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似笑非笑,道:“哦,你们还动手了?”
肇真讪讪地道:“是,是切磋武功。”
“哼,还武功,你学过吗,他比你大好几岁,什么切磋,分明是欺负,好,母后给你安排一位新的管家,以后母后给你撑腰,看六皇子再敢欺负你!”
“是,是,多谢母后费心。”
肇真知道皇后是派人监视自己,他现在深深怀疑母妃之死,很可能像端妃说的有阴谋。
想到这里,肇真脊背阵阵发凉,他深深体会到身为皇子的悲哀,自己的命运不能做主,就算不想参与宫中争斗,但他是玄灵之子这个烙印改变不了,此刻他最想找的人,就是玥儿,他想问问玥儿的看法。
皇后对外面交了一声:“周尚功,替本宫送信王殿下出殿。”
“是——”
外面传来周尚功的声音。
肇真行过大礼,起身告退,他谢过周尚功要替他叫御辇的好意,带着随身太监出了仁明殿,径直往安华殿而来,肇真进宫从没叫过御辇,他觉得这样更自由,皇后若是问起,就说那天无礼,今天自己想通了,去向她道个歉。
远远靠近安华殿,肇真看见门口站着一队侍卫,还有一乘红『色』御撵停在那里,这是太子的专用御撵,肇真一惊,太子怎么来了,他今天刚送穅王哥哥上路,怎么转眼来了安华殿?
“我们出宫,回去!”
肇真一转身朝宫门走去。
此刻,安华殿的书房内,太子肇恒和玥儿相对而坐,太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太监,这太监长相有些奇特,他长了一对蓝眼珠,相貌很像异域之人,身高在七尺上下,他的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黑匣,里面不知装了什么。
肇恒一脸诚恳。
“娘娘昨日之高见,小王钦佩不已,所以今日特地专程来拜会,这位是小王府上的第一谋士阿昌先生,他今日进宫拜见娘娘,不得已这身装扮。”
那阿昌先生放下黑匣,朝玥儿深深一揖。
“太子殿下昨日被娘娘一语点破,阿昌也深以为然,对娘娘的敏锐洞察力钦佩不已。”
玥儿哦了一声,原来这人是假冒太监。
“两位客气了,本宫这点微末浅见,根本上不得台面。”
阿昌先生一拱手。..
“殿下来您这里,是有几点困『惑』想请教娘娘。”
玥儿觉得阿昌先生这话好像不太服气,有当面向她挑战的意味。
“请说。”
“您觉得今日穅王殿下出使大鸟国,是否冒险?”
玥儿点点头,昨晚肇驹说自己去大鸟国并不是真心和亲,她已猜出七八分,当下盯着阿昌先生双眼道:“穅王殿下走得这么急,如果本宫没猜错,他会先取道并州,去见仝大官。”
这一下阿昌先生和肇恒都是一惊,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朝玥儿竖起大拇指,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不瞒娘娘,穅王这次去,真正的目的是配合仝大官,夺回幽前十六州,只要幽州一破,大鸟国对我大崋再无威胁,这也算本王监国的第一件功劳!”
“难道这条计策不是殿下和碁王一起出的?”
玥儿口中这么问,心中立刻为肇驹担心起来。
“是本王想出来的,但碁王很赞成,我们都觉得这是条好计策。”
“嗯,计是好计,但恐怕未必能得逞。”
“什么意思?”
“我忽然想到,大鸟国这次和亲怕是有鬼,如果他们并非诚心来招驸马,那穅王危矣!”
肇恒和阿昌先生都有些糊涂。
“本宫以为,这是大鸟国的缓兵之计,仝大官大军出发,声势何等浩大,他们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和亲。”
阿昌先生哦了一声,道:“娘娘,您不必担心,这顾虑我们早已想到,所谓兵不厌诈,穅王此去是将计就计,能骗开幽州就骗开,骗不开就强攻。”他有些奇怪,怎么端妃刚刚还一眼洞穿,现在又犯『迷』糊?他并不知道玥儿是关心则『乱』。
玥儿定了定神,道:“本宫以为,仝大官此去,应将并州城防加固,以免卷入大鸟和大京的交战!”
阿昌先生并不认同。
“最新消息,眼下战局是大京国占了优势,我们不联合大京,趁机夺回失地,去防守干吗?”
上次小花魁比试中,玥儿曾说过此节,当下道:“如果大京国灭了大鸟国,那说明大京比大鸟还强,我们和大京为邻,恐更危险。”
阿昌先生还要辩解,肇恒摆摆手。
“端妃娘娘巾帼不让须眉,有这么深刻的见解,肇恒佩服,今日来此,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恳请娘娘做我的第二谋士。”
肇恒说着,放下一份礼单。
玥儿没想到肇恒这么看重自己,居然想收买她。
“殿下,您莫不是取笑于我,本宫何德何能,得配您的谋士,而且我们身份悬殊,就算我帮了您,您以后给我什么身份?”
肇恒点点头。
“这决不是取笑,娘娘的见解深刻,乃不世之材,说到您以后的身份,只要本王得偿所愿,一定为您修一座庵庙,供奉您颐养天年。”
阿昌先生听到肇恒这话,嘴角微微一翘,他觉得玥儿有些事情看得很透,有些却又肤浅,不世之材的恭维,有些言过其实。
玥儿弯腰一礼。
“多谢殿下这么妥帖的安置。”
“这么说,您答应了?”
肇恒脸上『露』出喜『色』。
“本宫承蒙殿下器重,敢不从命,但谋士一职并不合适,玉儿能否请为殿下的女长史?”
长史相当于谋士之长,玥儿这么说,阿昌先生有些醋意,他是第一谋士,如果玥儿是长史,那自己就变成了第二。
其实玥儿倒没那么想,她不喜欢谋士这个称呼,而且是女长史也没人跟她争,第一第二也没有关系。
肇恒笑道:“太好了,那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阿昌先生独木难支,您知道最近本王被禁足,很多事情做不了,现在名义上是我和碁王一起监国,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傀儡,大权还是皇后掌控。”
玥儿之所以一口答应,是因为杞花宫对她的步步紧『逼』,太子送来的这根救命稻草怎能不接,况且她身在深宫,与东宫的联系不可能密切,就算得罪肇枢和其他皇子,也是以后的事。
“好,你说皇后大权掌控,她是怎么掌控,那太后呢?”
“以前仝大官在,父皇的命令都是他在传达,现在仝大官领兵在外,父皇又没指定新人接替,便由汪畴接替,他已取代仝大官的位置,其实太后身旁还有黄吉恩,那位公公也是很能干的!”
这汪畴是仁明殿的内监,显然是皇后的人。
玥儿点点头,问道:“这次我很奇怪,太后为何默许了皇后的安排,同意你们两位殿下一起监国?”
肇恒苦笑道:“太后说,她年岁大了,要放权,加上最近身子不适,御医龚丹海每日为她推拿,也不见好,所以现在宫里的事,全交给皇后处置了。”
“那皇后同时安排您和碁王一起监国,殿下怎么看?”
“我们两个,皇后都不喜欢,阿昌先生分析,她扶我们上台,就是想令我们互相争斗,到时找借口一起废黜,再抬出她的人选。”
“哦,那你们认为皇后的人选是谁?”
阿昌先生拱手道:“在下以为,皇子中母妃健在的肯定不是,年纪太大的她不好控制,太小也不行,合适人选只有信王肇真和廿皇子肇舞,肇舞未封王,如果皇后假借陛下名义加封为王,他一定感激涕零,死心塌地跟着皇后。”
玥儿觉得肇真之所以能起来,一定是有人暗中扶持,现在推测,这幕后之人一定是皇后。
“这么说,你觉得皇后挑的人选是廿皇子了?”
“不错,这个可能『性』最大,信王殿下母妃刚刚离世,他们母子情深,要选他做培植对象,似乎不太可能。”
玥儿摇头道:“肇舞年纪太小,只有十岁,选他群臣一定不服,反而是信王肇真更适合,我看肇舞会封王,但他只是备选,皇后会重点照顾信王!”
阿昌先生并不认同。
“那我们不妨打个赌,若是仁明殿选了信王肇真,这东宫第一谋士的名头,在下便让出来!”
“不,谋士也好、幕僚也罢,这样的称呼我不要,要么叫我娘娘,要么叫我长史。”
玥儿连连摆手,她对第一谋士这样的虚衔根本没兴趣。
肇恒苦着脸点点头。
“不错,这样的称呼没意义,两位都是小王的第一谋士,眼下太后每日除了为父皇念经祈祷,已不想管事,当务之急是削弱皇后的权力,下一步才是和碁王、鲁王、敬王之争,这一点,我和阿昌先生都苦无良策。”
玥儿思索片刻,忽然心中一动。
“殿下,我有一条妙计,这件事您若能做到,一定能削弱皇后的权力!”
“什么妙计?”
“皇上的十日之期不是要到了吗,您想办法将他搬出仁明殿!”
“搬出仁明殿,去哪?”
“就是我这里,安华殿!”
玥儿手指朝下,肇恒和阿昌先生都是大吃一惊。
肇恒疑『惑』地道:“将父皇搬到这里,为什么?”
“皇后一直不许嫔妃们探望,大家都有怨气,而皇上只要离开仁明殿,皇后的权力就小了一半,汪畴也不能再像仝大官那样假传圣旨了,而且到我这里,其他嫔妃也不会有异议,因为陛下之前一直住在安华殿。”
肇恒有些茫然。
“这,这怎么做得到?”
阿昌先生却是点点头。
“此计可行,这些日子嫔妃们去慈明殿向太后诉苦,我想殿下和碁王再去请求,说不定就有可能!”
“这事,碁王会赞成吗?”
“肯定会赞成,只是要用什么借口去说服太后,有点难。”
玥儿道:“借口不难,就说皇后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要休养一下,可换一位嫔妃来服侍,如果太后不允,那就直接挑明,说皇上在仁明殿一直没任何好转,这事皇后医治不力!”
“那,那怎么推荐你这里?”
“不必推荐,因为整个后宫,没有一位嫔妃适合皇上移驾,只有本宫!”
玥儿唯一担心的是,以前服侍端妃的宫女无故失踪,有人要是提出这一点,还有些麻烦。
肇恒和阿昌先生顿时恍然,要说后宫嫔妃中,还真只有端妃合适,因为玄灵自搬来安华殿,一直心情不错,他连画室都搬过来了。
“好,就这么办!”
“殿下,这件事一定要抓紧,最好在两日之内办妥。”
“哦,这是为何?”
“因为我担心迟则生变!”
“好,小王现在就去找碁王,商量一下这事的行进,对了,您贴身的宫女中,谁绝对可靠,我要是不能进宫,让谁传信值得信赖?”
“我的宫女中,只能找如冬。”
肇恒点点头。
玥儿又关照道:“殿下,您千万不要跟碁王提,将皇上搬到我这里,记住,绝不能提,要让其他人先说出来!”她怀疑元妃就是杞花宫宫主,碁王既然是元妃之子,那杞花宫所做的一切,他应该知道。
肇恒点点头。
“是,本太子明白了!”
阿昌先生最后将手上的黑匣子放在玥儿面前,道:“这里是一对信鸽,娘娘若是遇到紧急之事,可将写好的条子缚在它脚上放飞,殿下就能最快知道宫里的消息!”
“好——”
玥儿接过匣子,果然份量不重,之前她还以为是太子带来的礼物,原来早就有准备。
当太子和阿昌先生告辞玥儿,出了安华殿坐上御辇,就有人悄悄递上一张条子,肇恒看完,哦了一声。
“廿皇子肇舞刚被封为义王了。”..
阿昌先生得意地哼了一声。
“在下一语中的,皇后娘娘果然是看中肇舞那个黄口小儿。”
肇恒摇摇头。
“还有,信王肇真进了仁明殿,和皇后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出门时,是周尚功恭送出来!”
阿昌先生啊了一声,脸『色』数变,片刻后叹息一声。
“端妃果然有过人之处,在下有不及也!”
风起,云涌。
沙舞。
两天之后的戌时,大崋和亲队伍堪堪来到邢州。
邢州离大风城并不太不远,只二百多里的路程,这里又名邢襄,据传,商时纣王曾在此地建离宫,以酒池肉林留下千古骂名。
邢州驿馆设在邢州城郊,此刻一间屋内,昏黄的烛光点亮。
四条人影在窗纸隐隐摇晃。
这四人乃是这次和亲队伍的和亲大使郜太尉、郜家家将鹿虔、邢州刺史柳开俊和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
郜太尉面前的小桌上摆了几道酒菜。
柳开俊是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他举着一杯酒,谄媚地敬酒。
“大人这次担当和亲大使,劳师远行,真是劳心劳力、为国分忧,邢州地贫,仓促间也没什么准备,下官略备薄酒,给大人接风,请勿嫌简陋。”
郜太尉淡淡一笑,拿起酒杯,既不喝也不说话,他身旁那妖艳女子香肩半『露』,身上是浓浓的脂粉味。
妖艳女子端着一杯酒,用肩头去蹭郜太尉,媚眼含情。
“大人,您是不是不开心呀,来,奴家先敬您一杯。”
这女子乃是柳开俊带来的邢州名媛,名叫筱青,她看到郜太尉不动声『色』,于是主动敬酒。
郜太尉对筱青点点头,举了举杯,但没有喝。
柳开俊觉得有些尴尬,忙从衣袖里『摸』出一个信封,准备递上来,郜太尉脸一板,好像十分生气,柳开俊突然醒悟过来,将那信封偷偷塞给鹿虔。
鹿虔是个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留了两撇八字胡,他身材虽然健壮,一张脸却有些猥琐,他接过信封,毫不避嫌地打开信封,抽出一张银票瞥了一眼,随即咳嗽了两声。
听到咳嗽,郜太尉不动声『色』,他对筱青道:“筱姑娘酒量如何?”
“大人坏死了,您问这个干吗,是想灌醉奴家吗?”
“呵呵,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人真坏,奴家是三杯即醉。”
“哦,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干三杯,要是不醉就是骗人!”
郜太尉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下,屋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筱青连干三杯,一下便靠在郜太尉身上,口中道:“奴家醉了,奴家醉了,大人您可要怜香惜玉啊。”
郜太尉一手搂住筱青的细腰,对柳开俊道:“柳大人费心了。”
“不,不费心,大人您才是辛苦。”
郜太尉呵呵一笑,像是关切起来,问:“柳大人,你到邢州任上多久了?”
“启禀大人,有两个年头了,下官想回京任职,但报告打了几次,都没批准。”
“别人都想外放,为何柳大人想回去?”
“唉,不瞒大人,邢州下辖的洺州和磁州,那两位司马大人可是桀骜不驯,下官这个刺史,有名无实,架在这里实在无趣。”
“哈哈,柳大人这是找借口么,你是邢州刺史,他们敢不听你的,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没,没有。”
柳开俊忙干了杯中酒,杯底朝天。
郜太尉举了举杯,他并没喝,而是用杯子沾了沾嘴唇。
柳开俊却是松了口气,他知道郜太尉对自己礼物已经满意,当下媚笑道:“大人,这两天天气尚好,一直没下雪,不知您打算几时到幽州?”
郜太尉捋着胡须,一副笃定的样子。
“大鸟国的信上说,大年初七才举办婚礼,不用太着急。”
“哦,原来这样,但下官听说大鸟国和大京国打得不可开交,为何要在这时去办婚礼?”
郜太尉意味深长地瞥了柳开俊一眼。
“柳大人,你真的以为本官这次去和亲?”
柳开俊一怔。
“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郜太尉冷冷一笑,道:“仝大官领十万大军,屯兵在并州附近,你当大鸟国的人都是白痴?”
“哦,大人的意思是,大鸟国的人既然知道,还要写信来和亲?”
“唉,这只是大鸟国的拖延计策,他知道我们出兵,也知道皇上染疾,就是想找个借口拖延时间!”
柳开俊哦了一声,他并不知道这次和亲的真正目的,是夺取幽前十六州。
“既然大人您知道这是大鸟国的拖延之计,为何您也拖延?”
“嘿嘿,本官不拖延,还巴巴地赶去送死吗?”
柳开俊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又满上一杯酒。
“好,好,高明,下官还以为穅王殿下真的要去娶那个什么十三公主了。”
两人碰杯,正要一饮而尽,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鹿虔听到外面隐隐有镔铁相交之声,面色顿时为之一变,驿馆里有辛将军的三百护亲禁军,还有自己带来的七个心腹保镖,谁这么大胆子敢来偷袭他们?
“你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郜太尉叫了一声,鹿虔按着腰刀起身便朝屋外走去,刚出门,还没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脚下一绊,身子一头栽下。
鹿虔刚想叫喊,一把冰凉的短刀已架在脖子上。
“拿下!”
“是——”
眼前是一群黑巾蒙面的壮汉,他们一个个手中拿着凶器,眼神凶恶,鹿虔不禁心中一颤。
一个黑衣人从鹿虔怀中搜出柳开俊的那封信,递给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虽然也是黑巾蒙面,但身板笔直,气宇不凡,他打开看了一眼,一挥手,七八个壮汉就冲入屋内。
鹿虔看到门外地上躺着七八个人,他们双手反绑,嘴巴被堵上,一个个惊慌失措,正是自己带来的心腹。
外面已经安静下来,辛将军的禁军好像毫无知觉,鹿虔不顾刀架在脖子上,惊叫道:“来人啊,有刺客!”他刚出声,身旁一个壮汉一拳打在他脸上,又掏出一块破布将他嘴堵上。
驿馆内还是一片寂静,好像都睡着一样,鹿虔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些蒙面壮汉,就是禁军假扮,他们突然哗变,想做什么?
那年轻的黑衣人走进屋内,只见柳开俊已被人绑上,郜太尉和一个妖艳女子被押在一边,微微颤抖。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柳开俊竭力保持着镇定。
一个壮汉喝道:“我们是什么人,你们不用管,只要老老实实回话,不然一刀一个!”
柳开俊听出那人不是邢州口音,心里有些怀疑。
“我们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胆敢犯上作乱,要满门抄斩的!”
那年轻人冷冷一笑,拿着那个信封道:“五千两银子,还有一位如花姑娘,邢州刺史真是好大的手笔,不知道这是所犯何罪?”
柳开俊辩解道:“一张银票,一个女人,这能说明什么?”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一把拉下自己面纱,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庞。
“殿、殿下——”
柳开俊像被施了定身法,一下惊呆了,筱青双眼发直,她从没见过这样俊美的少年,一时嘴巴张得老大,差点忘了自己是被人抓住。
郜太尉也是面色大变。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次和亲的驸马,九皇子穅王肇驹,不用说,外面那些人,都是辛将军的手下。
“殿下,您,您开什么玩笑?”
肇驹瞪着郜太尉,道:“太尉大人,我先问您,我们这支和亲队伍,谁下的令作数?”
“殿下何出此言,我们这一队和亲大军,以您身份最高,当然是您下令了。”
“那为何我催你加快行程,你要叫人阻挠?”
“啊,这个要请殿下恕罪,老臣年老体衰,走得太快,怕吃不消。”
肇驹瞥了一眼桌上酒菜和那位邢州名媛筱青,讥笑道:“年老体衰还是老当益壮,太尉赶了一天的路,还有这份闲情逸致,真是教人佩服!”
郜太尉老脸一红。
“是,是,老臣糊涂。”
“好,既然这样,那你就认罪吧!”
郜太尉一下懵了。
“殿下,您说什么,老臣是否听错了,这认罪之说,从何谈起?”
有人给肇驹拿来笔和簿子,他提笔在上面写起来,口中道:“太尉大人,您公然接受行贿,此其一,军务当前,贪恋女色,此其二,故意拖延和亲队伍行进,贻误军机,此其三,有这三条,我要斩你你也无话可说吧?”
“什,什么贻误军机?”
郜太尉故意装傻,心里却是十分懊恼,他一直以为肇驹又傻又痴,只醉心书画,哪知他有这样的城府。
“哼,我不信太子和碁王没将我们这次和亲的真正目的交代给你!”
柳开俊面色大变,叫道:“这是机密,下官不敢听,不敢听!”
肇驹瞥了一眼柳开俊和筱青,厌恶地道:“辛将军,将这两个人拖出去,大家也都出去吧!”
“是——”
辛将军命人拖着柳开俊和筱青像拖条死狗一样拖出去。
筱青居然对肇驹连抛媚眼,叫道:“殿下,殿下,奴家是冤枉的。”
现在屋内只剩下三人,郜太尉、肇驹和辛将军。
肇驹看着郜太尉,拿着笔又在簿子上写了一行,冷冷道:“除了前面三条,还有其四,你做过的那些龌蹉事,别以为天下人不知道!”
郜太尉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肇驹并不是只为他受贿而来。
“殿下,老臣做过什么事?”
辛将军给肇驹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来写。
郜太尉心里恨恨道:“难怪这小子前天非要换掉赵华文,姓辛的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手下?”他看到两个士兵抬着一盆炭火进来,接着又有人抬来数件刑具放下,不由心惊胆战,穅王分明是有备而来,不知到底要做什么,以前只有他拷问别人,还没人拷问过他。
等到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人,肇驹才冷冷地开口。
“太尉大人,我来问您,七年前您做过的事还记得么?”
“老,老臣老糊涂了,殿下,七年前那么多事,不知您指的是哪件?”
“七年前那么多冤案,需要本王一桩桩点出来吗?”
“哪一桩是冤案,殿下,您的话,老臣越来越不明白了?”
郜太尉还在抵赖。
“好,本王问你,御医冉庆玖一案,是不是你查的?”
“不错,这是老臣上任后,办的第一件案子。”
“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郜太尉一怔,不明白肇驹为何要拿冉家一案说事,他瞥了一眼那些刑具,脑子飞快转动,道:“当时先帝行辕暴露,一定是有人泄密,不然西春国李天崎如何能带人来夜袭?所以老臣是从先帝身旁诸人开始查起,最后发现御医冉庆玖嫌疑最大。”
“只有嫌疑就定罪了?”
“当然不是,殿下请想,既然先帝驾崩,冉御医这样的人没有士兵护卫,为何能独活下来?”
“你这也只是猜测,证据呢?”
“证据,冉御医自己供认,此案应该有据可查!”
“哼,自己供认,还是屈打成招?”
“不可能的,这种谋逆大罪,如果没做过,怎么可能屈打成招?”
“可笑,你说不可能屈打成招,那怎么证明你不是伪造供词?”
“殿下,这件事千真万确是冉御医做的,因为后来李大昊来我大崋投诚,老臣曾问过他当年情报的来源,他说是先帝身边一人,当时先帝身边的护卫和大臣几乎全部阵亡,只有冉御医活了下来,不是他还是谁?”
肇驹盯着郜太尉。
“李大昊来投降时,冉御医已经死了,你不过是事后补上一条证明,难道当时西春国的士兵在夜袭还有这样一道命令,不许杀一个姓冉的御医?”
郜太尉摇摇头。
“这个倒没有查到。”
“那你怎么知道,告密之人不是在战乱中被杀了?”
“可是殿下怎么知道,冉御医不是事先知道西春大军要偷袭,而先躲避起来?”
“那您告诉我,以当时行辕受四面八方攻击的危险程度,躲在哪个地方最安全?”
“这个——”
郜太尉一时说不出话来,像这样整个行辕被袭,确实不见得能找到一个安全之处躲避,他想了一会才道:“反正这案子后来是司空大人接手,后面的复查都是他一手包办,老臣只管提交名单。”
肇驹一怔,问道:“提交名单是什么意思?”
郜太尉这才发现说漏了嘴,忙道:“就是老臣把先帝御驾亲征时,那些有渎职嫌疑的将官一一列举出来,交给司空大人,然后司空大人按名索骥,查出实据后严惩。”
郜太尉上台后执掌大理寺,皇城司是玄灵重新抬起来的机构,它后来超越大理寺成为大崋最有权力的衙门,皇城司背后的操控人是司空满,所以皇城司权力比大理寺大,眼下是大崋是内有宗正府,外有皇城司,大理寺渐渐沦为二流。
肇驹冷笑一声。
“原来仅凭怀疑就可以列出名单,你名单列了多少人,都有谁?”
郜太尉讪讪地笑了笑。
“是,是皇上逼得急,在期限内拿不出名单,就要问罪,老臣也没办法,那些人大都记不清了,大约有三百多,只记得较为有名的几个,比如壮武将军韦勇、御林军中郎将左思忠等几个。”
“名单人数是皇上定的?”
“不,不,当然没有。”
“除了武将,像石敬智、钟光瑶那些文官,为何也要列进去?”
“这个,这个老臣不记得了,但这些名单,皇上也是御览过的。”
“哼,你们把人抓了,屈打成招后才交到我父皇面前,父皇日理万机,不可能一一查证,你们就借机大肆排除异己,诛杀无辜的大臣!”
郜太尉连连磕头。
“老臣冤枉,老臣只是奉旨整肃官场,将那些渎职的官员报上去。”
“好,那本王问你,川都府卫兴将军,你为何要列入名单?”
当年的卫兴将军,就是肇驹的外公,肇驹母妃自杀后,卫家虽未列出罪名,但也回到永州原籍,从此袅无音讯,肇驹长这么大,外公的家人,一次也没来京看过他,更没任何联系,当然,肇驹也不敢公开去找他们。
郜太尉身子一抖,肇驹终于问到关键处,想来这才是他今天抓自己的目的,郜太尉想了想,还是一脸糊涂状。
“殿下,此事老臣真记不清了,但好像卫家并未获罪吧?”
“卫将军成都府任上,突然回到原籍,还不算是获罪?”
“这个,这个老臣真的不知。”
肇驹冷哼一声,目光冰冷如刀。
“本王再问你一次,将卫兴将军列入名单,是出自你的本意,还是受人指使?”
郜太尉冷汗直流。
“没,没人指使,好像当时有人匿名举报,说卫兴将军私养家丁过多,所以老臣才列他入名单。”
“那封匿名信呢?”
“此事过去久远,老臣确实不太记得,若是有,也交到皇城司去了。”
“这么说,这全是你一人的推测了?”
“是,是,老臣该死,没有真凭实据,就草拟名单上去。”
肇驹点点头,辛将军走到火炉边,拿出一根烧红的铁钎走到郜太尉面前,将他胸口的棉袍一把拉开。
郜太尉大惊失色。
“殿下,您,您不能对诰命大臣动用私刑!”
肇驹讥笑道:“既是私刑,何来诰命、敕命之分。”
“殿,殿下,您到底想知道什么,老臣知无不言,请,请不要这样。”
“本王最后一次问你,卫老将军的名字,是谁让你列上去的?”
郜太尉看着那烧火的铁钎几乎戳到身上,肝胆俱寒。
“殿、殿下,您知道当时办案的有谁,这份名单,一半是我列的,还有一半是司空大人,除了他还有谁,不会有第三人!”
肇驹盯着郜太尉,只见他身子发抖,眼神还隐藏着游疑,他恨恨道:“你以为本王查到司空大人这里,就会查不下去吗,卫老将军从未得罪过你和司空大人,也未参与前朝王大人的变法,你说你们要铲除卫家,有何目的?”
“这,这个,要问司空大人——”
肇驹一挥手,辛将军铁钎就在郜太尉胸口一划,这一下将他衣服灼焦,郜太尉只觉一股剧痛从胸前划过,不由惨叫一声,顿时屎尿齐出。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但求您不要记下来,好不好?”
肇驹顿住笔,道:“说!”
“老臣在草拟名单的时候,其中有一些人是宫里一位内官口述给我的。”
“那位内官,是谁?”
“是,是程霖!”
辛将军举起铁钎,恶狠狠地道:“程霖七年前就死了,难道他把名单给你就死了!”
“真,真的是他,老臣不敢有半字虚言!”
郜太尉赌咒发誓。
听到这名字,肇驹摆摆手,却是沉默下来。
七年前,程霖是太后身旁的贴身内监,如果真是程霖告诉郜太尉,让他把自己外公列入名单,那逼死母妃的不是别人,一定是太后刘阿,但太后为什么要对付自己母亲,肇驹想不通。
辛将军仔细想想也觉得不假,因为能指使郜太尉的,只有两个半,一个是太后刘阿,一个是皇帝玄灵,还有半个是皇后司空文岚,司空满和林诚勇那时势力不及郜太尉,不可能对他指手画脚。
这两个半中,玄灵几无可能,而且他要逼死仁妃不用这么兜圈,皇后那时身份已确立,仁妃对她没任何威胁,而且郜太尉还不一定听皇后指使。
郜太尉看到肇驹面色沉重,小心地道:“穅王殿下,您查问这个,只是求一个答案,知道了也只能藏在心里,这件事,您放了老臣,老臣绝对不对任何人提起!”
郜太尉立刻发誓。
“老臣以后愿意追随在穅王殿下左右,如有背叛,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辛将军冷冷道:“你不用赌咒发誓,那太子呢?”
郜太尉脸上一阵红白,他暗中早已投靠太子,如果跟随穅王,以后必定反目成仇,万一太子即位,自己第一个倒霉,但眼前这一关他必须过。
“是,是,老臣既然投奔穅王殿下,太子那边也就放下了。”
肇驹哼了一声,提笔在簿子上奋笔疾书,他连写数行,这才开口道:“太尉大人,本王无意夺嫡,你支持太子与我无关,只要不与我为敌即可,这次你是和亲大使,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明日一早启程,必须赶路,无论如何要尽快赶到并州去!”
郜太尉终于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他猜测肇驹一直都是在装傻,他口中说不参与夺嫡,其实早就暗地培植势力,眼下皇上中毒,几位皇子都蠢蠢欲动,太子和碁王势力最大,且又监国,应该最有机会,而敬王、鲁王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也有大动作。
“是,是,老臣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郜太尉心里惊疑不定,肇驹就这样放过他,让他有些出乎意料,反正自己这点小把柄根本不算什么,等回到大风城,看看谁弄死谁,他正这么想着,辛将军已经松开他的绑绳,把他推到桌前。
“好,既然这样,那就签字画押!”
肇驹将自己一直在写的簿子放在桌上。
郜太尉只瞥了一眼,就魂飞魄散,这上面全是刚才的对话,肇驹一条一条记得清清楚楚,如果签字画押,就是把柄抓在他手上,若敢背叛,只有死路一条。
辛将军瞪着郜太尉,郜太尉刚才已说过,一切听从肇驹安排,所以没办法,咬咬牙,签上名画上押。
此时已经夜深,肇驹走出屋外,只见头上的乌云遮蔽大半天空,仅依稀可见几颗星星,看来明天的天气不会好。
一阵寒风吹来,肇驹打了个冷战。
“辛将军,通知所有人,立刻启程,连夜赶路!”
“啊,殿下,为何这么匆忙?”
“天气有变,明日若是降雪,赶路将十分困难,乘着现在路还好走,马上动身,等到了并州再休息不迟!”
“是,末将遵命!”
肇驹朝南望去,南方此刻是一片深深的黑暗。
黑暗在沉寂中蔓延。
而大风城已在黑暗中沉寂。
城北。
聆音楼。
华灯已灭,更鼓刚敲响四更。
天空飘扬起雪花。
街上,十几个黑衣大汉突然出现在阴影中,他们来到聆音楼围墙外,倾听片刻后,呼哨一声翻墙而入。
天寒地冻,聆音楼里居然没有一个守夜人。
这十几人上了楼,直奔屋角一个房间而去。
领头的是个身材瘦削的中年汉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微瘸的瘸子,中年汉子向身后打了个手势,后面的人一起拿出弓弩对着大门,那瘸子上前一脚便踹开门。
嘭地一声,周围的房间立刻有人惊醒,发出几声低呼。
中年汉子沉声喝道:“所有人听着!这是私人恩怨,不相干的人不许声张,不许乱跑,否则死了白死!”
聆音楼乃是个二流妓院,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打架斗殴也是常事,听到这声喊,都缩在屋内不敢作声。
中年汉子一挥手,两个大汉挥着刀冲了进去。
房内空空如也,连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怎么回事,胡三,你打探清楚了吗?”
中年汉子回头问那瘸子,原来这一伙人正是西门的人。
“是,八爷,这房间这几天住着一个神秘的年轻女子,整天足不出户!”
“给老子搜!”
这被称为八爷的中年汉子,就是上次在霜叶馆闹事,跟在柳二爷身后出主意的那人,自柳二爷走后,新门主神秘不现身,所以他自号八爷,带起这帮兄弟,倒不是前面真的有七位爷。
“是——”
胡三点燃一盏灯,赫然发现床上正中的位置放着两个药瓶,他急忙拿起药瓶递给三爷。
每个瓶子上都写着一个字,一个写着毒,一个写着药。
八爷打开写着药的瓶子,发现里面装了六枚黑黑的药丸,而写着毒的瓶子,则只装了一个乌青的箭头。
“八爷,这是什么意思?”
八爷皱着眉点点头。
“那女人知道我们会来抓她,她故意留下解药,然后跑了,我估计新门主要找的解药,就是这个。”
“但谁知道这解药是不是真的?”
“试试就知道了。”
八爷拿出那支箭头,一下插在自己右臂上。
所有人大吃一惊,胡三啊了一声,道:“八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哼,老子要试试,看看解药是不是真的!”
所有人露出钦佩之色,八爷完全可以叫手下来试药,但他却以身试毒。
片刻之后,八爷的手臂上乌青了一块,他有些头晕,道:“这解药要怎么用?”
胡三倒出一枚解药,发现瓶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枚磨碎外敷,一枚内服,若是毒深,需用两次药,第二次要在间隔两天后才能用。”
八爷点点头,吞下一枚解药,又捏碎一枚敷在臂上,众人看到他手上的乌青没有变大,而是渐渐消去,纷纷点头,显然这药没有错。
“我们走!”
八爷一挥手,众人一起朝外走去,他们这次没有翻墙而出,而是打开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他们没注意到的是,聆音楼楼下一间屋子的门悄悄打开,一条人影一闪而出,她的身影窈窕,动作轻盈犹如狸猫,这女人悄悄跟着八爷等人离开了此地。
聆音楼陷入黑暗中。
当玥儿拿到西门送来的解药,正是第三天中午,她看着西门附带的信,眉毛顿时拧在一起。
那个假毕千语既然留下解药,那就证明她们当初要对付之人不是玄灵,而是自己,现在西门的势力已暴露,杞花宫也摸到她底牌,可是她还没能证实杞花宫宫主就是元妃。
现在玥儿感到十分棘手,自己在明,杞花宫在暗,宫里的那些毒计防不胜防,而且她不知道下一次危险出现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自己虽然几次躲过暗算,但若毫无还手之力,那就只有等死。
上次西门的八爷送来两枚橘红色药丸,这是他们从渔民手里拿到的那大半箱丹药,玥儿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她猜测,此物对杞花宫十分重要。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替玄灵解毒,让皇上出来控制形势,想到这里,玥儿吩咐兰秋去叫御辇,她要去一趟仁明殿。
出了书房,外面已经飞雪漫天。
玥儿想到肇驹要自己早日离宫,但她却没离去,因为白妵殿的地下密道被堵死,她心情有些沉重,不知道现在肇驹走到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
刚走到安华殿的大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玥儿一怔。
“谁?”
“是我。”
外面传来静贵仪的声音,玥儿不知静贵仪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她点点头,让如冬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