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当然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忍不住嚷嚷道:“你疯了?”
云虚美眸深深凝视,似要把他这一刻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嘴上淡淡道:“他说了好些过分的话,还对我动手动脚。你说他该不该死。”
本来异常冷漠的语调,忽然有点向情人撒娇的意味。
风沙冷静下来,歪着脑袋上下扫视,冷不丁道:“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小妞不但像母老虎一样凶猛,同时还拥有狐狸的狡诈和毒蛇的冷血,根本不会冲动到失去理智。
“你就当真的听。”云虚语气恢复平静:“原因不重要,后果才重要,这还是你教我的。”
风沙嘿嘿一笑:“现在想起我,是不是有点晚了?”
云虚面纱下的表情顿时难堪之极,袖内一双秀拳死死攥紧,尖尖的指甲似要扎破掌心。
风沙满脸无所谓。
这是生存和死亡的抉择,别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就算再过分些云虚也得忍气吞声。
云虚强行收敛凌厉的眼神,垂目道:“如果想让我求你,是不是先帮忙出个主意?”
风沙撇嘴道:“总不过是栽赃嫁祸那一套,你会想不到?怕是没办法自己出面,打算借用玄武的力量。结果任松根本不搭理你,是不是?”
云虚咬着牙道了声“是”。
任松不但端起架子,还问她肯不肯侍寝,摆明羞辱。
正在生死关头,尽管发恼也不敢翻脸,只能强忍下气说回去考虑几天。
心中不由念起风沙的好来。
两人做了那么久的挂名情人,她还经常有求于人家,风沙顶多口花花,其实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反正她光沾便宜没吃亏。
任松之前则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喽啰,以前都没拿正眼瞧过,如今一朝翻身做主,居然就敢仗势欺人。
心态上实在无法接受。
加上风沙突然反戈一击,出手又狠又准,看似强势的任松反而进退失据。
不由恍悟原来风沙还藏着实力,根本不像面上表现那般弱势,心中别提多后悔了,只是嘴上还不肯服软。
风沙笑了笑:“你到底要什么,先说来听听。”
“我要求不多。十几个女人,必须死士。年轻貌美身段好,身手更要好。尽量本地人,不能和我扯上任何关系。”
这特么叫要求不多?
风沙斜眼道:“你好像对‘不多’两字的意思有什么误解。”
云虚逼问道:“到底有没有?”
“有是有,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云虚顿时一窒,嗓音不由低了些:“我保证支持你不支持任松,以后都听你话好不好?”
说完便使劲咬住下唇,几乎咬破出血。
她恨任松太无耻,卑鄙恶劣令人齿冷。恨风沙太阴险,居然藏着实力不吭声。
两个男人都是混账,致她受此羞辱。
云虚以为足够示弱,岂知风沙翻了个白眼:“又来空手套白狼?以为还是从前,撒个娇什么事都好说?”
云虚面纱下的脸色阵青阵白,那对漆黑的秀眸一时明一时暗,半是羞半是恼。
“我……我知道错了,现在真的好后悔,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风沙微微一呆。
如果不是陷入了无力回天的绝境,一向心高气傲云虚绝不会忍气吞声到如此地步。
想了想,仍旧不为所动:“单纯作为女人,你的确很漂亮,但还不值我下血本。”
云虚透出绝望的眼神:“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风沙双瞳亮起迫人的幽芒:“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问自己,如果东鸟兴师问罪,你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他了解云虚,别看这小妞现在什么屈辱都忍得下,一旦缓过劲来,只要寻到机会,保管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必须让她知道厉害,以后才会犹豫后果。
云虚眸光变得十分软弱,纷纷杂杂的情绪在美眸深处肆意流转,最后只剩无尽的恐惧。
风沙那对瞳珠的幽芒更盛。
“这样,你给我写个条子,怎么写自己想。必须保证内容一旦公之于众,你只剩上吊自杀这一条路。就一次机会,写不写随便,门就在那边。”
这回投映的精神异力可不是打水漂的小石子,更像一块巨石猛地砸入心湖。溅开的也不止是一圈圈涟漪,而是一层层翻浪。
云虚魔怔般呆站良久,忽然跌跌撞撞到了案边,一只纤手颤巍巍的提笔蘸墨,眼神渐渐透出疯狂的情绪。
一开始落笔还很凌乱,渐渐越写越快,运笔也越来越重。似乎将所有的愤恨羞怒尽透笔尖,刻入纸下木案。
写完后娇躯几尽虚脱,唯剩手足僵硬,死死低着头,脸颊臊如晚秋长霞。
一只手死死攥着纸条一角,一脚硬一脚软的回到床边,抖着手抬起来给风沙看。
风沙轻轻一瞥,以他的厚脸皮,瞧了几段都不禁有些脸红,同时感到脑袋晕沉,倦意席卷。
尽管云虚正值意志最薄弱的时候,要压制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心神消耗很大。
风沙勉强振作精神:“宫青秀你知道吧?”
“你提她做什么?”
云虚猛地抬头,忽然眸珠一定,像是突然会悟:“宫大师以剑舞剑术闻名于世,徒弟的剑术想必不会差,她是你的人?”
“你听我慢慢说。”
风沙压低声音:“宫大师生前培养了一批女剑手,与宫青秀系出同门,曾经护卫宫大师演舞天下,正儿八经宰过山贼屠过盗匪,都是高手,杀人利索着呢!”
云虚一对眸子登时亮了起来,显出莹莹异彩,一时都忘了继续羞恼。
“若非需要养顾这些同门,宫青秀也不至于入不敷出,不得已把升天阁卖给我,我呢……”
云虚根本不关心这些事,追问道:“你能指使她们?”
“当然。她们跟着宫大师见过大世面,没法安于平淡,乖乖相夫教子。于是我建了个杀手组织把她们养起来。首脑身份是虚构的,她们不知道是我。”
风沙露出自得的笑容。
他苦心经营这么久,拥有惊人的潜实力,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
云虚眼睛更亮:“原来望东楼是你搞鬼,难怪神秘兮兮的,只听说一水的女杀手。”
“外面只知有个西风山庄。”风沙哼哼道:“看来你打过望东楼的歪主意。”
云虚没有接话,垂目道:“字条我已经写了,现在可以把她们交给我了。”
“那还不赶紧把你的小耳朵乖乖凑过来……”
云虚犹豫少许,迈着两条长腿近身弯腰。
风沙一动不动睡在躺椅上,歪歪脑袋凑嘴到她耳边。
云虚强抑躲开的反应,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风沙轻轻说了名单,然后伸手捏住她手里的字条。
云虚面纱下的脸颊滚烫如沸血,手指攥地很紧,几乎快将字条揪破,始终不肯撒手。
风沙笑了笑,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代表杀手首脑信物的签押。
“一张纸换个杀手组织,这买卖你不亏。”
云虚猛地出手抓住,使劲往回拽,当然拽不动,过一小会儿,咬紧银牙:“除了这次,以后你也必须全力助我……”
嗓音忽然小了些,弱弱道:“要和以前一样。”
风沙眸中的幽光又亮了起来,含笑点头:“虽无情人名分,还像情人待你,行了吧?”
云虚终于手缓缓松开。
那对美眸中透出极尽压抑的屈辱神情,松开的好像不光是纸条,似乎还有矜持和尊严。
风沙抽过字条顺手折起,往怀里随便一揣。
“咱俩交往那么久,你了解我的为人,只要不把我往死里坑,这东西只当没有,我不会拿来威胁你。”
其实这玩意效用很有限,如果真撕破脸,云虚大可以辩解说是有人仿冒笔迹。主要还是打击这小妞的自尊心,往后别在他面前装样子,尤其别端公主架子。
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自个儿亲笔写着呢!
云虚将信物攥紧在手心,木然道:“我可以走了吗?”
“慢走,不送。”
至于云虚到底拿她们做些什么,他根本不问,也不想过问,问了云虚也不会说,说了肯定也不是实话。
云虚这种女人,根本信不过任何人。
……
风沙在升天阁有间常包房,装修雅致,外厅内卧,以一道屏风分隔,南面还有个不小的阳台,正对下方花园里的大演舞场。
包房里有躺椅,还不止一张。
阳台一张,客厅一张,卧室也有一张。
正因为从来睡不好觉,所以风沙对躺椅情有独钟,可以随时靠着眯一会儿。
早上见云虚时精神消耗有些大,到中午了仍然感觉十分疲倦。
外面阳光正好,配着初春的凉风,懒洋洋的不想起身,静静的望着下方花园。
大花园里养了一群猫,橘灰黄黑,各色齐全,无不模样喜人。
有些过路的婢女偶尔会停下来逗逗猫咪,发出欢悦的笑声。
这场景看着十分美好,令人不禁露出笑意。
这是把任松整服气的好处之一,起码不敢再禁锢他的自由,也不敢再派人跟踪监视。
这小子能屈能伸,该低头时立马低头,绝对是个人物。
越是这样越要小心,因为要搞垮他的理由是恒定的,不以任松的意志为转移,一次不成只会再来一次,并且越来越缜密阴毒,根本没有尽头。
还有,那个杀死朱雀卫并嫁祸给他的死士究竟是谁的人?
一直没有头绪。
如果放着不管,将来必有祸患,说不定又被人给阴个措手不及。
风沙开始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
唉~
世间真美好,日子真难熬。晚上睡不好,白天眯不着。
门外传来吴捕头的声音:“本官吴天浩,奉命前来问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风沙起身开门,笑道:“吴捕头,快请进。”
吴天浩穿着官袍挎着长刀,虬髯胡板着脸,很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向左右吩咐道:“你们几个守好楼梯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众捕快接令散开。
吴天浩威风凛凛的迈步进屋,背手合上房门。
随着房门关上,他的腰几乎同时弯下:“风少快坐快坐,劳您久候,真是折煞在下。”
风沙坐下轻笑:“吴捕头是来拿我的?”
“岂敢岂敢。”吴天浩赔笑道:“毕竟是两条人命的案子,总要做做样子,否则不好交差。”
风沙嗯了一声,比手道:“请坐。”
吴天浩赶紧道了声谢,屁股挨了半边凳子,小心翼翼道:“在下此来也是向风少请罪。昨晚那三河帮真是个硬茬,我……”
风沙摆手道:“无妨。吴捕头肯给我面子,就是好朋友,成不成是另一码事。我也是让他们得个教训,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这事到此为止。”
那批玄武卫居然一个没死一个没捉。投名状上不沾血,等于给自己留下退路。
这位吴捕头绝对是个老江湖。
吴天浩连声抱歉,又道:“风少果真料事如神。王副卫今日一大早接到公文,已经出城去了。”
风沙含笑点头。云虚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吴天浩低声道:“公文我看了,半月前流河外水道一艘货船遭劫,是一批精铸兵器,价值不菲。如此大案,惊动不小。办成大功一件,办不好恐怕性命难保。”
风沙哑然失笑,这家伙分明担心王副卫立功,巴不得他被人干掉。
“我当吴捕头自己人,就不瞒你了。那艘船是我的船,船上的货是我的货,押货的人是我的人,劫货的匪也是我的匪。我不信谁能查到这船货的下落……”
其实这件事跟他无关,船和货是迅翔商行的,流城朱雀派人去劫,说白了就是监守自盗。这会儿正好拿来唬人。
吴天浩听得嘴巴渐渐张大,几乎能吞进一颗拳头。
“……兵器运到官坊卖不上价钱,上黑市才是抢手货,一趟下来,获利惊人。风险大点,也是值得。可惜只能偶一为之,不然太引人瞩目。”
风沙嘴上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不算大事,其实私贩兵器乃是重罪,被抓到必死无疑。
敢做这种事的人不是亡命徒就是手眼通天,沾上哪个都很容易被消失。
……
吴天浩听得不停抹汗,恨不能没生这双耳朵。
风沙猛一转念,觉得有些不对劲。云虚往哪里调人不好,怎么偏偏把王副卫调去查这件事?
无意?巧合?
借朱雀的刀干掉王副卫?
如果王副卫没被干掉,真被他查出点什么,迅翔商行岂非要遭殃?恐怕朱雀都会受到连累。
这种事私下做得,被人揭开总是个麻烦。
风沙微微垂目,微笑如常:“来者是客,吴捕头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招呼门外婢女进来,吩咐道:“给外面的捕快兄弟也安排一桌,另外挑几个俊俏的丫头剑舞助兴。”
小婢女脆生生应是,磨磨蹭蹭没出门,红着脸蛋拿眼偷瞄。
风沙一瞧挺眼熟,原来是那个叫不上名字的圆脸少女。
八成是任松安排的,从赵侍卫手里把人要了回来,放过来露个脸,表明事做了。
“原来是你。”风沙挤出个笑脸:“晚些找你说话,先去办事。”
“是。”小丫头脸蛋更红,赶紧退出去安排席面。
吴天浩食不知味的吃完这顿饭,餐后茶的时候犹豫再三,苦笑道:“以前总以为知道越多越好,什么都想听,什么都想问。如今方知,无知是福。”
“能有这番见地,足见吴捕头不简单,只当个捕头实在屈才,将来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承蒙风少贵言,小人心领神会。”吴天浩脸上苦笑意味更浓,屁股挪来挪去,像是正坐着一张烧红的铁凳。
风沙这番又哄又吓,当然不是闲着无聊,见吴天浩彻底吓住,轻笑道:“正好还一件小事麻烦吴捕头。”
吴天浩赶紧正襟危坐:“风少请说。”
“那个撞墙死掉的随从来历蹊跷,希望吴捕头查清他去迅翔商行之前的情况。家住哪里,有什么亲人,与谁交往密切,诸如此类……”
风沙忽然打个哈哈:“查案缉凶,吴捕头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倒是风某献丑了。”
吴天浩连道不敢。
“一定要密,这人绝不简单。”
风沙收敛神情,叮嘱道:“最近带上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免得遇上意外。如果查事情碰到什么阻碍,给我递个条子,我来解决。”
他在流城扎根极深,本来查个人很简单,奈何任松盯得太紧,他不敢随便展露实力,免得遭受打击。
这个吴天浩身份正合适。
巡城司本来就跨着黑白两道,明里暗里做事都容易,人又精明,还识时务,关键是死了也不心疼。
风沙嘱咐完毕,正要端茶送客,咚咚几声敲门。
风沙还以为是那个圆脸小丫头进来撤掉残羹,随口应了一声。
房门打开,走进一位身段高挑的绝色丽人。
一袭湖水绿的长裙,只往那儿一站,整间房似乎都跟着明亮清新,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轻轻扑脸。
钟天地灵秀而成的玉容,如真似幻,动人至极点,令人不敢相信这种丽容真实存在。
美眸清丽如明月在澈透的碧波中升起,又拥有一望无垠的平静和神秘。
光这一对美到颤人心魄的眼睛就足以吸引任何人的全部注意力,舍不得挪开半分视线,关注同样毫不逊色的绝世容颜。
随着莲步轻挪,方才突显出鬼斧神工才能雕饰出的身段曲线,如同秀峰出于云巅,雄奇瑰丽。
步履行间,清风拨弄山雾,绰约多姿,袅袅轻灵。
纵然用人世间最美好的辞藻去堆彻去修饰,仍不足完全形容这位丽人美之万一。
吴天浩眼珠子已经发愣发直,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一张老脸居然黑里透红,露出窘迫的神情,像是自惭形秽,似乎无地自容。
“青秀!”风沙跟着站起身,神情略显惊讶,上前迎道:“你怎么来了?”
宫青秀以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声线道:“妾身正有些事要与风少商量,不巧打扰风少会客。”
吴天浩如闻天籁,仿佛嘴里突然被人塞了把蜜糖,一下子甜到了心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喉头咕咕动了几下。
风沙往他瞟了一眼,歉然道:“吴捕头,你看?吴捕头,吴捕头……”
吴天浩啊地回神,结巴道:“我……我还有事,这就……就告辞。”依依不舍的往后挪步,偏又不敢盯着宫青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佳人的亵渎。
明明几步就到门口,生生走了十几步的时间,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更失魂落魄的关门。
连关几下才发现一只脚卡住门缝,重重夹了几下居然没感到疼。
自己夹自己脚还不知道,吴天浩自然更是羞愧,慌慌张张的收回脚,忙不迭的合上门,飞也似的逃走。
风沙收回似笑非笑的目光:“青秀魅力惊人,你看吴捕头那样子,魂不守舍的,恐怕几天都睡不好,他老婆晚上有得苦了,哈哈。”
师傅前例在先,修炼精神异力很容易惹上情债,盖因稍不注意就会放大女人对他的好感,偏偏精神这玩意是会反噬的,稍不克制也会同样动心。
所以他一直极力避免和某个女人过于亲昵,面对宫青秀这种人间绝色更是十分小心。
奈何女人爱美、男人爱美女乃是天性,所以他总处在相当激烈的矛盾之中,经常忍不住调戏一下。
宫青秀水灵的脸颊绣上两朵艳丽惊人的红云,那对勾人魂魄的秀眸射出责备之色。
风沙吸吸鼻子,到阳台躺椅上舒舒服服的靠好,耸弄几下肩膀,问道:“找我什么事?”
“一是感谢您救了伏剑那丫头。”
宫青秀挪步过去,很自然的帮风沙盖上薄毯,一双毫无瑕疵的素手轻轻掖着毯沿:“二是今晨去找青雅姐,发现人去楼空,担心她出什么事。”
青雅是宫青秀的师姐,宫大师培养的女剑手之一,也是这批女剑手的首领。
风沙哦了一声:“有什么好担心的,宫青雅又不是第一次乱跑。应该和往常一样,三五天就回了吧!”
云虚要拿这批女剑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当然会将她们转移。
这小妞手脚也是够快的,居然一上午就把人全部弄走了,看来真的很急啊~
……
“这次不一样,青雅姐似乎急匆匆收拾了包裹,像是出远门,居然没和我说上一声,另外几位师姐也不在。”
宫青秀一边说话,一边从果盘里拾个过霜的橘子持刀剐皮,很快削成六瓣漂亮的橘花。
一只如玉的纤手稳且快,刀光唰唰成片,居然连一丝橘络都没削断,显示这位绝色并不像外貌那样娇弱。
风沙沉吟道:“好,我要人查查。对了,你找她们什么事?”
宫青秀略一迟疑,剥下一片橘瓣送他嘴边,缓缓道:“师傅一位故交后人卷入一桩麻烦,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想请几位师姐帮忙保护几天。”
风沙咬住橘瓣嚼了几下,明明甜津津的,偏像吞苦药般皱起眉头。任松虎视眈眈,他现在真的不敢胡乱伸手。
宫青秀又喂给他一瓣,柔声道:“既然师姐都不在,青秀另想办法罢。”
风沙想了想:“这样,我给你写个条子,凭条子可以到柔公主府上借几名侍卫,应该足够震慑宵小。”
柔公主就是云虚,虽然她和“柔”字根本沾不上一丁点边。
宫青秀清丽无匹的玉容露出意外惊喜之色,仿佛艳阳瞬间破开乌云,足以让任何男人转不开眼珠。
风沙强行视若无睹,掀开薄毯,起身去到案边。
宫青秀赶紧放下橘花,跟着过来铺纸研墨。
风沙提笔蘸墨,一蹴而就。
宫青秀持起字条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的折好,视若珍宝的收入怀中。
风沙笑道:“没事,丢了我再给你写。”
宫青秀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总麻烦风少已是不好,真希望有一天也能帮上您。”
风沙哑然失笑:“这么盼我遇上麻烦啊?”
宫青秀咬了咬几乎快嫩出水来的唇瓣:“怪青秀说错话了。”
风沙叹气道:“想必你也瞧出来了,我现在的日子是不好过。如果有必要,一定开口求你。”
失去玄武主事的位置,也就失去对升天阁的掌控。
四灵规矩深严,外人不可能知道内部的情况,外在的势弱仍有迹象可寻。以宫青秀的聪慧,不可能瞧不出来。
宫青秀点点头,樱唇微张,欲言又止。
风沙淡淡道:“你不要掺和我和任松的事,就算我最后撑不住,升天阁也不会有事。”
宫青秀神情十分平静:“青秀尚有自保的能力。”
风沙笑了笑,没吭声。
宫青秀看起来娇弱,人又温柔,其实是个出类拔萃的剑术高手,否则不可能越过一众身经百战的师姐脱颖而出,接下宫大师的衣钵。
他亲眼见过宫青秀的剑术,几近于道,真发起飙来,起码在辰流找不到几个对手。
宫青秀那群师姐也不是吃素的,否则也没法在杀手界混得风生水起。可惜刚被他卖给云虚,恐怕活不下几个。
升天阁这点实力,混江湖还可以,面对稍大点的势力,其实和鱼腩没两样。
垂涎宫青秀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厉害角色。
个人剑术再高也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如果没他暗中维护,这位绝色早就变成某座后宅的私宠了。
宫青秀牵起风沙的袖角,轻轻拉着他去到躺椅边上,嫣然道:“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回来,青秀给您做几个小菜,再烫壶老酒,陪您喝上几杯。”
风沙忽然沉默下来,许久后说道:“今天怕是不成,我晚上有事。”
“那就下次吧!”宫青秀眸中的闪光好似大有深意。
风沙没有作声,默默坐上躺椅靠好,继续望着花园里那群令人欢悦的猫咪。
宫青秀轻轻给他盖上薄毯,悄悄退了出去。
……
幽夜虫鸣,月透卷云。破败废屋,荒院断墙。
荒院尽头,有一座不大的坟堆。
风沙坐在坟堆跟前,又轻又慢的点燃一张张纸钱,维持着时明时暗的火堆。
火光照亮墓碑,碑上只有四个字:爱妻之墓。
没有姓名,没有生辰,没有卒期,甚至没有立碑之人留字。
火光照亮脸庞,没有眼泪,没有说话。
脸庞说不出的平静,眼底说不出的沉凝。
火光还在瞳孔中燃烧,一时涨一时消。
一阵风卷,余烬灰飞。扑在脸上,火纹裂散,微有些疼。落到唇边,舌头一舔,似乎很苦。
呱呱几声鸟叫,单调且粗犷,穿透且空灵,仿佛勾住了人的神魂,迅速飞高飞远,没入夜空,融进繁星。
风沙将余下不多的一摞纸钱使劲折弯,分成几沓,轻轻围在火堆上架好。
望着突然高涨的光焰,神情说不出的温柔,透过火焰似乎看见一张已经有些模糊的娇颜。
后方,一个冷峻的嗓音沙哑道:“你亡妻,我失友,勉强算得上同病相怜。”
“少废话……”
另一个仿佛被烟火缭坏的嗓子突然发恼:“莫非不知夜长梦多的道理?砍死再说不迟,爱说多久说多久。”
这人语速很快,叮叮锵锵像是乱敲破锣,显得迫不及待。
风沙慢慢起身,缓缓转身。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样的瘦,一左一右站在断墙垮塌的凹处,一人持刀一人持剑。
两颗脑袋后面就是月亮,照清人影,照不清人脸,依稀可见都蒙着面。
风沙迎上两人目光:“你们要杀我?”
高个子就是冷峻嗓,眉头扬起:“放心,我会将你和你亡妻埋在一起。”
矮个子瞪他一眼,冷冷道:“他的头颅我要拿走。”
高个子蒙面微抖,似乎苦笑,眼神转瞬冷酷,持剑在手,往前飞掠。
迅若流星,月下长影。
蹭亮的剑光抵上喉头。
风沙眼神很淡,连点波动都欠奉。明显没在害怕,仿佛快死的人不是他。
眼底深处则幽光裂闪,就像火山口现出龟裂熔纹。
“你怎么不躲?你不会武功?”高个子眼中满是讶异,忽然收剑入鞘。
风沙盯上他蒙面的脸,露出玩味之色。
“你收剑干嘛?”矮个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旁边,说着话短刀便往风沙颈侧削砍。
角度刁钻,又狠又毒。
刀身反着月光,耀亮风沙的眼睛。幽光顿时剧盛,如同火上浇油。
……
一个风姿卓然的精灵突然现身月下,带着阵迷人的香风,悄无声息的挡在风沙身前,右手持着一柄素雅的白剑,手比剑白,更比剑柔。
如玉温润,凝脂敛光,如天外飞云般轻轻飘来。
当地一响,短刀以惊人的速度脱手旋飞,咄地一下,没入砖墙,直至刀柄。刀柄仍在嗡嗡震颤,可见力大。
仅看无双曼妙的优美背影,纤侬有致的修长曲线,便知是宫青秀。
月光照亮她半边脸庞,泛起圣洁的辉光,美艳不可方物。
矮个子握着虎口急退。高个子护到前面,剑尖高扬,死死盯着宫青秀,眼光如波涛起伏般激动闪烁。
如今的宫青秀清冷清丽,与白天淡雅温柔的气质大不相同。
本来破败的小院似乎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充满空灵的氛围,仿佛突然清晨,照来第一缕阳光。
宫青秀持剑而立,一方天地都似跟着宁静。
高个子像是被某种无形却有质的气势狠狠压迫,拽着矮个子的胳臂不住后退。
矮个子同样受到震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一退,就是十几步,两人踉跄停下。
高个子盯着宫青秀喘着粗气。
矮个子怒道:“你是什么人?”
宫青雅没有理人,也没有追击,反而退到风沙身侧,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跟踪,只是看您那时情绪不对,有些担心。”
风沙摆摆手,向一高一矮两人道:“为什么杀我?”
矮个子冷哼一声,歪头不理。
高个子叹气道:“昨天升天阁偏巷,两人死在你手里,有一个是我等好友。今次你有高人相助,那就下次,下下次。你不死,誓不休。”
风沙瞳孔蓦地缩紧,追问道:“你们是迅翔商行的人?”
高个子仍旧盯着宫青秀。矮个子抢先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知道你背景硬,我们也不软,以后出门小心点,千万别落单。”
“既然后台硬不怕我,难道敢做不敢当?”
矮个子仰起脑袋,下巴尖对人:“我们就是迅翔商行的,不服你咬我。”
风沙笑了起来:“我自会找迅翔商行讨回道理,何必跟你们两个喽啰废话。”
这矮子肯定说谎,迅翔商行是流城朱雀明面上的招牌,就算胆大包天派人暗杀他,也绝不敢亮明字号。
事情突然有趣起来。
矮个子呸一声:“我等着你。”手往高个子身上重重一推:“愣着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走了走了。”
高个子最后瞧了眼宫青秀,转身跟上矮个子。
两人几次跃动,很快消失在断墙之后。
宫青秀一挥手,那柄白剑归于背后剑鞘。
清丽绝俗,好似一位女剑仙踏足凡尘。
风沙淡淡道:“青秀果有止戈之战之美,那高个子眼珠子丢你身上愣是收不回去,哪还舍得对你出手。”
宫青秀俏脸抹过一片不寻常的霞彩。
超脱尘俗的模样忽然间美艳动人。
风沙又道:“今次劳烦你保护了。”
宫青秀柔声道:“风少一直照拂升天阁,青秀为您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风沙低头凝视将要熄灭的火堆。
宫青秀显然和这两人是一伙的,自以为演技很高明,其实很拙劣。
怔怔瞧着火堆发了会儿呆,故意说道:“被人欺负了总不能不还手,迅翔商行也是嚣张过头了,不受点教训是不行的。”
回到升天阁已是深夜,天边的月光似乎比之前更皎白明亮。
花园小径上,宫青秀轻盈的步伐像猫咪一样优雅,光看着便是一种享受。
与她并肩而行,鼻中萦绕一抹轻而缥缈的香息,似比花香淡,似比花香浓。
正是春天,大花园中传来长长短短的猫叫。
孤单一人听着一定心烦要死,如果身边有个香喷喷的绝色美女陪着你,保管心猿意马。
听见猫儿乱叫,宫青秀脸蛋浮起动人的红晕。
以前这种情况,风沙都会出言调弄几句,惹她露出羞赧之态。虽然现在还没开口,她已经习惯性的开始脸红。
岂知风沙一直默不吭声。
两人终于来到青秀居前。
宫青秀垂首道:“时候不早,风少请回。”
风沙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的很干脆,根本不似以往那般口花花乱扯半天。
宫青秀愣了愣,倍感意外。直到风沙背影不见,方才神思不属的进屋关门。
风沙脚步很重,心情很不好。
每年亡妻忌日,正是最脆弱的时刻,偏偏又被阴谋搅扰,心内充满愤怒,只是强忍不发罢了。
……
清晨,天光未明。
风沙总是睡不好,所以每天都起很早,除了起身洗漱,还要等人送来早饭。
严格说来,他还处于被关押囚禁的状态。待上使到来,才有权决定如何处置他。
这栋位于玄武岛角落的破败小楼就是囚室,一圈不大的小院就是放风的地方,理论上他不能迈出院子半步。
虽然任松不敢管他,前主事的一应待遇还是没有了。
无人伺候的日子,一时还真的不太习惯。
门一开,人一愣。
一个挺眼熟的圆脸少女站在门侧,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正在那儿轻轻跺着脚。
圆脸少女眼睛红红的,两颊红红的,鼻尖红红的,两只小手也是红红的,一面紧紧夹着布包,一面搓着肉肉的掌心呵着气,往自个儿嫩嘟嘟的脸蛋上使劲捂。
风沙挠挠头,愣是不想不起这个小丫头叫什么。
宫青秀之前好像顺嘴提过一句,当时并没在意。
“主人您起来了。婢子伏剑,啊……”圆脸少女想要福身行个礼,好像手脚冻僵了,双膝刚刚微屈,一个没顶住,整个人往前栽倒。
风沙眼疾手快,一把揽住那软绵绵冷冰冰的小身子。
小丫头似乎在门外站了很久,受不住初春的晨寒。
“进屋来说。”
风沙把人抱上躺椅,双手使劲把掌心搓热,抓着她的小手捂住。
伏剑的脸蛋一直红通通的,刚才肯定是冷的,现在肯定有些热。
风沙笑了笑,松开她软若无骨的小手,柔声道:“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玄武岛是禁地,外人根本进不来。这小丫头能来这儿,只可能是任松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