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英待方启收好经牌，这才道：“我这里有一道御雷宝诀，现下传你，你好生记住了。”

　　方启微微一愣，这不是还没拜师吗，怎么就传上功法了？心里又想，许是入门之人都会传下的平常货色，便收敛心神，认真听他传完，默念两遍就已记住。

　　诸葛英见他记性倒好，点头赞许，指着殿左的一个蒲团，道：“你先将这宝诀运行一番，我再吩咐其它事情。”

　　方启心里又犯了嘀咕，看了洛佳荷一眼，见她只是微笑，索性也不再想，走过去盘腿在那蒲团上坐下，双手结定默运宝诀。

　　御雷宝诀倒也不难，只小半个时辰，便能运使，方启右手微动，只见掌心雷光隐隐，传出轻微的噼叭之声，雷诀已是结成。

　　诸葛英道：“好了，随我到后殿来。”

　　方启散了雷诀站起身，随众人一同往后殿行去，走了几步终于找到机会，轻声问洛佳荷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洛佳荷轻声回道：“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总之全力以赴便是，对你拜师有好处。”

　　方启心里面“哦”了一声，敢情拜师之前还要试一试资质，莫不是资质好的就能拜个好师父？想到这里，这小儿心中打定主意，等一会不管试什么，卯足了劲上就是。

　　洛佳荷又道：“你不是会一道掌心雷么，我看威力倒是不俗，若是御雷宝诀不成，便换你那掌心雷法，明白不？”

　　方启心下一跳，听她的口气，哪像是试一试资质那么简单，倒像是要自己去拼命一般，这小儿刚放下的心思又悬了起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次说个明白行不行？”

　　洛佳荷摇摇头，干脆不说话了。

　　方启恨得牙痒，不一刻到了后殿，只见殿里空荡荡地，只中间一块好大的圆盘，色作玄黑，材质非金非玉，泛着股幽幽寒意，上面平平整整地刻着一副九宫八卦图，怕不是有二三十丈方圆。

　　诸葛英走到震位，招呼方启上前，指着圆盘上的一个方位道：“此剑名为兵天御雷剑，你用御雷宝诀看看能不能催动它。”

　　方启顺他所指，这才看清震位上插着柄剑，没入盘中只露少许剑尾，颜色也作玄黑，若不细看，一时间还真难以发现，这小儿见此番只是催剑，并不是要自己去拼命，不由心里暗松了口气，问道：“能上去吗？”

　　诸葛英笑道：“可以，这本来便是个阵盘，上去无妨。“

　　方启跃上阵盘，缓缓向那黑剑走去。离得近了，这才发现原来那九宫八卦图上分别在乾位，坤位，离位还插着三柄剑，其余五个方位则各自空留下一个孔洞，想来原先这里也有剑，只是现下已被取走。

　　他在那兵天御雷剑前站定，想了想又盘腿坐下，嘴里默念，御雷宝诀刹时间运转如飞，右手一探，便向兵天御雷剑招去。

　　诸葛英见他掌中雷光涌动，映得方圆丈许蓝汪汪一片，眉间不由露出一丝喜色，过了半晌见那兵天御雷剑却没半点反应，喜色又慢慢褪去，忍不住又换作一副失望表情。

　　洛佳荷在旁道：“师兄且莫心急，我先前便跟你说过，他还另有一套雷法，御雷宝诀不行，兴许他那套雷法能见功呢。”

　　她在阵盘边上倒是乐观得紧，坐在阵盘里的方启小儿却是心下暗暗叫苦，除了这刚学到手的御雷宝诀，他还有个屁的雷法，那一道看得洛佳荷心惊肉跳的“掌心雷”完完全全便是个西贝货，而且还是个可一不可二的西贝货。就算退一步说，他掌心的阴珠里还有存货，可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一道闪雷劈了过去，打烂了人家东西，卖了他也赔不起。

　　这小儿坐在阵盘上暗暗着急，眼见自己掌心的雷光越来越烈，那剑仍是赖在原位动也不动，这小儿心下一横，索性将第二元神灵机全都放开，定窍圆满的法力全力运转，右掌雷芒吞吐，直欲破体而去一般。

　　诸葛英与洛佳荷对望一眼，脸上满是讶异，道：“此子年纪轻轻，竟已修到了定窍圆满的境界，就算他今日不能催动兵天御雷剑，也尽够令人刮目相看了。”

　　洛佳荷点头道：“如此佳弟子，哪有从你我手中放走的道理，师兄，我这个引保人做得还够称职吧？”

　　诸葛英拂须笑道：“够得，够得。”笑容畅快，早没了先前的失望之意。

　　方启小儿心下发狠，早将身旁的一切置之脑后，便是连周遭的天地灵元如漩涡般直涌入体内也未发觉，当然更听不到这二人说些什么，可无奈那兵天御雷剑就是个属膏药的，任他在心里“起来，起来”快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丝毫用处。偏偏他心里还记着洛佳荷叫自己全力以赴的话，一心想拜个好师父，又说什么也舍不得就这么算了。

　　旁边的一众同门见这一人一剑这就样耗上了，不由得都是摇头苦笑。

　　御雷宝诀在场的人当中个个都学过，能运使的也不在少数，当然也都在这九宫八卦阵盘中试过催动兵天御雷剑，不过却没一个成功过，要不然也轮不到方启再来现丑。

　　唯一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当年他们都是拜了师学过一段时间道法，有些基础之后才再学御雷宝诀，倒不像方启这样，一进门便被领了过来。

　　在场的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这小儿失败了也没人会笑话他，可这上去了就赖着不下来的，倒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除了诸葛英和洛佳荷几个二代长老还在苦等那小儿使出“威力卓绝”的掌心雷法，其他几个低辈弟子看得直想打呵欠，此时便有个鹅蛋脸的女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那个方，方同门，不行就算了，这兵天御雷剑从来没动过地方，怕是还没遇到有缘人呢。”

　　洛佳荷转头瞪了她一眼，那女子舌头一吐，不敢再作声了。

　　洛佳荷回过头，转眼见阵盘上的方启直如未觉，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小声对诸葛英道：“这小子莫不是魔障了吧？”

　　诸葛英皱眉未答，就听天边殷雷滚动，殿外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他心下一跳，环顾后殿里的众人一眼，脱口道：“这是有人要渡劫，谁的劫数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了阵盘上的方启。

　　雷声刚起时，方启已有感应，立时便从心中执念中醒了过来，待到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时，这小儿差点没跳起来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把第二元神劫数将至的事情给忘了呢？

　　第二元神法力已臻定窍圆满，方才被他使发了性，便没再加以约束，天地灵元往本来就已快装不下的第二元神里一灌，灵元交融，定鼎枢机，立刻便引动了散仙劫。

　　这小儿如今骑虎难下，悔得肠子都青了，却听阵盘外洛佳荷的声音清喝道：“屏神静气，抱定守一，天劫下来的时候有什么本事全都使出来，你要再藏着掖着，谁也救不了你！”

　　方启被她喊得心中一清，顿时醒悟现下可不是后悔的时候，当下按她说的，摒除诸般杂念，心思渐趋宁定。

　　诸葛英见方启神色渐宁，这才大声吩咐道：“几位师弟师妹为方启护法，其他人等速去唤沙师妹，佟师弟过来。”

　　众人听令，不一刻便各自准备停当。殿外乌云压顶，丝丝缕缕的劫云向殿内飘了进来。只一眨眼功夫，偌大的后殿便只余火光鳞鳞，阴风呼啸，直向阵盘上的方启扑去。

　　散仙劫中的第一劫，风火劫这便到了。

　　方启周身金光浮动，将身体包裹起来，那风火劫围着他缓缓打转，似是群起猎食的百十条大蟒，只待他身周露出一丝破绽，便要寻隙而入，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过得片刻，风火之势越涨越大，越转越快，到得后来已分不清哪里是风火劫，哪里是他的护体金光了。

　　自身的劫数只能自己去抗，殿里余下的几位二代长老说是护法，实则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唯一能做的，恐怕便是若他渡劫失败，上去保他一副残身，到那时能活不能活可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方启身处风火劫中，耳中所听全是些啾啾鬼声，眼中所见无不是火光荡漾，第二元神外放的护体金光与之一触，便猛地颤动不休，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又等一阵，见火风劫数似是并未加强，第二元神也尽支持得住，他这才心中大定，放开一道缝隙，任由一丝火风劫透了进来。跟着左手阴珠大开，将之一把捞了进去，第二元神灵机再一动，那道缝隙便又自堵住。

　　阴珠转动，那一丝的风火劫力转瞬间便被吸敛一空，方启扬手将金风烈火放出阴珠，这一次便放开胆子，第二元神只放不堵，火风劫顺着放开的口子往阴珠里直灌，竟是配合得严丝合缝。

　　三年以来，阴珠虽未得后天劫力补充，但运转之时已能和他心意相通，此时牛刀小试，果然好用得很。

　　方启在风火劫包裹之下，收收放放忙得不可开交，外面的人却只见金光烈焰遮掩中，隐约露出那小儿的模糊影子，似乎手忙脚乱应付地甚是吃力，间或从里面嗤嗤嗤地喷出道道红焰，看起来形势当真惊险万分。

　　过得盏茶工夫，风火劫渐渐转弱，方启怕人看出破绽，便不再用阴珠收敛，只将那收完劫力的风火之力放出去。护体金光又硬抗了小片刻，这小儿手臂轻摇，身躯乱震，猛地站起身来，那围绕在他身周的风火劫哄一声崩散开去，化作道道火红花雨消敛于无形。

　　方启站在当场，贼眼含笑，好不惬意，还没等他说几句大话镇镇场面，便听洛佳荷喝道：“小心，天雷劫。”那小儿吓得一缩脖子，金光暴涨，又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洛佳荷的下半句话这才传到耳朵里，“马上就要到了。”

　　为他护法的几位长老见到这副滑稽场景，不由有些忍俊不禁，洛佳荷笑得尤其大声，只一听便知是她为老不尊，戏弄方启来着。

　　方启卖弄不成反被戏弄，不由得有些臊得慌，好在这小儿脸皮厚度还算可观，只一转念便将此事放过，专心对付起余下的雷劫来。殿中的劫云越压越低，乌云盖顶，直叫人快喘不过气，内中雷光隐隐，劫数缓缓酝酿，转眼间咔地大响，一道雷劫直劈下来，打得方启护体金光乱颤乱晃。

　　雷劫一成，便再无止歇，殿中白光乍起，明灭间映得人须发皆白，双眼几欲不能视物。咔啦乱响中，方启的身形左摇右摆，百忙中还不忘偷偷收了一道雷劫。

　　正在这时，这小儿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烦燥起来，便如忽然钻进了无数毛虫，钻得搔得人直想将心窝子掏出来。他心中只一动念，便知是第二元神的心神显现，这才有些恍然，怕是第二元神的心魔劫到了。对此他也早有准备，绝音宝磬于第二元神之中荡出圈圈乌光，刚出身外，又向内收，如此几个反复，心境便慢慢安定下来。

　　殿内诸人都是功行深厚之辈，虽然天雷劫一个接一个打得耀眼生花，但还尽能看得清场中形势，洛佳荷眼见那小儿身外金光中又透出些许乌光来，正是那日自己与聂秋娘恶战后，打得自己暂时昏厥的罪魁祸首，只一转念便知方启的心魔劫也一并发作了，心下不由有些畅快：“连姑奶奶都敢算计，活该你劫难临头。两劫相加，整不死你。”畅快归畅快，畅快完了，又为那小子担起心思来，“这小子家世清白，又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劫数怎生这么大*法？看这猛恶样子，怕不是比那些邪魔外道的劫数还要来得厉害。”

　　便在这时，异变又起。

　　阵盘中原本插剑的五个孔洞忽地齐放光明，五道光柱齐齐汇在殿中劫云之上，云中雷电之势越来越烈，到后来劫云都似是承受不住内中的雷霆之威般越压越低，不一刻沉沉黑云终于尽数覆在阵盘之上，将方启彻底吞没进去。

　　诸葛英大声道：“阵盘有变，洛师妹，有根师弟，速将阵盘所得之剑放出去，看看有无补益！”

　　其余二人刚应了一声，殿外进来两人，其中的青衣男子大声道：“师兄，我们来了。”

　　诸葛英见是自己派人去叫的佟沙二人，点头道：“你们来得正好，和郑师弟一起留神阵盘上你们的剑！”跟着又对身后一人道；“林师弟，你去请掌门神尼过来，还有，得了另外两剑的师弟师妹也要叫到。”

　　九宫八卦阵图上九宫方位各有一剑，名为真武荡魔九剑，乃是开派祖师张三丰飞升前封存于后山之物。其中的太乙分光剑早年间被灵灵子所得，后来他又按照阵图上另外八剑的样子又炼了八柄副剑，兵解后传于诸葛英。再后来武当派转入后山，门中的二代弟子陆陆续续又得了其中四剑。男徒中排名第二的有根禅师得了披发金风剑，排名第七的张嘉善得了佑圣紫阳剑，女徒中排名第二的苏曼得了碧水摇光剑，排名第四的洛佳荷得了虚危腾蛇剑。

　　阵盘上如今还剩四柄剑，其中的三柄也已早定了主人，九天玄罡剑归了男徒排名第九的佟罡，玄天镇元剑归了男徒排名第十二的郑少冲，应天灵和剑归了女徒排名第十的沙雨娇。只是这三柄剑虽能与主人相应和，却不知为何，竟是无法取出。

　　唯独兵天御雷剑至今仍是无主之物，不但祖师传下的御剑口诀无法催动，便是连找个与之应和的人都属难能。

　　方启先前要在阵盘上渡劫，诸葛英为防意外，特地使人去叫了佟罡和沙雨娇过来，为的便是让他们与本在殿中的郑少冲一起，镇住那阵盘上尚未取出的三天宝剑，以防损坏阵盘。令他没想到的是，方启的劫数越渡越大，到后来那五道剑孔竟然也掺和了进来，如此一来，事涉教基，他再也不敢怠慢，不仅安排了八剑齐聚后殿，便是连掌教神尼也要一并请来。

　　殿中六剑主人各展其能，御剑的御剑，念诀的念诀，诸葛英身上飞起一道金白光华，有根禅师口中吐出一匹金色光练，洛佳荷扬手放出一抹银样白霜，三柄剑疾飞而起，直没入劫云之中，欲先行将那吐出五道光柱的剑孔堵住三个。

　　佟沙郑三人口中念念有词，手诀连掐，也默默与阵盘中的三天宝剑感应。

　　忽然间，阵盘中咚咚咚几声大响，殿中催法的六人齐齐一震，诸葛英三人所放的飞剑自劫云中又自飞了回来，而三剑之后，又有三道颜色各异的剑光跟着飞出，漫无目的地满殿乱飙。

　　佟沙郑三人连忙运使收剑法门，腾身而起向那三道剑光扑去。诸葛英三人此时也顾不得再镇压阵盘，御使飞剑半空中一个转折，帮助同门去拦截那三天宝剑。

　　殿中刹时间光华乱转，好一阵才将那三天宝剑压制下来，被各自早定的主人收在手中。也幸而三天宝剑未启出之时就与那三人有了元神感应，三人也经常过来运法祭炼，若不然这一番忙乱，还不知道会不会于忙乱间走脱个一柄两柄。

　　众人眼望阵盘，候得一阵却不见兵天御雷剑从劫云中飞将出来，不由都有些奇怪，阵盘异动，剑如脱缰，按说不会单单留下兵天御雷剑，众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种可能，方启还在阵盘上，又离那兵天御雷剑如此之近，此剑莫不是被他收了去？

　　这时半边老尼和剩下的二剑主人也赶了过来，诸葛英跟他们说了殿中情形，又说了大家的猜测。

　　半边老尼道：“此剑若真被方启收了去，那便是与他有缘。九宫八卦阵盘开启，神剑出世，我武当派又得一大大助力，真可谓不世之喜。方启以前误入邪窟，今日一入我山门，我武当便因之而有此幸事，天意昭昭，合该我武当否极泰来，山门光大之日当不在远！”

　　众人齐声唱诺。半边老尼又道：“异宝出世必有劫数相加，方启本身劫数就已偏重，再加上这阵盘开启的劫数，要想渡过，实属难能。真武九剑本身便是阵中之物，应能分担些劫数，你八人可在劫外施法，若能为他分担一分便分担一分，希望他福缘深厚，能脱此大难。”

　　掌教一声令下，掌剑八人各站方位，祭出神剑放出各色光华便去勾连劫云。

　　半边老尼则祭出于潜琉璃，运宝光向劫云中照去。

　　且不说阵外诸般人等如何动作，阵内方启当真是有苦难言。

　　阵盘开启之时，金光如柱，阵中四天剑蠢蠢欲动，方启离兵天御雷剑最近，又刚用御雷宝诀催动过它，只一瞬便感觉到了兵天御雷剑的异动。

　　后来劫云低垂，压住阵盘，三天剑脱阵而去，劫云中又添了三道金光，只兵天御雷剑颤动不休，却不能脱出阵来。

　　方启渡劫犹有余力，一边以第二元神和绝音宝磬抗拒天雷劫和心魔劫，一边再一次运使御雷宝诀，向那兵天御雷剑招去。

　　这一下便惹了大祸。

　　兵天御雷剑应手而起，直向这贪心小儿手中飞去，只飞到半途，劫云中霹雳连声，一道雷光咔地便打在兵天御雷剑上。方启吓得连忙缩手，散掉御雷宝诀。

　　可那兵天御雷剑便像认定了他一般，被雷劫打得翻了几个跟头，剑身一振又向他飞来。

　　好在雷光不断聚集，一波一波地打过去，兵天御雷剑被打得漫空乱晃，一直也未能近身。方启半点也不敢松懈，眼睛始终盯在那离自己不过数尺远近的兵天御雷剑上，左手阴珠全力运转，又吸敛了好几道雷劫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过得好一会，果不其然，兵天御雷剑似是渐渐适应了雷击之力，一点一点向方启这边挨了过来，眼见着已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方启大喝一声，左掌扬起，对着那剑就是一道雷光打过。

　　兵天御雷剑被劫云中的雷光打得已是难支，再加上方启阴珠吸敛完劫力的纯粹雷力，一击之下，立时倒翻而回，没入劫云之中。

　　方启在身周金光照耀下，眼中所见只数尺之地，兵天御雷剑离得远一些便看之不见了，这小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剑消失的地方，手中阴珠如轮电转，加紧吸敛雷劫中的劫力，只待那鬼剑一露出头便将它再打回去。

　　便在这时，从阵盘外忽然照进一道青光，那遮得阵盘严严实实的劫云一遇那青光，便如瞬间变做一泓清水般，再不能扰人视线。

　　方启不知这是阵外半边老尼于潜琉璃的功用，得那青光照彻劫云之助，他立时看清兵天御雷剑所在位置，此刻那鬼剑正在雷光中如条游鱼般左摇右摆，一点点前行不缀，目标所指正是自己这边。

　　方启心中暗骂自己贪心不足，又暗骂这祸害当真是属膏药的不假，先前费尽了力气，你硬赖着不起来，现下天雷要打你，小爷我不要你了，你倒又缠上小爷了，活该遭雷劈！这小儿心中骂的起劲，浑不知自己也正遭雷劈来着。

　　阵外众人此时也看见了阵中形势，看得片刻，也看出了方启与兵天御雷剑的对峙之状，众人万没料到里面会是这么个状况，与先前所料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先不说方启根本还没收了兵天御雷剑，单是这天雷劫全未冲着阵盘而去，只是一味地一半打方启，一半打兵天御雷剑，就已经足够让人诧异了。

　　偏偏这一人一剑还跟上辈子有仇一般，兵天御雷剑一寸寸前行，剑锋所指正是方启。而方启刚是一脸戒备，眼见那剑及身时，便是一道掌心雷打过去，将兵天御雷剑再打退回去。

　　这副场景任谁见了都会生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想法，却全不知一开始时，那小儿确实是想收了兵天御雷剑，可他没料到那剑也遭了劫，到后来雷劫打下来，他唯恐拿到了剑天雷劫全打到自己身上，便只好又像赶蝇虫一样把兵天御雷剑往外赶。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殿外阳光普照，殿内却仍是劫云密布。方启阴珠吸敛劫力的速度越来越快，应付起兵天御雷剑也越来越从容，只不过时间一长，第二元神却有些支持不住了。

　　第二元神法力只恢复到了定窍圆满，原本抗一抗自身劫数不是什么难事，可问题在于，一直未到的劫数，好死不死地却在九宫八卦阵图上发动了，阵图被他引得开启，二劫相加之下，也不知那贼老天是怎么分配的，竟将阵图的大劫数和第二元神的小劫数加在一起，二一添做五硬生生给平分了下来，变成了现下一人一剑各扛一半劫数的可笑局面。

　　方启阴珠中的雷劫也耗得差不多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再像收敛风火劫那样放手施为，这小儿眼睛盯着兵天御雷剑，心中念头飞转，思忖应对之法，眼下的天雷劫都是第二元神显化的护体金光扛着，若是第二元神扛不住了，那劫数就要直接加诸到肉身之上。

　　方启可不敢拿修劫只修了个半调子的肉身去扛天劫，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只有豁出去，冒着被人看破身上最大秘密的风险，阳珠阴珠全开，放手去吸敛雷劫，至于阴阳二珠能支持到什么时候，那就只能老天说了算了。

　　他这边快山穷水尽了，兵天御雷剑那边却是越来越游刃有余，天雷劫一道道如打铁般夯在剑身上，不但未能将之打落尘埃，反而令它慢慢淬厉，到得后来，黑黝黝的剑身之上，竟然渐渐露出幽幽的寒光来。

　　眼见着那鬼剑又一点点逼近，方启肚里暗骂之时，忽地心中一动，想到自己的心魔劫都已经渡完，按说这散仙劫到现下也早该结束了才对，他这三年多的时间对修界的基本常识着实了解了不少，在心中几番比较，暗忖无论什么劫数，决不会合该是他人的劫数，无缘无故却找上自己头上来，如今会有这尴尬局面，多半便是自己不知不觉间，成了这鬼剑的替死鬼，替它分担了一半的劫数。

　　想到这里，这小儿心里忽地冒出一个大胆念头，前后对照思忖一阵，越想越觉可能，当下再不犹豫，运起御雷宝诀，对着兵天御雷剑又一次伸手招去。

　　兵天御雷剑本就已近在咫尺，手一招便被他握在手中，跟着御雷宝诀猛地一收，第二元神与之心神勾连。

　　外面的天雷劫循着兵天御雷剑就照直打来，却被身外护体金光给挡住。

　　不多一会，护体金光便在全数天雷劫的催残下，被打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就在这时，身处金光中的方启一声清喝，手中兵天御雷剑光华暴涨，宝气冲天忽地腾起数丈高下，将身周的劫云尽数排荡开去，而外围的天雷劫当即弃了方启，尽数朝兵天御雷剑涌去。

　　兵天御雷剑自方启手中挣脱而出，在漫天光幕中左突右冲，看在方启眼中，便像是哪有天雷落下，它便迎头赶上去挨劈一般。

　　天雷自有兵天御雷剑接下，方启心下这才松了口气，暗道侥幸，方才若不是灵机一动，从自己的劫数想到他人的劫数，进而想到自己先前所为，前后融会贯通，现下怕不是还在咬着牙给那鬼剑做苦工呢。

　　方启在阵盘上渡劫，引得阵盘开启，异宝出世，这才有劫数相加。而正好这时，这小儿贪心发作，运使御雷宝诀想收了兵天御雷剑。兵天御雷剑倒是应手而起，认了他这个主人，可他万万没想到，阵盘开启时的劫数竟然全都应在了兵天御雷剑上，成了兵天御雷剑主人的同时，便也被劫数盯上，硬生生要这小儿为新得的宝剑分担一半的劫难。

　　这小儿也算胆大，危急之中将其中的原因约略猜到了些，便冒着风险毫不犹豫地放胆而为，其结果也出奇地好，兵天御雷剑只稍一以第二元神祭炼，便显露偌大威能，将外面的劫数全都接了过去，如此一举解救危局。

　　阵外的半边老尼看到这里，神色一定，招呼殿内的弟子门人收回宝剑，聚拢过来。

　　诸葛英叹道：“祖师遗宝当真乃神仙手段，难怪兵天御雷剑一直蛰伏不起，原来还差着这么一个契机。”

　　半边老尼道：“祖师深意，岂是我等这些无知后人所能尽度？眼下危机已去，只需留一两人持于潜琉璃在旁看护即可，待兵天御雷剑洗炼完成，我们再来观礼不迟。”

　　众人中沙雨娇排名最末，见师父只作安排，却不说原因，不由得心痒难搔，眼睛一扫，见诸位同门中也有人眼含疑惑，应是与自己一般不解，当下开口道：“大师兄，你就不跟我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怕是觉都睡不着哩。”

　　半边老尼素来威严峻厉，她不敢问师父，便转而问向一惯随和的诸葛英。

　　诸葛英笑道：“三丰祖师只留下这套阵图和九柄神剑的应用与开启之法，其它的并未多说，我所知道的，你们也尽都知道，叫我如何解释这其中的道理？”

　　沙雨娇脚一跺，道：“那你刚才还说得神神秘秘的，难道是你瞎猜的不成？”

　　半边老尼听她口无遮拦，眉毛微皱，便向她看去。沙雨娇吓得舌头一吐，躲到二师姐苏曼身后去了。

　　众同门呵呵一笑，苏曼将她从背后拉出来，道：“方才我们都以为阵盘开启时，必是方启得了兵天御雷剑去，可如今大家都看见了，事实所见与我们心中所想大相径庭，是以师父才有祖师法度难测的说法。既然你心下如此好奇，我便姑且将大师兄的猜测说一说。”说着向诸葛英行了一礼，“大师兄，小妹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指正。”

　　诸葛英抬手道：“既是猜测，则无有对错之分，师妹但说无妨。”

　　苏曼道：“真武荡魔九剑自灵灵子师叔得第一柄太乙分光剑，再传于大师兄后，便有四剑陆陆续续为我等所得，后来那三天神剑虽未启出，但也一柄一柄慢慢认主，唯独兵天御雷剑始终未见丝毫动静，百多年来山门中只要学会了御雷宝诀的，个个都在阵盘上试过，却没有一人能催动它。以前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日见了阵盘上种种异状，我便姑且认为，兵天御雷剑不是无法催动，而是根本就未祭炼成熟，或者说差了最后的一点火候，四天神剑交相勾连，兵天御雷剑无法启出，其余三柄神剑也随之启之不出了。”

　　沙雨娇道：“师姐的意思是，那方启做到了将兵天御雷剑祭炼成熟的最后一步？”

　　苏曼道：“这倒不是，若我所料不差的话，应是他的天雷劫引动了兵天御雷剑。此剑本就是靠雷法运使，这一点倒也说得通。兵天御雷剑一有动静，牵一发而动全身，阵盘便因之开启，放出其中的四天神剑，再以其中封存的天地阳罡之力引动风雷，汇成天雷劫，助兵天御雷剑洗炼剑身，以此来完成这祭炼的最后一步。”

　　如此一说，诸葛英微微点头，显然苏曼之言与他心中所想颇为相符，众同门解了心中疑惑，便按半边老尼吩咐的，留下两人拿着于潜琉璃于后殿照应，其他人便各自散去。

　　忽忽间日月匆匆，方启在阵中一呆就是两个月，其间后殿执守之人换过好几批人，于潜琉璃青光照耀之下，兵天御雷剑夭矫腾挪，无有片刻停歇，玄光笼罩之中，方启趺坐结印低眉敛目，不见一分动弹。

　　殿中劫云渐转稀薄，眼见得不日便能消散无形，方启终于有了动作。先是伸手招回兵天御雷剑，跟着这小儿抱剑于前，身周乌光闪动，金光浮起，只一瞬间便将身形彻底包没，便是以于潜琉璃之能，也照之不透。

　　殿中执守之人已换做张嘉善和佟罡，二人见此形状，对望一眼，都摸不清这小儿要干什么。二人对方启没多少了解，迟疑一阵，佟罡开口道：“要不我去叫大师兄过来看看？”

　　张嘉善摇头道：“应该不妨事，方启先前已有过经验，若是没什么把握抵御雷劫，他也不会如此托大。”

　　佟罡道：“可他毕竟年纪太小，万一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不但会危及他的性命，阵盘恐怕也会因之受损，事关重大，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张嘉善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在这里盯着，你快去快回。”

　　不一刻，诸葛英匆匆赶到，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四人，除了得剑的老二有根禅师，老十二郑少冲外，其余二人是老八无根道人和老十崔霍。

　　诸葛英见劫云中的雷电之力比之两个月前少了大半，料想方启渡过第一道散仙劫，法力应该大有增长，再加上在阵中休养两月，此时状态正处巅峰，对付起此时的雷劫来，就算不能做到游刃有余，也应该不会吃力。思忖一阵，对众师弟道：“接下来大家都留在这里，只待劫数一消，便合力将阵盘收了。”

　　众人应诺，各寻位置坐下，闭目养神不提。

　　诸葛英所料不差，方启在兵天御雷剑庇护下，入定两月，第二元神不但将消耗的法力补充圆满，还更上一层楼，正式进入辟府境。修行九阶下六阶，顾名思义，感应是为感应天地，定窍是为稳定周身灵气进出的穴窍，辟府是为开辟上丹田紫府，以此作元神驻留之地，贯神是为凝炼元神，丹成是为开辟下丹田结成内丹，元婴是为粉碎内丹，以之结为元神之实，元婴。

　　此六阶内，身内法力会随之境界提升而增长，感应境时，以下丹田气海感应天地，定窍境时，逐次开辟灵窍，辟府境时，多出一个上丹田紫府，贯神境时，元神渐而成形，结丹境时，再辟一个中丹田绛宫，元婴境时，元婴慢慢成长。每一步只要能迈出去，身内法力便能有所收获。

　　上三阶则有些虚幻，混元，寂灭，大乘，此三阶只有境界高下，无有法力高下，也就是说，大乘境界的修士，法力未必便高过混元境界的修士，同是之理，同为寂灭境界的修士，法力之别可能相差好几倍。总体说来，法力可以靠年深日久地慢慢积累，境界却只能凭个人境遇不同各自领悟，以之领悟而成的道行，也有各自境遇不同而造成的诸般细微差异，此是小节，不影响大境界。

　　第二元神当初修到哪个境界，方启不知道，也无从对比，不过他相信境界必然不低，至少在元婴以上。第二元神被人打成残魂时境界犹在，法力不存，现如今以方启肉身行下六阶定窍辟府诸事，好处在于，在境界上没有滞碍之说，只要第二元神法力到了哪个阶段，方启肉身也会跟着行到哪个阶段。坏处在于，方启肉身只做修劫之用，本身却不能储存灵力对应的法力，因此第二元神在法力上比同阶修士天生便弱了一层。

　　世间之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可能，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天地况且不全，何况是人？

　　不过这小儿以肉身修劫，劫力修到一定时候，也会有对应的法力出现，只要他找准路走下去，迟早也能将这个缺憾弥补起来。

　　阴珠前三年没补充到一丝劫力，这两个月来却是大补特补，先是自身渡劫时，风火劫，天雷劫，心魔劫接踵而至，后是兵天御雷剑一抗便是两个月的天雷劫。

　　之前的三年多下来，他对阴珠的操控能力已是大大加强，而这两个月内，这小儿时不时乘外面的人不注意，便招进一道天雷劫来，阴珠全力运转，便如那不知饱的大肚汉一般，吸敛劫力，反哺肉身，周而复始，看似坐着没挪窝，实则忙得不亦乐乎。

　　阴珠运转时流回身体四肢百骸的劫力越增越多，方启能明显感觉到，那些劫力在身体里越渗越深，越是如此，便就越难调动，别说像灵力那样在身周运转如飞了，就算是想它们在身体里翻个身都难。

　　饶是如此，方启还是感觉现在力气似乎大了许多，浑身也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心里隐隐觉得，如果现在下地跑个百八十里路，估计大气都不会喘一口。当然这只是他心中的臆想，真假如何，只有等事情告一段落后，真真切切地试过之后才能知晓。

　　这小儿心下惴测，修道修得的是法力，这修劫修得的莫不就是体力吧？道法修得高深了，翻云覆雨只等闲耳，这劫力修得高深了，难不成还能搬了石头砸天？

　　劫力之事虽然还是没能理清头绪，但不影响他用阴珠收敛雷劫，眼看着劫云越来越稀薄，这小儿心下就着了急，阴珠劫力是收够了，但其中的天雷劫也已消耗一空，那“威力卓绝的掌心雷法”，使起来不光威风凛凛，而且速度极快，令人防不胜防，实在是阴人暗算的必备利器，若不在阴珠里备几件，当真暴殄天物。

　　他鬼鬼祟祟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要做的便是这件事。

　　不一刻，该做的也做完了，阵外的人刚在殿内坐稳，便见阵图中方启一手抱剑，一手捧磬，浑身金光缭绕，体外乌芒闪耀，于漫天劫云，无尽雷火中，慢慢显出身形来。

　　如此殿中再无另事，直至又是一个昼夜轮回。

　　这一天将至午时，劫云渐散，天雷渐收，九宫八卦阵盘轻轻颤动，中间九道剑孔慢慢闭合，从中喷出的金光也越来越细，逐次收敛无形。方启手中兵天御雷剑光芒渐隐，洗炼将成。

　　阵盘颤动地越来越烈，方启终于坐不住了，忽地站起身来，跟着一扬手中小磬，化作一道乌芒，与身一合，直向阵外飞来。这小儿几年下来，已将绝音宝磬祭炼出了飞遁之能，如今也能以之出入青冥，再不用眼羡旁人。

　　绝音宝磬功用不在于此，飞遁之速并不快，不过对于还没尝过自己驾驭宝器纵横天宇的方启来说，已尽够用了。

　　这小儿也当真隐忍，三年中硬是憋着出去飞一圈的欲望，安安份份地在自己的小院中深居简出。如今入了武当山门，有些东西就不用再藏着掖着，这小儿没了顾忌，终于扬眉吐气无须再忍，驾着遁光窜出阵盘，绕着后殿一阵乱飞。

　　殿内众人眼见那小儿后面跟有人撵着似的，发了疯样满殿乱窜，不由都有些莫名其妙。好在那小儿也知眼下不是发疯的时候，飞了一会便收起遁光落下地来。

　　此时正到午时三刻，殿内劫云尽去，一片清朗，诸葛英清声喝道：“收阵盘！”

　　方启闻言，赶紧避在一旁，见众位二代长老各站方位，口中念念有词，手里连掐法诀，齐齐向殿中阵盘指去。

　　刹时间，殿中玄光大作，九宫八卦阵盘忽地腾空而起，带起一阵狂风，吹人欲倒，跟着缓缓旋转，周身玄光吞吐不定。众人的法诀打在上面，腾起道道宝焰，阵盘越转越快，忽然间猛地往内一收。

　　方启见了，不由有些恍惚，便觉殿中虚空都似塌了一块般，连眼光都要吸敛了进去。再定睛看向那阵盘时，只见殿中空空如也，哪还有那阵盘的影子？方启摆摆头，定神再看，这才看清那阵盘化作尺许大小，静静悬浮，上面九道各色光芒游走不定，隔了好一阵才隐没不见，重归了玄黑本色。

　　诸葛英再一声喝：“归位！”

　　那阵盘倏地飞起，化为一道乌光，再定住时，已挂在后殿正中的历代祖师神位之上。

　　诸葛英长吁口气，便听殿外半边老尼的声音道：“老尼来的正是时候，九剑认主，阵盘归位，三丰祖师遗宝从今日起真正为我武当所用，阖山当为之贺。”

　　话声中，半边老尼缓步进殿，身后跟着四个女弟子，正是苏曼，洛佳荷，沙雨娇，还有个女徒排名第九的佟语柔。

　　殿中众人齐齐行礼，半边老尼看了看站在众人后面的方启，道：“方启，你到前面来。”

　　方启见满殿长老级的人物全在这一句话中看向自己，不由有些发虚，转而再一想自己这次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如此一想这小儿心就平了，当下胸膛一挺，将兵天御雷剑负在身后，走到半边老尼身前站定。

　　半边老尼如万年冰山一样的面容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对诸葛英道：“今日观礼，一为重宝得启，二为武当再得佳弟，诸葛师侄，可有为他选好师父？”

　　诸葛英笑道：“真武九剑，八剑得主俱为二代弟子，这第九位剑主么，诸葛英便代师收徒，列方启为武当派二代男徒第十三位，请掌教神尼做个鉴证。”说着转向方启道：“方启，上前叩拜灵灵子师尊神位！”

　　方启一愣，这小儿是真有些发懵，以前他什么情况都设想过，身份高一些的师父，身份差劲一些的师父，甚至还想过能不能拜在掌教半边老尼或是男徒之首诸葛英门下，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真正到了拜师的时候，诸葛英竟然会叫他拜个死人做师父，倒不是他心中对灵灵子有何不敬之意，而是摆在眼前的事情离他设想的实在是太远了。

　　诸葛英见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你可是心中不愿？”

　　方启猛地醒过神来，暗道都到这地步了，那还犹豫个屁啊，死人便死人，再怎么说，好歹他辈份高，更有个好处便是拜了师后没人管束，那还不由得自己野上天去？想到这里，这小儿忙不迭道：“愿意，愿意，小弟一千一万个愿意。”

　　说着抢上前去，对着左首灵灵子的神位跪倒在地，行了拜师的大礼。

　　诸葛英这才笑呵呵地拉起他，给他介绍殿中的诸位师兄弟，那小儿跟在后面一个一个招呼过去，点头哈腰地一团和气。

　　洛佳荷见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禁心下好笑，暗道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巴交，横起来怕是连祖师爷都敢骂上几句，光从他还没入门就敢把无根师弟最疼爱的小弟子打了这件事上就能可见一斑了。

　　众同门见过礼，诸葛英道：“如今阵盘开启，神剑俱已有了去处，各位师兄弟当加紧祭炼，以备山门不时之需。”说着又看向半边老尼，“掌教可还有其它事情吩咐？”

　　半边老尼道：“你尽管安排便是。”

　　诸葛英道：“既如此，方师弟留下，诸位请回吧。”

　　众人出了后殿，半边老尼边走边道：“你们是不是心中奇怪，诸葛师侄怎么会突然破例代师收徒？”

　　沙雨娇最是性急，心下早有些忍不住了，见师父主动提及此事，正合心意，便接口道：“是啊，我还以为大师兄即便是再看中方师弟，大不了自己收归门下便罢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办。”

　　半边老尼道：“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们这个小师弟不简单。”

　　沙雨娇嘟了嘟嘴，暗道：“他不就是有个厉害长辈么？”不过这句话她才不敢跟半边老尼说，口中小声道：“他有哪里不简单？徒儿愚钝，还真没看出来。”

　　半边老尼听出她内里的不服之意，轻喝道：“看不出来就多动动脑子，我且问你，山门中那么多比你先入门的弟子，便是三代弟子中，比你资历更老的也不在少数，为何应天灵和剑别人都无法催动，单单却只认你为主？”

　　换做别人问这个问题，沙雨娇多半便会脱口一句“那是本姑娘天赋过人”，不过在历来严峻的掌教面前，她却只能老老实实答道：“祖师炼剑之时早已算定得剑之人，剑主未至，别人就算功行再深厚也无缘得之。”

　　半边老尼仍不满意，道：“还有呢？”

　　沙雨娇一怔，抬眼看向师父，眼中尽是不解，显然对这一问没丝毫准备。

　　半边老尼一脸恨铁不成钢之色，道：“语柔，你来说。”

　　旁边的佟语柔是男徒佟罡之妹，人如其名，行动举止俱是一副柔弱之姿，听到掌教问及，知是她欲以此来考教众弟子，当下轻声说道：“兵天御雷剑祭炼未熟，比其余八剑更难启出，方启师弟无意中以天雷劫引动，再于阵盘之中得剑，其后经二月天雷洗炼，神剑大成，阵盘得以归位。整件事情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看似巧合，实则尽在祖师算中。”

　　半边老尼点点头，斜眼瞪了沙雨娇一眼，这才道：“人算天，天算人，世事如局，人人俱为棋子。身在局中，顺势而为方为天道。此事是否在祖师算中，我们且不论它，但诸般巧合加在一起，便足以证明，八位得剑之人，还有今日得竟功成的方启，你们俱在‘势’中，祖师许是看出日后之‘势“，才会将阵盘和九剑作此安排，‘势’成之后，你说不将方启列为二代弟子还能如何？”

　　沙雨娇倒也不是个蠢人，她只是不明其中关窍，此刻得了提醒，就立时醒悟，道：“哦，难怪大师兄先让他试剑，再让他拜师，原来是存着这么个想法。我先前还以为……”说到这里，这才省起说漏了嘴，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半边老尼道：“你以为你大师兄是存着催得动兵天御雷剑便给方启找个好师父，若是催不动便胡乱搪塞出去的想法？我武当男徒之首岂会如此浅薄功利？”说着环看众弟子，“与她一样想法的怕是不在少数，俱都回去好好反省。”

　　男女弟子齐声应诺。

　　佟语柔道：“师尊方才言道方启小师弟不简单，应该还有其它原因吧？”这女子悟性奇高，素来得半边老尼所喜，唯一的一点，便是性子太过柔软，半边老尼为此说过她无数回，无奈这是天生的性子，想改也改不掉。这时问起话来也是如此，声如低语，脸泛羞红，好似是当着许多人不好意思开口一般。

　　半边老尼方才听她答话时已是耐着性子，此时闻言再也忍不住，斥道：“大点声音，你若怕声音大了被别人听了去，尽可以传音入密来跟我说！”

　　几个女弟子嘻嘻一笑，佟语柔被她一训，脸更红了，只好又大着声音说了一遍。

　　半边老尼这才答道：“方启如何上山的，佳荷想必已和你们说过。当年若不是苦叟算错了聂秋娘，方启根本不可能上山，而兵天御雷剑和九宫八卦阵盘开启之日还不知会延后多少年。此二事如何会着落在他身上，因果之间虚幻缥缈，我也看之不透，只能觉察此子不凡，却又不知其不凡之处在哪里。如今他既已入我门中，此事倒也不必多虑。”说着忽而话意一转，“想我正教百多年前，自以为算尽天机，一切都在掌握，凡事必谋定后动，将天下事尽揽于毂中。谁曾想，一步算错，步步皆错，一着不慎，满盘覆亡，天下危难骤起，至有今日之局。如今正道衰微，蛰伏难起，再无一人敢自言能事前知，却又是走了另一个极端。今日事了，我便欲闭关领受天机，再参看祖师当年事迹，看看能否从中悟出玄机。”

　　众弟子忽然听她说要闭关，神色各异，沙雨娇心直口快，当先问道：“师尊此次闭关，可是境界又有提升？”

　　半边老尼道：“到了我们这个地步，提升境界已成可遇而不可求之事，哪有如此容易？此次闭关不过是因为有些触动罢了。我这里有一柄与苦叟联系的传讯小剑，三年前我曾放它去寻苦叟，却不料此剑飞出时只是漫空乱转，流连不去。我疑心那老道是不是遭了劫，不过这些年却又未听到他转劫的消息，佳荷，山门中除我之外，只你与方启与之有些纠葛，这柄小剑便交于你保管，你只管以太清仙法祭炼即可。不管那苦叟有无遭劫，日后我要见他，唯有此剑可用。”

　　洛佳荷收了小剑，问道：“师父何不自己留着，用起来也方便许多？”

　　半边老尼道：“换一人就换一种缘法，我自有道理。此番闭关，你们俱都要勤恳用功，各人门下弟子也要好生督促着。看看你们的小师弟，看看你们自己，再看看你们的门人弟子，便知差距在哪里了。”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看了无根道人一眼。

　　无根道人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心下琢磨是不是门下又有人背着自己惹事了，回头可得好好盘问盘问。他这番琢磨倒是真被他猜着了，他那宝贝徒弟沈兆鸣两个月前的糗事，经由同门几个多嘴的师兄弟外加洛佳荷这话篓子的嘴，早传遍了武当山，连掌教神尼都听到了风声，唯有他这个做师父的成了灯下黑，反倒一直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