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趴在床榻上的皇上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想不到看看美人儿也能这么累。”
“这是皇上的特权,别人想看,都只能偷看,难得能坐在上头,光明正大的看呢。”陈皇贵妃慢言慢语地答道。
她穿着淡青色的绉纱衫裤——后来陆家又赶着,将新制好的时兴颜色的绉纱上贡了几匹,此时正侧身坐在皇上身侧,用指甲挑着小瓷瓶里的一种淡黄色的药膏,往皇上身上涂抹。
皇上懒懒地将脑袋在枕上摆来摆去,笑道:“如今看这些小姑娘们,只让人觉得自个儿老了。看得见摸得着,就是咬不动喽。”
“……”陈皇贵妃在皇上身后不可见地抿嘴一笑,将手中的瓷瓶盖好盖子,放回到了桌上,笑道:“红粉骷髅,少些也没什么的。我看皇上最后挑的那个,封了美人的刘氏就很好,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所谓好生养,就是脸圆屁股大。脸圆为福相,屁股大生育容易。
“好生养么?”皇上笑道:“我倒没往那上头想去,只觉得她的样子,跟你当年有两分像,一看就是本分人。如今连皇后都要闹腾两下子,朕可不想再弄些狐媚子进来了。”
陈皇贵妃将皇上背上的药膏,顺着肌肤的纹理,一下下推开,温声道:“皇上这话没道理。皇后姐姐都把自己关在了宫里头,还要说她闹腾,那怎么才算不闹腾?难道要就此认了?”
“……”皇上半天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太过疲累,又被陈皇贵妃按摩得舒舒服服的,就此睡着了。
陈皇贵妃连忙放轻了手势,缓缓挪动身子,想觑一眼皇上的脸。
忽听皇上开口道:“用力些,朕没睡。”
“朕只是没想明白,到底这毒是怎么下的。”皇上拱了拱肩膀,示意陈皇贵妃在肩胛骨处多按两下。
“臣妾也还没想明白。”陈皇贵妃笑道:“咱们打小儿在这宫里长大,混了这几十年,什么法子没见过?想不到这回见识了个新鲜。”
皇上冷笑道:“说不定皇后就是看准了,没人能参透她的法子,所以才如此笃定。”
说着皇上忽然坐起身来,扬声叫人来:“传朕的旨意,椒房殿一事,着慎刑司会同宗人府、大理寺共同办案,必得水落石出!”
之前这事儿一直半遮半掩的,只是由宫中的慎刑司在查问,如今再加上宗人府和大理寺,便是将事情公开化,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有个交待了。
没有交待,找个替罪羊也要交待。
“皇上如此大张旗鼓,只怕淑妃和良妃都要着急了。”陈皇贵妃没再提起陆皇后,反倒说起了六皇子的生母李淑妃和九皇子的生母苗良妃。
如今皇后自禁,若是能将罪名落实下去,马上就是后位空悬。陈皇贵妃虽然得宠,但毕竟出身实在太低,而且又没有子女,恐怕不见得能正位中宫,那李、苗二妃的机会就到了。
这可不仅仅是做皇后的机会,可以想见的是,无论皇上册立哪一位为皇后,基本上就是准备让哪一位的儿子继位了。
“就是要让她们着急嘛。”皇上很轻松地笑道:“蹦跶多了,马脚也就出来了。”
“皇上和当年真是不一样了。”陈皇贵妃扶着皇上坐起来,亲手拿过一件短衫,服侍着皇上穿上:“如今也学会看戏了。”
“哈哈……”皇上摸了摸陈皇贵妃实在谈不上光滑的脸颊,笑道:“好不容易可以坐着看戏,不用下场演戏了,怎么能不好好儿看看呢?!”
陈皇贵妃给皇上系好衣带,笑嗔了一句:“老小孩。”
直到躺到了床榻之上,皇上脸上的笑意仍然没有褪去。
“有这么高兴么?”陈皇贵妃奇道:“皇后跟皇上也是这么多年夫妻了,皇上不要太过才好。”
“噢,不是这个。”皇上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朕的梓童自然会好生照顾自己的,不劳我们操心。”
“那皇上笑什么?”
“朕在想,等宁二十六那小子,知道自己是送亲使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什么?!”
陈皇贵妃登时吃了一惊,由平躺改为侧身,仔细看了看皇上的表情,随即松了口气:“皇上这是要逗他玩儿呢吧?”
“君无戏言!”皇上作态扳起了脸儿:“要让他知道知道贪心不足的下场。朕当年,为了封你做个小小的美人,就花了多大的心机呢。”
想想从前的艰苦,陈皇贵妃也沉默了下来。
……
……
夏小冬等十二名准备充作滕妾的秀女,被安排在一处略为偏远的梅舒宫之中。
梅舒宫就在御花园的梅林之侧,之前是用作皇上和娘娘小主们赏梅之时的休憩之所,如今就暂时划给这十二名秀女使用。
蔡中官还记得夏小冬,虽然当众不好有所表示,但给她安排了一间朝阳还带火墙的屋子,还让秦四姑娘与她同住,算是相当照顾了。
夏小冬想起来了,这位在肃州进行秀女初选的时候,对自己就另眼相看,特意进行了考查——但不是为了皇上考查的,而是受了宁俊武之托。
蔡中官例行训了一番话,要求秀女们好生等着,回头自有资深的嫲嫲过来,为大家进行进一步的礼仪培训。至于培训了做什么用,却是只字未提。
礼仪二字,如今夏小冬已经听到快吐了。真是万金油式的字眼儿,无论什么场合,什么地点,什么事情,反正打上礼仪的招牌,都行。
解散之后,秀女们大多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或是三两个认识的聚在一处商量。夏小冬则瞄着蔡中官离去的脚步——那步伐分明并不快,当下便连忙赶了过去。
“蔡公公。”夏小冬先行了个礼,然后非常顺手地递了个封套过去。
封套并非显眼的大红,而是极其常见的浅棕色,大小也很合适,正好手掌大而已,里头是折起来的银票。
无论之前是什么关系,如今都需要重新建立。
夏小冬很懂规矩。
(未完待续。)
夏小冬递了装银票的封套过去,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垂手垂眸等着。若是有人有心看过来的话,也只会见到一名恭顺的秀女,似乎正在听着中官的教导。
蔡中官当然不会将封套打开来看,只是变戏法一般收起,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夏姑娘尽管安心暂住,后头的安排,总还要三五日。如今选秀刚刚结束,好些宗室子弟还在活动,最后如何,尚无定论。”
封套里乃是一百两的银票。
一百两能换到的,当然不止这么两三句话。
不过既然蔡中官还没看到银票,便不会先透露过多的消息。
夏小冬很明白这样的道理,也知道,蔡中官口中的‘宗室子弟’,其实不是泛指,而是特指某一位宗室子弟。
“多谢蔡公公。”夏小冬俯首称谢:“我之前一直住在陆家,如今留在了宫中,还烦请帮忙知会一声,免得还等我回去。”
这样的小事,当然不需要劳动蔡中官,意思其实是——还想要知道陆家的情形。
“姑娘放心。不只是姑娘一人,这里的诸位亲友家中,都会有人去通知的。”蔡中官说着微微点点头,转身而去。
……
……
“夏姐姐,你认识蔡中官么?”回到屋里,秦四姑娘正在整理统一发下来的被褥衣裳等物,见夏小冬回来,便随口问了一句。
“嗯,之前就是他去肃州做的初选。”夏小冬说着,走过去将发给自己的那一包东西,也准备打开看看。
“哎,你们两个!”门口忽然传来大声小气的叫声。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立时转头看过去。
在宫里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还真是不多呢。
敢这么做的,要么真的腰杆子够硬,已经爬上去了,要么早就被踩到了泥里,已经看不见脸了。
只见一位姑娘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显见是嫌地上不够干净,只踮着脚尖,手上拿着一只锦帕,随着手臂的摆动一起舞动着,看上去倒像是在跳舞。
“哎,你们两个!”那姑娘又说了一遍:“怎么木头似的,叫你们也没反应啊!”
谁请你进来的啊,还非得有反应?!
“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吗?”秦四姑娘看着夏小冬,夏小冬便开口问了一句。
“我姓蒋,你们以后就叫我蒋姐姐。”这姑娘还真是挺自信的。
称呼姐姐或者妹妹,有时候跟年纪没什么关系,年纪大的赶着年纪小的叫姐姐的,还是蛮常见的,主要是表示尊重。
“蒋姑娘有什么事呢?”夏小冬没搭理她这个说法。
那位蒋姑娘登时立起眼睛来:“你耳朵聋了!不是说了,要叫我蒋姐姐么?!”
哎呦,脾气还挺大。大概是莫名其妙被留了下来,大家心中都有些莫名的恐惧感。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各人对心绪的排解方法大不相同。
有的人可能喜欢跟别人聊聊天,将心中顾虑说出来,便会感觉好上许多。
有的人可能喜欢整理整理东西——比如秦四姑娘,将东西都弄得整整齐齐了,便会感到至少事情在一定范围内是可控的。
有的人则喜欢一个人静静,慢慢也就平复了。但也有的人,觉得炫示自己的权威,是在新地方站稳脚跟的好办法——比如这位蒋姑娘。
姓蒋的?也许跟蒋首辅有关?说不定是蒋怡珍的什么表姐表妹之类呢。夏小冬随意地想着,索性转过身去,继续去解自己那个大包袱上打着的结。
就不叫蒋姐姐,就不搭理你。怎么着吧?!最好闹起来,大家一块儿被赶出去,一拍两散,多么好啊。
谁愿意在这儿呆着。
夏小冬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进来的时候已经仔细看过了,这宫城最外边的宫墙足有三丈多高!麻蛋,就算是壁虎,想爬上去也得费些力气。
就连这梅舒宫,宫墙都要一丈多高。反正以夏小冬的身手,是翻越不过去的——除非有爬墙专用的爪钩绳索之类。
而且,不知是常规如此,还是专门防着这十二名秀女,梅舒宫外还有一队侍卫守着呢。光是夏小冬见到的,就有六名,应该还有不在门口驻守而是围着宫墙巡查的,若是再考虑到换班,统共应该有大概二十名侍卫的样子。
所以,如果想自行逃走,那么就需要先穿越梅舒宫的侍卫,再避过一路巡查的人马,再翻越难以翻越的宫墙,再游过难以游过的环绕宫城的碧水河,再浑身湿漉漉疲累不堪地走远……夏小冬想到宫墙这一步,就没有再继续仔细想了——暴力突围不可行啊不可行。
如果可行的话,估计皇上早被刺客杀了吧。
蒋姑娘大概完全没想到,会遇到根本不搭理自己的人,硬是愣了半晌,才踏前一步,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夏小冬打开了包袱上的结,发现里面是叠得非常整齐的被、褥各一,还有换洗衣裳两套、巾帕两块、皂角头油梳子头绳等物若干,东西不少,但收拢有序,显然不是仓促弄出来的。
宫廷自有一套秩序,千万不要小看别人。
“你!”蒋姑娘又走上了一步,离夏小冬只剩两步之遥了:“我、我是蒋家的姑娘!”
“什么叫降价的姑娘?”夏小冬忽然抬起头来,冲蒋姑娘嫣然一笑:“为什么要降价?你嫁不出去,要降价处理么?”
“不是降价!是蒋家!”那姑娘怒道:“你听清楚,我是蒋家的姑娘!”
“蒋家!蒋家!不是降价!我是蒋家降价的姑娘……”
可怜那姑娘气呼呼一通叫嚷,忽地咬了舌头,将自个儿说成了蒋家降价的姑娘,一下子反应过来哑了下去,登时顿在了当地,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一下子都笑出声儿来了。
这位看来不常干这样颐指气使的事儿吧。一听就知道夏小冬是故意找茬儿的,哪有还要辩驳‘蒋家’或是‘降价’的?
终究还是秦四姑娘厚道些,搭了一句话让她好下台:“到底蒋姑娘过来有什么事儿么?”
总不会就是过来研究,自个儿是不是降价的吧。(未完待续。)
那位蒋姑娘看了秦四姑娘半晌,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指责秦四姑娘没叫她‘蒋姐姐’,最后终于还是将称呼之事抛开,转而伸手指了指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这屋子我要了,你们跟我换,搬到我那边儿去吧。”
你要了?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的四只眼睛都看着蒋姑娘。
六目相对,很是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蒋姑娘先开口了:“我怕冷!我刚才转了一圈,就这间屋子暖和,朝阳还有火墙。”
这算什么理由?你怕冷,所以好屋子就要给你?
秦四姑娘看着自己已经打开的包袱,还有已经铺好了的床榻,为难道:“这样不好吧,我都弄好了呢。”
“嗯……,”蒋姑娘琢磨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反正都是新的,大家都一样的。你就当替我铺的就是了,这些都留下,你过去那边儿,用我的就是了。”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可问题是,凭啥这屋子要让给你呢?
本来就是推脱一下,你就坡下驴,说两句类似‘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了,我再去找多点些碳来也是一样的’之类的场面话,走人也就是了,难道真的看不出,不是人人都能随便招惹的么?!
可谁让蒋姑娘偏偏此时想到了解决方案呐!这么好的方案,怎么舍得不说出来呐!
于是,她就说了。
于是,秦四姑娘就为难了。
于是,就轮到夏小冬开口了。
总不能真让好说话的秦四姑娘跟这个什么蒋姑娘换位置,那不是辜负了蔡中官的人情么。
“蒋姑娘,宫里的规则我们不怎么懂。”夏小冬笑眯眯地说得很客气也很肯定:“等回头嫲嫲们过来,问问再说也不迟。这本是中官大人的安排,咱们随意改了,总是不合适。”
蒋姑娘似乎不太会听话中的隐意,跟她说话还是直白些的好。
“不就是个屋子嘛。”蒋姑娘扁扁嘴:“我已经说了,我是蒋家的姑娘!难道宫里还会为了间破屋子,跟蒋家过不去?我们蒋家,可是首辅呢!”
果然是首辅蒋家。
夏小冬将这位蒋姑娘重新打量了一下,生得大眉大眼的,与蒋怡珍的面容确有两分相像,要不是带着几分霸道,其实看起来还挺不错的。
不然也不能入选十二分之一。
“问题在于,姑娘觉得……”夏小冬抬眼仔细地看着蒋姑娘:“你真的可以代表蒋家么?”
蒋姑娘:“……”
她是有点儿二,但并不见得真蠢。
“而且,”夏小冬展颜笑道:“宫里毕竟是皇家后院儿,似乎,就算是蒋首辅,也没有理由,非要在里头占一间屋子。”
“哼!”蒋姑娘眼睛一眯,冲夏小冬冷笑道:“皇家后院?咱们如今不是已经占了这梅舒宫么?至于里头的屋子怎么分,难不成皇上还理这样的小事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随便说上几句就能唬住我。”蒋姑娘冲夏小冬点了点手指头:“你姓夏对吧?上回,你跟着陆云芝一块儿到怡珍姐姐那里做客来着。我也在那屋里呢,只怕你眼睛长在头顶上,没看见吧?”
这个嘛,夏小冬回想了一下,蒋怡珍那日是请大家去赏秋海棠的,自己和秦四姑娘还去菊圃逛了一圈,差不多是最后才进屋去的,满屋子莺莺燕燕的,那里分得清谁是谁啊。
“真是不好意思,原来蒋姑娘那日也在,我还真是不记得了。”夏小冬口中说着不好意思,脸色却分明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意思也没有,看得蒋姑娘好一阵冒火。
“你以为自己长得一副狐媚子模样,惹得唐解元啊、宁二十六什么的为你争风吃醋的,又攀上了陆家的高枝儿,就了不得了么?”蒋姑娘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你要知道,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光长得好有什么用?!”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登时瞪大了眼睛,这位还掉起文词儿来了!
“还有,”蒋姑娘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夏小冬和秦四吃惊的样子,觉得必定是自己的博学将她们都惊住了,继续冷声道:“陆家已经不行了!皇后被关在坤宁宫里,被废掉也不过是几日间的事儿罢了。外头的陆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蹦跶不了几天了!”
看来蒋姑娘知道些情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小冬曼声笑道:“陆家百年外戚,那里是那么容易倒的呢。”
“树倒猕猴散,还不就是一下子的事情。”蒋姑娘说着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并没意识到夏小冬在套她的话,居然还生出几分感慨来:“陆家已经将最美貌的姑娘陆云芝,喏,就是跟你关系挺好的那个,都许嫁给了户部凤尚书家里。还不就是为了能保下些产业来,不至于落得太凄惨罢了。”
户部相当于财政大管家,这个说法未为无因。
秦四姑娘闻言大吃一惊:“云芝姐姐……居然要嫁给凤家么?那四殿下怎么办?”
“四殿下?”蒋姑娘奇道:“四殿下还愁没有合适的姑娘为妻么?有什么怎么办的?如今四殿下怎么可能还选陆家的女子。”
夏小冬却没有秦四姑娘那么惊讶,心中只觉得怪怪的。本来陆云芝就没准备嫁给四皇子,而是属意凤世谦的,那如今被许嫁凤家,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顺水推舟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蒋姑娘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赶紧的,你——”
她指了指夏小冬:“拿这你的东西搬过去。顺便告诉跟我同屋的方三姑娘,让她过来。”
“你——”这回指的是秦四姑娘:“东西就不要拿了,直接过去就好,到了那边用我的就行了。”
这还指派得挺有条理的。
夏小冬睁大眼睛看着蒋姑娘,咬了咬嘴唇,露出少许怯怯之色。没说话,却也没动弹。
“又怎么了?!”蒋姑娘怒道:话都跟你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做这个模样给谁看?”
(未完待续。)
夏小冬微微睁大眼睛,很无辜地轻声道:“我就是怕啊。咱们在这里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真是半点儿也不敢行差踏错。”
“你是蒋家的姑娘,背靠大树好乘凉,当然可以不在乎。”夏小冬垂下眼睛:“可我不敢乱来呢。”
蒋姑娘硬是没听出来,夏小冬这话是在说她乱来,皱了皱眉头,很潇洒地挥了挥手:“不妨事!反正是我提出来的,你只管照做。回头若是有事儿,尽管推在我身上就是。”
“……”夏小冬仍是沉默了半晌,才喏喏道:“要不,你给我写个东西?”
写个东西?
“写什么?”蒋姑娘立起眼睛来,有点儿警惕。
“就说,这是蔡中官的意思,让你转达的呗。”夏小冬耸耸肩膀,飞快地扯了扯嘴角。
“可这不是蔡中官的意思啊。”
“那就是了。”夏小冬委委屈屈道:“咱们总共十二个人,分成六间屋子,都是刚才蔡中官亲自指定的。虽说他老人家只是随手指那么一指,可终究不能当没指过吧?”
“只要你拿来蔡中官的手令也好,或是自己写一张,说转达的是蔡中官的意思也好,我遵照而行,才有个凭据不是?”
“换屋子这事,如果确实不妨事,蔡中官并不会过问,或是即便过问了你也能应付过去,那这东西自然用不着,只是白放着罢了。难道这样你也不肯么?”
夏小冬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一句‘难道这样你也不肯么’,丝毫没有质问的语气,倒好像十分不解的意思。
蒋姑娘被她说得浑身不自在,拿嘴巴说的东西,怎么说都无妨。就算如今说得壮怀激烈气冲斗牛,真有事儿的时候,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比如换屋子,完全可以说成是夏小冬和秦四姑娘两个,为了讨好自个儿,主动提出来的。那就能彻底将自己摘出去了。
与口头言语相对应的,黑纸白字的东西,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蔡中官虽然没有下面,可人家毕竟是中官,在宫里也是有身份的人。更何况县官不如现管,他如今就管着这十二名秀女,怎么能轻易假传他的意思呢?
再说,这姓夏的,说得好听,什么用不上只是白放着,说不定转手就拿去蔡中官那里告状去了。
可是……,难道要直承自己不敢写?蒋姑娘又觉得有点儿面子上下不来。
“不行!”蒋姑娘终于再次福至心灵,想到了拒绝的理由:“我不会写字。”
不会写字……写字……字……。
这理由还真是强大,亏得蒋姑娘好意思说得如此大声,堪称声振屋瓦。
虽说识文断字算是高端技能,但大家闺秀之中,不会写字的还真是……少见得很。
“没关系啊。”夏小冬很快来了精神,笑盈盈道:“那就我来写,你按个手印就好了。”
不会写字不要紧,肯画押就好。
“不行!”蒋姑娘更不干了,这还不如自个儿写呢:“我、我……不识字。”
不光不会写,连认识都不认识了。
“那不如这样,”夏小冬服务到家,马上提出了新的建议:“你去找信得过的人来写,写好拿过来,当面按个手印就好了。”
这年头不识字的人多了,难道不识字还啥也干不成了?
蒋姑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紫涨了起来,显是一时想不出推脱的法子,憋了半天,忽然撂下一句:“我去找方三姑娘商量商量再说。”,便嗖地一下子走出门去,转眼就不见了。
夏小冬看着她的背影,不觉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只见秦四姑娘居然也是紫涨了脸,不知怎么回事。
“你……”夏小冬刚说出一个字,便见到秦四姑娘一下子滚倒在刚铺好的床榻之上,笑得透不过气来了。
有这么好笑嘛。
“哎呀呀,憋死我了。”秦四姑娘在床上砸枕头踢被子,笑得不亦乐乎:“从看到你做出那个可怜样儿,我就想要笑了。哎呀哎呀,完蛋了……”
秦四姑娘笑得太厉害,大抵是弄到肚子疼,一手按着肚子,拱成个虾米模样,一边还要继续笑,这样子倒实在是蛮好笑的。
夏小冬便坐到她身侧,给她抚了抚背,微笑道:“我又没打她,也没骂她,好好地哄走了,不是挺好嘛。”
“是啊,是挺好。”秦四姑娘挣扎着坐了起来,发觉头发已是散了半边儿,因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眼看就要吃晚饭了,想着饭后就要睡了,索性也不重新梳,只拢起来与另一侧的发髻绕在一处便算,勉强是个臃肿版的坠马髻。
“你居然逼得她硬说自个儿不认字!”秦四姑娘想想又笑了两声:“她这个连字都不认得的,还想到建弘太子身边去?嘿嘿,只怕要没份儿了吧。”
不是吧?怎么好像秦四姑娘真的觉得,被送去齐王身边很不错的样子。
“蒋姑娘只是不怎么会变通罢了。”夏小冬笑道:“做事总要有个风格。她要么一直像开始似的,蛮横霸道,其实也挺难弄的。要么走苦情路线,说说自个儿身子弱啊怕冷什么的,也不是很好推脱。”
“再不济打背景牌也好,以势压人就压到底好了。”夏小冬说着挑了挑眉毛,翘起兰花指,扮做蒋姑娘的样子,冲秦四姑娘一指:“写什么写!什么都没有!就凭我姓蒋,你们都给我滚蛋!”
这下又勾得秦四姑娘揉起肚子来了。
“结果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整了个四不像。”夏小冬放下手指恢复了原状:“要我说啊,大概这些招数,都是从前有人用过在她身上的,她记下了,却只会胡乱搬用,不懂变通。”
夏小冬摊摊手,很是无辜:“所以,真的不是我欺负她啊。本来我还想着,她要是抵死坚持赖着不走,我就乖乖地跟她换呢。”
秦四姑娘赶紧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扶着头发,不让自个儿笑得歪倒下去:“你就跟我卖乖吧。你要是肯乖乖的换,太阳都能从西边儿出来!”
唉,夏小冬暗暗叹了口气,这还不信?其实自己真的是想着可以试试低调加软弱,老老实实地换屋子呢。
谁知蒋姑娘如此没用,居然就此落荒而逃。
(未完待续。)
今日实在是非常忙乱,秦四姑娘不觉连打了两个哈欠,叹道:“这位傻傻的蒋姑娘也还罢了,小冬姐姐,你要小心些那个方三姑娘。”
方三姑娘便是之前蒋姑娘提起过的,与她同室之人。这位自个儿不露面,但分明脱不了干系。
夏小冬寻思一回,秀女中认识的不多,面熟的不少,但一时之间,‘方三姑娘’这个称呼却是找不到对应的面孔。
“你认识方三姑娘么?”既然秦四姑娘如此说,多半儿认得。
“不能算认得。”秦四姑娘又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怎么还没有饭吃,我都想睡了。方三姑娘应该是方御史家庶出的姑娘,上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姐姐。因为长得出挑,大概日子不见得好过,后来不知怎的,去了苏北老宅那边,养在方老太太跟前。这回是从苏北选上来的。”
哇靠,一听就是宅斗达人。
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小老婆们姿色上佳,那么庶女天生美貌的几率,也自然大大增加。
无论什么时代,才貌双全、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大床的大老婆都是非常罕见的,相应的,有‘贤’少‘色’的正妻所生的嫡女,姿色就大多平庸了。
物以稀为贵。要不,陆云芝蒋怡珍等人怎么会成为稀缺资源呐。
上头两名嫡姐,居然能游刃有余避敌机锋,远遁而去也就罢了,还能遁到了老太太跟前,这手腕可就相当不一般了。
反正那里都有小人,见识过耿姨娘陆云珠黄二等人睚眦必报的嘴脸之后,夏小冬如今觉得从前的张文娟,简直就是乖女一枚,至于方三姑娘之流,爱咋咋地离远点儿就好了。
好在秦四姑娘并不用抱怨太久,太黑之后不久,便有穿着藏蓝色衣裳的宫人抬了食盒过来,大家匆匆用了饭休息不提。
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礼仪’培训,居然是真的。
而且比在避暑山庄之时,还要严格得多。
刚刚选完秀女,第二日蔡中官便带了司仪女官过来,这还不算,居然连教坊司的人也来了。
这是不光要学习行走坐卧各项举止,还得会点儿歌舞之类,到时候好魅惑那个周建弘?
夏小冬研究了一番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二位秀女,发现还真是普遍姿色上佳体态婀娜,难怪之前投珠的成绩比较好——夏小冬已经弄清楚投珠的算法了,其实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大众吸引力评测罢了。
蔡中官带来的消息有好有不好。
皇后涉嫌指使兄长在胡椒中落毒一事,陷入了胶着。主要是谁也弄不清楚,如何在胡椒之中下毒——要指证人家下毒,总要有个具体的手法吧。
下毒这门学问,宫中精通的人……其实挺多的,会放手的人……当然更多啊。
最容易落毒的,是下在调味的汤汁之中,好用浓郁的味道来遮掩毒药的口感。直接下在汤里当然也行了。
剂量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下得少了,没什么效果。下得多了,味道太重容易被发现不说,吃下去没两三个刻钟,就会恶心呕吐——这是人对外来有毒物质的天然反应,吐出来之后,剩下的还能不能毒死人,就真的不好说了。
如果不通过进食,而是用别的办法下毒——还真是少见又少见,就比如这次的椒房事件。
胡椒这东西,硬硬的一颗又一颗,怎么下毒呐?而且这毒还不用服下去!那些中毒的工匠可没有偷吃胡椒泥!
就算将胡椒浸在砒霜里,再拿来涂抹,都没有任何效果。慎刑司的人经过若干种毒物测试,目前正处于极度抓狂状态。
宗人府和大理寺更加没头没绪。他们本来就不擅长这个,被皇上点出来撑场面罢了。
而经手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不太重要的,甚至都动了大刑,也没能找到任何用得上的线索。
如果宫里的胶着状态,相对算是好消息的话,那宫外陆家的情形,就不怎么妙了。
树倒猕猴散、墙倒众人推。虽然陆家还没倒,但摇摇欲坠之态还是有的。担心这颗大树真的倒了跑不及的人,此时都纷纷提前走了。素来的对头们,当然也不会放过推墙的机会。
陆家可不是一般枝繁叶茂的大树,这是金光灿烂的摇钱树!这棵树倒了,捡根树杈回去插自家地里,那都是银子!
当然,观望的还是大多数。
此时贸然动手,一旦陆家撑住了没倒,反扑也是很厉害的。
听到蔡中官确认了陆云芝许嫁凤家的消息,夏小冬只觉得五味杂陈,只是自己如今也无计可施,连门都出不去。
夏小冬不认为自己这个小蚂蚁,有扶起大象的本事。
既然陆云芝也算有个着落,夏小冬决定先安心好好呆着,保住自己是正经。
……
……
教坊司的人,只教一样儿东西——胡旋舞。
本来会弹琴的四名秀女就占了便宜,她们在一旁负责配乐。剩下的八名秀女则要排练舞姿。
明面上的说法,是要排演胡旋舞在赶牛节上为国祈愿。
赶牛节,名字很俗气,却是极为盛大的活动。宫中的皇上皇后都要亲民地下田去,意思意思在牛身上抽打两下,以示春耕的开始。
皇上都去种田了,闺秀们跳跳舞,表达对上苍风调雨顺的诚挚请求,不是很平常么?往年也是要跳的,不过只是甄选京城原本就会跳舞的闺秀去做罢了。
所以,大多数秀女都认为很正常——今年选秀嘛,想必京城的贵女们年年跳也累了。
只有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这两个人‘知情’的,还有一两位原本就是京城闺秀的姑娘,觉得不对劲儿罢了。
胡旋舞学会并不难,但要跳得好也不容易。简而言之,腰身要够挺拔,转得越快越多越好。
这对夏小冬完全不构成难度,她原本就有功底在身,体力又好,加上身材高挑,结果虽然竭力假装不会——这个实在很难装,终究还是被安排在头排的中间位置。
谁让别的姑娘都一个个弱质纤纤实在拎不起来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