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边看着记载情报的纸条，边用叉棍把两枚红棋推了出去。
两枚红棋分头朝打着红叉的诸领移过去，看来是打算去镇压子邦叛离的浪潮。这绝非可短期完成的事务，而且除非抱着“不惜殖民圈解体”的觉悟，对方也没有杀回马枪的可能。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枚红棋还留在黑钢领。
其舰数大致与绿穗舰队相当，但论装备论质量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且肯定有龙使坐镇。哪怕从最乐观的角度来分析，绿穗领这边都和“占据优势”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然而，光是把原本“十对一”的压倒性局势拉到“一对一”这点，从战略上来说就已经是近乎魔法般的奇迹。
掏出绿穗领压箱底的宝贝，同时对连吉亚人的轻视以最大限度来活用，两点便是奇迹逆转的原因。以后再不可能凑到如此优厚的条件，故而接下来就是决战的时刻。
李察呼出口气，抬头以目光扫过聚集会议室的家臣们。从独眼的水兵长到鸟窝头的前空贼，从熊般体格的重盾手到满脸昂扬的瓦林兹老臣，虽说连灰发老管家也出现这点让人多少有些吃惊，但众人脸上皆露出坚毅的神情。
“到目前为止，局势都还照预定进行。”
李察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众人耳边清晰地响起。
“连日战斗辛苦大家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为这场战斗划下句点。虽然有诸般意外的可能，但我这边也准备好了对策，大家按照作战专心击破舰队就好。”
“诸般意外的可能”这句话令诸将脸色一凛。此前击破驻留分舰队的经历，让他们对麾下舰组的夸张战力有了确实认知。不过就算如此，在黑钢领持有的底牌中有一张却是近乎无解的。这张无解的底牌，既然李察说了准备好对策，那众人也就只能相信主君了。
李察目光扫过，目光转为柔和。
“那么，去备战吧。”
家臣们朝年轻主君行了一礼，随即带着或坚毅或紧张的神情走出会议室。
有一人留了下来。冠以瓦林兹姓氏的女剑士留了下来，看着那边沉默俯视着航海图的家主，迟疑了下随即走过去。而李察也想早预料到般的抬起头，看着自己衷心信赖的眷族之长。
“克洛耶，明天你还是打算跟我同行吗？”李察认真确认着，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阴霾。“倘若真遇到我不得不出手的情况，那就是最糟糕的展开。哪怕算上所有有利条件，我们的胜算也是相当低哦？”
“我知道。”克洛耶用力点着头。为导出答案她曾苦恼好久，事到如今也没再需要踌躇的理由。“虽然可能会妨碍主公，但我还想跟随您的作战。身为瓦林兹氏的女儿，我必须对这件事负责任。”
“我明白，你确实有参与对决的资格。”李察呼出口气，揉揉太阳穴。
从前任家主罹难以来，夏尔菲家与龙姬安杰利娜就自然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直到对方彻底降伏为止都倾尽全力将其摧毁，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展开。然而瓦林兹家的介入却让事态变得稍稍复杂，也给这场战争结局带来了另一种可能性。
当然不是指战争结果一定会朝那方向演变。
不过李察确实以此为前提大幅调整了战略，而假若事态顺利的话，明天演变成他不得不与龙姬对决的可能还是只高不低。哪怕家臣拼尽全力创造出条件，己方的胜算依旧低得可怜。
向龙姬屈服一开始就不在选项内。
越不过去的话，就只有殒落云海的结局。
李察望向窗外微微破晓的天穹，耳边仿佛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声。
……………………
就像愚者侯预言的那般，资源流的断绝令黑钢领陷入格外麻烦的状态。从骤然冷清的空港到急速消耗的物资储备，从无事可做的制造工匠到惊惶失措的黑钢领民，原本如精密机械般井然运转的领邦上下，都像被硬踩下刹车般的乱成一团。
来自龙殿的戒严令让事态总算在失控前得到收束。连吉亚家初次对领地实施宵禁管制，市面上的所有物资都被领主府暂时接管，无事可做的领民被要求在家里等待事态结束。虽然戒严令不可避免地带来恐慌，然而愚者侯给出的“最多两周”的承诺，让领民们对事态解决多少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期望。
限制领民行动的同时，领府舰队的活动频率却急剧提升。沿着浮岛来自巡逻的复数警备艇，让呆在家中的领民都嗅到战争的气息，不过能联想到绿穗领的还只有极少数人。
汲取驻留舰队被奇袭摧毁的惨重教训，主持防务的卡乌娜在浮岛周围安排了大量巡逻艇警戒索敌，从根本上切断了对方故技重施的可能。
当然这点也早已被夏尔菲家预料到，因而从最初起就放弃奇袭，改以硬碰硬的战术来挑战拱卫龙殿的最精锐舰队。
在黑钢领实施管制的第三日，能见度良好的清晨，绿穗舰队以教科书般标准的行军阵列踏进了巡逻艇的索敌圈。数日来绷紧神经的巡逻艇，当即不要钱般的把信号弹拼命射上天穹。
一枚接一枚的信号弹就像礼炮般，从离岛环流一直延伸到本岛。当绿穗舰队在本岛外的空域稍稍停驻时，黑钢舰队就像早已恭候多时般的，出现在空港外侧的天穹。
担任绿穗舰队指挥的是瓦林兹老臣兼帝国退役提督的加朗。
而指挥黑钢船队的则是连吉亚公女兼帝国现役提督的卡乌娜。
两方舰队隔着云海遥遥对峙，这样的光景并未出现。
六支驻留舰队的战损报告里都提到了夏尔菲人有威力巨大、射程超远的恐怖舰炮。这种情况下还想用远距离的舰炮战决胜负，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情。卡乌娜当然不是傻瓜，因而一开始就鼓起翼帆朝敌方急速接近。
如果说夏尔菲人的舰炮占据着威力和射程的优势，那黑钢舰这边则有着名为“数量”的暴力。说到底绿穗舰队也只是百夫长级的轻战舰，只要将对方拉进射程，一轮齐射就能击沉。
卡乌娜如此鼓励着部下。
当然，绿穗领这边可没有必须奉陪的义务。
三艘投射炮舰朝着冲来的黑钢舰队一字排开，低颤轰鸣中，投射炮朝着为首的黑钢舰集中火力。投射炮的威力和射程都是颠覆性的，而针对移动目标精度不足的问题，则以集中火力的形式来弥补。
加朗的战法取得成果。
三发投射炮中，有两发偏离了目标，一发命中黑钢舰的侧舷。只见猛烈爆炸将其庞大舰体炸得当场歪斜，半边翼帆也为之碎裂，然而却并未对大吨位的重战舰造成致命打击。调整翼帆的黑钢舰继续朝前方推进着，然而其速度却较僚舰为之大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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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管它！改变目标！”
加朗作出指示。三艘投射炮舰于是将舰首集中向另一点。
运气似乎站在绿穗领这边，第二轮的齐射取得了三发两中的成绩。那艘舰首及甲板挨了重击的黑钢舰，冒出浓浓黑烟并朝着云海徐徐飘远。
“很好！”
加朗兴奋捶着眼前的栏杆，集中火力的战法取得预料以上的成果。一则多亏了塔堡学士们不眠不休的调试，二则操使炮舰的舰组在熟练度上也有所提升。
连吉亚人的重型战舰无法像飞空艇那般快速移动，到其冲到近前为止还有相当时间。只要抓住机会再干掉两艘左右的黑钢战舰，胜负的天平就将彻底倒向绿穗领这边。
“就照这样子！把连吉亚兔崽子们给我打下去！”
“别太得意！”
目睹两艘战舰接连退出战阵，卡乌娜也不禁为投射炮的骇人威力而咂舌。为扳回预判错误带来的劣势，连吉亚公女不得不打出本想保留到最后的底牌。
“暴风怒号！”
卡乌娜双手结出龙形手印，随即自虚无深渊吹起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罡风。罡风裹挟着大气化为怒号的风暴，方向则直指正前方。
以翼帆驱动的黑钢舰，瞬间获得了数倍于先前的加速度。另一方面，遭遇非自然风暴重击的绿穗舰队，则措手不及般的陷入阵列混乱的泥潭。
“唔啊啊！为、为什么这时候会有风暴！？”
“不行！摇摆得太厉害根本没法瞄准！”
“再怎么也太……是龙使搞的鬼！？”
航海士们的猜测命中了事实。如城塞之亚安，如游鸟之墨菲，四龙使中每位龙使都被赋予不同的权能。而身为龙使中最后一人，卡乌娜则被冠以“暴风之卡乌娜”的名号。
操纵暴风的权能，赋予卡乌娜在舰炮战里随时逆转形势的力量。而对此缺乏防备的绿穗舰队，眨眼间就被败北的边线。被暴风翻弄的投射炮舰难以瞄准，而那边四艘黑钢战舰则乘着风势朝这边急速突进，而一旦失去射程优势，那绿穗舰队将会轻易被对方的吨位及人数给压倒。
“盾舰前突！拦下它们！“
加朗打出接舷战的信号。似乎也知道当前情势危急，三艘盾舰在暴风中艰难调转着舰首，将撞角对准突来的黑钢舰——从在暴风中还能勉强活动这点，可以看出装备螺旋桨推进的优势，毕竟若是换成翼帆驱动的浮空艇，在被暴风吞没的时点就已经注定会迎来败北的命运。
三艘调转方向的盾舰，就像要掩护后方炮舰般朝着黑钢舰突进，并以侧舷撞击的姿态各自切入了黑钢舰。
“好、好大？停不下来！”
“没问题！就这样攻过去！”
虽然盾舰顺利撞上目标，然而逆风航行却令得撞角威力大减，再加上黑钢舰的吨位比百夫长高出足足两级，因而当前情势给人的感觉就像兔子硬要拦下狂奔的水牛般。
三艘黑钢舰虽然持续前行着，但却因被逮入接舰战而失去应对的余裕。趁着双方纠缠的当口，剩下的一艘黑钢舰突破拦截，把后方的投射炮舰逮入了射程。
“打开炮门！轰沉他们！”
被接舷战纠缠着的卡乌娜，用力捶在扶手上。
黑钢舰以侧舷横列的架势，将五十门以上的重炮瞄向三艘绿穗炮舰。这时候假若凭借螺旋推进的优势，绿穗炮舰是有机会逃出射程的，然而三艘炮舰却不约而同调转舰首，选择硬怼眼前的庞然大物。
狭路相逢，勇者胜！
五十门重炮的轰鸣挟杂着投射炮的低吼，天穹一角被浓烟及火光笼罩。接航战中的诸舰纷纷把目光投过来，随着浓烟消散，两艘被轰得千疮百孔的绿穗炮舰首先映入眼帘。
帆翼折断、舰首破损，连投射炮都严重扭曲的绿穗炮舰，可以说已彻底失去了战力。目睹此景的连吉亚人不禁露出喜色，然而也只有短短瞬间。
接下来那艘黑钢舰拖着浓烟朝云海坠落的光景，让他们脸色顿变。哪怕是装甲厚重的黑钢舰，在近距离吃下三发投射炮的重击，也只有击坠一途。
“该死！”
卡乌娜低吼着。重战舰对轻战舰，原本该是碾压场景的战斗居然硬是打成两败俱伤的结局，绿穗舰队展现出的勇猛坚毅着实让她为之动容。从一开始就应该将其视为同级别乃至之上的对手，没能这样做，或许是黑钢领最大的败笔。
不过现在没时间给卡乌娜仔细反省，前甲板传来的骚乱预示着对方已突破底层水兵们的拦截，此处舰桥被卷入战火已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不光舰炮战，连接舷战都有如此程度的战力吗？卡乌娜在心中咂舌，拔出腰间的刺剑，将目光放到那边挥舞着双手斧一路杀过来的勇猛老者身上。
以加朗为首的绿穗水兵们朝黑钢舰发动接舷战。尽管人数上处于劣势，然而先得到水兵长操练、后又经瓦林兹家锻练的水兵们，在混战中发挥出非同寻常的组织性。利用进退有据的战法硬是克服了人数的劣势，甚至在局部还压倒了对手。
可以说，两支舰队的战局至此陷入胶着。在两边炮舰皆已半毁的情形下，三艘黑钢舰与三艘盾舰的战斗将决定战局的胜负。如果某艘黑钢舰在接舷战中取胜，那绿穗领这边将陷入格外不利的态势，反过来的话则是黑钢领被迫向败亡边缘。
战局僵持在谁胜谁负都不奇怪的当口。
而这样的僵持，因一声愤怒的龙啸而结束。
……………………
一开始安杰利娜是根本没想出手的。
如果能靠自己力量踏上龙殿，那就承认你的话有倾听的价值。当时安杰利娜是这样跟李察说的，并且还埋下定时爆弹般的龙息作为胁迫。其言其行，哪怕以最客气的话来描述都堪称傲慢到极点，不过对原本就是天穹霸者的种族来说，傲慢在某种程度是其理所当然的气质。
在初老龙姬的想法里，李察的选择大概只有两项。
要么就是举着白旗到龙殿宣布降伏，要么就是以绿穗舰队为赌注、朝龙殿发动自杀冲锋。虽然势必遭到黑钢舰队的截杀，但绿穗领拼尽全力的话，把自家领主送到龙殿还是能做到。
以绿穗舰队伤亡殆尽为背景，安杰利娜会开口称赞踏进龙殿的李察，并赐予他与武勇相应的褒赏，然后就这样把失去抵抗的绿穗领纳入囊中——本来该是这样才对的，然而从驻留舰队被摧毁的那刻，剧情便远远偏离了她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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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留分舰队被悉数摧毁，子邦因而纷纷叛离……
断绝的物资流让黑钢领奄奄一息，龙殿的统治骤然间摇摇欲坠……
为维持局势不得不派领府舰队前往镇压，也因此被抓住空档……
暴风之卡乌娜率领护卫龙殿的舰队迎击，结果居然打到两败俱伤……
在龙殿看着天空中的狼藉光景，安杰利娜气得瑟瑟发抖。那一连串的展开何止违背了她的期许，几乎是要把她花费半世纪光阴构筑的国度摧毁殆尽！那一环扣一环的行动，精确瞄准了龙殿的罩门，绝非临时起意的结果。绿穗领主从一开始就打算瓦解龙殿的统治，而黄昏领的际遇则是给了他最好的理由。
区区一介凡人，居然有如此能量！？
安杰利娜想起李察否定她的言语，心中涌起近乎胆忮的颤栗。经历三次混沌兽潮的勇猛龙姬，到目前为止还不曾对任何人或势力涌起过如此程度的警戒。注目着龙殿舰队被徐徐压倒的光景，安杰利娜再也无法压抑沸腾的情绪。
一声长啸后，安杰利娜跃上半空。
如火般艳红的光粒子包裹着初老龙姬的身影，随即急速膨胀。膨胀的光粒子在次瞬间散去，一头浑身覆盖着火红鳞甲、头顶有着伤痕独角的红龙出现在天穹。
从红龙身上放出的烈气映红了半边天穹。
无论后方的黑钢领还是前方的龙殿舰队，都为之轰动。
尤其激战中的连吉亚兵们，在露出屈辱神情的同时也纷纷松懈下来。像此前卡乌娜宣告的那样，倘若战局演变到龙姬不得不插手的一步时，对连吉亚人来说固然是格外屈辱，但也同时也意味着战斗即将划上句点。
不管怎么说，盖缇娅天穹从未出现过能与龙姬匹敌的存在。
“总算把龙姬逼出来了吗？好！执行备用案！”
就在连吉亚兵对己方胜利深信不疑的时刻，夏尔菲兵们则像早已准备般的齐齐转入战略守势。只见着绿穗舰朝外扔出许多拳头大小的爆弹，这些爆弹被抛出后凌空爆炸，并且腾起浓浓烟雾把周围空域给吞了进去。
“烟、烟雾？是夏尔菲人搞鬼吗！？”
“以为这样的就能混水摸鱼吗混蛋！”
绿穗舰和黑钢舰都被烟雾给吞没，急剧下降的能见度让连吉亚兵发出恼怒吼声，但也不得不配合夏尔菲这边收敛了攻势。当然连吉亚人中也不乏如卡乌娜般的冷静者，很快察觉到夏尔菲人的对应得实在太过从容。
“等等，那些家伙早就准备好烟雾弹吧？”
“难道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对付安杰利娜大人吗！？”
利用烟雾遮断战场，在无法确实分清己方敌方的混沌中，哪怕龙姬一时间也难以出手。如此妥当的应对，绝对不可能是临机应变的反应。这项连普通水兵都察觉到的事实，安杰利娜当然不会不清楚。
“居然玩这样的花招……”
龙姬以愠怒视线扫视着战场。
虽然一开始她打算喷吐焰息来摧毁绿穗舰，但眼下烟雾弥散的环境却让她不得不顾忌误伤己方的可能。能想出如此有效的对应方法，说明绿穗领主确实慎重准备了对应龙姬的战术，这也令安杰利娜心中的警惕心急速提高。
就像要证明她的预感般，天穹一角突然传来异样的低鸣声。
安杰利娜把目光移过去，跟着却不禁愣住。只着一架通体黝黑、背生双翼的异形铁鸟出现在天穹边缘，一边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一边朝着这边急速飞来。
那毫无疑问是李察的飞隼。
和借助魔素飘浮的浮空艇相比，以空气动力学为基础的飞隼，无疑是比飞空艇还更加异质的飞行器。绿穗领对其存在也采取了彻底保密的措施，因而哪怕亲密于司登氏都还不知道此事。
唯一的例外是前次为拯架被绑架的伯爵千金，李察驾驶飞隼突入无名岛。不过以坠落损毁为结局的飞隼，并未引起连吉亚人的多少注意，而结果安杰利娜对突然出现的飞隼生出掩不住的震惊和疑惑。
在下意识摆出戒备架势的龙姬前，飞隼横越而过。
横越过的瞬间，驾驶舱的李察举手朝龙姬比出挑衅的手势。
经历数次兽潮的勇猛龙姬，当然不是会为简单挑衅而动摇的人物，然而目睹飞隼那远远凌驾想象的机动力，却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当然那颤抖并非出自恐惧，而是源自一股混杂着惊愕与愤怒的激昂情绪。
什么时候起，夏尔菲家居然真的拥有了挑战龙姬的实力？
安杰利娜以视线追逐着横越天际的飞隼，“无法接受”和“不能饶恕”的想法在心里混杂着恶意的旋涡。从飞隼紧接着投掷烟雾弹而登场来看，那东西恐怕就是夏尔菲家最后的底牌。
摧毁它，为这场早已偏离路线的闹剧拉下帷幕。
安杰利娜心里涌出确凿的杀意，挥动翅膀猛然追了上去。
以风力驱动的旧式浮空艇，哪怕装备再多翼帆也不可能比风还快，然而龙姬本身却有着凌驾风速的潜力，对付浮空艇只要一瞬间就能追上去。那无可匹敌的机动力是龙姬称霸天穹的得力武器。
然而这项武器现在初次受到挑战。
以螺旋桨驱动的飞隼，本身也具备着凌驾风速的机动性。当安杰利娜察觉自己再无法像以往那样轻易追上目标时，情不自禁地感到惊慌。盖缇娅天穹的舞台上，初次出现了持着与龙姬相同武器的挑战者，而对此被挑战者显然很不适应。
“居然敢造出这样的东西！”
安杰利娜眼里真的喷出怒火，再没有半点戏谑，挥动翅膀以最高速度追向飞隼。双方距离渐渐拉近，安杰利娜在嘴里酝酿着炎息。喷吐炎息是龙姬空战的主要手段，被其直击的话，哪怕无畏舰也会当场化为燃烧火球。
不过飞隼的目标远比无畏舰小，不断移动让安杰利娜难以抓住目标。
安杰利娜仰头怒吼，瞄准机尾喷出炎息。
呈柱状放射的绯红炎息化成匹练将前方天穹切断。但飞隼却在安杰利娜仰头的那刻骤然拉升，结果柱状炎息堪堪擦过飞隼的下方，就这样奔向虚空。
安杰利娜一击落空而不禁怒吼，却忘了对手并非是乖乖挨打的类型。
飞隼前舱坐着驾驶者的李察，后舱坐着从者的克洛耶。克洛耶不仅是李察背后的眼睛，同时也担负着攻击手的职责。一把安装在后舱的并列式弩箭是克洛耶的武器，其概念类似轰炸机尾端的防空机枪，当然威力与射程都相去甚远。
克洛耶瞄准吼叫的龙姬扣动扳机，两枚弩箭嗖嗖地射了出去。
一枚弩箭偏离目标而坠向云海，另一枚弩箭却在龙姬左翼触发爆炸。当然小型弩箭的爆炸不会有多大杀伤力，但也足以扰乱飞翔中的微妙平衡。安杰利娜当即失速朝下方云海坠去，慌乱拍打着翅膀，好不容易才再度掌握住平衡。
当龙姬重新取回高度时，战场角落笼罩诸舰烟雾已然散去。连吉亚兵和夏尔菲兵皆目睹到龙姬低吼着与飞隼对峙的光景，每个人都打从心底里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惊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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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
和弟弟安德烈截然相反，在多数领民的评价里，卡乌娜是不负“龙姬右腕之名”的勇猛女杰，并且有指挥大舰队的沉稳精神。然而此刻看着远处翱翔天穹的双翼铁鸟，这位女杰却情不自禁地失声叫了出来，其身边的连吉亚兵也都纷纷露出难掩震惊的神情。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反省。毕竟对把龙姬视为天穹霸者及兽潮救星的莱娅帝国里，以人力挑战龙姬这档事是如同兔子长出翅膀般的荒诞，更别说认真去付诸实施的家伙了。
那架铁鸟与龙姬在天穹盘旋追逐，其机动力比龙姬不惶多让。而从先前战况来看，安杰利娜甚至还略处下风！？包括夏尔菲和连吉亚在内，这般颠覆常识的认知令酣战双方都承受难以言喻的冲击。
“靠过去！把那个打下来！”卡乌娜挥着刺剑指向飞隼。
“那是吾主的战场！别想过去！”加朗举斧斩断了翼帆的绳索。家主的神勇令夏尔菲兵们纷纷士气大振，从防守态势一举转入反攻。
尽管战势再度激烈，然而不管是叫嚷进攻的加朗还是指挥防守的卡乌娜，两人都相当清楚在这场战争中己方已沦为配角的事实。真正决定胜负的，是那边对龙姬发起挑战的凡人。
……………………
“情况怎么样！？”
“没能甩掉，她正在接近……往左闪！”
克洛耶紧张提醒的同时，李察猛然向左扳操纵杆，飞隼随即向左侧翻了出去。而稍迟半秒，一道柱状喷射的炎息便猛然扫过其先前位置，辐射到空中的焦热戳得李察肌肤生痛。
这架飞隼虽是大幅改良过的战斗类型，然而终究是骨架蒙皮的传统结构。被龙息轰中当然渣都不剩，但哪怕被稍稍擦过，对易燃的木质机身也足以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全靠着后舱的克洛耶警惕龙姬动向，并以其千锤百炼的武者直觉预警，李察才得以屡屡躲开龙姬的致命喷吐。不过情势却像在熔岩湖上走钢丝般的惊险。
“基本摸清楚了，果然比预料中困难是多。”
李察扳着操纵杆，拼命扳回机身的平衡。
经过这番折腾已能确认，飞隼的速度勉强能与龙姬比肩，然而盘旋性却并不如后者，结果造成容易被龙姬追尾的情形。这时候克洛耶不仅要时刻预警龙姬喷吐炎息，同时还必须担任后方炮手以弩炮牵制龙姬，换成别人绝对做不下来。
虽然提出随行是克洛耶，但李察却不禁深深庆幸当初答应她的事来。
“克洛耶，确认目标位置。”
“目、目标从后方消失，无法确认。”
克洛耶的话让李察为之惊慌，正想着回头观望的当前，侧前方突然传出龙吼声。只见安杰利娜从前方云峦一角陡然转出，以正面硬怼的态势朝着飞隼冲来。
正面冲撞的瞬间，飞隼肯定支离破碎，但好在对这样情形李察也有预料。
李察猛踩踏板并扣动握柄扳机，随即并列装设在飞隼翼端的数支短铳同时齐射。莱娅帝国当前无法造出航向机枪那般的空战利器，因而短铳里被塞进李察特制的散弹。射出散弹在飞隼前方形成一片弹幕。
大吃一惊的安杰利娜，采取紧急回避的机动。擦身而过的瞬间，李察看到一颗颗高速钢珠在龙鳞上打出的簇簇火花，媲美钢铁的坚硬龙鳞让李察为之哑然。
媲美战机的机动力，一击摧毁战舰的破坏力，再加上连铳弹都无法射穿的防御力，如此集高敏高攻高防一身的龙姬，确实无愧于天穹霸者的称号。当成己方守护神时自然是格外可靠，但转为敌人时则是让人连哭不出来的事情。
“喂喂，太犯规了吧？”
李察心中涌起想哭的冲动，随即咬牙拉起机头。
在螺旋桨的牵引下，飞隼随即朝着天穹急速攀升。相比起纯粹靠肌肉力量的龙姬来，两枚并列安设的莱顿盒带给电磁引擎源源不断的动力，而这点大概是李察唯一占优势的地方。
“追上来了！”
背后传来克洛耶的警告。就像李察所预测的那样，安杰利娜确实咬尾追击过来。龙姬无论声音或动作都满溢怒气，无法作出像飞隼那样的急速攀升，安杰利娜转而从斜下方接近着飞隼。
安杰利娜眼里腾燃着熊熊怒火，怒火中也有着难掩的紧张。
就像李察欲哭无泪般的，安德利娜对飞隼也感到相当棘手。最得意的炎射喷吐被屡屡回避，从后方接近有弩炮戒备，从前方冲锋则有铳炮散射。如此难缠的对手哪怕在混沌兽潮中也从未有过，隐约中安杰利娜甚至生出对方比自己还熟悉天空的错觉。
这让她没来由地感到恐慌。
当然飞隼的铳弹和弩箭数量其实都极其有限，不过这事实显然不为龙姬知晓。为避免被迎头痛击，安杰利娜转而从下方死角接近着飞隼——光是不得不采取这项战术本身，对勇猛龙姬来说都是难以言喻的屈辱。
然而就在安杰利娜接近目标的当口，飞隼底部舱门突然打开，数枚球状物体从舱门里被抛了出来。
连底部都有机关！？大吃一惊的安杰利娜试图躲闪，谁知道那球状物体却迎风展开，化成一张张由纤细金属链编成的大网，朝着龙姬兜头罩下来。闪避不及的安杰利娜被两三张网给罩住。
金属网本身没有杀伤力，而且光凭金属链的份量就算用牵制龙姬活动也远嫌不足。就在安杰利娜这样认为的时刻，陡然间一阵刺痛从金属链罩着的部位传来。那强烈的刺痛就像针尖般戳破了龙鳞的防御，随即化成痛觉的洪流在安杰利娜体内翻涌。
灼烧与麻痹，痉挛与剧痛，席卷龙姬全身的是从未体验过的糟糕感受。
安杰利娜看到自己鳞片与金属网间腾起猛烈电光，惊骇的同时亦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痉挛的翅膀和颤抖的尾巴仿佛变成了石头，结果再无法乘风翱翔的龙姬就这样被引力所俘虏。
就像慢动作般的，初老龙姬停止了上升态势，转而朝下方坠去。
随着龙姬转入下坠，那几张释放掉全部能量的金属网也不再闪烁电光，不过电殛带来的沉重伤害和剧烈麻痹依旧让安杰利娜无法动弹。而此时就像要给下坠的龙姬划下终止符般的，占据制高点的飞隼陡然掉头冲下。
麻痹的龙姬既无法躲闪也无法防御，被飞隼逮进了准心。
“不用保留！全弹发射！”
李察朝克洛耶吼着，同时自己也连续扣下了手边的扳机。
所有筹备所有演技都是为了这瞬间，要是错过就再没有获胜的机会。带着这样的想法李察一口气把压箱底的弹药全射了出去。三轮散弹铳齐射以及十二支以上的爆裂矢命中了龙姬。
轰，轰，轰。
过度集中的能量让天穹一角化为爆炎的炼狱。狂暴的罡风甚至把飞隼都给吹飞了出去。这时候，远处搏战的众人也都纷纷停下动作，不约而同望向那染成绯红的天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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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仿佛极短又仿佛极长的时间，红焰隐敛，从浓烟中摔出一身影。
那身影再不是威风凛凛的天穹霸者，而是一伤痕累累的老妇人。遭受电殛与爆炸的重创甚至连龙身都无法维持的安杰利娜，就这样朝着下方云海坠去。
云海下方是有混沌兽栖息的深渊海，掉下去哪怕龙姬也很难生还。
目睹此景的连吉亚人纷纷发出悲痛哀叫，然而却什么也做不了。云海以下是魔素异常稀薄的区域，对凭借魔素航行的浮空艇来说是一旦靠近就只有坠落的禁航区。因此就连龙使的卡乌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龙姬身影被云海吞没。
另一方面，就连夏尔菲人也很难对“龙姬坠落”一事生出多少喜悦。
在这当口突然有一身影冲进了云海，令双方皆为惊呼。
“喂喂！看那个！”
“什么？打算冲进云海吗？”
冲进云海是夏尔菲家的飞隼。先前被爆炸罡风吹飞的飞隼，在盘旋数周后艰难找回平衡，随即就像追着龙姬身影般冲进了云海。如此疯狂的举动让两领士兵都为之惊骇。
以空气动力航行的飞隼，就算在魔素稀薄的空域也能照样航行。这项事实目前还不为众人为知，加朗海勒等一干家臣就像要跳下云海般把身子探出舰舷，当然卡乌娜等也全然没有趁势追击的意思。
在众人焦灼的注目下，云海就像被那思绪扰动般翻涌着。
数分钟后，飞隼的身影从云海一角腾空而起。
飞隼的翼尖覆盖着薄冰，飞行姿态也颇为勉强。然而在其机身上，确实能看到失去知觉、横卧后舱的龙姬身影。在众人注目下，飞隼就像夸耀胜利般的，载着俘虏的龙姬绕着战场盘旋了一圈，随即掉头朝龙殿方角飞去。
“龙姬大人！龙姬大人被救回来了！？”
“啊啊啊，太好了，再怎么样都不能失去龙姬大人！”
目睹此景的连吉亚人纷纷发出庆幸的欢呼。对把龙姬视为守护神来崇拜的他们来说，安杰利娜的生命有着远远超过战争胜负的价值。另一方面，被主君贸然行动吓掉半条命的加朗等人，这时候也总算有余力确认胜利。
“欢呼胜利吧！小的们！”
“这场战斗！是我们赢了！”
对夏尔菲人的欢呼，没有人能予以反驳。
……………………
不光是龙殿舰队，就连龙姬本身都被俘虏。
绿穗领与黑钢领的冲突，最终以夏尔菲家的胜利而告终。
考虑到两边领地的实力差距，其过程里大概能挖掘出无数令后世史学家及战略家为之惊艳的内幕。然而就像人类历史上所有纷争那样，在过程结束后，收拾善后往往需要耗上更多功夫。
龙殿舰队被要求解除武装停在黑钢领港口，而龙殿本体则在绿穗舰队的控制下。包括愚者侯及卡乌娜在内的连吉亚家成员，皆被要求前往龙殿报告，以商讨如何进行战争的收尾程序。
不过在那以前，一场更关键会面在龙展的私室里上演。
“为什么救我？”
龙姬安杰利娜已然苏醒，尽管伤势远称不上恢复，但却用格外凌利的目光戳向绿穗领主。对己身败北已有确凿认知的骄傲龙姬，当然不至于再厚颜朝李察出手，然而无论也不接受敌人怜悯的意志正从其口中说出。
“我应该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才对吧！”
“本来应该是那样，但现在情况变得有点复杂……”
李察以凛然态度接下龙姬的视线，随即就像麻烦般的叹了口气，把一反常态、畏畏缩缩躲在背后的眷族之长给推了出来。
安杰利娜的疑惑目光落到克洛耶身上，而被注目的克洛耶则露出格外畏怯的模样。当然那并非被龙威压倒的结果，硬要形容的话，更类似于是“近乡情怯”般的反应。
察觉到这点的安杰利娜更加疑惑。
严格说起来，瓦林兹氏和她多少是有些因缘的，不过那也仅限于“女儿常驻地的房东”之类的概念。龙姬莱阿涅是安杰利娜的第三个女儿，而瓦林兹家统治的黄昏领则是莱阿涅为自己选择的驻地。安杰利娜隐约知道莱阿涅和瓦林兹家建立起相当良好的关系，大概就是因为此缘故，所以才在前次兽潮来袭时不惜性命守护黄昏领。
老实说，站在母亲角度安杰利娜实在很难对此感到高兴。
瓦林兹氏现在已舍弃黄昏领投奔绿穗领，作为夏尔菲家的眷族，和安杰利娜应该已啥关系。难道是因为当初守护黄昏领的恩情而向夏尔菲家主求情？这绝对不是安杰利娜能接受的理由。
“那、那是！？”
安杰利娜的视线突然落到克洛耶的右腕处，骤然间瞪大了眼睛。只见克洛耶的右腕佩戴着一枚精雕细琢的白银腕轮，腕轮上那枚如火焰燃烧般的龙纹石让安杰利娜全身颤抖。
“为什么你会有那东西？”
安杰利娜厉声问着。那枚龙纹腕轮是她赠予女儿的成年礼，也是其龙姬身份的证明。哪怕关系再怎么亲密，龙纹腕轮照理说也绝对不该出现在瓦林兹氏手上的，安杰利娜下意识想到女儿遗物被瓦林兹氏强占的可能性。
“真是的！再怎么迟钝也该有个限度吧？”
初老龙姬露出的险恶神情，让李察就像看不下去般的搔着头。
“虽然我不知道龙姬什么的，但孙女继承祖母遗物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祖、祖母？”
“没错。”李察拍拍眷族之长的肩膀。“虽然这件事并没对外公布，但龙姬莱阿涅曾与前任瓦林兹家主结缘，而克洛耶便是他们的孙女。”
“……什么？”
“你是莱阿涅的母亲，也就是说……”李察望向已然满脸惊骇的龙姬，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布着。“克洛耶是你的曾孙女。”
“曾、曾孙女？”安杰利娜望向克洛耶。哪怕面对混沌兽群也凛然无惧的勇猛龙姬，这时候却露出和克洛耶相似的畏惧神情。“你、你以为说这样的谎话……我、我会相信吗……”虽然这样说，但老妇人的动摇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这个嘛，如果不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应该是根本不会相信的吧？”
李察嘴角牵起嘲讽的弧线。以黑钢领的实力和龙姬的高傲，倘若在开战前抛出此话题，必定会被认为是弱者的哀求而不屑一顾吧？然而此时以胜者的立场来说，但有着安杰利娜不得不倾听的份量。
“这家伙也独自烦恼了好久，在开战前终于忍不住告诉我……拼命拜托我，请我不要让事态演变到非得牺牲曾祖母的局面……那些作战，都是以此为前提来拟定的，所幸到最后总算还在预想以内……”
说着李察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看着眼前已然茫然的老妇人，再看看身边畏惧不前的眷族之人。虽然最初听闻时也被吓了大跳，但现在看来这两人在某些地方还真有些像。
“好啦，这里交给你了，克洛耶。”
如此说着的李察，拍拍身边的眷族之长。
随即无视后者的求助神情，转身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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