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帮很快筹备完毕,准备在升天阁大排筵宴。
看在风沙的面上,宫青秀当然会给伏剑捧场,答应下场表演。
吴天浩得知后大为兴奋,准备打着宫青秀的旗号大撒请柬。
为了扩大三河帮的影响力,更为了显摆自己,他恨不能把全城的人都请来参加……当然不可能。
风沙给了伏剑一份名单,吴天浩只能按着名单派发请柬。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场宴会的关系,接下来几天,城内居然完全风平浪静。
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所有的纷争全部按压于水面之下。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很多人都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风沙也不例外。
好像不光他在酝酿着什么,似乎还有别人也在准备搞事。
三河帮存在的意义,就是流城几股大势力需要这么一个交集,用以统一战力,并且划分各自的利益。
势力包括风沙,隐谷,云虚,乃至辰流女王,独独排除了四灵。
风沙通过三河帮将这几大势力拧成一股,就是针对四灵,具体便是摧垮迅翔商行。
可想而知,一定会激起四灵的强烈反击。
之前风沙尚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和云虚的存在,必定使四灵投鼠忌器。
只要发动够快,在四灵上使到来之前重创迅翔商行,就能夺取辰流水运的半壁江山,以三河帮取而代之。
届时木已成舟,四灵再愤怒也只能徒呼奈何,除非想彻底放弃辰流,否则最终只能坐下来谈判。
再通过三河帮把一部分水运份额回拨给四灵,相信四灵会忍下这口气……起码暂时会忍下。
毕竟有总比没有强。
四灵上使提前到来,顿时打乱所有的部署。
真到图穷匕见的时刻,上使有权紧急处置他和云虚。
那样的话四灵再无任何顾忌。
没人能比风沙更清楚四灵在辰流拥有多么庞大的实力,因为根本就是他一手经营扶持起来的。
除非和四灵真正翻脸,否则很多隐实力和暗桩都不敢动用。
真要硬拼,胜负难说。
败得一方固然损失惨重,赢的一方也定是惨胜,谁都承受不起这种代价。
所以,三河帮这场开帮大宴注定成为各方高层角力的中心。
只有在这种场合,大家才有可能斗而不破,将损失降到最低
有人希望这天快点到来,有人希望慢点。
希望快点的人,时间往往过的很慢;希望慢点的人,时间往往过的很快。
无论什么人怎么想,这天终是无可避免的到来。
升天阁被三河帮这个目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完全包场。
外围由巡城司武卒把守,大门前更是站着两队王宫禁卫,除非手持请柬,否则谁都进不去。
风沙当然持有请柬,用的并非风沙的名字。
面容大变模样,束了个狂放不羁的发型,梳了个一边高一边低的八卦眉,修乱了胡须,腰带上挂着个系红绳的酒葫芦,背负一柄长长的曲刀。
整个人大步流星,一派豪侠风范。
他对自己的装束改扮十分自信,不是熟人一定认不出来。
今次毕竟是开帮大宴,尽管请来流城很多头面人物,江湖帮派也是必不可少的。加上很多人带着一众后辈前来开眼界,所以并没有以往那么正经。
升天阁虽然不是风月场,宾客自己带女伴却是管不着。
刚进大门,入目尽是些莺莺燕燕,风情成片,皆名花有主,甚至一主多花。
盛装的女子花枝招展的拥簇着各自男伴闲逛于气派华贵的大厅。
相比之下,升天阁的婢女侍女更显得清纯靓丽,没有丝毫风尘气息,不急不缓的穿行于廊道之间,行经的男子无不频频注目,惹得身边女伴嗔恼发嗲。
如今守大门的居然是王宫禁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再纨绔的公子哥也不会在这时不长眼睛,顶多舍不得挪开视线,毕竟不敢动手调戏。
孤身一人的风沙反倒十分惹眼,加上一副豪迈扮相,在尚武的辰流十分讨女人喜欢。沿途竟收到成片的媚眼,甚至都不顾男伴嫉妒,真让人哭笑不得。
目不斜视的经过大厅来到花园,花园中间便是演舞场。
围绕演舞场有北东西三面重楼,南面通往玄武岛禁地。
东楼西楼位置差点,位于花园两侧,看不到演舞台正面,楼前都还分别隔了一道人造浅溪。这是防止刺客无声无息的潜近。
西楼现在被四灵占据,升天阁大门就在这边,楼背面是横跨流河的主桥。
于观赏来说此楼位置不佳,于封锁来说则恰恰相反。
只要人手一经展开,马上能封锁大厅,堵上正门,切断主桥,使北城与南城的陆上跨河交通立刻中断。
东楼接待有名望的散客,包房相对较少,都在三楼,二楼只有开放阳台的大厅,可瞧见演舞台侧面。
演舞台前方还有一片广场,如果摆上座席观看角度不错,距离舞台也近,次一等的贵宾大都会安排在这里。
今天摆的不是座席,而是二三十桌酒席。
这片位置安排给了三河帮,同时还有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北楼是升天阁主楼,只招待最尊贵的贵宾,尤以三楼位置最佳,正对下方演舞场,一览无余,毫无死角。
二王子、三王肯定安排在三楼,任松和朱雀主事在三楼也有常包房。云虚毫不客气的占了风沙那间很多躺椅的包间。
北楼二楼则是高官显贵和外宾使节,以及影响力巨大的豪门巨贾。
风沙如今的假身份只能去到散客的东楼。宾客名单就是他开列的,给自己留了个位置还算不错的小房。
入房后,自有婢女送来茶点果品。
午时正开席,如今时候还未到,下方演舞场前已经来了不少人,大都是在地的龙头,也有一些行会的领袖。
一众人中,吴天浩意气风发很是显眼,把伏剑一桌桌介绍给席面上的人。
他兼着三河帮副帮主,官身还是巡城司副卫,与在座这些人相比,其实还不够看。不过毕竟当了那么多年捕头,人面很广,大都认识。
领着伏剑顺着座席见礼,在座人等一一还礼,说了些粉红巾帼,少年英雌之类的话。
……
在座宾客来之前多少能够收到些风声,本着将信将疑的心态过来看看。
加上宫大家下场演出,这一趟肯定不亏。
没想到场面搞得这么大,实在难得一见,自然心有揣测,提着小心。
总之,多夸夸人家帮主肯定没错的。
有几个自觉英俊的公子居然跟在伏剑旁边当起了护花使者。
伏剑红着脸蛋,既羞涩又拘谨。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交口称赞,更没有被一群青年男子众星捧月,实在有些不适应。
廊道那边突然涌进一行人,簇拥着当中一个华服青年直往北楼。
有人忍不住低呼道:“是三公子,三公子来了。”
三王子刚刚执掌新建的清水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他的到来自然惹起一片惊呼。
正围着伏剑那几个青年,瞧伏剑的眼神都变了,似乎要放出光来,仿佛看着一尊金娃娃。
流城的帮会商行大都跟水运有着密切联系,靠水道吃饭的人,谁不想巴结掌控水道的三王子。
三王子出席三河帮的开帮大宴,傻子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几个青年眼神变得更加热切,本端坐不动的长者们也睁大眼睛扫量伏剑。
伏剑一直是个身份卑微的小婢女,最多被人围着调戏,哪曾被人围着献殷勤,自然更显窘迫。
吴天浩到底是场面上的人,见伏剑说不上话,赶紧接过话头,几句话便相谈甚欢。
又过一会儿,二王子带着随从鱼贯而入,也往北楼。脸色有些阴沉,隔远点便看不见。
“二公子也来了。”
席间谈笑的诸人声音顿时小了些。
伏剑愣了愣,赶紧睁大眼睛往那边二王子身边搜寻,很快和哥哥对上了眼。
赵侍卫流露出些许笑意,旋即压下,目不斜视的随二王子登上北楼。
风沙原本不打算给二王子发请柬,想想云虚和三王子都会到,独缺一位王子并不合适,最终还是发了。
他发了贴子,二王子就得给面子,不管心里情不情愿,起码要过来露个脸。
二王子的到来,彻底惊动了人心。
那些还有些端长辈架子的帮主会长终于坐不住,脸上开始堆上笑意,轮番前来和吴天浩叙话。
这些人才是老狐狸,看得出谁具体管事。
当然,对一众晚辈给伏剑当护花使者也是乐观其成。
最重要的人物一般最晚到,看见云虚来了,就知道宾客已经差不多来齐。
这时的云虚与风沙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仪姿是那样优雅,眼神是那样冷漠,步履间风华绝代,似乎有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威严至令人不敢直视。
几乎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包括一直想取而代之的二王子。
满场上下迅速静寂下来,忽然连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一时间竟似听得见叶飘落地。
风沙忽然抓起个打过霜的红皮脆果子,在掌心掂了几掂,喀拉一声咬了一口。
如今这么大的场合完全突显众人对云虚的敬畏,更显示她在辰流朝野之间的赫赫威势。
嚼着果肉使劲想了半天,心道从前是不是真把人家给欺负狠了。
好歹也是掌握实权的大公主,难免脾气坏点,心眼小点,性子傲点,比寻常人更受不得气吃不得亏忍不下羞辱。
总是不得已在他跟前低声下气,自然老是憋着劲想要报复回来。
看来往后要换个方式,一味强压不行,得顺着毛捋。
云虚尚不知道自己在风沙眼中变成了一头坏脾气的犟驴子,很享受这种众人拜服的感觉,刻意放缓了步子,许久才进到北楼。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始窃窃私语。
相比高调的二王子和最近掌权的三王子,云虚一直重权在握。
要知巡监部还掌管刑狱,无论在朝在野,云虚于众人眼中一直是高贵威严,甚至冷酷的象征。
柔公主三个字从来都蒙着一层层浓厚至化不去的血色阴霾,绝对和温柔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突然之间,众人对待伏剑的态度有了显著变化,竟似有些战战兢兢。
三位从来面和心不合的王储居然联袂捧场,这情况着实有些吓人。
有青年少不更事,居然还继续缠着伏剑说俏皮话逗乐子,立马被自家长辈恶狠狠的瞪住,赶紧使眼色让亲信悄悄拉走。
没搞清楚人家来历之前,这不是作死么?
敲门声忽然响起。
站阳台边上的风沙倏然转身,居然露出急不可耐的模样,兴奋道:“快请进。”
何子虚推门步入,微笑着扫量道:“风少好悠闲,装扮也有模有样,看来胜券在握。”
风沙满脸失望:“给你的请柬分明是个女侠,你怎么还是个男人?”
以何子虚淡然的心境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下尚有点能力,一张请柬还弄得到。不劳风少挂记。”
风沙不爽道:“真是的,还指望你换女装什么模样呢!”
何子虚只能苦笑,岔话道:“安排妥当了?”
风沙气哼哼道:“整个东楼的宾客超过一半是我的人。我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就算遇上强攻,拒楼而守个把时辰绝对没问题。”
何子虚点头道:“我也安排好了,人在哪不能告诉你。我保证有一击必杀的能力,记住,只有一击。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下令。”
风沙目光转往阳台外面,轻笑道:“我不允许青秀的剑舞受到任何搅扰,所以一切待表演完毕后开始。”
“我当然可以等,别人未必由得你。”
风沙神情冷冽起来:“那就真是找死了。”
此时当当锣响,太阳当头,午时已到。
正是初春微寒,光照怡人。
吴天浩和伏剑走上演舞台,身后雁形排开两队三河帮帮众,一队男子挎刀,一队女子佩剑。
吴天浩当先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然后向大家介绍自家帮主。
伏剑像江湖人一样左右抱了抱拳,以稚嫩的嗓音说了段江湖套口,向大家敬了杯酒,然后一抿而光,脸蛋唰地红艳起来。
楼上台下诸人很给面子的干杯,唯有风沙瞧得直摇头。
这些肯定是吴天浩教的,格局未免太小。
要不是三位王储在这儿镇场子,恐怕已经有人开始起哄了。
……
何子虚望着伏剑微笑道:“小小年纪,面对如此场面,没有怯场已实属不易,你不要苛求太过。”
风沙横他一眼,冷冷道:“她是我的人,你千万别打歪主意,否则我砸盘子。”
看似很轻的话语,其实是很严重的警告。因为这个盘子意为整个三河帮。
隐谷一定会千方百计往三河帮渗透,这是不可避免的,也不止一家会这么做,所以红线要首先画好。
三河帮帮主只能是他的人,否则大家一拍两散。
何子虚正色道:“你误会了,我保证没这个意思。”
这时下面开始开帮的仪式。
没什么好说的,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既然想在辰流插旗立帮,一切就要照着辰流的规矩来上一遍。
吴天浩是个老江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昨天手把手教着伏剑演练过。
无非就是些歃血立誓之类的事,只要中途无人反对,最后帮主将旗一插,便算在众人面前正式立帮。
通常情况当然不会有人搅扰,如今三位王储在场支持,诸人更不觉得有人胆大包天敢跑来闹事。
伏剑按规矩卖力的做着,眼看仪式将要完成,北楼一个人突然出声:“敢问伏帮主,我们的货敢不敢接?鄙人迅翔商行首席外执事胡山。”
众人一片哗然,还有真有敢不给三位王储面子的。
待听到“迅翔商行”四个字,哗然又迅速平静。
迅翔商行并不是省油的灯,作风霸道,手段狠绝,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偏偏无往不利,短短几年便霸下辰流航运的半壁江山,实力与后台皆非同小可。
如今既然敢叫板,就有叫板的实力。
看来三位王储未必齐心支持这个三河帮,说不定是来拆台而非搭台的。
伏剑很有些不知所措,不免愣在当场。
风沙冷哼道:“还真有不怕死的。”
何子虚皱眉道:“迅翔商行出招,应当由云虚接下,她怎么还不发声?”
迅翔商行背后是朱雀,当然由云虚这个公主兼玄武副主事出面最容易压下。
风沙苦笑道:“谁知道她怎么想。”
何子虚见伏剑说不出话,众宾客已经有些乱象,四下声音渐渐嘈杂,摇头道:“看来不能再拖,要不你出面?”
风沙竟一点都不慌,随口道:“急什么,等着瞧好戏。”
这次开帮大宴,除了联合几家对付四灵,其实也是一种分赃。
谁出力最多,将来占有三河帮的份额就越多。
待三河帮掌控甚至垄断辰流水运,哪怕在其中仅占得一成,每年获利都将是个天文数字。
他实在想不明白云虚为什么不肯出声,居然连白捡的份额都不要。
幸好早有安排,不然又让这小妞给坑了。
一个粗犷的嗓音也自北楼发出:“迅翔商行是吧!胡山外执事是吧?找的就是你。来人,拿下他。”
胡山怒道:“我看谁这么大胆子,你是谁,凭什么拿我?”
“某家姓黄,王宫首领侍卫,殿前执剑士,”
黄首领冷笑道:“黄某奉巡监部柔公主令,密查迅翔商行勾结河盗倒卖军械一案。如今证据确凿,不拿你拿谁。不光他,迅翔商行的人,全部拿下。”
此言一出,不知惊掉在场多少人的下巴。
尤其以云虚最甚。
她的确拿住迅翔商行这个把柄,负责调查的人是王龟,已经被一脚踹开,并卖给了风沙。
也的确打算今天当个筹码捅开。但是!!!安排的人绝对不是禁卫黄首领。
凭什么非要听从风沙的调遣,难道她就不能有自己的计划?
一愣之后,心中怒火萦胸,风沙居然敢抢她的筹码,还不要脸的当着她面给用了!!!
云虚猛地挺直娇躯,只需表明与她无关,这个筹码就算废掉,倒要看风沙怎么办!
嘴巴刚刚张开,忽又紧紧闭上。黄首领是王族,更是娘亲的亲信侍卫……难道这是娘亲的意思?
云虚愣了半晌,颓然坐下。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
心中不得不承认,风沙出手又准又狠,弄得她气不得怒不得,生生憋了一肚子火偏还无处发泄。
胡山胆子再大也不敢当众反抗王宫禁卫,目光求助似的寻上朱雀主事。
事态发展实在出乎预料,任松和朱雀主事面面相觑,张着嘴愣是合不拢。
迅翔商行就这样完了?
快到两人简直不敢相信。
朱雀主事眼光剧烈闪烁,一时又拿不定主意。
任松伸手拍拍他的肩,低声道:“稳住。”
朱雀主事没有作声,枯瘦的手背上老筋凸凸鼓起。
云虚拿恨恨的目光到处找寻,如果知道风沙现在在哪,一定拿眼睛把这坏家伙活活瞪死。
娘亲没可能知道这件事,只可能风沙捅上去的。混蛋,坏蛋,王八蛋!
忽然想到这里是风沙的房间,目光在屋内转了几转,命令道:“去衣柜里取件外袍披上。”
一个额心印着火焰纹的女侍应了一声,过去打开衣柜,取了件男装穿到身上。
云虚伸手指她:“鞭笞二十。”
火纹女侍立刻伏首叩恩。手足并用往边上爬开点,规规矩矩的并膝跪伏,叠着双手枕着额头火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偏偏一动都不敢动。
两名女剑侍分从左右过去,从腰间取出一段蛟筋软鞭,就那么往火纹女侍背股之上左一下右一下唰唰抽击,一道道交错的血痕很快渗透出来。
火纹女侍死死咬着牙,非但不敢求饶,连呼痛都不敢,泪水顺着双颊簌簌流下。
云虚不悦道:“为什么不求饶?”
火纹女侍一张嘴便再也忍不下痛楚,喘呼中断断续续的哀求公主饶恕。
云虚轻哼一声,露出解气的神情,仿佛向她求饶的人是风沙。
一众迅翔商行的执事副执事很快被一群王宫禁卫当场按住,拖死狗般一条条拖走。
朱雀主事终于忍耐不住,猛一咬牙,就要起身发话,被任松死命按住。
“众目睽睽,没法不给女王面子,你说话也没用。如果今天能够压过风沙,迅翔商行明天就会没事。别急,稳住。”
……
“要我稳住?哼,风沙在哪弄帮派不好,偏偏在三河码头,居然还叫三河帮。”
朱雀主事重重坐了回去:“这摆明是扇你耳光,就是让你牢记那天的耻辱。不把这事搅黄,你还有脸继续当玄武主事?”
之前任松暗藏在城里的玄武卫,就是以三河帮的名号藏在三河码头,结果被风沙弄来巡城司围剿,不得不狼狈逃离。
如今风沙居然在三河码头又弄个三河帮,挑衅的意味的确很浓。
任松冷哼一声,起身到阳台边,长笑一声,将众人目光引来。
“一点小插曲,惊扰众贵宾。任某给大家道歉了。”向三面抱拳行礼。
众人都望向他。绝大多数人并不晓得这家伙是谁,有什么资格现在跑出来道什么歉。
“今天借着三河帮成立的大喜日子,任某也有件事要宣布。”
任松笑呵呵道:“不久前风少将升天阁转手给任某,如今任某算是地主,在这里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像以往一样多来捧场。诸位,请。”
他笃定风沙不敢公然露面,正好光明正大的夺权。
众人恍悟,纷纷举杯。
在场都是流城的头面人物,大都知道升天阁的背后其实是柔公主,给升天阁面子就是给柔公主面子。
风沙听得瞳珠幽闪,拿手指捅捅何子虚,哼哼道:“快,快给他一耳光。”
升天阁和宫青秀就是他的逆鳞,任松这回绝对算得上公然找死。
何子虚微微一笑,起身到阳台边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价值三河帮一成份额。
手势刚落,北楼话语即起:“升天阁换东主了?当本王不知道么,分明是你趁风少重病,内外勾连,谋夺人家的产业。哼!”
众宾客酒喝到半途登时僵住,不少人直接喷了出来。
三王子居然插手升天阁?那不是和柔公主公然叫板?
这杯酒谁还有胆子喝得下去~
风沙忍不住向何子虚问道:“这话你教的?”
何子虚使劲摇头,赶紧撇清:“在下从不说谎,也从不教人说谎。”
风沙啧啧道:“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位三王子这么能胡说八道,张口就来,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任松碰到刚才朱雀主事同样的困境,没办法当众违逆辰流王室的权威,何况还是一位王子金口玉言。
所以立时噎住,当真有苦说不出,心知又被风沙赢过一局。
他做梦也想不到三王子会替风沙说话,自然猝不及防。
三王子背后不是隐谷吗?
任松忽然陷入沉思。
三王子见任松不做声,得意洋洋道:“算了,本王大人不记小人过,等风少病愈,你把产业交回去,这事本王就不追究了。”
见好就收,自说自圆,然后立马闭嘴。
他又不傻,任松乃是玄武主事,真把人逼急了,别以为是个王子人家就不敢砍你。
大家都等着柔公主说话,把三王子硬怼回去,岂知柔公主一直没有吭声。
竟似忍下了!
本就安静的场内更是鸦雀无声。
无法形容在场宾客的吃惊,一种似乎将要变天的气氛在众人心中酝酿,偏又没人敢宣之于口。
云虚当然不能做声,否则等若当众表态支持任松,那真就把风沙往死里得罪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向看不起的三弟压过一头,心中自然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突然伸手指道:“给我砍了。”
两名贴身剑侍立马拔剑冲过去,一张可怜的躺椅瞬间被乱剑分尸。
云虚冷哼道:“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仿佛那张躺椅就是风沙。
神情重新恢复以往的冷漠,视线转向阳台之外。
众宾客终于开始窃窃私语,声音有些嘈杂。
联想到三王子刚刚从柔公主手中夺走至关重要的水运,莫非柔公主已经失势?
西楼突然飘来一个苍老的嗓音,语气异常平淡,说的话则陡如轰雷天降。
“你们说的这个风少,莫不是害死我东鸟使团共七十九条人命的风沙吧?”
满场瞬间寂静,没任何一个人吱声。
谁都不敢得罪东鸟,包括风沙。
本来三王子已经帮他摆脱没法露面的窘境。
此人一发声,又将东鸟使团的命案扯回他身上。
这件事被当众揭开,就算辰流女王亲自到场也只能闭嘴。
云虚动了动嘴,很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敢做声。
本打算先让风沙落入下风,她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
如此便能压过风沙一头,占据三河帮最大的份额。
没曾想禁卫黄首领和三弟接连露面力挺风沙。
这下可好,既得罪了人,还没得到好处,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今趟再不出力,人家凭什么分给她更多份额?
所以接下来无论出现任何变故,她必须出面力挺,岂知突然冒出个老头扯出东鸟使团的命案。
这件事她躲都唯恐不及,哪敢接招。
心中既恼且悔,发现自己似乎过于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如果风沙也无法应对,这个所谓的开帮大会一定会被搅黄。
届时非但一点好处也拿不到,风沙一旦撑不住,任松下一个定会拿她开刀。
一片寂静中,风沙走到阳台边朗声道:“在下姓胡,胡说八道的胡,名九道,比胡说八道多一道。”
现在正安静,尽管声音不太,也传遍四下。
听他说的有趣,有宾客忍不住笑出声来,心知这一定是假名。
风沙清清喉咙,又道:“其实东鸟使团不是风沙屠的,是在下鄙人老子我屠的。居然有人胆敢抢我的名声,简直岂有此理。”
众人顿时一阵骚动,纷纷往他瞧来。
倒要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居然连这种事都敢抢着认,找死也没这种找法。
风沙做了改扮,熟悉他的人或许认得出,不熟悉他的人绝对认不出。
在场大半人当然没见过风沙,只看到一个豪侠装扮的家伙在那儿大放厥词,气焰十分嚣张。
“谁要不服气,老子就站这儿,有种过来砍我啊!”
现在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刻。如果四灵上使还不肯放过,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
场内沉默一会儿,那个苍老声音道:“究竟是何人做下此等血案,不是哪个妄人一说便算的,我等不日将拜会女王,定然讨回公道。”
这个说话的人就算不是四灵上使,也定然出自四灵上使授意,终究没有选择当场撕破脸。
风沙冷哼道:“没种的玩意儿,不信算了。”转身回房。
自迅翔商行那个外执事发声开始,双方便互相往桌上甩筹码,以这种方式取代真正的血拼,不至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当然,前提是两边实力相当,且都不打算掀桌子硬干。
三次交锋都其实只是表象,风沙借此展现实力,表明辰流女王和隐谷都在背后支持他。
可惜云虚一直没有发声,否则他便占尽形势。那个老家伙权衡之后,多半选择暂避锋芒,未必会说话。
其中奥妙,懂的人一看便懂,不懂的人讲也不懂。
何子虚叹气道:“你还真是胆大妄为,不怕人家真的冲过来?”
风沙轻描淡写道:“那不正好,他的人来攻我,你的人去攻他。赌一把,看谁先死。”
何子虚苦笑连连。
在他印象中,风沙一贯绵里藏针,喜欢笑眯眯的背后下黑手。这次居然明着发狠,不顾一切和人赌命,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回又被云虚坑了,居然到现在还不露面。要不咱俩联手弄她一把?”
风沙面上淡定,其实心里也发虚。
刚才真要硬拼起来,就算大获全胜,恐怕也要和四灵彻底决裂了,他现在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何子虚只是摇头,岔话道:“如今他们连败三场,今天怕是不成了。再想发动需要重整旗鼓,也需要合适的时机,你觉得会在什么时候?”
风沙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此时说完,为时尚早。”
云虚不表态,导致他手上的筹码少了一摞,不得不把这个假身份抛出去顶雷。
虽然以威胁掀桌子的方式勉强赢了半招,可是也把自己露了出来,等于告诉对手他已经没有筹码了。
简单来说,就是被人试出了深浅。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情况,如果云虚临阵反水,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不管怎样,目前总算小胜一场。
伏剑继续仪式,期间再无任何变故。两只小手卖力的挥动一杆大旗,用力插下。
众人发出喝彩声,声音有气无力并不整齐,反而嘈杂刺耳。
显然接连的变故使在场宾客惊魂未定,勉强叫个好而已。
何子虚转目望向阳台之外,微笑道:“旗帜已插,三河帮总算宣告成立。恭喜。”
三河帮成立,意味着水运份额快要到手,以他的静功修为仍不免感到十分激动。
为了给风沙压阵,流城隐谷这次高手尽出,承担的风险不可谓不大。
幸好对方选择退让,这些人手非但没有伤亡,还因此分得两成份额。
加上三王子那一成,一共三成,绝对算得上隐谷在流城十数年来前所未有的大胜局面。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为宗派在辰流争得立足之地,前几天的重大牺牲总算有了回报。
何子虚很兴奋,风沙一直皱着眉头不吭声,盘算待会儿再出现波折怎么应对。
无论怎样,总算立帮成功,紧接着便该轮到宫青秀下场剑舞。
包括风沙在内,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注目观赏。
台上清空后,等了小半会儿,仍不见宫青秀露脸,一众宾客起了些许骚动。
正在这时,一道轻薄如云雾的白练当空唰过,起伏似浪潮前涌,一位青衫仙子踏波行来,翩然落于舞台,竟像是翠峰出于江畔。
白刃兀出,映照天光,蓦地极旋于掌心,宛如一轮寒日浮现于秀峰之右,以近乎完美的弧线上自峰巅,又下滑至秀峰之左,仿佛东升西落。
下一刻,剑之光轮孔雀收屏般束于掌中,斜于身侧,江海清光顿时凝于一线。
白练袅袅飘落于地,好似云雾散尽,秀峰显明。
开场之惊艳,恍如美梦忽醒,所有人的眼睛一时清晰起来,方才看清那张盈盈含笑的绝世容颜。
一对秋水亮眸,两瓣新露樱唇,倏然间扑入瞳眸,深映脑际,竟是久久无法消散。
在场所有宾客无一不陷入沉默,有股气氛酝酿腾升,正在积蓄无法克制的悦动情绪,就在欢雷爆发的前一刻,剑舞再起。
没有乐奏,只有风雷,眼观剑舞,如临升天。
什么阴谋诡计,什么争端龃龉,好似阳光下的积雪飞速消融,再也提不起任何别样心思。
心灵中一切杂质都像被天宫倾倒之无形净水彻底冲刷洗涤,本来浑浊的七魂六魄升华至九霄之上历经万雷千劫锻炼。
止戈之战之舞,倾国倾城之美,不外如是。
不知过了多久,风雷之声渐希,偏又余音不绝,细而绵延至耳底深处,恰似柔软的羽毛轻拂颅腔之内,舒适的嗡麻。
剑轮的舞动更直透眼帘,拨动琴弦般拨动着人的七情六欲,共鸣每个人灵魂深处的极乐。
景与声完美的若即若离,又相伴相奏,令人回味,不能回神……
沉默良久,忽然间欢声雷动,喝采声铺天盖地,迅速震遍全场。
楼内楼外,楼上楼下,眼观佳人,如望仙子。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此时不充满渴望仙子垂青的情绪,偏偏无法出任何亵渎的心思。
何子虚叹道:“真不知是否天公作美,竟降下此等佳人。”
风沙不禁有些得意,转目扫视场内,几乎所有男人都往宫青秀投注极其火热的目光。
心道你们也只能看看,顶多想想,只有我能把青秀叫到身畔陪伴。哼~
云虚忽然步出北楼,直走向演舞台。
本来还沉浸在美妙剑舞中的众人纷纷惊醒,分浪般边拜边让。
打算退场的宫青秀不由停下,下台来拜过公主。
云虚站她身前,一抬头恰好看见对面东楼上的风沙,有些不自在的咬咬唇,赶紧收敛神情,俯视拜下的宫青秀,微笑道:“青秀快快请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