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夏挨了打，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把老太公背到了堂屋门口。
王新霞已经机灵的从家里搬来了公公坐的藤编太师椅。
“桃丫头，你也坐。”老太公坐定，伸手准确的捉住了杨桃溪的手，慈爱的说道，“脚上有伤不能老站着。”
“嗯。”杨桃溪坐到一边，眼睛贪婪的看着记忆中熟悉的脸，泪如雨下。
她哭得是前世自己的不孝，看在众人眼中，却都误会成了她今天受的委屈，一时唏嘘不已。
夏择城站在石榴树下看着，心里莫名的抽疼，脸色更加的冷。
现在是杨家老太公出马了，可以替她出口气，不过，程老太做出这样的事，可不能只是嘴上训上两句就可以算了的……
“乖孩子，别哭了，太公给你作主。”老太公心疼的说着，一边招呼老桥叔，“小桥，快过来给桃丫头看看伤哪了，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哪疼了？”
“太公，我不疼了，您别担心。”杨桃溪抹了眼泪，忙摇头。
“你这丫头，就是个闷嘴葫芦，受了委屈就知道自己闷着。”
老太公摇头，一句话说完，没了牙齿的嘴嚼糖似的嚼了一会儿，才又说道。
“桃丫头，你要记得，我们杨家虽然现在五代贫农，可祖上却也是出过宰相的，要是换成那时，你就是长房长孙原配嫡出二女，容不得那些阿猫阿狗随意欺负的，你懂吗？”
被比作阿猫阿狗的程老太很不服，只是，她还没动，就受到了程翠娟凌厉的警告眼神，嘴角抽了抽，又老实的退了回去。
“太公，您可别提这些人，当心被人笑话。”杨桃溪心里暖暖的，眼泪还在落，笑容却甜甜的。
“哼，看谁敢笑话！”老太公傲娇的冷哼一声，双手拄着拐杖，下令道，“小桥，先给桃丫头治伤，一会儿再断是非。”
“是。”老桥叔当然没意见。
好在，杨桃溪的脚并没有大碍，刚刚只是岔了劲儿，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至于身上的伤，也不好让老桥叔看。
“老桥，桃桃身上还有不少淤青，给她配点儿活血化淤的。”她不说，九叔婆在边上却已竹桶倒豆般的倒了个干净。
“程黄氏，说吧，为什么要害我家桃丫头！”太公坐正，身体倒是直了起来，拐杖拄在身前，眼睛一瞪，威严十足。
一开口，问号都省了，直接把程老太的罪名定下。
在杨家老太公面前，程老太也不敢撒泼。
要知道，她今天敢对这老不死不敬，不用明天，晚上回程庄就得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程庄的村长、治保主任可都是这老不死以前的学生！
她不敢动，又躲不开，只好一步一步的挪，挪到了程翠娟的身后，用力的在程翠娟背上推了一把。
“太公，我妈也不是故意的，她……”程翠娟被推了出来，难堪不已，却不能不硬着头皮上前。
“怎么？你要包庇她？”老太公沉沉的问，“行，那一会儿带上你的东西，回程家去。”
“！”程翠娟惨白着脸不敢说话。
这是要直接把她给休了？！
“爷爷。”杨海夏惊了一下，忍不住开口。
“你闭嘴。”老太公瞪眼过去，“以前你护不住媳妇儿，现在你护不住女儿，你还有脸说！”
犀利！
666！！
杨桃溪在心里为老太公疯狂打CALL！
提起以前，杨海夏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可是，今天的事却不能不管，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爷爷，我没想不护着桃桃，可这事和翠娟也没有关系，她也很无奈的。”
有那样一个娘，谁有办法？
杨桃溪心里滑过冷笑，不过，她还是很乖觉的对着老太公说道：“太公，娟姨挺好的，您别生她气。”
“有多好？”老太公转向杨桃溪，语气明显的缓和了下来。
杨桃溪没有犹豫的说起了程翠娟对她姐弟三个的好，比双胞胎还要好的那种好，把程翠娟夸得世间少有。
程翠娟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至少，她的付出，他们还记得。
看来，真的是她多心了，这丫头和以前还是一样的。
九叔婆等人也听得频频点头。
对这点，程翠娟做得是真不错，不像村里另外几个做后妈的，对继子继女不是打就是骂。
“糊涂。”老太公听完，却斥了一句，板着脸说道，“桃丫头，无论你们做错什么，都不管不教，这也叫对你们好？”
“有什么不对吗？”杨桃溪一副呆呆的样子。
“她对双胞胎那个，才是真的好。”
老太公冷哼，目光凌厉的看向了程翠娟。
“对你们，她不敢管，可以在你们犯错的时候，告知你爸，或是告知我们这些长辈，由我们来管，可她却没有，这叫什么？这是捧杀！”
“……”
杨桃溪听到这句，是真的傻眼了。
她万没有想到，老太公有这样的眼力。
那么，前世他几次来看望她，是不是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时不时的来关照她？
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后来甚至还以忙的借口疏远了他老人家，连他过世都没去送一送。
“太公，您怎么有这样说。”程翠娟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难道我对他们好，还错了吗？”
“爷爷，您这话太过了。”杨海夏也皱了眉，有些抵触这话。
“过？哪里过了？”
老太公举起拐杖就是重重一下。
“我打死你这个眼瞎心盲的不肖孙，你整日的不着家，孩子被人养废了也不知道，还念着人家的好，你以前的侦察兵都是怎么当的？没死在敌人枪下，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太公，娟姨真的挺好的，再说了，她也有她的难处，您别这么说她。”杨桃溪拉住了老太公，轻声细语言的安抚，“今天欺负我的是程外婆，跟娟姨真没关系的。”
“你这丫头，就是心太善。”
老太公看了她一眼，无奈的叹气。
“行，桃丫头不喜欢我说这个，我就不说，现在来算算程黄氏做的事，把我杨家的乖丫头推下楼，这是谋杀，人还活着，那是谋杀未遂，你程家现在是个什么意思？公了，还是私了？”
“太公。”程翠娟再次被程老太推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程翠娟，说话之前你先想清楚，你是做程家的人，还是要做杨家的人？”老太公凉凉的问，威严摆得足足的。
程翠娟立即闭上嘴。
显然，她这一开口，这老太公下一句只怕就是把她赶回程家了。
“咄，那个程家的孬崽子，混过来说话，到底是公了还是私了。”老太公的拐柱一指，直对上一直躲在旁边树下的程家大哥。
“杨爷爷，这公了怎么说？私了又怎么说？”程家大哥被点了名，不得不出来，走前，他讪笑着问道。
“公了，就是经官。”老太公眯起眼，看向了另一边穿着军装的夏择城，他一进来就注意到这年轻人了，“这位小同志，你是军人，你应该熟悉现在的律法吧？你说说，经官是个什么说法。”
夏择城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不过，他也不怵，看了杨桃溪一眼，语气清冷的应道：“如今不同往昔，到处都在严打，杀人未遂判个枪毙也不是不能的。”
“我不要被枪毙，我不要被枪毙！”程老太吓得腿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一边还不断的往后躲，“我不要公了，我们私了，私了。”
她想起来，前些日子，程庄有个小崽子偷了人家的钱，就是被抓走了再也没回来。
偷钱都这么严重，那她这个可是……
不行，绝不公了！
“听到了？”老太公满意的看了夏择城一眼，对着程家大哥说道，“你妈犯的可是要命的罪。”
“那……私了呢？”程家大哥也吓得腿软，咽了咽唾沫，强撑着说道。
“私了就简单了。”老太公也不为难，爽快的说道，“我们也不是能敲人竹杠的人家，做不出狮子大开口的事儿。”
“是是是，杨爷爷的威名，十里八乡都是服的。”程家大哥忙拍马屁。
“服就好。”老太公点头，开出了条件，“程黄氏无故到家中打骂我家桃丫头，让桃丫头身心受创，这医药费、压惊费总是要的，我也不说多少，你们看着给，满意了就放你们走。”
“……”程家大哥想骂人，既然看着给，为什么还要加一句满意了才放人走？
“其二，桃丫头受了惊，只怕最近会寝食难安，得要好好补补，安安神。”老太公才不管他们，继续拽文，“这农村人家，也没别贵重药材，唯老母鸡和山参能寻着，对吧？”
“杨爷爷，老母鸡好办，这山参……”程家大哥苦了脸。
“山参没有？”老太爷斜了他一眼，勉强退步，“行吧，那就老母鸡，怎么着也得吃上个十天半个月吧，也不用一天一只，两天一只就行。”
半个月，两天一只，还都要老母鸡！！
程家大嫂听得想吐血，在后面一个劲儿的拽自家男人。
有这么多老母鸡，她家养着天天吃鸡蛋多好！
“嗯，这妇人也是你家的吧？偷吃不揩嘴，是不是也得算算？”老太公一眼扫了过去。
“算算算。”程家大哥转身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家媳妇，都想哭了。
他不敢得罪的人很少，偏偏这杨家这一位算一个。
听说，这老头子在外面有几个很硬的靠山，每年都有人给送来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在饥荒年还救了不少人，被救的人如今还有雁回县里的头头，再加上那些学生，他想想都头皮发麻。
原本因为这个想借一借杨家的势，哪知道出了岔子，惊动了这尊大佛。
老太公也不管他们的脸色好不好看，一连串的要求报出来，最后说道：“除了这些，你们还得写一个认罪书，并保证以后再不来杨家找麻烦。”
杨桃溪全程听着，差点儿鼓掌叫好。
程家人不得再来杨家，这无疑是断了程翠娟的后缓。
高！
最后的最后，程家大哥不得不替程老太写下了认罪书，并签下了保证，让程老太按了手印。
至于赔偿，也不可能天天送过来的。
老太公磨磨蹭蹭，到最后，才同意程家折算成现钱，甚至还派了人，跟着去程家取，没有钱就用粮食抵。
程翠娟全程苍白着脸，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桃丫头，你住这儿也是被人欺负，不如，你和岩小子收拾收拾，搬去陪我这老头子。”事情处理完了，老太公对着杨桃溪说道。
“爷爷，您那儿怎么住。”杨海夏无奈的说道。
对程家人的处理，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没法说，爷爷这样的处理，其实也是在护着他，不让他为难。
可是，让两个孩子搬老台门住？
这绝不行。
“我那儿怎么不能住？”老太公瞪眼。
“他俩要是这么搬过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翠娟怎么苛待孩子们呢。”杨海夏没法说他是担心那边的奶奶和他妈、以及同住的弟弟一家，只能拿程翠娟说事。
奶奶的泼辣，丝毫不下程老太。
他妈因为以前受过刺激，总爱唠叨，一件事翻来覆去的唠叨，还喜怒无常。
还有弟弟一家子……唉，简直一言难尽。
当初他分家出来在这边建屋，不就是因为那一言难尽吗？
现在让俩孩子过去住，哪有在家舒坦。
杨桃溪抬头看了杨海夏一眼，撇了撇嘴。
再次鉴定结果，妥妥的渣爹。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还想着顾全程翠娟的名声，而不是她们姐弟三个的安危。
“住在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就不是苛待了？”老太公用力的顿了顿拐杖，怒斥道，“捧杀比苛待更可恶！”
程翠娟几乎咬碎银牙，可，说话的人是杨家的老太公，她再委屈也只能忍着，而且，这会儿老太公不走，她除了强忍眼泪，便只有在一边静静等待。
杨桃溪看了程翠娟一眼，心里暗乐，不过，戏还要继续，她伸手拉了拉老太公的袖子，说道：“太公，别这么说，娟姨真的挺好的，您这样说，她会伤心的。”
“你这丫头啊。”老太公看了程翠娟一眼，无奈的抬手虚点了点她的额头，“罢了罢了，老头子的话没人信，不说也罢，省得做恶人，桃丫头，你就说，要不要搬过去？”
“太公，我爸分家出来的，我和岩溪搬回去算什么事儿？”
杨桃溪摇头。
那边还有难缠的太婆、奶奶和二叔一家子呢，她才不要过去。
“而且，我们过去住，这知情的就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娟姨对我们不好，以为我爸变成了那种后爸，说不定还会有人说我和岩溪忘恩负义，故意让娟姨和我爸难堪呢。”
“你这丫头倒是想得多。”老太公惊讶的看着杨桃溪。
“太公，以后我们每天去看您那儿看书，陪您说话。”杨桃溪挽着他的手，撒娇道，“您给我们讲古、指导我们读书，好不好？”
“好，好。”老太公高兴不已，“那就这么说定了。”
“爷爷，中午在家吃饭吧？”杨海夏见状，趁机问道。
“行。”老太公点头，看向老桥叔和夏择城，“小桥也留下，还有这位小同志，也一起吃个便饭。”
“行。”老桥叔很爽快。
夏择城看了看杨桃溪，也接受了邀请。
“去做饭吧。”杨海夏推了推一边的程翠娟。
程翠娟这才退进了厨房。
众人见事情了结，也纷纷散去。
老桥叔说了一声，去了九叔公家里。
这几天九叔公的老寒腿又犯了，走路都不太方便。
“小同志怎么称呼？是我们海夏的战友吗？”
老太公也没管别人，抬头就对准了夏择城。
“我叫夏择城。”夏择城走了过来，坐在一边温和的回道，“我算是杨叔半个战友。”
“这战友还能算半个的？”老太公不由失笑，“你干嘛来的？”
“我负责我们团里这一季的挑兵工作，今天有人冒充杨桃溪来体检，我没发现杨桃溪的名字，就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夏择城只说了一半的实话，至于另一半，就不能对除了杨海夏之外的人说了。
“今天让你看笑话了。”杨海夏歉意的对夏择城说道，“我们去屋里说话吧。”
“行。”夏择城点头。
杨海夏带着他去了杨岩溪的房间。
“青丫头和金小子哪去了？”老太公左看右看，没发现另外两个，便问了一句。
“三姐找云翠玩去了，金溪和杨宏去镇上买书去了。”杨岩溪应道。
“你怎么不去？”老太公疑惑的问。
这曾孙子和金溪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今天却没跟上？
“姐走路不便，我得留下照顾她。”杨岩溪挠了挠头，看着杨桃溪也有些歉意，“我看姐没起来，才去了二牛家玩了会儿，哪知道就……”
“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杨桃溪好笑的白了他一眼，“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这事儿，没完。”杨岩溪一想到刚回来时看到的情景，就忍不住咬牙。
杨桃溪抬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不许乱来。”
“不会乱来。”杨岩溪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岩溪。”杨桃溪正色盯着杨岩溪，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知道吗？”
“知道啦。”杨岩溪愣了一下，虽然不情愿，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岩小子，听你姐的，没错。”老太公抬起拐杖敲了敲杨岩溪的脚，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你再去惹事，就是你们理亏，白瞎了你拉我来主持的这一场公道。”
“好吧，不去就不去。”杨岩溪无奈的叹气，抬手保证，“我听太公和姐的，到此为止。”
“记得就好。”老太公收回拐杖，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的打开，递到了杨桃溪面前，“桃桃，这是给你的。”
里面，有一块做工粗糙的绿豆糕。
“谢谢太公。”杨桃溪看得眼眶湿润，伸手接过。
这样的糕点，已经整整三十年没有收过了，再看到，恍然隔世。
“太公，可以开饭了。”
一个小时后，程翠娟端着菜走了出来，除了眼睛红了一些，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婉，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来。
她的恢复力，让杨桃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正看着，程翠娟抬头瞧了过来。
“岩溪，去给娟姨帮忙端菜。”杨桃溪也不回避，冲着程翠娟甜甜一笑，推了旁边的杨岩溪一把。
“哦。”杨岩溪点头，乖乖的帮忙去了。
老太公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再怼程翠娟。
吃饭的时候，分了两桌。
青溪和金溪还没回来，小桌子上就只有桃溪、岩溪和程翠娟。
另一桌则是老太公带着杨海夏、老桥叔、夏择城。
席间，夏择城又简单的说了一下报名表的事，把责任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之前是奇怪杨桃溪明明有脚伤通不过体检，怎么还递了表，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程翠娟挟菜的手顿了顿，马上就恢复了自然。
“不怪你，你也是职责所在。”杨海夏摇头，端起了酒杯，“说起来，你又救了桃溪一次，这杯我敬你。”
夏择城坦然举杯。
杨桃溪看看程翠娟，又看看那边的夏择城。
他那番话明显是说给程翠娟听的，他这样的大忙人，怎么可能因为报名表这样的小事亲自来她家？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问问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