怠，当即一字一句地用心记忆，方启念了几遍，他便也记全了。

　　方启见他记性倒也不差，心下暗暗点头，道：“我时间不多，你现下便将魔经用心体会，开始练起来罢。”

　　周无缺一时间也懒得去想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了，反正练了得活，不练得死，这比帐谁都算得清楚，当下半点也不抗拒，盘腿坐在地上，慢慢体会那魔功的精妙之处，只一小会功夫，他便分辨出这魔功着实了得，比之自己的华山派旁门道法还要强上许多，他心下暗喜，越发卖力地琢字琢句慢慢体会去了。

　　方启也不催他，和雪猴盘腿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洞外光影变幻，洞内静谧无声，周无缺方启二人各在心中参悟魔功，雪猴自从能开口说话以来，性子也沉稳了不少，倒也能安安静静地打坐练功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周无缺忽地双眼一睁，道了声：“好了。”

　　方启精神一振，走到他身后坐下，将双手贴在他背心之上，道：“这便开始罢。”

　　周无缺屏神敛气，默念法诀，将那半部玉册魔功在心中转了几遍，便即缓缓运法，练起魔功来。

　　方启左掌阴珠，右掌阳珠，着重探查他身体里的后天灵力和先天劫力。

　　修真界的诸多教派当中，魔门历来最为神秘，所修功法也与其它几个教派大相迳庭。不论道佛儒三家，还有那些旁门左道，其功法无不是以后天之灵来补益自身神魂，使之越来越凝实强大，从而挣脱天地束缚，破除乾坤樊蓠，自此证道长升，飞升天外。魔门功法则不同，第一步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其它教派的是感应天地，引灵入体，魔教中人则是将自身的后天之灵散入身体各处，以此来勾动本命神魔。

　　周无缺才一运法，方启便查觉到自他紫府中泄出一股后天灵力，顺身体经络而下，先是小周天，再是大周天，随着后天灵力的一次次运转，潜藏体内的先天劫力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便在这时，周无缺双手连动，在自己全身各处重重拍打不停。方启往后让开些许，任他动作，手中的阴阳二珠则全力运转，将灵觉布散到周无缺身上去。

　　魔门功法便是如此，先将本身神魂散于体内，勾引先天劫力，而又因为先天劫力深藏体内，光这一点还引之不出，是以跟着便要自残身体，再以先天灵力的损伤将先天劫力给彻底激发起来。

　　先天灵力一有损伤，先天劫力这个死对头便找上门来，而在此时，再将后天灵力加入进去，拖住先天劫力，这二者相互补益，抵死缠绵，便暂且将先天灵力放在一旁去了。

　　方启感觉到了周无缺体内的异状，心下不由暗叹一声，这种自残的法门，想必只有那些有虐己癖好的大能才能想得出来吧。

　　而这小儿不知道的是，玉册魔经的自残程度还算是轻的了，有些魔门功法甚至还要自剥人皮，抽筋拔骨，其凶残程度之烈，实在令人发指，若是让他知道，恐怕打死他也不会再起心思练魔功了。

　　眼见得周无缺拍打的动作越来越重，方启想了想，对雪猴道：“八道，你回去跟家里报个讯，就说我过几天才会回去。”

　　雪猴起身自去，过得一阵，周无缺动作渐止，双手已被震得红肿不堪，盘向胸前时连结印都有些困难了。方启知道魔功的第一个周天走完，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忖念间，周无缺咬破舌尖，喷出一股血雾来，跟着手一拢，将之聚作一团，那血雾扭动不休，似是有个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来一般，时而拱起时而陷落，外围的血雾向中间越聚越拢，慢慢凝成一副口阔脸斜裂鼻歪目的阿修罗模样来。

　　阿修罗面目身躯一成，瞬间便转为虚幻，于半空中再一扭，化作几丝淡淡血影，自周无缺的眼耳口鼻七窍中遁了进去。

　　神魔立命，魔功已启，如此便迈开了修魔的第一步。此时的本命神魔只是一股魔念，与宗成所炼的本命神魔相比还差得远，不过已经足以让方启确认，本命神魔便是先天劫力，先天劫力便是本命神魔，只此一样便就足够了。

　　周无缺睁开双眼，眼神甚是空洞，加之脸色苍白，整个人便显得犹为萎靡不振，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方启站起身道：“你先休息一阵，等会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周无缺软绵绵地点了点头，闭上眼自又调息去了。

　　方启在洞中缓缓踱步，思忖自己应该怎么凝炼先天劫力，方才他已感觉到，玉册魔经所成的本命神魔，乃是以大部分的先天劫力，加上一部分的后天灵力，再以心头血为媒揉合而成，既是以血为媒，血雾之中难免会夹杂着一些先天灵力，如此一来，便造出一个十足十的怪物出来。

　　方启当然不愿自己身体里有这样一个怪物存在，他现在要想的，便是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拿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法门来练。这小儿身负阴阳二珠，能够清楚感知灵力和劫力的去向，在这方面先天便有优势，若说魔门先祖纯是瞎打瞎撞，创出以先天劫力炼本命神魔的法门的话，那方启便是将这法门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有针对性地去选修其中的一部分罢了。

　　气海中的下尸彭跻已经露出行迹，他要炼化这些先天劫力，当然便不用再和周无缺那样，打得自己全身淤溃，只需将魔功的前小半部分运使起来，自然便能达到凝炼神魂的目的。至于如何凝炼彭跻却就有些难办了，玉册魔经以血为饲，于身内养神魔，虽然将先天劫力聚拢成形，但却也在身体里埋了一个大祸害，若是心念不坚，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发作起来。

　　后面的这部分功法不加改进的话，当然是不能练的，方启估摸着魔门功法自残身体，要是不将先天劫力收拢起来，身体便会吃受不住，这血饲神魔的手段多少有那么些实属无奈的意思，自己只练彭跻，身体内的先天劫力却不去动它，自然不会有魔功的尴尬之处，而如何改进凝炼先天劫力的方法，使之不能影响神智，则要等问过周无缺之后再做考虑了。

　　周无缺入定调息，一坐便是一个昼夜过去，方启虽然没料到魔功对人身的损害会有如此之剧，但也尽有耐心等得。

　　直到第二天晚间，周无缺才自定中醒来，看样子精神恢复了些许，身上有没有恢复方启看不到，不过却能看到他双手的红肿之处已经消解不少，见他摇摇晃晃似要站起身来，忙上前一把扶住，道：“感觉怎么样？”

　　周无缺苦笑道：“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全身就像要散架一样，这魔功好生霸道，一不小心便能要了人的小命去。”

　　方启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将他扶起身，而是扶他平躺在地上，运起阴珠里的后天劫力助他恢复肉身中先天灵元的活力。

　　过不多时，周无缺周身骨骼噼叭作响，他立时便察觉到身体似有变化，再一运起灵觉默默体察，忽地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不由心下骇然，方才还使不出半分力气的身体，现下怎么刹时间就好了大半？眼前的这少年是个什么人物，功行竟然精纯至斯？

　　方启只是助他恢复了些许气力，当下也不说破，等他讶异一阵，这才开口说道：“你能察觉到本命天魔的位置吗？“

　　周无缺摇摇头，道：“小的也不能确定，似是觉得脑中多了些东西，却又不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方启暗暗点头，神魔本身便是以先天劫力为主所立，他察觉不到实属正常，只有等神魂所分的后天灵力慢慢壮大，才能像宗成那样凝炼出真正的本命神魔来，而人有三魂七魄，那本命神魔便是得了其中的一部分才能暗制修魔之人，修习愈久便暗制愈深，即便不再修习，神魔已成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此生也别想再摆脱掉。

　　周无缺深吸口气，皱眉道：“以前运功行法之后，小的都能感觉到精神奕奕，身体也觉倍感活泼，为何修炼起这魔功来，两方面都只有损耗，而未有补益？”

　　方启笑道：“这便是魔功的神妙之处了，待你修习日久，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反应了。”

　　周无缺一句话出口，便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冒失，生怕惹得上仙怪罪，此时见他非但没有见怪，反倒为自己解释起来，不由有些庆幸，当下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方启思忖一阵，便又问道：“方才你立本命神魔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说得详细一些。”

　　周无缺细细回想，半晌才道：“方才小的暗运魔功，自然而然便按上仙教的那样使出神魔立命的手段来，当时只觉脑子中忽地一空，似乎整个人的魂魄都被抽了一半出去，喷出那口心头血之后，身体也没了力气。而神魔渐成之时，小的只觉好像马上就要死掉，说不出的难受，那分出去的神魂似是被一盘大磨不停地碾压，一点一点变成粉末，散入到那心头血中去，与此同时，身体似乎也被撕成了碎片，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方启没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暗叹了口气，立命神魔的手段怎么看怎么诡异，看来自己也只能练玉册魔功开头的一小部分，其它的太过凶险，还是不练为好，想到这里，这小儿开口道；“你在这里先将养几天，待得身魂大好的时候，便向本命神魔立下誓言，到那时我便放你离去。”

　　周无缺终于得了个准信，不由大喜过望，连忙称谢不迟。

　　雪猴给家里报过讯后就已回返，方启吩咐他去外面找些吃食，给周无缺恢复体力。

　　如此在洞中一待又是三天，周无缺慢慢恢复过来。方启乘着这三天时间，将那魔功反复揣摩，终于下定决心按照他自己心中所想开始修习，效果倒也不错，本身正魂逆出紫府后，与气海中的先天劫力如胶似漆，时间不长便觉神魂大有增益，精神头也旺盛了不少。唯一的一点不如意的地方便是神魂能发不能收，暂时只能存于气海之中，待得紫府开辟后，才能再重归紫府。

　　周无缺急于摆脱这个小煞星的控制，身体一恢复，便急急对着本命神魔立下誓言，说是此生决不将方启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则必死于神魔噬体之下。

　　方启倒也爽快，随即便放开洞口的禁制，任他自去。

　　周无缺走到洞口，犹豫一阵，终于还是张口道：“小的能否见我师父最后一面？”

　　方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来，想了想，直接拒绝道：“多说无益，灵照山人为恶太甚，早该遭劫，如今他栽在一个色字上，倒也算死得其所，希望你能以他为诫，若不然迟早跟他一个下场！”

　　周无缺这才死了心，暗叹一声，转身就要出洞，刚迈开了步子，便听方启又在后面说道：“等一下。”他心下又是一抽，以为那小子又要变卦，身体顿时僵硬起来，连转身都有些困难了。

　　方启看得好笑，运法抛过一样东西给他，道：“你练的是上半部魔经，下半部还在我这里，此别之后，你若是练成了那半部魔经，又觉得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便再回到这山洞之中，将这传讯玉符捏碎，到时我自会过来传你下半部魔经。”

　　周无缺接过玉符，心下着实有些发懵，不知那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讷讷谢了一声，转身出洞而去。

　　方启待他走远，带上雪猴遁光一起，便自回长寿镇去了。

　　刚到镇口处，便见曾伯宪父女二人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时不时往镇外看上一眼，显得颇为焦急。

　　方启加快脚步走过去，叫了声：“曾叔叔！”话音未落，衣袂带风，已是站在曾伯宪父女身前。

　　曾伯宪眼睛一花，便觉眼前多了个人，定睛看去，可不正是方启？他这才稍松了口气，忙自开口说道：“世侄可算是回来了，贱内出事了。”

　　方启心下一紧，道：“可是伤势有变化？”

　　曾伯宪摇头，道：“不是，她的伤早好了，昨天她吵着气闷，正好你小妈出去采办，她便一同出去，后来你小妈一个人回来，说是她不见了。我当时一听就急了，便和你父亲他们一起出门寻找，谁知道找了整整一天也没见着她的人影。我没了办法，只好今天一大早便来这里等着，盼望世侄能早些回来，为我拿个主意。”

　　方启一听，心中瞬间闪过好几种可能，寻思一阵，又自一一否决，抬头道：“咱们回去再说。”

　　一行三人一猴自回何家老宅，刚进大门，便见一个身着灰布衣衫的汉子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到方启等人也不招呼，迳自去了。

　　方文从站在堂门口，手拿一封书函，此时将书函递给曾伯宪道：“方才那汉子是送信过来的，说这信是一名女子所托，我听他描述的样子，那女子应该就是如夫人。”

　　曾伯宪满腹疑惑地拆开信封，打开信刚一看，便点头道：“是她的笔迹。”说着自顾自看下去，信还没看完，神情便是一连三变，先是疑惑，后转震惊，跟着又转不解，末了重重地“嘿”了一声，道：“好糊涂，好狠心的女子！”

　　方文从道：“怎么了？”

　　曾伯宪瞬间好似苍老了许多，摇头不语，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方文从。

　　方文从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又将信笺递向方启，道：“方启，你来看看，看有没有办法将她追回来。”

　　信上字迹娟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手笔，大致的意思是说，因为此次的事情，看出世间的混乱之状，唯有习得自保之术方能保一家平安，曾氏慕容一介破身女子，习不得上乘道法，是以决心另觅一份仙缘，出门寻道，若有一日习成本领，便再返家，希望家人勿念，好生过活等等此语。

　　方启看完，回想起那天慕容雪蕊提起要跟自己学道法的情形，当时自己还以为她只是脑子糊涂了，并未在意，却没想到这女子早有打算，真的是想学道法来着，想到这里，他忽地看向尹道彦，道：“老舅你把我的话跟曾姨娘说了？”

　　尹道彦没看过信，闻言不由一愣，道：“什么话？”跟着猛地反应过来，“她醒来后第二天，是问过我你去哪里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便将她修不成玄门道法的事情跟她说了。”

　　方启叹了口气，却出没时间再怪他，抬脚向房中走去，道：“你们在外面等等，我到房里想想办法。”说话间已进了房，挥手布下了禁制，盘腿坐在床榻之上。

　　慕容雪蕊在信中说她要去另觅一份仙缘，方启却知此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这女子早不早晚不晚，自己刚出了门，她便问及自己的去向，听说修不成玄门正法，便说要去寻道，这事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怪异，事出反常必有妖，方启转过几个念头，暗想这女子与灵照山人接触过，说不定问题便出在那老儿身上。

　　灵照山人的元神还镇压在阳珠之中，方启担心贸然放他出来，自己压他不住，便先自盘腿入定，催动第二元神全力运转阳珠，要先磨磨灵照山人的元神。

　　阳珠以前也镇压过修道人的元神，建权那倒霉老儿便是在其中一半自然消散，一半被阳珠磨去了灵力，从此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方启得了启发，后来又用阳珠去磨建炳道人的元神，建炳比他兄弟却要硬气许多，自始至终没求过半句饶命的话，到得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老儿竟然生生坚持了下来，仍然保留了大半的元神精魂。

　　方启在门中藏经阁中还专门查阅过此事，总算弄明白这建炳道人死前应是有极深的怨念，自己一番磨砺，反倒将成全了他，将他弄成了鬼修之属。

　　此时阳珠全力运转，方启暗暗体察其中的情况，阳珠一直以来都比阴珠好应用得多，此物先与第二元神道基相合，再又吸敛了建权两兄弟的元神灵力，到后来还在武试之上收过韦业南的剑气，镇过宗成放出的血光神魔咒，得了这几样滋补，越发显得运发由心起来，虽然心神沉入其中，仍只能感觉到一片虚空，但却不影响方启好好关照关照那灵照山人。

　　过不多时，灵照山人便有些吃受不住了，他肉身被毁时元神就已受了重创，再经不起半点折磨，此时被阳珠将辛苦修积的灵元一点点剥离出去，这老道顿时痛得元神乱颤，不住地哀声求饶，方启也不理他，直折磨了两个多时辰这才作罢，跟着动念将那老道从阳珠中放了出来。

　　灵照山人早就痛得没了半点精神，被放出来以后，直接瘫软在地，连悬空虚浮的精力都没了。

　　方启也不留时间给他恢复，直接开口问道：“灵照老儿，还记得前几天被你掳去的那两名女子吧？”

　　灵照山人吭吭两声，好不容易将那句“不是我掳的，是我徒弟送来”的话咽了回去，点头道：“记得，记得，小老儿不知那两名女子是上仙的人……”

　　方启对这老道没一点好印象，听他又要求饶，心下好生不耐，打断道：“其中一位年长的女子，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灵照山人抬眼看看他的脸色，试探着道：“小老儿说了，上仙会放了我吗？”

　　方启“哼”地一声，道：“那你就不说好了，小爷自有搜魂索魄的手段对付你，说或不说，多受罪还是少受罪，你自己好生考虑吧。”

　　灵照山人神情变幻，听这少年话里的意思，那是绝无可能放过自己了，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硬硬朗朗地去死，想到这里，刚要说些硬气话来，转念又念及方才那种如同痛彻骨髓的绝苦滋味，这老道又是心神一颤，一时间期期艾艾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方启见他犹豫，道：“你要是说了，放了你自无可能，不过我可以保你最后的一点灵元不散，投胎转世，虽然下辈子只能做个凡俗之人，但也好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灵照山人心下一动，凡俗之人运气好一些的，也不是不能重新修道，自己如今生死操于人手，若是能争取到这一线之机，倒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结局，当下开口道：“你先发下个毒誓，我再告诉你。”

　　方启轻声一笑，道：“你倒是谨慎得很，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费那个心机了，小爷这辈子除了在老爹老娘面前发过誓，别人还从来没这个待遇。现下你那宝贝徒弟周无缺还在我的手里，你要是不说，我大不了多费些功夫，一个一个去问你另外的那几个徒弟，你想必也心下清楚，以我的手段，你那几个徒弟哪个能逃出我的手去？”

　　灵照山人听到这里，再也不敢强硬，道：“小道也不是非要上仙做些不情愿做的事情，实在是生死事大，不敢有丝毫马虎，上仙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道若再执迷不悟，就太也不识抬举了。”说着话语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那年长女子是个天生媚骨的尤物，我那天享用过之后，又要她去招待了我洞中来访的另一位嘉宾，其他的就……”

　　方启大出意料，只听了一句，就忍不住打断道：“什么嘉宾，说详细一些！”

　　灵照山人见他一脸不耐烦的神情，这才知道自己并没说到重点，忙又道：“那位嘉宾是外教中的一位重要人物，此次是随我致真教中的一位师兄弟过来的，哦，小道那位师兄弟姓姚，名通远，号作铁臂神猿。那位外教人士与他有些交情，此次到武昌府传教，听姚通远说到小道寿宴上的无遮大会，这才过来一并玩耍的，至于此人姓什名谁，小道就不知道了，只知姚通远对他很是尊敬，一口一个上人地叫他。那人得了小道的供奉，很是满意，临走时还大大褒奖了一番。”

　　方启见他说起他自己的无耻行径，不但不觉脸红，反而一副洋洋得意之状，不由恨得直牙痒，硬生生忍住想要一脚踹将上去的冲动，阴沉着脸问道：“除了那外教中人，她可还与其他人……那个，有过接触？”

　　这小儿自与第二元神心意相通后，心思便变得尤为通达，不知怎地，却对男女之事始终懵懵懂懂，此时说到这些龌龊之事，便有些难以启齿，这才含糊其词地遮掩过去。

　　好在灵照山人倒也明白得很，忙道：“那女子是个宝贝，若不是身份尊贵之人，小道哪舍得让她去陪人？……”说到这里，这老道眼见方启脸色越来越阴沉，眼中直欲冒出火头来，又连忙打住，不敢再说下去了。

　　方启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接着问道：“那人长什么样子？是中土人氏还是外来人氏？”

　　灵照山人道：“是中土之人，生得白白胖胖，大酒糟鼻子，眼睛有些小，笑起来便只能看到一条细缝，下巴下面长着颗大黑痦子，身材中等，不高不矮，就是脚有些跛。”

　　方启“唔”了一声，心下盘算，慕容雪蕊只接触过几个有限的修道中人，除去自己和眼前的灵照山人，最多还加上灵照山人的两个女徒弟，剩下的便只那个外教中人最有嫌疑了，她信中的另一份仙缘，难道说的便是此人？忖及此处，心下忽地一动，便又问道：“你在那女子身上种的禁制现下还能不能用？”

　　灵照山人道：“那禁制上次小道发动过后，被上仙运玄法破去，现下已用不得了。”

　　方启“嘿”地一声，暗骂了自己一句，早知如此，自己多那个手脚做甚？

　　灵照山人听他问了这么多，隐约猜到些他想要知道些什么，当下也开动脑筋，隔了一阵才试探着道：“那女子是不是被人又掳了去，上仙这才着急想要救她？”

　　方启摇头道：“不是，她是自己寻仙问道去了。”

　　灵照山人倒也不觉意外，又道：“小道冒昧问一句，上仙与那复姓慕容的女子是何关系？”

　　方启疑道；“她是我一位世叔的侧室，你问这个做什么？”

　　灵照山人道：“小道是这样想的，若是她被人掳去，上仙倒还有救她的必要，可听上仙所言，她是自己寻去的，那么小道以为，这女子上仙还是不找也罢。”

　　方启听他话里有话，似是知道些什么，道：“此话怎讲？”

　　灵照山人道：“那女子与小道欢好之时，曾言道要跟小道修习道法，小道见她资质不俗，又是天生媚骨，若是修成道法，床第之间便能添上许多乐趣，当时便一口答应下来，那女子欢喜得紧，后来我再叫她去服侍那外教人士，她也没再怎么抗拒。小道心中猜想，这女子心机深沉，和那跛子淫乐时候，多半也提出过同样的要求，兴许那跛子也随口答应了她，是以事后她便自己找上门去了。”

　　方启两条眉毛越皱越紧，到最后都要拧成一团了，听灵照山人说完，这小儿心下莫名地冒出一股怒意，忽地一掌重重拍在床榻之上，只听得身下床榻喀啦啦一响，也不知被拍断了多少木衬，哄地垮塌下来。

　　灵照山人吓了一跳，眼见那小儿阴沉着脸坐在满是灰尘飞腾的烂床之间，眉眼间似蕴怒火，却没盯着自己看，这老道这才知道不是自己惹了他，便自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了。

　　方启沉默一阵，看向灵照山人，道：“你要是敢骗我，等我日后知道了，定必活撕了你。”

　　灵照山人心下一突，忙指天划地道：“小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诳，便是魂飞魄散也决无怨言。”

　　方启点点头，慢慢平复心情，却也不愿再问下去，挥手将灵照山人又收回到阳珠中去，心中暗自忖念，听这老道的意思，那人身在外教，还是教中重要人物，实力当不在低，若是慕容雪蕊找上他，自己再想带她出来，恐怕便不能再像在石仙洞中那么容易了，唯今之计，只有乘她没到武昌府之前，在半路截住她。而难办之处便在于自己不擅追踪，慕容雪蕊已走了一天有余，就算自己能御遁飞行速度远快过她，可不知她走的哪条路，拦截起来也不是易事。

　　忖念间，他已是站起身来，转头看看遭了无妄之灾的床榻，不禁又是苦笑摇头。

　　慕容雪蕊的事情峰回路转，竟然又引出了外教中人，自己方才的这怒火发得当真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是在恨她抛下丈夫儿女独自寻道？还是恨她糊涂透顶竟想着去学那些外门邪道的功法？是恨自己被一个凡俗中人蒙蔽，有些恼羞成怒了？又或是恨自己辛辛苦苦地救了她，她反倒又自甘堕落，将自己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思忖片刻，终无所得，散开房间的禁制，走出房去。

　　曾伯宪干等了几个时辰，急得在天井之中不停地走来踱去，此时见到方启出来，忙迎上前问道：“世侄可想到办法了？”

　　方启看了看他，终究还是忍住没跟他说实话，道：“我这就去追追看，至于能不能追得上，就殊难预料了，曾叔叔，曾姨娘她想学些道法于乱世之中存身，这也算不上什么坏事，你还是放宽心思，在家安心等待吧，兴许过个几年她学了本事，哪一天便回来了呢？”

　　曾伯宪喟然一叹，摇头道：“事到如今，急也没用了，还请世侄再帮我一回，此去不论是何结果，我都没话可说了。”

　　方启点头，跟方文从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向门外走去，脚步刚启，便听曾巧然道：“方启哥哥，我想和你一块去。”

　　方启脚步顿了顿，还没说话，一旁的曾伯宪便斥道：“方世侄这是去找你姨娘，你跟着去不是给他添乱吗？”

　　曾巧然低声道：“我跟着方启哥哥，若是见着了姨娘，也可以帮他劝劝姨娘。”

　　曾伯宪还待再说，方启已回身道：“巧然妹子既然想去，小侄多带一个人倒也无妨，曾叔叔放心，不碍事。”说着对着曾巧然打个招呼，当先走出门去。

　　曾巧然跟着方启走出镇外，到了无人处，方启放出剑光御遁而起，沉吟片刻道：“巧然妹子，方才我和你爹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有道是仙缘难求，曾姨娘既然下定决心修仙问道，我也是修道之人，实在不愿阻了她的仙缘，况且她在信中也说了，她修成了道法便会回家，到时你们一家人自会团聚，现下不过只是暂时分开而已。”

　　曾巧然垂首默然，不一刻星目微抬，道：“我也觉得姨娘这件事情做得对，那次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现下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像我和姨娘这样的弱女子，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若是学些本领，别人就不敢随意欺辱我们了。”

　　方启叹了口气，心中暗道你若是知道你姨娘是个什么人物，怕就不这么想了吧？不过自己既然瞒了这件事，那便瞒到底吧，免得说出来大家心里都不快活，口中道：“这一次若是找不到她，你回去以后就多劝劝你爹，过段时间他兴许便会想开一些。”

　　曾巧然点头应下，忽地又道：“方启哥哥，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些，所以才带上我出来的吗？”

　　方启愣了愣，心道：“不为了跟你说这些，我带你出来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吗？”心中想着，嘴里却道：“这个倒也不是，我见你这些天着实有些气闷，便借着找曾姨娘的机会，带你出来透透气。”

　　曾巧然嫣然一笑，道：“还是方启哥哥对我最好了。”说着咬了咬嘴唇，忽又问道：“那位洛仙子长得很美吗？”

　　方启原本还是谈笑晏晏，听到她问了这一句，顿时有些结巴起来，道：“这个么，还行吧，应该和你，和你差不多吧。”

　　曾巧然轻轻“哼”了一声，道：“就知道哄人，要不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你又怎会看得上眼？我一个凡俗女子，如何能跟她相比？”

　　方启正色看着她，道：“我没骗你，她的相貌的确和你不相上下。”

　　曾巧然被他看得脸上有些发红，不自禁想扭过头去，却又似有些不舍，过了半晌暗暗下了决心，鼓起勇气道：“那你怎么看不上我？是觉得我没有她那样的本事，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方启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质问自己，当日为何回绝她老爹想要结亲的话，想不到这小妮子还挺记仇，那时她偷听了屋中三人的对话，怕是伤了自尊心罢？这小儿愣了一阵，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那不是看不上你，而是另有别情。”

　　曾巧然又是一哼，轻声道：“你有了喜欢的人，我是知道的，这些天我也问过伯母她们，知道那位洛仙子比你的本事还大呢，只可惜我们来晚了些，没有见到她。”

　　方启听到这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当时洛佳荷忽然现身替他解围，他后来想了想，应该是她怕自己不知轻重，答应老爹要自己娶妻生子的要求，从此毁了前程。

　　修道人的元阳元阴最是重要，若是修行之前失去，那便是如同慕容雪蕊一般，修不得上乘道法，而若是修行之后失去，那便是自毁道基，从此修为难得寸进。除非修到元神之上，要不然这一点谁都避不过。

　　这小儿虽然走的是肉身修劫的路子，但也不敢说自己真能不在乎，这么一来，每次别人一提到这里，他便有些进退两难之感，有心不想让人误会自己与洛佳荷的关系吧，又怕家人旧事重提，徒惹烦心，若叫他大大方方地说起吧，他又似乎心有不甘，不愿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