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再无他事，参加比试的人一个个欢天喜地地挑了法宝回去，中品法宝对这些入门不久的新进弟子而言，无疑便是一个大大的诱惑，众人数日鏊战，多半为的便是此时，待得法宝选完，百花宴也已到了尾声。
方启从致真教那边回来后便一直坐着发呆，洛佳荷将三样法宝一件一件地拿在手中把玩，转头见到他的呆滞模样，暗笑这小子倒是坐得安稳，拿着列缺钩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呢？法宝都到手了，你还提不起兴致？”
方启醒过神来，忽道：“我们山门里谁有魔门的功法？”
洛佳荷听他竟是问起这个，不由有些好奇，道：“你要魔门功法做什么？”
“刚刚听那人说到本命神魔，忽然有了些触动。”方启想了想，道：“我在想，听那人的口气，那血光咒法引动的神魔咒似是有些门道，何以到了我身上却没有半点不适感觉，是不是那咒法只是潜伏起来，未曾发动？”
“你不是说你功法独到，别具一格么？现下才知道自己口气太大了？不过就是一个练得没到家的神魔咒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洛佳荷顿一了顿，眼中含笑，见方启又待再说，这才不慌不忙地加了句，“大师姐那里有一套魔经，好像是得自当年的赤身教魔宫，你可以跟她说说看，不过她会不会把魔经借给你看，我可不能保证。”
方启心中大喜，点头不说话了，转而暗暗盘算自己该怎么跟林绿华开口。
他昨天看过宗成与周重宇的比试后，加上与洛佳荷的一番讨论，再结合自己心中对血光咒法可能与先天劫力有关的推测，暗数自己的手段，便定下了今日比试时近身抢攻的策略。当时他抓住宗成魔功发动不够快捷的弱点，将最强的手段一股脑全都使了上去，掌心天雷与绝音宝磬交替而动，一举将局面控制。
至于后来宗成被绝音宝磬所乘，眼看落败时使出的神魔咒，却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不过这小儿早已能不通过阴珠而感知身周劫力，那神魔咒刚一近身，他便知其是以先天劫力为主，不惊反喜，当即用阳珠将其收了进去。
阴珠能吸敛后天劫力，却对先天劫力没吸敛之力，而阳珠则正好相反，阴珠得之无用的先天劫力，对其却恰恰有滋补之用。
方启得了那股驳杂不纯的先天劫力，食髓知味，便琢磨着要弄一套魔门功法，看看魔门中人是如何将先天劫力练为已用的。
他气海中的先天劫力乃是凝炼本身正魂的关键，正苦于没有功法运使，若是能从魔门功法中得到启发，或是干脆照搬照练，倒也不失为一个绝好的方法。
至于与洛佳荷说的那番担心言语，这小儿早说惯了鬼话，不过是十成功力只用了一两成而已。
选完了法宝，众人再于冉香峪聚一回，百花宴便即结束了，旁门诸派纷纷告辞，只留下正教中人，商议共抗异教的大事。
昆仑派因为与异教走得太近的关系，不久也告辞而去，未再与会，其余的正教中人便自冉香峪出来，入紫宵宫中议事。
方启虽然入门不久，但毕竟是武当长老身份，再加上新近得了武魁之名，与会的人选里当然也少不了他的一份。
正教自道统之争后逐渐式微，这百多年来一改当年作风，几个教派抱成一团，卧薪尝胆，着实做了诸多改进，近几十年已慢慢站稳脚跟，与异派间的争斗也渐渐有输有赢起来。就像三年前的武当之围，武当派在其余几个门派协助之下，力挫致真教的大举来犯，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方启在殿中听了片刻，便即知道此次商议的主旨，不过是将先前订下的大方略于细节处再做调整而已。他以前就听洛佳荷说过那方略，总体便是，正教诸派各斥巨力修建护山大阵，有敌来犯时，能够应付便自己应付，若是觉得抵受不住，便关闭护山大阵拖住来敌，再以飞剑传讯向诸派求救。其余诸派接讯后，当即抽出本门最强战力赴援，里应外合共歼来敌。
上次的武当之围，便是如此得解。
此是阳谋，即便外教邪派的人知道正教的意图，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当然这种做法也不是只有好处，全无坏处。
第一个坏处便是此种方法只守不攻，行事诸多掣肘，等于是将外面的花花世界让给了那些邪魔外道，各派再不像以前那样能够随意下山，修积外功，当然因此也错过了许多良材美质，反被异教中人搜罗了去，此消彼长之下，异派人口越来越兴旺，而正教则难免青黄不接，后继乏人。
第二个坏处则是各派弟子门人轻易不得出山，长期封闭自守，与外界失去联系，慢慢地便显得有些呆板。须知闭门苦修，隔绝世情，虽然短时间内能提升修为，但时间一长就有些后力不足，破境犹为艰难。特别是到了与人斗法之时，遇事呆板之人与世情通达之人相比，相差何其巨大，往往法力境界都比对方为高，最后的结果却大半大败亏输。
正教中人知道此法不能长久，是以这些年来除了尽量保存自身实力之外，便慢慢放松了限制，而百花宴上讨论的，也正是关于这些方面的细节。
待得诸事完毕出了殿来，外面已是金乌西坠，夕照满山了，大家又是好一番客套，武当众人这才将诸位同道送出山去。
方启跟在众人后面，见洛佳荷一路飞遁，一路跟卢贞淑挨在一起低声争论，讨价还价正急，末了只见卢贞淑站在遁光上连连跺脚，显然被是地都要刮三层皮的洛佳荷弄得急红了眼，一步一步地败下阵来，方启看得好笑，暗道这位洛师姐不去经商，实在是可惜了大好人才。
武当诸人直送到山外，待众人远去后才回返。
洛佳荷笑靥生花，到了方启身边，小声道：“小妮子果然看重二相环，情愿拿新得的两件法宝来换，真是奇了。”
方启暗暗撇嘴，这有什么奇不奇的，碰到你这样的主，两件法宝算是轻的了，当下道：“雪山派毕竟跟我们武当派交好，师姐这样做，怕是有些以大欺小之嫌吧？”
洛佳荷“呸”地一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不想些办法，三件法宝咱们两个人怎么分？难不成一人一件半？现下三件成了四件，你小子白白占了半件法宝的便宜，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是嫌法宝多了沉手，尽可将自己的那两件还回那小妮子去。”
方启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吃到嘴里的东西，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小弟只是为师姐着想，怕雪山派的诸位为了此事见怪师姐。”
洛佳荷忍不住“嗤”地一笑，道：“这事你不用担心，卢贞淑那小妮子年纪虽小，家当却不少，不会乱嚼舌根的。再说了，咱们公平交易，她可没半点怨恨的意思，最后只说此事须怪不得师姐我，要怪只能怪方启那小儿说话不算数，日后总有跟他算算旧账的时候。”
方启听得嘴里直发苦，想不到这位师姐栽赃嫁祸的手段也是一绝，到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声，对着洛佳荷拱拱手，以示拜服之意。
众人各回住处，方启跟着洛佳荷到了青莲坞中。
洛佳荷拿出法宝囊，将那四样法宝取出来，厅中刹时间彩光四射，宝气氤氲，映得四壁皆辉，耀眼生花。
洛佳荷指着列缺钩道：“此宝本是正教之物，道统之争后流落在外，后为邪派所得，因为祭炼不得法，已失了好些神异妙用，要不然致真教也不会将它拿出来做彩头。我选的第一件法宝就是它，原因便在于若是将其内中的邪派禁制抹去，再以玄门法力温养，假以时日，此宝说不定就能恢复当年旧况。”
说着手一招，另一件子母赤精钟悬浮而起，接着道：“这件法宝是青城派拿出来的，本身便是以太清仙法祭炼，炼宝之人又没有以神魂温养，是以最好应用，只要再以太清仙法稍加祭炼，不论是用做本命法宝，还是专做外放斗法之用，俱都稳妥。还有一点难得之处便在于，此宝一子一母，遥相呼应，攻守俱佳，祭炼得久了，未必不能列入至宝之列。”
方启见那钟形似一个葫芦，上下两层，想来应是上层为子，下层为母，浑身赤光盈荡，流转不休，随着洛佳荷的手指弹动，旋来盘去，煞是灵异。
洛佳荷旋而又指向自卢贞淑那里换回来的两件法宝，道；“这两件一名碧血魂梭，一名三元坎离圭，我只识得那碧血魂梭，知道其原为邪派之宝，后为一正教散仙所得，经其长年累月地祭炼，早脱了邪门本性，使动时碧光盈野，擅能荡邪辟魔。至于那三元坎离圭，我听卢贞淑那小妮子说，此宝能发水火二气，阴阳互济，相得益彰，威能到底如何，只有祭炼之后方知。不过我估计以雪山派诸位师兄的眼光，此宝当也不差。”
方启伸手运法将那碧血魂梭和三元坎离圭招至近前，各在手中把玩一番，抬头道：“师姐想好拿哪两件了吗？”
洛佳荷道：“早想好了，咱们这样分配，你拿子母赤精钟和三元坎离圭，列缺钩和碧血魂梭则归我。”
方启道：“有什么讲究吗？”
“当然有讲究！”洛佳荷指着子母赤精钟道，“你入门时日方浅，不容分心他顾，这件法宝祭炼容易，与你最是契合。”说着手一挥，子母赤精钟便向方启那边飞去。
方启伸手拿过，问道：“那三元坎离圭呢？”
洛佳荷却不答他，将剩下的三件法宝一个个收入法宝囊中，这才道：“坤子转世后拜你做师父，你当然得为他准备些家当，这三元坎离圭我就代你送给他了。”
方启怔了怔，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那你还是他姑姑呢，你怎么不给他准备些家当，偏偏只侵吞我的法宝。”
洛佳荷斜他一眼，道：“谁说我没给他准备？待我祭炼好列缺钩和碧血魂梭，一股脑儿全送给他。”
方启这时才终于见识到这女子的算计手段了，合着自己打生打死费尽千辛万苦地拿了武魁之位，就只能得一件法宝，其它的三件全都给她侄子做了好去，这小儿心生不甘，道：“还有个元宝儿呢，她原本可是你的徒弟，再怎么说这三样法宝你也得匀她一件。”
洛佳荷“呸”了一声，道：“你抢了我徒弟，我都还没找你算帐，你倒赖上我了。实话告诉你，你有本事抢徒弟，就得有本事为徒弟们赚够赏钱，要不然你这个师父乘早别当了。”说着又是冷冷一笑，“现在徒弟们都还没进门，做师父的就开始偏心了，成天元宝儿铜钱儿的挂在嘴边，我要是不为我侄子防着点你，谁知道到时候会被你那女徒弟欺负成什么样？”
方启气极反笑，笑了两声，却也知道说不过这女子，便只能恨恨地再哼哼两声，道：“便宜都被师姐占光了，小弟我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便请师姐你发发善心，赏小弟一个法宝囊总可以了吧？”
洛佳荷道：“这倒可以。”说着摸出个黑色丝袋，扔了过去。
法宝囊炼制简单，内中封存一个简而化之的纳须弥入芥子的小法术即可，唯有材料难得，搜集起来颇为不易，方启接在手中，只一运法探查，便知这个法宝囊比在建权老道那里搜刮到的要好得多，心里这才稍微平衡了些，将那子母赤精钟收收放放了好几回，运用熟悉后便将其挂在腰间。
洛佳荷见他不再计较自己多占法宝的事，心下也甚是高兴，这几年来犹其最近的几个月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和这小子的相处与初进山时大有不同。初进山时，这小子说话阴损，斤斤计较，跟他说不了几句话，便让人忍不住地直冒火头。而现下呢，则似乎完全变了个人，有时候占他一些便宜，甚至打他两下踢他两脚，他也最多一笑了之，想来便如他自己所说，他对亲近之人亲厚，对不相干的人才会冷眼相对罢？
二人分完了法宝，洛佳荷忽地想起一事，道：“大师姐明日一早便要去雪山派了，你不是说要找她借魔经吗？现下去还来得及。”
方启连忙起身，道：“师姐你陪我一起去吧。”
洛佳荷点点头，二人出得厅去，直驾遁光往林绿华的住处飞去。
林绿华生性淡泊，入道二百余年却未曾收过一个徒弟，住的地方也甚是简单，只在岛西辟了一个山洞以作静室，若无要事，山门中的其它的地方便极少见到她的行踪。
二人到得她的洞府时，她还没回来，不知正在哪一位同门府中叙话。二人等得一阵，便见一道白色剑光如电飞驰，不一刻已到近前，剑光上正是林绿华，见到洛方二人，清颜微绽，道：“有事吗？到里面说话。”
石洞并不深，只几步便到了尽头，里面没有过多的摆设，浑不像是个女子住处。方启只眼一扫，便将她与喝风洞的苦叟联系到了一起，心道这二人都是修为高绝之辈，性子倒也相似，只重本身修行，对外物却不甚看重。
三人随意坐下，方启道：“大师姊，小弟听洛师姐说你曾经得过一部魔经，便想着过来跟你借来看看。”
林绿华也不问他为何要借魔经，爽快道：“可以。”
方启大喜，刚要道谢，却听林绿华跟着加了一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方启原本想的是林绿华要么答应，要么就是不答应，却没想到如此清绝高华的女子竟然会跟自己谈条件，闻言稍愣了一下，道：“师姐请说。”
林绿华看了看洛佳荷，这才道：“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不许隐瞒，要是我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那魔经你也别想借了。”
方启这下才是真的愣住了，心中飞念电转，说与不说两个念头交相浮现，良久说不出话来。
林绿华也不催他，转而对洛佳荷道：“师妹想必也好奇得紧吧？”
洛佳荷默默点头，暗道我不是好奇得紧，而是实在好奇得紧，这小子神神秘秘地总做出些惊人之举，我早就想掏出他心窝子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的什么东西了。
方启眼睛看在空处，脑袋里却是如滚如沸，思忖现下将自己的事情说出来是不是最佳的时机。以前他也想过，万一到了自己掩藏不住的时候，便坦白一部分，只将修劫的事情隐住不说就行了。可想归想，做归做，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时刻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准备。
思忖一阵，终究还是魔经的诱惑大过了心中的顾虑，这小儿心一横，开口道：“本来这件事情我是想等在门中呆得久了，混得熟了，立了一些功劳了，大家看得我顺眼了我才说的，现下说出来之前，两位师姐须得答应我，一不能怪罪我，二不能让其它同门怪罪我，如果可行，掌教神尼那里，希望二位也能帮我圆圆场。”
林绿华微微一笑，又是爽快答道：“可以。”
方启等了等，见她没准备再加话，便又看向了洛佳荷，道；“洛师姐，以咱们两人的交情，这事应该没问题吧？”
洛佳荷点头道：“你先说说看，能帮忙的地方我尽量帮忙。”
方启听她说得囫囵，哪能就此信她，暗道你是能使坏的地方便尽量使坏吧，当下道：“此事关系重大，师姐须得应我才行。”
洛佳荷瞪他一眼，不耐烦道：“行了，我答应你了，快说罢！”
方启这才深吸口气，道：“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修成了大神通的长辈，那个人是我编出来的。”
只说了这一句，洛佳荷就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方启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绿华也颇显讶异，不过她的定力比洛佳荷要好很多，当下拦住情绪激动的洛佳荷，道：“师妹稍安勿躁，听他说完。”
洛佳荷通地坐回身去，道：“这小子说的若是真的，岂不是掌教师尊也被他骗了？”顿了顿，似又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空洞地看向方启，“不对啊，你小子那时只跟着聂秋娘厮混了几天，怎么编得出这样的鬼话来？难不成在聂秋娘之前，你早就已经开始修行了？不对，不对，若是那样，你又怎么会被人捉到济恩寺中去？不对，还是不对，若是没有人暗中帮忙，建权建炳那两个妖道又是栽在谁人的手里？”
方启见她竟是连建权建炳都提出来了，不由心下也是微微一惊，建权建炳的事情自己从来没在同门面前提过，便是和诸葛英说的最多的那次，也没提到这茬上去，她是如何知晓的？想到这里，他再顾不得往下说，而是转而又问上了洛佳荷：“建权建炳那两人师姐是怎么知道的？”
洛佳荷此时也正好同时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相视一眼，还是洛佳荷先说道：“你可还记得顾凤临？”
方启一听到顾凤临三字，顿时恍然道：“原来那老书袋子跟你们是一伙的。”跟着又道，“既然顾凤临都跟你们说了，那想必你们也去过鹰脚村了吧？”
洛佳荷点头道：“你进山的前一天，顾凤临便已经进了山，之后一直在山上做客，直到十几天后才离开。门中收弟子以前须得考验心性，也得查明出身，大师兄早已派人去鹰脚村看过了，不过跟顾凤临一样，没见到你的家人，只在村子上问了些人，知道了你家的一些情况。”
方启点点头，三年多以前，正是顾凤临将他带离了济恩寺，也正是那次，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顾凤临的洞府，方启承认了建权两兄弟的事情，接着聂秋娘出现，惊走了顾凤临，他为了取信聂秋娘，这才编了个方家长辈出来。
这个方家长辈，实在是神来之笔，方启事后都有些奇怪自己当时是怎么编出来的，不仅骗了聂秋娘，骗了洛佳荷，后来便是连半边老尼那般神仙样的人物也骗了进去。从头到尾，别的地方有人怀疑，唯独这一点从来就没人怀疑过，
这小儿不知道原因，其实原因却很简单，那就是这些人不知道，也从来就没有想过他身上会有一个第二元神。不怪他们想不到，而是第二元神身上发生的事情，修真界从来没有出现过，也委实太过匪夷所思，大大超出人的想像之外。
古往今来，修真界中练成第二元神身外化身的大能修士不在少数，人所共知，第二元神依附正魂而存，其本身不能单独存在，也不能为他人所控制，也就是说，第二元神只能是本人所练，本人所控，根本不可能出现自己的第二元神依附他人神魂的情况。
所谓天地有残缺，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追根溯源，其因果便在混沌元胎这本不该存于此方宇宙的天地奇物之上，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有了这个方家长辈，聂秋娘毁掉了自己的肉身，直接将转世之事交给了方启，为的便是希望通过他，下一世修得天仙大道，不再受那玄阴之体的困扰。
有了这个方家长辈，洛佳荷尾随着他不放，不惜毁言悔诺，也要将他弄上武当山去。
之后的之后，所有的事情无不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洛佳荷也在心里想过无数次，这小子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可她做梦也没想到，方启只一开口，便让她以前的种种猜测全都落空，只此一句，便已让她震惊难言，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这小子是如何编出这番谎话来的，甚至忍不住心中怀疑，是不是方才的那句话才是真正的谎话？
洞中沉默一阵，方启才又开口道；“我跟大师兄说过的事情，都真实发生过，并没有做假，唯一的一点我没有说，那便是长在我手掌心的古怪珠子并未遗失，而是化作了阴阳二珠，遁入身体里去了。那古怪珠子有个名目，叫做混沌元胎，上面附着一个残魂，应该是哪一位世间大修的第二元神。”
说到这里，洛佳荷差点又忍不住要站起身来，好在她心里已有了些准备，一瞬间又强行压下心中悸动，只拿眼去看林绿华。
林绿华“唔”了一声，沉吟道：“混沌元胎，第二元神？我只听说混沌元胎是芬陀神尼弟子杨谨之物，却从未听说过她将之练成了第二元神。”
“那杨谨是男是女？现下在什么地方？”方启心中一紧，不知不觉间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林绿华道：“是名女子，她前世是青城派现任掌教白谷逸的发妻凌雪鸿，转世后投入芬陀神尼门下，后来归入峨嵋，此人资质绝好，法力高深，混沌元胎便是她得自轩辕黄帝圣陵，乃是道门第一至宝九疑鼎中的胎心。”
方启舒了一口气，虽然林绿华说的与自己心中猜想不符，但好歹弄清楚了混沌元胎的出处，以后追索起来也能少走许多弯路。
洛佳荷见他又不说了，不由好生不耐，道：“你先把事情说完再想，行不行？”
方启讪讪一笑，接着道：“那第二元神不知怎么个缘故，认了我做主人，自从混沌元胎一化为二后，便慢慢恢复，待到我在莽苍山遇到了喝风洞苦叟……”
洛佳荷听到这里，又忍不住插嘴道：“你还认识苦长老？以前怎么没听你说？我说你怎么对他那么感兴趣呢，原来是早认识他了。”
方启苦笑道：“师姐听我说完再问，行不行？”
洛佳荷这才省起，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在心中暗恨，好小子，姑奶奶还真小看你了，原来藏得这般深沉，等眼下的事情完了，姑奶奶若不好好整治你一番，武当山辣娘子的尊号岂不是白叫了恁多年？
“我被云南玉龙坳的至动道人挟持，路过莽苍山的时候，苦长老救下了我，还邀我去他洞中做客。我那时因为身上有个第二元神，经常犯迷糊，苦长老也不见怪，跟我说话的时候反而客气得紧，一口一个道友地叫我，弄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
“后来我那老毛病又犯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将以前的事情全都记了起来，只一回想，诸多场景全是清清楚楚地。”
“等我醒过来时，苦长老却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大白马猴照顾我，我只道他是有事外出，便一边在洞中恢复第二元神的法力，一边等他，等了几天还是没见他回来，我牵挂家人，便即下山回家。”
“我和白猴儿走了二十多天，快到襄阳府的时候便出了事。我无意中听到建权两兄弟的说话，说是要谋夺一个小孩儿身上的东西，只一听便知他们说的是我，我那时得了苦长老的绝音宝磬，苦思一夜之后，便乘虚将建权老道给谋害了。”
“二位师姐想必知道，那时正是致真教阴谋围攻武当山的当口，我师父聂秋娘领了她手底下的人马驻扎在济恩寺里面。建权老道出事以后，他们便到处搜寻凶手，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好跟建权老道在一块，无奈之下，只好装傻扮嫩，暂且骗了他们相信我只是个凡人小子。之后的事情，二位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再多说了罢？”
洛佳荷呼地出了口长气，道：“你那第二元神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你是怎么编出那方家长辈的鬼话来的？”
方启默一动念，便将第二元神放了出来，化作一只金光大手悬浮洞内，其中一个童子声音道：“我老人家清修数百年，掐指一算便知前因后果，兀那方家小子，见了你家祖爷爷还不快快上前拜见？”
那金光大手才一出现，洛佳荷的目光便有些呆滞了，等到第二元神再一开口，她又是倏地脑中一清，这声音虽然比现下方启的声音要显得清亮，但却明明白白便是三年前那童子的口音，眼见得金光大手光芒轮转，方启垂目闭口安坐一旁，一时间又有些糊涂了，心中当真难以相信，眼前的金光大手便是那小子所发。
林绿华也是悚然而惊，若不是方启早有提醒，她八成便会和洛佳荷一个想法。概因眼前的第二元神灵机湛然，法力虽不浑厚，但境界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林绿华心中猜测，若只论境界，自己与之相比，恐怕也是相差了不小的距离。
方才方启说到他谋害了建权道人时，她还有些疑惑，一个初入道的小儿，就算有第二元神和绝音宝磬之助，可那第二元神早成残魂，绝音宝磬又才新得，如何是修道百余年已然练就元神的妖道的对手？此时见到了金光大手，她才算明白过来，也大略想到当时的场景。
试想一个初就元神的修者，见到一个境界比自己高得多的第二元神所化的身外化身，该会是何等样的诚惶诚恐？哪怕那身外化身与自己不是一个路数，只怕也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念头，生恐一句话得罪了对方，便被人转念间打得形神俱灭。
到得此时，另一个疑问又自浮现心头，第二元神早成残魂，短短十多年时间，决无可能恢复，可它是如何保留本身境界不跌落的？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方启；“那混沌元胎是怎么个情形？你细细说与我听。”
方启搔搔头，收回了第二元神，道：“这个问题当真有些为难，第二元神是在我抓到定神玉符之后才安生下来的，之前的事情全都记不住了，只能感觉到混沌元胎上面似乎有一套阵法日夜运转不休，到后来混沌元胎一化为二，那阵法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第二元神脱离出来，便与阳珠道基相合，存身于阳珠之上了。”
林绿华点点头，这么说来便有些道理了，那阵法应该便是第二元神境界不跌的关键所在。忖及此处，她又想到第二元神是得了定神玉符之助才有了后面的一番造化，按说那玉符应属不凡，可大师兄诸葛英已看过他身上的半边玉符，说是没有半分出奇之处，难不成当年此符定神之后，便彻底失去功用了？看来此事只有如大师兄所说，等方启自他母亲那里拿到另外半边玉符才能定论。
方启见两位师姐俱都沉吟不语，便安静了一阵没说话，待得她们沉思了盏茶工夫，这才又说道：“第二元神丢了当年记忆，不过却留下了一句话。”
林洛二人霍然抬头，齐声道：“什么话？”
方启见到二人着紧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道：“这件事情很紧要吗？”
林洛二人一齐点头：“当然！”
方启“哦”了一声，道：“我的事情已经说了一半了，二位师姐答应过我的事情可也不能忘记了。”
洛佳荷恨得牙痒，伸手便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恁多废话，你小子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大师姐？”
林绿华点头道：“小师弟以前不说这些，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留你十年不得下山这件事情上，我们做得有些强人所难，你有些防备实属正常，而如今你入得门来，也不过才只几个月时间，便肯将如此隐秘之事说出来，足见你已将自己视为武当派的一部分。如果此事真的关系重大，山门中非但不会怪罪，相信掌教师尊还会记你一功。”
方启听她说得明白，终于彻底放下了心思，道：“那句话是这样，去雄狮岭，不能让那人得逞！“
洛佳荷惊道：“雄狮岭？极乐真人？”
方启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雄狮岭，不过只有这么一句话，当年第二元神是不是要去找极乐真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洛佳荷白他一眼，道：“去雄狮岭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找极乐真人了，而且很可能是去找极乐真人帮忙。你那第二元神明摆着是正教中人所炼，你再捋捋他话中的意思，不能让那人得逞，那人是谁咱们先不理他，关键便在于以第二元神原主人的修为都不能阻止那人，只有去找正教同道极乐真人帮忙，才能不被那人得逞。”
方启还是跟先前一样，先点头再摇头，道：“师姐说的只是其中一层意思，我们是否也能这样理解，第二元神并不是去找极乐真人帮忙的，而是去帮极乐真人的忙的，结果在半路上被人打成了残魂？”
洛佳荷一怔，琢磨一阵，还真有这种可能。
方启这几年中，早已将那句话翻来覆去地折腾，理解当然比洛佳荷要深，接着又道：“还有就是，或许他们并不是要谁帮谁的忙，而是单纯的通风报讯，又或许，咱们反过来想，第二元神是正教中人所炼没错，可正教中人也有反目成仇的时候啊，如果他话里的那人指的根本就是极乐真人，那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就完全就反了个了？”
洛佳荷与林绿华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色，若论世间顶尖大修，修界中人第一个想到的便会是极乐真人，不管此事正着来反着来，只要牵扯到极乐真人，那都必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修真岁月悠长，一些大能之辈谋划一件事情，有的甚至能追溯到几百年前，十几年时间相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才将整件事情起了个头而已。
方启也看到她们眼里的忧色，道：“想要真正弄清楚这件事，还得去找极乐真人，以前我还担心自己人微言轻，极乐真人未必肯见我，现下好了，有师兄师姐们出面，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洛佳荷道：“要是事情真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和师姐也不用犯愁了。极乐真人早就已经闭了山门，不见外客，这么多年都没听过有关他老人家的消息了。”
方启笑道：“这有何难？有道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咱们天天在雄狮岭守着，天天在他山门前喊他，总有一天他会见咱们一面。”
洛佳荷点头道：“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不如这样，这个喊门的重任就交给小师弟去办，大师姐你说怎么样？”
方启忙道：“别别别，算我没说，咱们另想办法。”
林绿华笑了笑，道：“此事暂且不提，你再跟我们说说阴阳二珠的事情。”
方启定定神，道：“对这阴阳二珠我也了解不多，说出来不怕二位师姐笑话，两颗珠子在我身上呆了十多年了，到现下为止，也只是它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们，阳珠上还有一个第二元神附着，多少能催动些距离，可那阴珠根本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主，任是我怎么催动，它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身体一步。”
林绿华点点头，忽然道：“你找我借魔经，是否就是为了先练魔功再炼阴珠？”
方启连忙摇头道：“我只是想参照参照，并不练它。”
林绿华道：“魔门中人虽然对阴魔之属有些钻研，但其所炼的阴魔根本不能与混沌所化的至阴之气相比，参照可以，却万万不能以之炼化阴珠，若不然那可就是暴殄天物，白白糟蹋了好东西，此为一。再有就是魔门功法要求极高，非心志极其坚定之人不能驾驭，心性差一些的人练了，难免会被阴魔所乘，最终只能成为阴魔控制下的一具行尸走肉，自古往今，真正练成魔功又不被阴魔控制的魔门高士，据我所知不会超过两掌之数，这一点你千万记下，不要走岔了路。”
方启倒吸了口凉气，点头行礼道：“师弟受教了。”
林绿华伸手自宝囊中拿出一册玉书，递给方启，道：“今天就只说这么多了，日后我若还有疑难，就再去问你。”
方启双手捧过，见那魔经乃是用一页页极薄玉片雕琢而成，先不说其中所刻的功法，单只这一册玉书，便是巧夺天工，精美难言，若是放在俗世间，还不知会被多少殷商巨富所争抢，用价值连城四字评语来评价，恐怕都还算是轻的了。
从林绿华洞府中出来，一路飞遁，洛佳荷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冷笑两声，又时不时地斜眼看方启几眼，末了竟是一催剑光，招呼也不打，迳直飞走了。
方启遁速不及，根本无从追赶，眼看前方白光闪动，虚危腾蛇剑的剑光几个转折，已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站在遁光上呆立片刻，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明明都已经招了，怎么还是把她给得罪了？
既然想不明白，想了便也是白想，方启摇摇头，催动兵天御雷剑，自回鸡冠栈去。
兵天御雷剑现下的遁速虽然不及洛佳荷，但使动之时已颇见快捷。方启祭炼此剑这么些时日，早已知晓兵天御雷剑虽是最后一个启出阵盘，但却是真武荡魔九剑之首，待得祭炼成熟，其遁速之快，足能媲美佛门的心光遁法或是道门的千里户庭囊中缩影之法，到那时，只要自己兵天御雷剑一摆，赶起路或是逃起命来，那可就真能称得上动念即至，一骑绝尘了。
真武荡魔九剑所成的九宫八卦阵盘名为荡魔，当然便是主杀伐之用。
而这九剑乃三丰真人以阵盘所炼，不同于有主之物，天生便是为武当门人准备，是以只要哪个人与其有缘，得之稍一祭炼便能应用。
民间传说北极真武大帝乃是天庭第三任帝王，执掌兵戈，御役万雷，三丰真人便是其历代化身之一，不过在修界中人眼里，三丰真人只是三丰真人，与北极真武大帝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其所传承的也不是玄武门下，而是三清之一的上清道法，
武当派为三丰真人所创，后世门人当然也知道，三丰真人之所以将那阵盘上的九柄剑命名为真武荡魔九剑，所为的不过是按照世间的说法，定下九剑的从属，以及剑阵的功用而已。
兵天御雷剑御使雷电之力，再得其余八剑之助，阵盘化形笼盖全山，便能摆出九正八反，正反一十七路妙有雷书伏罡大阵，排荡天下邪魔，扫尽乾坤秽气，最是神妙难当。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诸葛英才告诉方启，只有将兵天御雷剑祭炼有成后才能下山，为的便是防备万一，到那时就算方启远在万里之外，他也能以九宫八卦阵盘将兵天御雷剑招回，以此布下大阵。
如今祭剑小成，百花宴已过，山中再无大事，方启便想着是不是应该着手准备回家省亲的事情了。原本这小儿打算回家后，就将老爹老娘老舅老嬷一股脑的全接上山来，后来在拜访了众同门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便在于，山门中上至掌教神尼，下至仆役弟子，他还没见过哪一位有将自己的亲眷接引上山的，这小儿再怎么狂妄，也不敢胡吹老子天下第一，就是要开这个先例的大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想着多准备些东西带回去。
忖念间，鸡冠栈已遥遥在望，方启眼见岭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显是正开宴席，不由“哈”地笑出声来，暗道孙燕儿钟鸣这两人不愧是鸡冠栈的哼哈二将，正主还没回山，这俩小子就已将庆功宴摆下了。
待得遁光下降，在鸡冠栈前落下，便见孙钟二人伙同一帮同门直往外迎来，孙燕儿当先而行，嘴里大声道：“少爷回来啦，今晚上来了好多同门，我和钟师弟都有些忙不过来了！”
方启点点头，对着他二人身后的低辈弟子一拱手，道：“诸位同门看得起方启，方启在此谢过了，里面请！”
一众弟子连称不敢，拥着方启往厅内行去，一路不停与人打着招呼，还没到花厅，便遇见了不少三代四代弟子，待转过前方回廊，前方忽地白影一闪，一人迎面直撞过来。
方启脚步一顿，往后退了一步，前面那人也连忙止住脚步，抬眼见到与自己差点撞个满怀的人正是方启，不由俊脸一红，有些不自在起来。
方启这才看清那人是沈兆鸣，不由有些好笑，道：“沈师侄也来了？”
沈兆鸣踌躇一阵，忽地一揖到地，大声道：“师侄以前眼高于顶，无知冒犯，还请方师叔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
方启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子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了？口中道：“沈师侄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有什么为难事情想请我帮忙？”
沈兆鸣并不起身，亢声道：“师侄诚心请罪，还请师叔不要说笑话！”
方启听他说的认真模样，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上前扶住他，道；“以前的些许小事，咱们就不去记它啦，走，喝酒去！”
话音刚落，便听后面洛佳荷的声音道：“多大点的屁孩子，这就成个酒鬼了。”周围的几个女弟子掩嘴而笑，俱各向洛佳荷行了一礼。
方启转过身去，见她带着门下几位弟子姗姗而来，喜道：“师姐和各位师侄女大驾光临，鸡冠栈蓬荜生辉啊。”
洛佳荷白他一眼，道：“白不白文不文的，酸死个人了。”说着看向沈兆鸣道，“你不是挺自傲的吗，怎么忽然间转了性子，给你小师叔赔起礼来了。”
沈兆鸣挺直身体，倒是面不改色，道：“小侄最服的便是有真本领的人，以前不知道小师叔的本事，还以为他是只会靠着谄媚往上爬的的邪教小人，如今小师叔连败三个致真教小贼，手段当真了得，小侄敬佩由心，当然口服心服了。”
洛佳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宗成也败在他手下，恐怕你今天就不会说得这般好听了罢？”
沈兆鸣神色稍稍一变，显是被她说中的心事，讪讪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百花宴期间，山门中好一番忙乱，原本冷霜云准备在冉香峪再开一回答谢众位同门的筵席，后来方启夺了武魁之位，便索性将这筵席定在了鸡冠栈。一为方启庆功，二为答谢同门，倒也一举两得。
没有了外人在场，一众同门终于不用再谨言慎行地好不拘束，吆五喝六，呼朋唤友，有些性子张扬的，更是开怀牛饮，放浪形骸，直把一个好端端的鸡冠栈弄得一片狼藉。
内中一个发束金箍的头陀，大口吃肉，大碗饮酒，一个人的声音比得上人家好几个，闷吼吼地直如雷鸣，逢人便拉着对饮，见人便扯着醉话，正是男长老第十一的野头陀。与会的其他几位二代长老看得摇头不已，却也着实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要谁挨上去劝他两句，他便大碗一举，牛吼一声，“恁地多话，先跟洒家喝上两碗，再谈其它！”
酒到中巡，方启也有些醉眼朦胧了，这小儿生怕宴会还没开完自己就先倒下了，便弄些白水备在身边，遇上些睁不开眼的，便直接以白水应付，如此才好不容易支撑下来。
待得众人都喝得差不多了，方启懒得再招呼众人，便摇摇晃晃地往自家住处行去，刚走了几步，衣袖便被人扯住了，他斜眼一看，见是洛佳荷，大着舌头道：“师姐也想跟小弟喝两杯吗？”
洛佳荷伸手便往他胳膊上拧去，但觉入手处肌肉坚实，竟是拧不下去，转而改拧为拍，道：“醉不死你！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去？”
方启一怔，随即脑袋一清，道：“师姐问这个做什么？”
洛佳荷掏出个瓷瓶塞给他，道：“这是五粒鼎香丹，你先拿着，我这就要准备闭关了，没时间再给你搜罗丹药，这几颗鼎香丹你将就着用吧。”
方启愕道：“师姐要闭关？什么时候开始？”
洛佳荷笑了笑，道：“等我办完一件事情以后，就差不多到闭关的时候了。”
方启“哦”了一声，旋即又忍不住问道：“师姐要办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小弟帮忙？”
洛佳荷摇头道；“不用，这件事你要是帮忙就只能是帮倒忙。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什么时候下山，到时我去送送你。”
方启想了想，道：“小弟现下真的是归心似箭，要不就明天吧，可惜只有五粒丹药，还不知道够不够用。”
洛佳荷道：“你就知足吧，这几粒鼎香丹我都是费了好大心思，才从丹房佟师妹那里弄来的，你家就那么四口人，一人一颗还有富裕。我可警告你，鼎香丹药力有些猛烈，凡俗之人十年之内只能服一粒，你要是贪心不足，小心闹出人命来。”
方启连忙谢过了，洛佳荷不再多说，转身去了。
方启看着她款款而去的窈窕背影，总觉得她似乎哪里有些古怪，呆呆想了片刻，却没理出丝毫的头绪来，便也只索罢了。
…………
打坐一夜，方启起了个大早，先去诸葛英那里跟他说了自己准备今天下山的事，诸葛英将下山后要注意的诸般事宜交待了一遍，方启一一记下，便又跟几个比较亲厚的同门打了声招呼，这才直奔青莲坞。
飞到半路，便碰见了洛佳荷，二人一路飞遁，直到了雾海云湖才停下来。
洛佳荷还待再送，方启劝了两句，她也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待与守阵的同门打过招呼，便有一条云气汇成的锦鲤小舟自雾海云湖中浮上岸来，方启踏足其上，飘飘荡荡向外行去。
上山三年有余，当年的邪教小子，如今的武当长老，浮生如梦，此言非虚。看着眼前不远处云雾中的飞腾幻象，方启不由有些感慨，修真道，一个与俗世截然不同却又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世界，在这里，有着俗世凡人仰望一生也未能得见的通天大道，也有着芸芸众生究其终生也未能想像的天灾人难。
一脚踏入修真界，便也一脚踏入了另一个江湖。如孙燕儿钟鸣等人，得遇仙缘最终却只能执一杂役。如洛定坤等人，因为修真生生断却了一生。如建权建炳等人，一步踏错便魂飞魄散。如宗成韦业南等人，得修正道却终究是为人棋子。
得入仙山的凡俗之人，无不是格外幸运之人。那些飞升天外的，说白了也不过是修界中那一部分格外幸运的人而已，而飞升之后，那仙府之中会是个什么景象，恐怕也只有那些仙人自己心中清楚了。
方启有时候甚至会恶意想到，那些飞升天外的人到了另一个世界，会不会碰到像孙燕儿入武当山那样的境遇？若是换作自己，在人间的时候称王称霸惯了，飞升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忽然就只能当个供人使唤的下人，到那时，恐怕只会日日后悔，当初自己费那么大心力修成真仙做什么？还不如在地上逍遥自在地快活呢，哪怕是一天被天劫打三回，老子也乐意。
出了雾海云湖的大阵笼罩，再信步走过挑石矶，自迎宾岩上御剑而起，回头望去，只见漫天云雾晃得两晃，便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再不留丝毫踪迹，若不是自己亲身从其中钻出来，真难相信这看似一片空无的乱山杂沓之中，竟然隐藏着一个偌大的宗门。
方启辨明方向，剑光一催，直向南飞去，因为第二元神法力将将只恢复到辟府境，还不能于罡风之上飞行，兵天御雷剑的遁光就只能离地一两百丈高下，如此一来，荒山野岭中倒也没什么，遇到些城镇之类的难免就要下地步行。
走走飞飞大半天时间，终于到了安陆府治下。
三年前雪猴带着舅舅尹道彦回家报讯，一家人出门避祸，自襄阳城外鹰脚村一路顺汉水南下，避到了安陆府大洪山西麓。第二元神后来与雪猴会合，摆布了建炳道人后，去过那里一趟，知道那附近有个小镇，名为长寿。
方启一路打听，到得长寿镇外时，景象便有些熟悉起来，这小儿大喜，散去遁光快步而行，不一刻便到了地头。
大洪山并不高峻，多溶洞多水流，方家的存身之处在一个小山谷里，走得近了，便见山谷中依山傍水建了几间茅屋，一个道装打扮的老者盘膝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对着满天晚霞正自吐纳呼吸。
方启见到舅舅，心中不由好一阵地紧张难言，半晌才定下神来，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张嘴唤道：“舅舅，我回来啦！”
尹道彦听到声音，浑身猛地一颤，睁开眼向声音起处看去，只见一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半大小子站在小溪边上，头上戴一顶瓜皮小帽，一身玄衣，眉眼青葱，依稀便是离家三年未归的小甥儿模样，他犹自有些不敢相信，见那小子忽然脸上一笑，露出几分贼兮兮的神态来，这才心下确认，跳起身来戟指骂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野到外面三年，一点音讯都不往回传，家里几个老家伙个个急得头发都白了，滚滚滚，老子没你这样的外甥！”
方启走上前去，笑嘻嘻道：“舅舅，您老就别气啦，我给您带好东西回来了。”
尹道彦神色一喜，旋即又连忙板上脸，气呼呼地道：“带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我瞧瞧，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你还得给我滚出山去。”
方启见闹了这么大动静，却不见爹娘出来，心下一紧，道：“我爹我娘他们呢？”
“他们嫌山里面住不惯，搬到长寿镇上去住了，你老舅我独守空山，就是要等着你小子回来，狠狠揍你一顿出气！”尹道彦一双眼睛在方启身上巡逡不止，却没见他拿什么礼物，忍不住又问，“东西藏哪了？”
方启伸出手来，手中变戏法般冒出个小瓷瓶来，道：“就是这个。”见尹道彦张开五指便向瓷瓶抓来，忙又缩回手，“现下还不能给你，这里面是五粒丹药，等见到爹娘他们，我再教你们怎么服用。”
尹道彦哼哼两声，道：“就这点小东西，便想把你家道爷打发了？你小子现下发了迹，说什么也要给你舅爷介绍几个大神仙做师父，若不然别想我能轻易饶了你。”
方启笑道：“行啦，行啦，全依您老所言，现下便去长寿镇见爹娘去罢。”说着拉住尹道彦的手臂，转身向山外行去。
尹道彦一张老脸顿时绽成了一朵菊花，喜不自胜地边走边道：“我老人家一生求道，想不到临到头了，还得靠着我的好甥儿才能得享仙缘。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我当年带着你上山寻道，你小子现下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沓里玩泥巴哩！”
“甥儿知道舅舅居功至伟，我能踏上修行路，全靠舅舅提携，日后若是修出什么成绩来，定然忘不了舅舅的功劳。”方启顺着他的话拍了几句，这才话锋一转，“舅舅，给你介绍几个人倒不难，不过人家肯不肯收你，我就不能保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