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公不能喝酒,也吃不了太多。
程翠娟特意给老太公煮了一碗软软的米饭,做了他最爱吃的豆腐羹和黄花鱼。
鱼刺也事先全部剔除。
吃过饭,老太公犯困,便让杨岩溪送了回去,临走,还不忘反复叮嘱,让杨桃溪明天就过去那边看书。
杨桃溪心里很明白老太公这是怕她在家再吃亏,她也有心多陪陪他,于是,欣然应下。
“桃桃,要不要去楼上歇歇?”程翠娟收拾着小桌子上的碗筷,柔声问道。
“不用了,我去外面晒晒太阳。”杨桃溪摇头。
“那行,脚小心点儿。”程翠娟也不勉强她。
经过今天的事,她再镇定,对杨桃溪的态度也起了一丝丝的不同。
杨桃溪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不过,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反正,迟早有一天,她会和他们彻底撕破脸。
夏择城也只是喝了两杯,吃了饭,就起身告辞。
老桥叔留了些膏药,也跟着离开。
杨海夏把人送到台门口。
杨桃溪坐在院子里看得清楚,想了想,趁着杨海夏不注意,溜进了杨升家,从他家后门出去。
“桃桃,你做什么去?”杨升妈妈看到,惊讶不已。
“玩呢。”杨桃溪笑笑,直接出去了。
“当心脚。”杨升妈妈忙喊道。
“嗳。”杨桃溪应着,人已经进了后面的小巷。
小巷没人,她也不需要装瘸子,很快就到了巷子口。
巷口,果然停着一辆军车。
杨桃溪走了过去,站在旁边等。
没一会儿,夏择城和老桥叔在路口分开。
老桥叔走进了另一个台门口。
夏择城独自往军车走来。
“夏首长。”杨桃溪绕过车头,站在了夏择城面前。
夏择城一点儿也不意外,抬头打量了她一下,皱眉:“胡闹,你的脚不想要了?”
“我有事问你。”杨桃溪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不在意的笑笑,“我自己的脚自己知道,早没事了。”
“想问什么?”夏择城负手而立,冲她挑了挑眉。
“报名表你之前就给我了,就算今天程雪昔去冒名顶替,也用不着你大首长亲自跑这一趟吧?”杨桃溪直接问,“所以,你是为了盯我梢的那些人来的。”
“既然知道,还乱跑。”夏择城唇角浮现一抹笑意。
“我爸在家过年,也是你的安排?”杨桃溪忽略他这一句,又问。
“嗯,我不能常出现,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你爸回家过年却再正常不过。”
夏择城点头,给了准话。
“最近有了些进展,我才借程家闹事来寻你爸商量的,这些事情有我们,你不必管,事情没解决之前,别乱跑了。”
“我不会乱跑的。”杨桃溪追问,“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盯着我?”
“不知道。”夏择城摇头。
这件事,他们也纳闷。
那次在鹤鸣山,黑镜逃离,据他得到的消息,黑镜已经出了边境,可她身边还是出现了那些人,要说有用,难道杨海夏不比她有价值?
就算那些人想要抓一个人质要挟杨海夏,那么,杨丹溪独自在外不是更容易下手?
可偏偏,杨家其他人都没事,唯独这丫头被盯上了。
真是蹊跷。
“这得到什么时候……”杨桃溪无奈的靠着军车,抬手支额,想了想,又站直了身子对夏择城说道,“要不,用我引他们出来?”
事情不解决,杨海夏等于要在家保护她,她就不能随便出去了,想做的事一件也做不成,唉,真的是麻烦。
“瞎胡闹。”夏择城想也不想的抬手拍了她脑门一下,斥道,“就凭你?上次差点儿……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可也不能一直躲着吧?”杨桃溪捂住脑门,气鼓鼓的瞪向他。
“不会让你这么躲着的,网已经布下去,你好好在家休息,别的不用管。”夏择城看看她,想到今天的事,语气倒是软和了许多,“以后做事谨慎点儿,别再像今天这样莽撞了。”
“我哪里莽……”杨桃溪反驳,可一抬眸,撞上夏择城深遂了然的眼神,后面的话顿时噎住了,不由心虚的别开了目光。
“丫头,身处逆境,为保护自己而用些小手段,无可厚非。”夏择城看着她,无奈的叹息,抬手揉揉她的头,轻声说道,“不过,你要记住,别让那些肮脏污了心。”
“你!”杨桃溪猛的抬头。
桃溪,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务必保持初心,别让那些肮脏污了你的心……
夏当初说的话,在她心头闪过,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被我看出来很惊讶?”夏择城收回手时没忍住,再一次轻拍了下杨桃溪的额头,好笑的问道,“看出来的,不仅是我,估计还有你太公、你爸和程翠娟。”
“别拍我头。”杨桃溪瞪他一眼,没好气的拨开他的手。
她惊讶的,又不是这个。
这人,一点儿也不可爱,绝不可能是夏。
“赶紧回家去吧。”夏择城指了指后面的路,转身站在路边,“你先走。”
“你从哪儿听来的那句话?”杨桃溪还是没忍住,问道。
“哪句?”夏择城疑惑。
“就你刚才说的那句,别让那些肮脏污了心。”杨桃溪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
“这话又不是什么名言,还需要从哪里听。”夏择城愣了一下,不解的说道。
“听着挺有道理的,我就问问。”杨桃溪有些失望,挥挥手,转身拐着脚回家。
“这丫头,搞什么……”夏择城目送杨桃溪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门,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间,似乎还残留着温温软软的触感,直渗心间……
杨桃溪依旧从杨升家后门回到了台门院子里。
程翠娟正端了一盘炒瓜子出来放在一条凳子上。
凳子边还摆了自家的摇椅,上面铺了一条线毯。
“桃桃,你去哪了?当心脚。”看到杨桃溪回来,程翠娟忙迎了上来,扶住了她。
“我有些疑问,本来想去问问夏首长的,结果没来及。”杨桃溪闷闷不乐的说道,顺从着程翠娟的力道,跳上台阶,坐在了摇椅上。
“你有什么事找夏首长?之前他在这儿怎么没问呢?”程翠娟不着痕迹的看着杨桃溪,问道。
“刚才没想起来。”杨桃溪撇嘴,“他之前还说要招我进他的部队,我想打听一下能不能特招,爸让我考军校,我这心里没底。”
这理由,她是一点儿也不怕程翠娟去推敲论证。
因为,这理由拆开全是真的。
“你真想考军校呀?”程翠娟惊讶,“女孩子家读什么不好,军校那么辛苦。”
“我也不想,可那是爸的心愿。”杨桃溪无奈的叹气,可怜兮兮的看着程翠娟,“娟姨,我到时候要是考不上,你可得帮我。”
“放心吧。”程翠娟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尽力而为,真考不上,你爸也不会真的怪你的。”
“嗯嗯。”杨桃溪乖巧的点头。
“这些瓜子都是新炒的,这会儿太阳正好,多晒晒有好处,我去后院干活,你有什么需要就喊一声。”程翠娟温柔的给杨桃溪盖好线毯,叮嘱了一番才去了后院。
杨桃溪躺在摇椅上,听着那脚步声远去,眼底一片无奈。
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程家被惩戒,这女人也被老太公公然打脸,可才这么一会儿,就能平复了情绪,对她依旧如故。
这份心计,太可怕了!
她该怎么做才能揪出这女人的狐狸尾巴……
一筹莫展的杨桃溪沐着冬日暖阳,听着午后聚集到院子里边做手工边闲聊的动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管是吊打程老太,还是跳楼演戏,都是挺累人的事。
一觉睡醒,整个院子已被夕阳红霞笼罩,院子里做事的人都已经散去。
杨岩溪坐在她身边,正捧着一本书。
只是,他虽看似在看书,但眼睛却放空,眉心紧紧皱着,显然心思不在书上。
杨桃溪侧头瞧向杨岩溪,正要问,便听到厨房里传来了杨海夏的声音:“爷爷的话不用放在心上的,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一瞬间,杨桃溪的脸也冷了下来。
怪不得岩溪不高兴,原来,那个糊涂的渣爹正在安慰程翠娟呢。
“海夏,也怪不得太公会那么想。”
程翠娟轻柔的声音里有着一丝难过。
“从古至今,做后妈的总是很难,做多了,是捧杀,做少了,是苛待,当初决定嫁给你,我早就有了准备,好在,丹丹、桃桃、阿岩,都是好孩子,只要他们好,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
“真不在意,就不会难过了。”杨海夏的声音里满是歉意。
“我是在担心雪昔。”程翠娟叹了口气,“那孩子一心想着要当兵,现在却没了希望,我妈和大哥大嫂那性子……唉,可怎么办呢。”
“我明天去一趟县里,给她找一个工作吧。”杨海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工作?她还小,会不会太辛苦了?”程翠娟愣了一下。
“翠娟,过了年,雪昔也17岁了,丹溪当年15岁就在厂里做了临时工,而且,雪昔有决心去部队受苦,难道厂里的苦就吃不了吗?部队里,只会更苦。”
杨海夏不赞同程翠娟这个想法,不悦的反驳道。
“也对,倒是我想岔了。”程翠娟从善如流的认错。
两人的对话也转到了该给程雪昔找什么工作合适的话题上。
“别听了。”杨桃溪抬手轻拍了一个杨岩溪的背,轻声说道,“看你的书。”
“姐,我不服。”杨岩溪收起了手,转了过来,一脸气愤,“爸偏心,程家的人闯到家里闹出了这样的事,你差点……他半个字也不说,还在那儿想着给程雪昔找工作,他到底是不是我们亲爸?”
“别胡说了。”杨桃溪再次拍了他一下,小声的说道,“别人怎么做,我们干涉不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
“姐,你不生气?”杨岩溪皱眉,盯着杨桃溪看。
“生气有用吗?”杨桃溪轻笑,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轻声说道,“既然没用,又何必自己气闷?”
“姐。”杨岩溪愣住。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生气。
“你看。”杨桃溪手往袖口一摸,取出了一根针,冲他无声的说道,“今天程老太吃的亏可不比我少。”
“姐?”杨岩溪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嘘。”杨桃溪做了个手势,把针扔回了33楼,招手示意杨岩溪再靠近些。
杨岩溪听话的凑了过来。
杨桃溪把今天的事掰开了揉碎了悄声告诉了杨岩。
“姐,你早该这样了。”杨岩溪听得哏中光彩连连,“以后,我们就得这样,狠狠的打回去。”
“我给你看这个,并不是为别的,只是想让你知道什么是人心诡变,也想让你知道,我有自保的能力。”杨桃溪白了他一眼,说道,“你管好自己,安心读书就好了。”
“姐……”杨岩溪还要说话,台门口进来几个人,正是出去玩了一天的青溪金溪等人,他的话也立即停了下来。
杨桃溪瞥了他一眼,也停止了这个话题。
“二姐,哥。”金溪进屋前礼貌的喊了一句,抱着怀里书就回了房间。
青溪落在后面,看到杨桃溪姐弟,冷哼了一声,去了厨房:“妈,饭好了没?我饿死了……爸。”
“还知道回来呀?”程翠娟斥了一句,“快去洗手,饭马上好了。”
“切~”杨岩溪撇了撇嘴,伸手扶起杨桃溪。
杨桃溪不由失笑,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晚饭很快摆好。
一家人刚落坐,跟着去程家取赔偿的几个人回来了。
按着老太公说的好些东西折现,程家只给出了一半。
“哥,这是340元钱,两只老母鸡、50斤米、50斤面,还有一些干菜。”几人说着,有些尴尬的看了程翠娟一眼,才又说道,“到底是嫂子娘家,闹太过了总归不太好,所以,我们就回来了。”
“辛苦了。”杨海夏起身,邀请几人留下吃饭。
几人都觉得尴尬,纷纷告辞。
“桃桃,这钱你收着。”程翠娟却没有丝毫异样,坦然的把钱推到了杨桃溪面前,温柔而又平静的说道。
“妈,为什么要把这么多钱给她?”杨青溪看得眼睛都瞪出来了。
这可是340元!!
今天她不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桃桃应得的。”程翠娟拉过杨桃溪的手,把钱塞了过去,“你存着,吃的喝的有我,不用担心。”
“好。”杨桃溪不客气的收了起来。
这钱确实是她应该得的,程老太欠她的。
“妈,什么叫她应得的?”杨青溪扔下碗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该你问的少打听。”程翠娟瞪了杨青溪一眼,又冲杨桃溪笑了笑,“别理她,我们吃饭。”
“妈!你也太偏心了!”杨青溪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不是你妈偏心,是你外婆赔给桃溪的药费。”杨海夏送走了人,重新回到了桌前,闻言,看了青溪一眼,淡淡的说道,“今天,桃溪被你外婆从楼上推下来,现在还能坐在这儿算她运气。”
程翠娟低着头,仿佛没听见。
“什么!”金溪吓得差点儿呛到。
“什么……”青溪也傻眼了,看看杨桃溪,又看看程翠娟,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杨海夏。
“吃饭。”杨海夏扫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
杨青溪不敢再多问,默默的重新拿起自己的碗筷。
这一餐饭,吃得沉闷。
杨桃溪和岩溪却没受影响。
吃完后,杨岩溪帮着杨桃溪打了热水,等她洗漱好就把她送到楼上,然后带着杨桃溪给他准备的新试题回自己房间。
“砰。”
杨桃溪坐在书桌前刚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门就被人一下子踹开。
“杨青溪,你想干嘛?”
杨桃溪侧头,看到杨青溪板着小脸站在那儿,不由挑了挑眉。
杨青溪盯了杨桃溪一会儿,抬腿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杨桃溪放下手里的书,淡淡一笑:“为那340元钱来的吧。”
语气十分肯定。
“既然知道,就把钱拿出来。”杨青溪冷哼,走了几步,在房间中停了下来,冲着杨桃溪伸出去,“那钱是我外婆的,你不该收,你也收不起。”
“你来拿钱?”杨桃溪坐着没动,只打量着杨青溪,问道,“娟姨知道吗?”
“别拿我妈来压我。”杨青溪倨傲的抬头,再不掩盖对杨桃溪的愤怒和怨恨,“爸被村长伯叫走了,我妈去给奶奶送年货了,岩溪金溪也被我支走,现在这家里只有你我,你觉得,谁还能帮得了你?”
“所以,我不给,你就要硬抢了?”杨桃溪点了点头,没有一点儿害怕和意外。
杨青溪能那样子踹门进来,必定是家里没人,要不然不敢这么嚣张。
“你的脚伤了,一个不小心会很麻烦,所以,我劝你还是自己交出来。”杨青溪的目光落在杨桃溪受伤的左脚上,语带威胁。
她还是不太相信杨桃溪的脚有骨裂。
那天,她分明看到杨桃溪走到了卫生室,又去了左巷,如果骨裂,哪里能那么舒服,所以,一定是装的。
没错,就像考试突然换回自己的名字一样,都是为了让她受处分!
不过,没关系,既然杨桃溪这么想骨裂,她可以成全!
“你这是在担心我?”杨桃溪眨了眨眼,抬起左脚晃了晃。
灵活的脚踝,一点儿也不像有伤。
“果然!”杨青溪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她的脚大叫,“你果然是骗人的。”
“你说我是骗人的,那就是骗人的吧。”杨桃溪轻笑,望着杨青溪说道,“反正,在你心里一直认定了我没受伤,认定我故意让你受处分。”
“难道不是这样吗!”杨青溪大叫,“要不是你故意的,怎么可能有两份一模一样的试卷!”
“你说的对,那就是我故意的。”杨桃溪坦然承认,“我不想再为你做嫁衣了,就这么简单。”
“雪昔在半山操场被老师逮到,也是你故意的!”杨青溪没想到杨桃溪承认得这么爽快,不由一愣,随即又咬牙质问道,眼睛都瞪红了。
“这个你就说错了。”杨桃溪笑了起来,“老师那儿是她自己举报的,操场也是她自己去的,我可没逼她,我做的,不过是遵从本心,没如她所愿的赴约而已。”
“那今天呢?”杨青溪捏紧双拳,“你是不是也算计我外婆了?”
“算计?”杨桃溪挑眉,收敛了笑意,“我可不知道他们会来家里闹事,更不知道你外婆一来就冲到我房间里对我动手,我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也不过是不想再被你们欺负罢了。”
“你就是故意的!”杨青溪已经很肯定,她外婆是真的被算计了。
“你说是,就是吧。”杨桃溪不想浪费时间争执这些无聊的话题。
“杨桃溪!”杨青溪却被她气得再次大叫起来,重重的跺了一下脚,扬手冲了过去,“你可恶!”
“有你们可恶吗?”
杨桃溪早有防备,看到青溪的手挥过来,双腿一撑,连着椅子一起后退,接着右脚一抬,踹中了杨青溪的肚子。
杨青溪立即倒地,痛苦的抱住了肚子。
“这么多年,你们利用我、夺我成绩、摘我果实、欺我毁我,不可恶吗?”
杨桃溪站了起来,走到青溪面前,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青溪的衣襟,冷冷的问道。
“你们对我做的,都不可恶,我不过是正常的自保还击,就是可恶,呵呵,请问,这就是你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