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启凝神体悟灵机，早就不知身外之事，脸上绽放的诡异笑容只是第二元神的情绪显现，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阴珠悬浮气海，方启只一动念，它便随之而动，与平日死活不肯挪窝的情形截然不同。不过方启现在所在意的却不是这一点，他在意的是阴珠自左掌脱离后的运行轨迹。

　　十余年前混沌元胎一分为二，第二元神于阴阳两分之时悟出同修灵劫的天地大道，隐约勾勒出日后要走的修行之路。

　　三年多以前，方启与第二元神彻底融合，踏出灵劫同修的第一步。

　　那时的方启只知方向，却并不清楚路在哪里，与其说是踏出了第一步，还不如说那一步只是迈了出去，却根本未踩到实地，一脚悬空，一悬便是三年多。

　　三年多里，他不仅得了第二元神的所有记忆，还从外界了解了修真界的不少东西。到得阴珠异动，周游全身时，他忽然心中一激，似乎眼前的迷雾终于露出了一丝缝隙，待再细细体悟时，他也慢慢醒悟过来，知道了那一脚到底应该踩在哪里。

　　人立镜前，镜中便会显现另一个自我。人为实，镜中为虚，立判阴阳。

　　同样的道理，方启将以前所知修灵的一切于心底浮现，那一丝牵扯在阴珠之上的灵智中便也现出模模糊糊的影像来。只不过人照镜子时，以镜为鉴，中间还隔着一道镜子，而他这番做法，中间却只隔着一道机缘。

　　机缘一现，那条路就对应着出现了。

　　修者修道修的是灵，修的是亘古长存的天地之灵，修的是飞升仙府与天同寿的天地大道。修道之路漫漫，要走过无数的艰难险阻。既有未知，又有已知。未知的是不知前方会有什么劫难等着自己，已知的是想要飞升仙府，有九道关隘要过。

　　感应，定窍，辟府，贯神，丹成，元婴，混元，寂灭，大乘。

　　尔既以灵修大道，我便以劫炼法体。

　　修道感应境时，以灵力伐经洗髓，开下丹田气海。与之对应的，阴珠走得也正是这条路，先以劫力炼体，再度周天入气海，如此修劫的第一步便算是走成了。

　　感应境后便是定窍境，此时修者要做的便是开辟稳固周身灵力进出时的穴窍。人身八百三十个穴位，若是一个个去开辟稳固，那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定窍圆满。修道界大部分修者为了节省时间，便只以开辟稳固感应境时感应到的畅通穴位附近的穴窍为主。只要这些穴窍法力臻至圆满，便会迎来散仙劫。

　　方启以肉身修劫，根本不需要在穴窍上积蓄灵力，是以从来不去开辟或是稳固周身穴窍，灵力能进多少是多少，就算那些穴窍全堵着，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人身最大的穴窍——鼻子说什么也不会堵住，穴窍不通，那便从呼吸中吸纳灵力。

　　不知是这小儿本身资质好，还是他运气着实不差，感应境时开的穴窍比常人要多得多，如此又省去好大的麻烦，倒真应了那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的老话了。

　　不过天下事不可能事事如意，他定窍走得简单，到修劫这里就成了难事。

　　概因定窍时全无经验，这第二步没了依据，便没办法轻易踏出。虽然玄章真解上有打通各个关碍的方法，但那毕竟只是理论上的东西，总不比亲身体验更来得确切。好在他已知道修劫的每一步须与修灵阴阳对应，只要明白了这一点，最起码知道了方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胡乱摸索，之后的路走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念及这里，方启便从深层入定中醒来，周身诸般感觉回归，这才知道第二元神早已完事，脸上笑得肌肉都僵硬了，右手前伸，姿势说不出的怪异。这小儿呵呵一笑，振臂而起，心念及处，周身劫力随之震荡，骨骼噼叭作响，说不出地轻松如意。

　　洛佳荷见他恢复正常，道：“我还以为你救人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变成第二个洛定坤了呢。”

　　方启眼睛一扫，见洛定坤躺在榻上，呼吸平稳，正在安睡，笑道：“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师姐，如今我帮你治好了侄儿，你以前说过，只要我帮你，无论提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我，现下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洛佳荷白他一眼，道：“你小子蒙骗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条件？”

　　方启叫屈道：“我那是对心魔没了解，想等我自己过一次心魔劫后再跟你说，这是为了安全着想，根本不能算蒙骗。再说了，依师姐你的性子，知道我有办法治你侄儿，那还不天天逼着我动手？要不是我思虑周全，现下哪会有这么好的效果？认真算起来，你不但不能找我算账，还得感谢我才是。”

　　洛佳荷笑了笑，道：“牙尖嘴利，算你说得有理，说吧，想师姐赏赐你什么？”

　　方启道：“这个么，小弟现下还没想好，只要师姐心里有数就成。”

　　洛佳荷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恨得直咬银牙，道：“掌教师尊说得真没错，你小子就是个欠管教的料，当年若是将你放下山去，还不知会祸害多少人。”

　　方启嘻嘻笑道：“那是掌教神尼慧眼识人，小弟愧不敢当。”

　　洛佳荷“呸”了一声，不再和他说笑，看了看床榻之上的洛定坤，正色道：“他现在这副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醒，刚才我见你笑得跟他发痴呆时一个模样，到底怎么回事？”

　　方启道：“当然是我舍身取义，将他身上的心魔弄到我自己身上来了，要不然事情哪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洛佳荷打死也不会相信这势利小儿会像他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不过这事涉及到他的功法，料想他也不会说实话，当下便轻轻放过，道：“现下已能确定坤子失踪的两年，是被上官红带到九华山里去了。按他自己所说，上官红是想给他恢复前世记忆，结果没成功，反而把他的神智弄混乱了，那心魔应该就是他前世记忆造就而成。至于他回家的时候何以会精元尽失，这就有些说不清楚了，上官红是正教中人，决无可能做这么低贱的事，那就只能说明，之后又发生过什么事，害了坤子的人就是在那段时间出现的。”

　　方启道：“师姐分析得有理，他离家两年多，与上官红只相处了两年时间，剩下的时间应该就是他遇害的时间。对了，师姐你上次说上官红现下不知是死是活，这条线索岂不是又要断了？”

　　洛佳荷道：“峨嵋派无端覆灭之后，门人四散，大多都蛰伏起来，隐匿不出，我们武当派现下能联系到的，也只是寥寥几人，其中并没有上官红的消息。”

　　方启道：“如此一来，洛定坤的仇恐怕就没法报了。”

　　洛佳荷道：“现下他心魔既去，至不济也能再转世重修，报仇的事情慢慢来吧，我倒希望将来他转世之后，亲自去报这个仇。”

　　方启撇嘴道：“那可就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说不定到那时仇人早死绝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都八十年了，难不成还要再等八十年？”

　　洛佳荷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小子窜掇着我报仇，究竟是何居心？”

　　方启见她把这大帽子都压下来了，再说就没意思了，道：“同门之间关心一下而已。”

　　洛佳荷见他服软，嫣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不想报仇么？说得倒是轻松，可线索全断了，现下便是想找人算一卦都没处找人，叫我如何追查下去？要不小师弟你给师姐指点指点迷津？”

　　方启连忙摇头道：“小弟可没那能耐。”说着忽然一顿，“师姐刚才说什么来着，那苦叟现下联系不到了吗？”

　　洛佳荷点点头，道：“师尊早在三年前听我起过坤子醒来的事情后，就放出联络飞剑，想找苦叟问问怎么回事，可惜那剑失却目标，根本传不出去。师尊疑心苦叟可能遭了劫，就将那小剑传给了我。”

　　“他遭劫了？”方启嘴里喃喃念了一句，心中忽地“哦”了一声，暗道，“难怪当年小白猴儿跟着我离家出走，走得没半分压力，原来那是它主人早安排好的。是了，说不定当年我刚一到喝风洞做客，他就已经离洞转劫去了，要不然哪有家里留客，自己开溜的道理？小白猴儿不会人语，表达得不清不楚，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出门远游去了呢。这个苦叟当真稀奇古怪，做的事情全都叫人摸不出头脑，难不成这便是隐世高人的作派？”

　　洛佳荷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师弟似乎对苦叟的事情很感兴趣啊。”

　　方启笑道：“可不是嘛，此人来历神秘，本领高深，还会一手先天神算的绝活，我辈中人就应该以他为榜样，努力上进，勤苦修持，争取早日将我正教发扬光大，重振当年雄风！”

　　洛佳荷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说一句你来十句，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小贼头？”

　　方启嘿嘿一笑，转而道：“小弟还对峨嵋派的事情也感兴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师姐不妨跟我多说道说道。”

　　洛佳荷却不答他，忽然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刹时间衣衫崩紧，曲线起伏，凸凹有致，成熟女子的风致韵味于这一刻展露无遗，笑道：“你无心睡眠那是你的事，师姐我担了这些年的心事，早累得紧了，这便回去了。”说着，却没听到方启的回应，转头见这小儿将脸避在一边，脸色泛红，灯光照耀下竟是有了那么些害臊意思，心里一转念，就知这小儿为何脸红，不由得“卟嗤”一笑，道：“咦？小师弟也有脸红的时候啊，我还准备有时间跟师尊提一下，请她老人家别再费心费力祭炼护山大阵，山门有事的时候直接将小师弟的厚脸皮顶上去就成了哩。”

　　送走了洛佳荷，方启索性也不进房了，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真亮，照得满院生辉。传说广寒宫中有广寒仙子，美艳无双，不知比起第二元神心里头的那个，谁生得更漂亮一些。

　　造就洛定坤心魔的“东西”，方启已经以第二元神将之取出，融入第二元神中，原本他以为那会是一段记忆，却没想到单单只是一个人，一个女子。

　　容姿美秀，玉貌珠容，如天仙谪降。雪肤冰肌，丰神绝世，若姑射真人。方启只一闭上眼，就能映出那女子或端庄娴雅，或温柔妩媚，或仙骨姗姗，或高洁清绝的音容笑貌来。即便是轻嗔薄怒，也能益增其媚。哪怕是秀眉轻蹙，亦能蚀骨销魂。

　　难怪洛定坤一触及此处，便是笑得如此甜蜜。难怪第二元神才一收回，便连累自己笑得嘴角抽搐面皮发麻。原来在他们心底，还有如此美物。换做世间任何男子，有这么一个女子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怕不也会跟他们一个德性罢。

　　一个女子造就一段心魔，若她是个乡野陋妇倒也罢了，偏偏却是这么个美秀入骨的美人。

　　是她将第二元神的前主人“始乱终弃”了，还是她先第二元神的前主人而去，又或者二人一同遭了劫？方启在心中恶意揣测，片刻间想到无数种可能，不过第二元神那里只留下这女子的影像，不但没有诸如生活场景，她做过些什么事情等等此类的记忆，便是连只言片语也没有一丝留存，如此一来，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何道理，便将此点暂且放下。

　　上官红和太清仙法，峨嵋赠于武当的玄章真解，还有这所谓洛定坤前世记忆的心魔，其中似乎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洛定坤在背诵太清仙法九天玄经的时候，方启只听到一半，心中就有了触动，第二元神也会这门玄门正*法！到得洛定坤背完，方启耳中似是余音未绝，将洛定坤未背完的九天玄经又接着往下背，直到完结。至此再无怀疑，洛定坤背出来的，和第二元神根本道法中留存的，没有一字差别，应是分属同源。

　　方启静静沉思，慢慢梳理出一条脉胳来。姑且在心中大胆猜测，第二元神的前主人是峨嵋派的人，不知用何手段将其心中的一段执念炼成心魔，遁入洛定坤的紫府神魂中。峨嵋派覆灭后，那人不知去了哪里，上官红寻之不着，便循着什么线索找上了洛定坤。她误以为洛定坤神魂中的心魔是那人的前世，动法想要将之恢复，却不料根本就是想岔了路数，反倒将那心魔给引了出来。

　　照这么推测，这些零碎的线索，便完整地串联起来，而这推测若是能够成立，便就说明，上官红与第二元神关系菲浅，要不然她也不会找到九华山去。

　　若是再大胆一些推测，第二元神中的女子形貌，可能就是上官红本人也说不定。

　　日后再追索第二元神的前世记忆，倒也能从这方面入手，到时只需着意打听上官红在峨嵋派中与何人交情至深，有没有同修道侣，或许就能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忖念及此，方启便不再想，毕竟这些只是心中的猜测，其中有几分真实性，只能留待日后查证，现在多想也是无益，说不定反而会将自己带到岔路上去。

　　如今第二元神法力稳步恢复，肉身修劫也摸出了门路，自己更成了武当山上堂堂的二代长老，现下要做的就是尽快祭炼好兵天御雷剑，下山回家一趟，离家三年有余，家中的老爹老娘怕是早急红了眼，再不回去，双亲年岁已是不轻，若真想念儿子愁出什么毛病来，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小儿心里忖念，下山之前须得弄些健身养体，延年益寿，驻容养颜的灵丹妙药给爹娘带回去，能把他们补得活到两百岁最好不过，至不济也不能比洛定坤差。

　　今晚的月亮真美，方启小儿靠在门槛上，眼歪嘴斜，嘴得真香。

　　…………

　　接下来的几天，方启白天随着陆海清在武当山上四处晃荡，尽情领略名山胜景，陆海清对他执礼甚恭，一口一个小师叔地叫，时间不长，山上的门人弟子们便尽都知道，门中又多了位十三四岁的二代小长老。

　　此人年纪轻轻便有辟府境的修为，更得九宫阵盘上最后一柄神剑认可，才一进门便于阵中炼剑，七八个二代长老为其护法，出尽了风头。之后武当男徒首座代师收徒，可见对其的重视程度。再之后此人选修少人问津的上清玉敕洞元宝篆，又尽显胸中不愿泯然众人的傲气。当然传的最多的莫过于，无根长老的小弟子沈兆鸣一脚踢到铁板的事。

　　武当山长年大阵闭锁，门人进出其中诸多不便，许多低辈弟子入了门，就再也没踏出过山门一步。偌大的山门里，这些门人弟子平日除了练功，就再也没有可供消遣的去处，聚在一起的时候，山门中但凡发生了些鸡毛蒜皮的有趣事情，都会成为他们打发闲暇时间的最好话题。

　　临到晚间的时候，方启便自云中栈道飞遁回去，打坐入定，炼剑不辍。

　　上次在净乐宫，诸葛英曾传给他兵天御雷剑的运用和祭炼之法，方启回来以后，将此法习熟，便即知此法与御雷宝诀一脉相承，都是控雷的法门，只要有玄门正*法为基，便能运使无碍。

　　道法与法门不同，道法是为基础，修道中人须以之筑就道基，法门则是运用法力的手段，二者一主一辅，可以只修道法不习法门，却不能只习法门而不修道法，概因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地基，即便是造楼的手艺再高超，那也无处着手，没有丝毫价值。

　　方启当时只选修了一门上清玉敕洞元宝篆，原本以为三门正*法自己有了两门已经够分心的了，却没想到，第二元神记忆中竟然还存了一部同为太清仙法的九天玄经。

　　这么一来，他本来就觉精力不够用，就不好再贸贸然学上清玉敕洞元宝篆了，索性将之暂且放在一旁。

　　洛定坤一直没醒，洛佳荷倒是放心得紧，一连几天都没再过来。

　　这天向晚，方启照例从云中栈道飞遁而回，刚飞了没多远，就听后面破空声响，一道白光从身边闪过，折到前面忽然停了下来。

　　方启止住遁光，见那白色剑光上所立之人正是洛佳荷，笑道：“师姐的虚危腾蛇剑好快的速度，小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洛佳荷道：“知足吧你，你这天天高来高去的，还不知羡煞了多少小辈弟子，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小心遭天谴！”

　　方启嘿嘿一笑，旋即正色道：“洛定坤睡得身上都快长虱子了，师姐须得尽早想个法子，拖久了怕是没什么好处。”

　　洛佳荷催动剑光，朝前飞去，道：“这个我知道。走吧，今天我就将他接走，省得你肚里暗骂，说师姐我只知道做个甩手掌柜，自己的侄儿反倒让你这个外人天天劳心。”

　　方启跟了上去，道：“师姐这是说哪里话？大家好歹同门一场，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内人外人的好不生份。”

　　洛佳荷斜睨他一眼，见他飞动时乌光环绕，浑身有如黑气弥漫，笑道：“你这遁光卖相着实不佳，只一看便知是个邪门小子，你倒是好意思天天拿出来现眼，不怕别人背后说你出身不正？”

　　方启道：“所谓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出身不正便出身不正，我又不能将别人的嘴都堵起来，便由着他们去说好了。”

　　洛佳荷“哟”地一声，啧啧道：“看不出来小师弟气量不小嘛，不过我好像听说，你刚拜过师，就将一班小辈耍得团团转，也没见着当时你有多大气量。”

　　方启早就习惯了跟她互相拆台的说话方式，闻言只是一笑，摇头道：“窝里横没什么意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弟我只谨守这一条就够了。”

　　洛佳荷不再取笑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道；“这是三师姐百花宴的请柬，托我给你送过来。”

　　方启接过，见那请柬色作桃红，做成一只敛翅蝴蝶模样，闻起来还有幽幽暗香，似是以花瓣做成，里面雕着数行小字，大致的意思便是邀请诸位同门于下月初八同赴百花宴。请柬做得甚是精致，更难得的是以花做柬，别具巧思，方启把玩一番，这才问道：“这百花宴可有什么名目？”

　　洛佳荷道：“三师姐是爱花之人，百花宴初起时，只是女弟子们以花为目，偶尔为之的小聚，后来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三师姐索性便摆出花宴来，将诸位同门召集过来，以此让大家联络感情，再后来便是连教外的人也听说了这个雅事，纷纷与会，这才成了数年一举的武当盛事。”

　　方启道：“我听说掌教神尼闭关了，这么大的盛会谁来主持？对了，你们那边现在谁当家？”

　　洛佳荷笑了笑，道；“现下是二师姐苏曼执女弟子事，此次盛会当然便是她与诸葛大师兄一同主持。“

　　方启奇道：“怎么不是大师姐？”

　　洛佳荷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大师姐天性淡泊，最不喜管些俗务，长年不是闭关，便是远游。说起来师弟你还没见过她吧，等百花宴那天你见了她，我保准你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方启撇嘴道：“本少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见个人吗，至于像你说得那般不济？听师姐的意思，我们这位大师姐生得很美？”

　　洛佳荷道：“何止是一个美字了得，当年我这个女子见了她，都是惊为天人，生恐一不小心便亵渎了她，何况你们这些臭男人？”

　　方启见她眼露向往之色，心道洛师姐也算是个大美人了，连她这样容貌颇佳的女子都能心生叹服，那这位大师姐该美成何等模样？想到这里，这小儿心中隐隐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洛佳荷没听到他回应，转头见了他的神情，笑道：“很期待对吧？”旋而又摇摇头，“就你那副稚气未脱的样子，期待也没用。别怪师姐没提醒你，山门里为了大师姐喝风吃醋的可不在少数，便是山门外想一亲芳泽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到时候你若是和别人打了起来，师姐我权当是看猴把戏，决不会出手帮你。”

　　方启白她一眼，道：“你敢拿大师姐说笑，到时候我见了她，要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向她告状，先把你揭发了再说。”

　　洛佳荷回瞪一眼，道：“皮痒了是不是？”说着伸出手就来拧方启的耳朵。

　　方启一催遁光，连忙躲了开去。

　　说笑间，云中栈道到了尽头，二人御遁下去，改作步行。

　　方启道：“大师兄已经答应了我，待我将兵天御雷剑祭炼地能大能小，收发自如时，便准我回家一趟，现下掌教神尼闭了关，我只需跟二师姐再说一声便成了。师姐，你那里有些什么丹药，匀我一些容我带回家去。”

　　洛佳荷“呸”地一声，道：“说得轻巧，你以为丹房是你家开的，想拿什么丹药就拿什么丹药？我的丹药那也是千辛万苦方才得到手的，就凭你一句话就匀给你？想得倒美。”

　　方启道：“我拿你欠我的人情换总成了吧？”

　　洛佳荷摇头道：“不够。”

　　方启道：“我再欠你一个人情。”

　　洛佳荷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咱们也不要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了，我陪你回家，见你家长辈我也不好意思空手去不是？这些丹药权当是我送给他们的好了。”

　　方启想都不想，立马拒绝道：“不行，我才不信会有这样的好事，要是我答应了，接下来师姐就要狮子大开口了吧？”

　　洛佳荷奇道：“师弟这是说得什么话？同门之间拜谒家中长辈再正常不过了，我怎么会提什么条件？你帮我治好了我的家人，作为回礼，我去看望看望你的家人，如此而已。小师弟，你想的未免太多了吧？”

　　方启见她一脸严肃，怒气隐现的样子，不由一怔，心道自己是不是真如她所说，凡事看得太势利了些？转而又想到三年多来与她相处的日子，以自己的了解，这位四师姐绝没她自己说的那般简单，倒也不是说她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坏心思，而是自己肯定还有些关窍没想通，一时间不能明白她这么说的用意，当下道：“师姐教训得是。不过我的家人眼下正在山中隐居，还不方便见其他人。日后若有机会，师姐既便不说，我也会为师姐引见。”

　　洛佳荷心中一叹，原本还想跟着他下山看看有没有机会见见他那神秘长辈，现下看他认真的样子，怕是又无可能了，口中道：“不见就不见，当我稀罕么？丹药你下山的时候到我那里去拿，记得欠了我一个人情。”

　　方启听她这么一说，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转而问她关于峨嵋派的事情。

　　洛佳荷道：“峨嵋派的事我所知不多，我进山的时候，这个当年的天下第一大派已经覆灭了几十年了，师兄师姐们偶尔提及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知道这个教派乃是号称千年以降修界第一人的长眉真人所创，真人飞升后，教务为二代七弟子妙一真人所掌，此时才真正广收门徒，开府立教，那时的峨嵋派，别府都有好几座，英才辈出，好不兴旺。妙一真人飞升天府以后，教主之位就传到三代弟子女杀神李英琼手里，这时候道统之争就慢慢开始现出苗头，直到后来峨嵋遭异派围攻，数十日内大厦崩倾，门人弟子死的死，逃的逃。到得最后，几座别府也未能幸免，被外教中人率领修界的众败类一一拔除，偌大的山门就此风流云散。”

　　方启道：“上官红是峨嵋派的重要人物吗？”

　　洛佳荷道：“她是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好像是女神婴易静的徒弟，随师于峨嵋别府之一的幻波池中修道。”

　　方启道：“那她有没有双修道侣？”

　　洛佳荷杏目眯起，道；“你一个小毛孩子，问这个做什么？”

　　方启道：“你家大侄子不是看上她了吗？我这是帮他问的。”

　　洛佳荷又好气又好笑，横他一眼道：“要你管恁多的闲事？我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哪还知道她有没有双修道侣？你若真那么感兴趣，尽可去问大师兄或二师姐，他们经历过当年的道统之争，想必知道些上官红的事情，不过你要是问得这么直白，他们会不会拿门规治你，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方启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拿大帽子压我？”

　　洛佳荷笑了笑，道：“你一个才入门的小弟子，见着师兄师姐们不请教修道上的疑难滞碍，尽刨根究底问些对修行没丝毫好处的陈年旧事，我要是他们，早拿门规治你了。”

　　方启闭上嘴，不再说话，不一刻到了住处，洛佳荷叫人带上洛定坤，便自去了。

　　掏出百花宴的请柬，方启摇头苦笑了一下，按照现下的进度，将兵天御雷剑祭炼得与身相合只需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那时自己就可以下山了。而那百花宴也是一个月后，两件事正好撞在了一起，他自从知道能下山以后就是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想在山上多待，如今多了这么档事，偏偏自己身份不低，又不好在山门举办盛会的时候离开，思来想去，也只能将回家的日期再向后拖一拖了。

　　第二天一早，诸葛英派人过来，说是方启的洞府已经备好，随时可以搬过去了。

　　方启大喜，见来人是青衣打扮，问了几句，才知是大师兄的十一弟子，叫做叶重。武当山上门人众多，除了二代弟子只二十余人外，三代四代弟子怕不有两三百人，为了方便管理，便规定三代四代弟子在山门中时须有统一的装束，平时只须打眼一瞧，便知身份高下，免得错了尊卑。

　　方启叫了孙燕儿，让他去收拾东西。叶重道：“师叔只需将应用物品整理好就行，等会专门有人过来搬。”

　　方启摆手道：“我的家当少，两个包袱就全背在身上了，不用麻烦人专门跑一趟。”

　　说话间，便有几个四代弟子过来，见了方启连忙上前行礼，口称师叔祖，又是打揖又是作躬，好一阵忙乱，末了又跟站在一旁的叶重行过礼。

　　方启让他们自去给孙燕儿打下手，招呼叶重出了院子，道：“我那洞府在山门哪个位置？”

　　叶重道：“在鸡冠岭，洞府原来有个名字叫听风轩，师叔若是不喜欢，尽可自己取个名字。”

　　方启嘴里咂摸了两下，道：“那地方我知道，前两天才刚逛去过，听风轩，名字倒是雅致，不过却不合我的性子，既然是在鸡冠岭，又刚好是在云中栈道旁边，不如就叫鸡冠栈罢了。”

　　叶重听得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去，他进门十几年，还真没见过哪位长老将自己的住处如此随意便改了名字，不过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就算改个名字叫鸡屁股栈，他也无权过问，最多心里偷笑一番，如此而已。

　　收拾好了东西，一行人便向鸡冠岭出发了。

　　山门中长老们的住处俱在龟岛背部山势峻峭之处，且都位于云中栈道之旁，方便随时出入。云中栈道从高空俯瞰，形做一个“王”字出两头，而鸡冠岭正在那“王”字中间一横的左下方。

　　若是单只自己和孙燕儿两人，方启早就自云中栈道飞遁了去，不过多了这许多“脚夫”，却空自显得累赘，只好一步一个脚印地翻山越岭，慢腾腾地向鸡冠岭进发。

　　如此走了两个多时辰，正午时候才到了地头。众人刚将东西放下，云中栈道上又飞遁下来几个女子，为首的正是洛佳荷的二弟子贾璇。

　　方启见她们三个三代弟子每个人带着个四代弟子，只一猜便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还不等她们过来行礼，连忙道；“我这里不用帮忙，你们都回去吧。”

　　几个女弟子嘻嘻而笑，还是上前行了礼，贾璇道：“小师叔，你这洞府偌般大的地方，又许久没人居住，怕是早积满了尘土，我们要是回去了，你和孙师侄两个人怕是拾掇不下吧？”

　　方启一想也是，男弟子起不到多大用处，女弟子收拾起屋子来那可是个宝啊，当下又点头不迭，道：“那就有劳诸位了。”

　　鸡冠岭上有块巨石高若百仞，色做朱红，一面临崖，三面环山，形若鸡冠，山名便由此而来。鸡冠石旁有道小瀑布，水石交击声音倒也不大，反显得有些清幽。石下错落有致地建着几间或两层或三层的精舍，四周环以花树林荫，杂以草木嘉实，再添上几枰石坪，三两小筑，行走其间，不自觉便会生出几分悠闲心思来。

　　方启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在新居鸡冠栈四周转了转，越看越是满意，心道：“要是哪一天能将爹娘舅舅奶娘都接了过来，再加上个元宝儿，天天过着这种神仙般的逍遥日子，那可就美得紧了。”

　　一众男女弟子忙活到晚间，个个累得够呛，方启不住称谢，不过刚搬了新居，委实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临了众弟子告辞的时候，他也不矫情挽留，便又谢了一遍，将那些只能走路回去的男弟子一个个飞遁着送了回去。

　　众人见他没半点小长老的架子，与传言中所说的如何傲气临人宛若两人，不由生出了几分好感，心想着回去以后可得好好为这位小长老正正名。

　　孙燕儿忙了一天，也是累得差点趴下，不过这道童却是兴奋得紧，以前正眼都没瞧过他的几位四代师兄弟，俨然将他视为方启的再传弟子，个个毕恭毕敬地，就差没叫出“师叔”二字来，弄得他一整天都飘飘然如在梦中，心里一个劲地琢磨，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老话，难道说的就是现下自己这个情况？

　　…………

　　方启安安稳稳地在鸡冠栈住了下来，一晃便是一个月过去，每日里除了打坐练功，飞遁习剑，便是在山中串门，将同门的二十位二代长老一个个拜访了一遍。

　　灵灵子生前收了二十多个徒弟，有十多个转了劫，剩下了十二位，加上后来的方启，男长老便有了十三位。半边老尼座下十位女徒，除去洛佳荷口中说得神乎其神的林大师姊，余下九位现下也都已见过。

　　十月初八，百花宴的头一天。

　　这个时节正是百花凋零的时候，若是在俗世间，别说是百花宴，就算是十花宴恐怕都难得开得全乎，不过仙家驻地自有仙家手段，任尔尘世满山落尽，枯叶满径，武当山中仍是满目苍翠，绿野丰盈。

　　一大早，山上诸人俱已穿戴整齐，预备迎宾之礼。百花宴五年一届，因为此次九宫八卦阵盘开启的缘故，众长老商议后，便在百花宴上又加了个名目，异宝出世，天下同道共为之贺。如此一来，此届盛会更显了几分隆重，准备起来也颇为费时费力。

　　一众长老刚过辰时便陆续于诸葛英处汇集，诸葛英见人渐渐到齐，却唯独少了方启，不禁微微皱眉，唤过座下大弟子，刚问了句有没有通知到小师叔，就听鸡冠岭的方向轰地一声震天价响，跟着隆隆之音不绝，好一刻方才止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那小子又在出什么夭蛾子。诸葛英当先而行，御遁上了云中栈道，众人接踵而起，才自上了半空，便见一道遁光自岛东如电飞至，到得众人眼前时，忽地一顿，就此停下。

　　遁光隐去，现出一个美秀入骨，丰姿如画的绝代佳人来，对着诸葛英敛衽行礼道：“小妹见过大师兄。”

　　诸葛英还了一礼，道：“林师妹回来得正是时候，可有见到掌教神尼？”

　　那女子正是林绿华，闻言答道：“师尊闭关之处不许任何人进出，小妹在外求了好一阵，也没得师尊召见。”

　　诸葛英道：“既然如此，大家便一道走吧。”

　　林绿华道：“小妹比雪山派的众位同道先行了一步，想来他们巳时应该会到。”

　　诸葛英点点头，一众女同门凑将上去，将林绿华拥在中间，嘘寒问暖地好不热闹。不一刻到了鸡冠岭上空，众人只低头一看，便知道方才那阵巨响是因何而起了。

　　但见那形如鸡冠的巨岩，在临近悬崖的一边塌了好大的一块。一个好端端的大鸡冠子，如今就像被偷鸡的黄大仙活生生咬去了一口，说不出得破败难看。

　　巨岩顶上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正望着悬崖下面发呆，头顶上来了一大帮子人，他都没反应过来。

　　巨岩下面站着个道童，看着那缺了一块的破鸡冠，也是直发愣，不过好在他还算机警，听到了头顶上的动静，抬头看了看，一看之下，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倒在地，行礼道：“徒孙拜见诸位仙师。”

　　诸葛英待他起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道童正是孙燕儿，答道：“今天一大早，少爷，啊不，小师叔祖就吩咐说要早点出门，叫我快些准备。我刚准备停当，就听到咔啦啦的大响，房屋都跟着摇晃不休，我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了，连忙跑去房去，等了一会却又没了动静，我觉得奇怪，便循着声音的来处找了过来，才知道原来不是地龙翻身，而是这鸡冠岩塌了。”

　　诸葛英见他所知有限，便自飞遁到了鸡冠岩上，清喝一声道；“方启！”

　　方启这才醒过神来，“哎”地应了一声，转头见众位师兄师姐都到了，看到林绿华时，这小儿眼神明显一滞，显然是被林绿华的绝世风姿晃花了眼，好在他还有些定力，忙自跟诸位同门见礼。

　　诸葛英将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方启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神气，踌躇一阵才道：“小弟这些天祭炼兵天御雷剑，忽然得了灵机，便将以前所习的雷法与御雷宝诀相合，想要凝炼雷珠。昨晚一夜打坐，终于炼成了两颗。小弟早上起来，一时兴起，便试了试那雷珠的威力，却没成想会弄成了现下这副样子。”

　　诸葛英听得心下一抽，道：“什么雷珠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拿来给我看看。”

　　方启老老实实摊开手掌，掌中正是那颗剩下的雷珠，色做玄黑，黑黝黝地没有半点特别之处。诸葛英拿过雷珠看了看，又将之交给众位师兄弟传看，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心里面老大一个疑问，就是这貌不惊人的小小雷珠，能将鸡冠岩打塌了小半边？

　　珠子传回方启手里，这小儿见到众位同门俱是一副打死也不信的神色，立时叫起了撞天屈：“各位师兄，各位师姐，你们别这样看着我行不行？小弟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一颗掉在路上都没人捡的货色，能有这么大的威力。你们可都看见了，我自己当时也被它给吓傻了，到现在脑袋都还有些迷糊哩。”

　　便在这时，一个三代弟子自云中栈道上飞遁而来，大声道：“禀大师伯，嵩山派的道友到了。”

　　诸葛英应了一声，没空再跟方启罗嗦，当下安排了诸人于百花宴期间的职司。

　　方启暗暗松了口气，便按资排辈，站在十二师兄郑少冲后面。

　　掌教闭关，女弟子那边虽说名义上是由二师姐苏曼执掌，不过她毕竟不如诸葛英对教务熟悉，加上林绿华也回来了，像百花宴这样的门中大事便全交给诸葛英统一安排。

　　众人早在几天前就大概知道了自己该做些什么，诸葛英再分派一遍，只是为了显得更加正式而已。

　　诸葛英将众位同门分作几队，有司职迎宾的，有协助女徒之三冷霜云准备百花宴的，有招待宾客的，也有山外巡游的，自己则与林绿华坐镇紫霄宫，而苏曼则于百花宴的主场地，冷霜云所居的冉香峪中居中调度。

　　方启年纪小，于这些全然没一点了解，诸葛英也没为难他，只叫他跟着无根道人就行。

　　无根道人的小弟子沈兆鸣好惹事非，他自己却是好相处得紧，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地没半点脾气，方启和沈兆鸣之间的过节，他应该也早就听说了，不过方启与他见过的几次面里，却也没见他摆出什么脸色来，不知心里到底有没有介怀。

　　诸葛英将他们安排在一起，显然是存了叫这二人不要因为门下弟子伤和气的念头。

　　分排停当，有根禅师，男徒之三的林克贤，张嘉善和崔霍，四人专司迎宾，先自去了。

　　佟罡，男徒之四的利严敦，之十一的野头陀和女徒之七的静能，之八的静明，专司巡察，接着离开。

　　诸葛英又与剩下的同门交待两句，和林绿华自去紫宵宫了。

　　剩下的诸人中，洛佳荷，女徒之五的静庵师太，男徒之六的殷松，无根道人外加一个方启，专司待客。

　　男徒之五的明非道人，郑少冲，还有女徒之六的杜衡春，佟语柔，沙雨娇，则是负责百花宴的安排。

　　这些人与苏曼和冷霜云都是要去冉香峪的，便并做一路，自云中栈道直飞而去。

　　冉香峪位于岛东，是个四季如春的山谷，才一到山谷上空，诸人鼻中便闻到一股异香，如兰似麝，瞬间便在鼻端转了数次，每一呼吸都似有不同感觉。冉香峪中繁花如海，各类花木应有尽有，难得的是鲜花怒放之时，各类香气浑杂一处，随水汽蒸腾而上，不但不会生有异味，反而互相调和，让人分不清闻到的到底是哪种花木芬芳，兼且越闻越觉醇厚，中人如醉，欲罢不能。这且不说，更有奇妙之处在于，花木开放时节不同，每一季的异香又自不同，到那花季更迭频繁之时，甚至每一天都有不同感觉，端得是神妙非常，令人叹为观止。

　　香雪真人手段之奇，实乃名下无虚。

　　方启在岛中乱逛那些日子，听陆海清说到这香雪真人冷霜云的事迹时，暗想这位三师姐爱花弄花，必定是生得花容月貌，人比花娇，没曾想见到真人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第一天进山在遇真宫里已经见过她了，却全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样。

　　冷霜云长相并不出众，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再加上长年做道姑打扮，更少了几分风韵，不过这些却丝毫不影响她在武当山上的地位。这位香雪真人不但侍弄花草是为一绝，修为也是超凡脱俗，在二代弟子中，除了林绿华，即便是诸葛英和她比起来，也要稍逊一筹。

　　众人在谷中落下，冷霜云自去忙碌。在场长老的门人弟子早已聚集在冉香峪中，苏曼叫这些长老们自按职司分配门下弟子，便各自分散开来。

　　不一刻，山外迎宾的张嘉善带着嵩山派的道友到了，便自有人上前接手，引着那些和尚尼姑或是安坐奉茶，或是山中赏游。

　　方启孤家寡人一个，跟在无根道人屁股后面，与嵩山派的人寒暄几句，便即撤了下来。方启见那嵩山派中不论老少，全是些光头僧侣，心中好奇，便问无根道人怎么回事。

　　无根道人道：“正教中向来也有各类派别，我们武当是倡行三教合一的一派，他们则是禀持教派独*立的一派，观点虽然不合，但也都是正教同道。”

　　方启“哦”了一声，他以前随父母出门在外，所见的丛林庙宇中，和尚庙里的就全是和尚，道士观里的就全是道士，从来没见过像武当山上这样道人僧侣兼而有之，出家的没出家的共处一门的情况，如今见了嵩山派一对比，他才明白，原来修真界跟尘俗中还真是完全不同，自己日后也再不能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修界中人了。

　　谷中宾客越来越多，都是些附近的小门小派，武当山百花宴倒也没说只允许正教中人参与，是以赶过来凑热闹的旁门中人也不在少数。到得巳时将尽的时候，方启这个闲人都感觉有些忙不过来了。这小儿忙发了性，干脆甩开无根道人，自已分出去单干了，见到装束有异于武当门人的，便上前招呼，也不管别人姓什名谁，统统称作道友，客气两句再随手抓过身边的三代四代弟子，要他们引着来宾入内。

　　来客中有熟悉武当派的难免就会在心下疑惑，主人家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么个小长老？难得小小年纪就如此精明强干，独当一面，要是换在俗世里，这样的少年怕不还在满地打滚玩泥巴吧？浑不知这小儿哪里懂得那迎来送往的一套，完全就是滥竽充数的货。

　　正忙乱间，忽听身边一个宾客对着另外一人道；“雪山派和昆仑派的人到了。”

　　方启抬头看去，只见大师兄诸葛英和大师姐林绿华各领了一拨人下了遁光，向冉香峪而来，他正待过去迎接，就听另外那人道：“不是说这两派不怎么对付吗？这次怎么一路过来了？”

　　方启心下一动，脚步一顿止住去势，伸长耳朵朝那边听去，只听先前那人“嘿”了一声，道：“你没见雪山派有意无意跟昆仑派隔了段距离吗？明摆着故做清高，不与昆仑派同流合污呢。这两拨人多半是刚好撞到了一起，咱们正缺有热闹瞧，这不就来了？”

　　后面那人低笑两声，道：“想不到他们正教中也会有这些龌龊事，今天可算要好好见识见识。”

　　先前那人道：“哼哼，正教中人再怎么标榜自夸，也脱不出个人去，是个人他就会自私自利，就会趋利避害，昆仑派如此做法，在我看来实属正常，雪山派不是装清高么，到最后结果怎样？”

　　后面那人不住点头，深以为然。方启见他们不说了，便拔步向谷口迎去，其他的几位同门也都迎了出来。

　　诸葛英领的是昆仑派中人，为首的是个中年道士，浓眉大眼，身量极是高大，声若洪钟，即便低声细语，那也是隔得老远就能听到。他身后跟着三十几个人，男女老少，僧俗道儒皆有，显然也是个推崇三教合一的宗门。

　　另一边的雪山派俱着白衣，带队的是个青年，身材颀长，看气量颇见儒雅，身后有二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不过却不见出家人。

　　方启挨到无根道人身边，低声问他来人是什么身份。无根道人小声道：“昆仑派领头的是小髯客向善向师叔，雪山派的则是掌教俞允中俞师兄，其他人待会再跟你介绍。”

　　方启点点头，当着大师兄的面，他可不敢再上去乱凑和，老老实实地跟在无根道人后面，心里暗暗琢磨，听先前那两人话中的意思，昆仑派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正教中人所不齿，为此还与雪山派结下了梁子。

　　这两派一个是掌教神尼的师门出处，一个是大师姐林绿华的前世父母所创，孰亲孰疏还真是难以判断，如今不但都来赴了百花宴，还恰恰同时到达，中间再夹上个武当派，难怪那两个旁门中人会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热闹了。

　　不过现下看来，两派各走各的道，都是温和收敛得紧，倒也不像苦大仇深的样子，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谷中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人，又是好一阵忙碌。待到尘埃落定，诸葛英和林绿华也不就走，叫过几个同门陪着两派的人说话。

　　再过一会，有迎宾的弟子来报，说是青城派和衡山派的道友到了，已往岛中而来，诸葛英和林绿华又亲迎了出去。

　　青城派和衡山派来的人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人之数，青城派领头的是纪异，与武当二代弟子算起来算是同辈，此教在道统之争时因为力撑峨嵋，结果遭了池鱼之殃，实力大衰，剩下的些许门人弟子轻易不会出门。而衡山派则本来就是人丁稀少，能派人参加都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多去些人撑撑场面的想法，也就根本不用奢望了，此次与会的也尽是些低辈弟子，见着诸葛英等人，还要口称师伯师叔。

　　如此宾客就来得差不多了，行至午时，主人家安排席位，来宾或于小亭之中，或于花荫之旁，或于水榭之侧，或于斜木之下坐定，奉上蜜栈点心，时令鲜果，便边谈边吃，等着主人家下一步的安排。

　　正喧哗热闹的当口，负责迎宾的无根禅师忽然匆匆而来，到了诸葛英等人的面前，低声道：“致真教的三长老史南溪来了，说话倒是客气得紧，说是有慕百花宴的盛名，特地带了许多同道前来拜访。”

　　诸葛英脸色一变，与诸位同门对望一眼，想了想道：“既然他是以礼拜山，我们武当山开门揖客，当然没有将其拒之门外的道理。这老贼定是料定了此节，这才有恃无恐。且不论他带了多少人，我们只管放他进山，暗中小心戒备便是，若他真有异动，那就让他来祭真武荡魔九剑的第一剑。”

　　无根禅师见一众同门都是缓缓点头，诸葛英也再无交待，便自去了。

　　不多一刻，外面迎宾的四位二代弟子便领了一大群人过来，粗略一看，怕不是有五六十人。诸葛英虽对这些外门邪道没什么好感，但作为地主，好歹也要迎一迎，免得叫人看得小了。

　　致真教诸人一路飞遁一路嘻嘻哈哈地到处指指点点，看得几位出迎的二代长老直皱眉头，还没碰上头，便听致真教的人堆里一个尖细声音大声道：“武当派果然好排场，客人还没到齐就开始吃喝了，莫不是怕预备的吃食不够，吃完了好散场啊？”

　　谷中众人本来还在各自谈笑，没注意到场边的形势，听了这声音，便俱都转过头朝那边看去。有的人眼尖，看出了来人的路数，道：“是致真教的人，看样子是砸场来的。”此言一出，一传十，十传百，不一刻宴上的众来宾便全都知晓，偌大的冉香峪忽然安静下来。

　　诸葛英清声道：“致真教各位道友不请自来，武当山上下倍感有幸，这位道友说得没错，鄙师妹香雪真人单单一人却要准备整个百花宴的花食香馔，的确有些为难，还真没为各位预留吃食，各位如不嫌弃，便入席先喝些水酒，待鄙师妹准备停当了，再款待诸位不迟。”

　　“诸葛师侄客气了。”致真教中一个中年男子排众而出，环视迎上来的武当众二代弟子一眼，“要说起来，我跟你们掌教半边神尼有些交情，叫你一声师侄份所应当，诸葛师侄，怎么不见半边神尼？多年不见，我正想借此机会和她叙叙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