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崇文馆。
书画捐鉴会如期进行。
崇文馆建在皇城南,从外面看规模不下于御画院,走进去有假山和人工湖,只是人工湖没通进苄河,算是一潭死水,但湖中有残荷游鱼,虽然天气尚冷,但景致颇佳。
玄灵带着玥儿驾临崇文馆。
玥儿有些吃惊,没想到崇文馆的奢华程度并不比御画院差。
玄灵今天穿的是一身青衣便装,他已下旨,今日主要是书画品鉴,君臣在此不必大礼相见,以省去那些繁文缛节,但虽如此,崇文馆里到处都是禁军侍卫,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
今日进入崇文馆的每一位宾客,都执有特别请柬,每一张请柬只对应一人,他们是捐画大臣或其家人,还有受邀的大风城名流,可以说每个人都很有身份地位。
玥儿穿的是一身细布襕衫,玄灵关照她要穿着朴素,所以头上也只戴了一支银簪,为了避嫌,她又在脸上覆上一层轻纱。
在一队禁军侍卫的引领下,玄灵和玥儿走进正门大殿,因为出了藏画阁被烧一事,所以崇文馆的各个角落都添置了大水缸,一旦失火便用于扑灭。
此时崇文馆里已来了不少人。
有人窃窃私语,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面罩纱巾的妃子是谁。
进了殿门,有三位老者和一个少年站在那里恭迎。
这四人是司空宰相、郜太尉、林枢密副使和孟希,他们四个今天都是便装,见到玄灵和玥儿便躬身施礼。
玥儿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孟希也会来这里,随即想到,是玄灵让他来帮自己品鉴书画。
除了孟希,玄灵为玥儿一一做了引见。
那司空满六十余岁,他个头不高,一派学究的模样,穿了一身玄色儒装,温良谦恭,看上去斯文有礼,但玥儿看出他精光内敛,属于老谋深算、深藏不露之人。
林诚勇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他穿的是一身青色宽袍,当他知道玥儿就是端妃时,不禁深深一揖,林昭仪要害的人就是端妃,所以他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郜太尉在三人中年纪最大,看上去七十多岁,他的背微微驼起,手是拄着一根拐杖,头上须发皆白,模样看上去有些木讷,但眼神一转之间,还是闪烁着光芒,玥儿觉得这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家伙,当初给冉家扣上叛国罪名的,就是这老家伙。
玄灵道:“好了,孟希留下,你们都不用陪着朕,你们三个一来,大家都会跟着,这叫朕还怎么品鉴书画?”
“是,是。”
三人鞠躬退开。
玄灵带着玥儿和孟希走进大殿,但他们身后,还是跟了十几个侍卫。
大殿内挂着不少书画,一眼看去,这些书画大多颜色发黄,好像颇有年代的感觉。
玥儿发现一个少女在人群中一直远远跟着,她穿着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实际年龄略大,但也不会超过二十,这少女头上盘了一个飞仙髻,身上绫缣锦绣,气质高贵。
玄灵的心思此刻只放在书画上,他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孟希却是没有表情。
“陛下,怎么了?”
玥儿发现不对,出言问道。
“这些书画,很多是假冒之作,他们居然敢糊弄朕,当朕是好糊弄的么!”
玄灵说着就要发怒,他想上前去撕那些画。
“陛下,您怎么知道这些书画是假的?”
玥儿知道自己直接劝,玄灵会更生气。
玄灵对孟希道:“你给端妃说说。”
孟希作揖道:“娘娘请看,这里的书法,居然有两幅是王右军的《十七帖》,还有那幅字——天下归心,这是临摹陛下的书法,但落款居然题的是颜真卿,这造假之人实在水准极低,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玥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那么陛下,您觉得这仿冒之人写的水准如何?”
玄灵看了一会,叹道:“这些人,有的拙劣,有的写得还真好,就算比王右军也差不多少。”
“哦,这是为何?”
“一是后人在前人基础上有进步,二是我朝的制笔工艺有了长进,但这些人的风骨绝对比不上王右军,他们刻意模仿,没有自己的特色。”
“陛下,臣妾以为,您没必要为这些仿作生气。”
“这怎么行,朕要是不责罚那些拿伪作滥竽充数的,岂不是伤了交真画大臣的心?”
“陛下,那些拿仿冒之作来交差的大臣,说明他们不懂书画,以为是名家真迹,结果您责罚他们,岂不是让他们既伤钱又伤心,像陛下您这样有鉴赏力的大家,天下能有几人?”
玄灵被捧得极为舒服,加上三天前肇驹还跟他说不要搜刮大臣,虽然这话听不进,但也没那么生气。
“照你这么说,朕还要奖励他们了?”
孟希此时已退到一边。
玥儿在玄灵耳边悄声道:“不是的,陛下可以不说破,然后将那些伪作退回去,那些心里明白,想蒙过去的,就会换了真迹再送来,那些不明白的,以为陛下看不上,反而心安理得。”
玄灵哈哈一笑,摇头道:“不行,你这么做就是阴谋,要大臣们揣摩圣意,以后他们见到朕就会害怕,以为朕变着法子试探人心,不妥,君子坦荡荡,伪作就是伪作,朕骂他们一顿就是了!”
玥儿哦了一声,她觉得玄灵讲得也是有理,自己出的点子是阴谋,而玄灵讲的却是阳谋。
这时一位穿玄色常服的老人上前行礼。
玥儿发现这人竟是欧阳牧,多日不见,他两鬓的华发又多了几缕。
“欧阳大人,你今日带了什么藏品啊,朕来品鉴品鉴?”
玄灵半开玩笑。
欧阳牧靠近玄灵悄声道:“陛下,您知不知道,这两天大风城的画馆可是狠赚了一大笔。”
“怎么回事?”
“还不是要凑齐三幅五幅的书画上缴。”
玄灵哦了一声,瞥了一眼欧阳牧,有些不悦,暗道:“你莫非以为朕看不出来!”
玥儿知道玄灵又要生气,忙拉了拉他衣袖。
玄灵道:“欧阳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欧阳牧四下瞥了一眼,紧张地道:“今天品鉴会的书画,有一半是这两天赶制出来的,凡是王维的《积雪图》,都是画馆请的一个叫虢溪的家伙画的!”
“是么,《积雪图》在哪里,带朕去看看。”
欧阳牧引着玄灵和玥儿往前走,孟希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四人来到一幅画前,只见这副《积雪图》的构图十分奇特,中间是几株枯树,枯树后面是雪山,玥儿看不懂,玄灵却是双眉一挑。
“陛下,您看,这幅也是他画的,他居然敢冒充王维!”
欧阳牧指着不远处一幅冬色山野图,很是愤愤不平。
“那个虢溪是什么人,他在哪里?”
“这个虢溪是个无赖的市井画师,他没有师承,老臣刚才还看见他混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应该就在这里!”
玄灵回头问孟希。
“你觉得这个虢溪画得如何?”
“不错,有些想法。”
“和你比呢?”
孟希怔了一怔,躬身道:“单以此画论,或许比小臣两年前略强吧。”
玄灵哈哈一笑。
“你两年前才十五岁,还未进御画院后堂,那此人也不算什么高手了。”
“陛下,这人还是不错的,他构图奇异,虽是仿王维,却有自己意境,也算不可多得。”
玄灵点点头,对欧阳牧道:“这家伙居然混进这里,那就把他找到,抓来见朕!”
“是——”
欧阳牧忙叫了两个禁军,急匆匆钻入人群找人。
玥儿正想再劝劝玄灵,忽然看见人群中肇真在那里朝这边张望,便朝他招招手,玄灵正好看见,生气地指着肇真道:“你,过来!”
肇真无处遁形,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行礼,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对襟白衫,头上一顶青色幞头,这身装扮倒也落落大方。
玄灵板起脸。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们兄弟都在府里好好读书吗?”
肇真吐了吐舌头。
“书画品鉴这样的盛会,儿臣怎能错过,我,我打算偷瞄几眼就走的。”
玄灵哼了一声。
“穅王呢,那天你们逃走,朕还没有责罚!”
“是,穅王正在府里反省,他对自己大前天的鲁莽行径深深自责。”
玄灵呸了一声。
“他会自责?他不在背后骂朕,朕已经烧高香了!”
肇真讪讪地笑了一声。
“穅王哥哥有话都是当面说,他要是背后敢说父皇的不是,儿臣一定不放过他!”
玄灵撇撇嘴,道:“你可别跟他学坏,一天到晚不做正事,听说他要画什么仕女图,那可不是正道之作!”
“是,是。”
肇真连连点头。
忽然有人一声喊:“在那里,抓住他!”
所有人一惊,那些禁军一下围住玄灵、玥儿和孟希,他们不知出了什么事。
玥儿却是无语地摇摇头,刚才出声的是欧阳牧,看来他是发现了虢溪。
果然,片刻后,欧阳牧带着两个禁军,押着一位身材干瘦的山羊胡汉子走了过来。
有人看到这人被抓,露出不安之色,但大部分人还是很好奇。
“别抓我,别抓我,我混进来,就是来求见皇上的!”
那虢溪不住挣扎,但两个禁军十分力大,将他死死压住。
欧阳牧走上前,行礼道:“启奏陛下,虢溪已抓到,请皇上发落!”
玄灵看见欧阳牧一副认真的样子,而那个虢溪双臂被反剪着,头被压到地上,还在挣扎,不禁哈哈一笑。
“下跪之人,报上名来!”
那虢溪被两个禁军按住肩膀,趴在地上抬不起头。
“草民虢溪,求见皇上!”
“哦,你为何要求见朕?”
“因为,因为草民要和皇上比画!”
这话一出,大殿内顿时哄堂大笑,这话顶撞之意颇重,所有人替虢溪捏了一把汗。
“和朕比画,这是为何?”
“皇上花鸟画天下第一,草民不服,所以斗胆来此,要比个高下!”
玄灵又是一声大笑。
“你要向朕挑战,那朕来问你,这《积雪图》是你画的?”
“不错,草民是画了些仿作,但这是为了生计。”
“那你知不知道造卖假画,在大崋是触犯律法,该当治罪的?”
“是,草民知罪。”
玄灵不屑地一笑,道:“朕暂且不问你造假之罪,朕先问你为何要如此构图,你起笔是不是从画面正中开始?”
“不错,草民习惯如此。”
“哼,你连基本的画理都不识,凭什么向朕挑战?”
虢溪倔强地挺起脖子,道:“皇上,古人说得好,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画画也是一样,草民起笔没有定式,画理是什么东西,我从来不管,只管画出来好看便是。”
玄灵冷笑道:“你的意思,是画画无须遵循规矩,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不错,草民以为可以如此,皇上您精于画道,所以草民斗胆,请陛下出题,草民与陛下同作一画,来相较高下。”
这话一出,欧阳牧一下跳了起来。
“大胆狂徒,你胆敢冲撞御驾,还口出狂言,来人,将他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先前大家还替虢溪担心,此时都觉得他过于嚣张。
玄灵在书画上的造诣极高,当世能出其左右者,寥寥无几,虢溪这样一个小人物敢向他提出挑战,也算不知死活。
“等等——”
玄灵忽然摆摆手,道:“若是朕答应和你比,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
“皇上胜了,草民要杀要剐,悉听圣裁,但草民若是侥幸获胜,请皇上让草民进入御画院,成为御用画师!”
众人恍然,原来这个虢溪是想进入御画院,御画院的画师,都是精挑细选,基本功极为扎实,一般的成名画师都很难进入御画院,一个市井之徒,居然也敢痴心妄想。
玥儿看了一眼孟希,御画院的画师个个非同小可,这个虢溪看来野心极大,玄灵若是答应和他斗画,今日无论胜负,身价立刻百倍。
玄灵嘿嘿一笑。
“虢溪,朕问你,你贵庚几何,家中还有何人?”
那虢溪相貌邋遢,又留着胡子,玥儿估计他至少三十开外。
“草民今年二十有二,家中已无牵挂。”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虢溪如此年轻,但年轻人太狂妄,终不是好事。
“好,朕今日高兴,就给你这个机会,不过朕出题,你输了也不会服,这样吧,你出一题,再让欧阳大人出一题,你要是真的赢了,不但赦你无罪,还准你进入御画院后堂学画。”
玄灵这么一说,压着虢溪的禁军侍卫立刻松开手。
众人都十分意外,要知道进御画院,堪比殿试文考,那是层层筛选而出,但虢溪却并不领情,他身子一挺,虽然还跪着,但腰已经直起来。
“草民胜了,不是要进入御画院的学堂,而是要去御画院成为大画师!”
此言一出,玄灵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玥儿知道要糟,这个虢溪太不知进退,玄灵在画上浸淫几十年,基本功相当扎实,连肇驹都不能望其项背,虢溪再有天赋,也比不上孟希,孟希都在后堂学了一年多,他居然一开口就要去做大画师。
“无知小儿,你以为有天赋就可无师自通?”
虢溪依然强硬。
“陛下,草民以为然也,刘邦出身草莽,却打败望族出身的项羽,刘备一个卖鞋郎,却三分天下!”
玄灵冷冷道:“那你是觉得门里出身不如你的草莽了?”
虢溪道:“草民以为,门里出身是水准较高,但最顶尖的,一定是草莽!”
玥儿也被虢溪的狂妄气笑,忍不住开口插嘴。
“那阁下以为自己是当世最顶尖的画师了?”
“不错,草民出身市井,无所不画,吃的苦比那些大画师要多得多。”
“好,你先前举例,说刘邦是出身草莽,但他用萧何,刘备卖过鞋,但他用孔明,萧何与孔明是否都是草莽之人?如果他们觉得草莽胜过门里出身,为何不用那些和他们一样的人?”
“这,这个,读书人不算门里出身。”
虢溪有些语塞。
玄灵赞许地看了玥儿一眼,对身后道:“来人,摆上笔墨纸砚!”
虢溪脸上露出笑容,他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只要自己和当今天子比过画,就算输了,以后身价必定百倍,受点惩罚也是值了。
但玄灵却转头道:“孟希,你准备一下,和这位虢溪先生比一下。”
孟希躬身道:“是。”
虢溪愕然。
“皇上,您,您不是答应和草民比画吗,这,这我赢了怎么算?”
附:门里出身为科班,科班一词的词义最早是“梨园”,指经过正规教育培训出来的学生,这里面包含技艺,最早出现在唐朝,而且科班均侍奉唐明皇为祖师。
终于要上架了,千言万语到嘴边,不知说什么好。
《青眉煮酒》这个书名,取自三国典故青梅煮酒,谁都知道青梅煮酒论英雄,之所以用青眉,是因为这本书的主角是一个柔美女子,她叫桑玥羽,小名玥儿,所以青眉煮酒谁是英雄,已不言而喻。
有读者问阿风,玥儿这个角色,是不是你杜撰和想像出来的,有没有历史原型,是不是自我意淫?
阿风在这里郑重回复:不是、不是、不是!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玥儿这个角色,是阿风小时候听《岳飞传》时最喜欢的一位女性,她叫梁红玉,是抗金名将韩世忠的夫人,也是擂鼓镇金山的女中豪杰。
关于这位奇女子梁红玉,身世非常传奇。
她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武将出身,因为方腊作乱去平定,结果贻误战机被杀,梁红玉也因此受牵连沦为官妓,这和玥儿小小年纪就卖到妓院相仿。
有一个梁红玉爱情故事的民间版本,说这位传奇女子卖到青楼以后,老鸨逼她学习琴棋书画等各种技能,期待她长大以后能给自己赚大钱,就在梁红玉年满之际,遇到了来投亲的韩世忠。
韩世忠大家都知道,乃是南宋的抗金名将,名气仅次于岳飞。
当时韩世忠混得很惨,相当于八九十年代胡同口的混混,港片里的古惑仔之流,而且还没有自己地盘,属于吃了上顿没下顿那种,他去京口的姨丈家投靠,结果姨丈去了陕西,他又没地方住,就到京口的天后宫去混一宿。
正好花蕊院的梁红玉去天后宫上香,她就在那里遇到韩世忠,两人一见倾心,立刻就私订终身。
这并不奇怪,梁红玉彼时艳冠京华,与李师师齐名,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地望着梁红玉出阁,韩世忠被这样一位美女看上,当然是喜从天降,内心充满感激,而韩世忠英雄无双,气势过人,梁红玉立刻感受到他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于是梁红玉拿出两百两银子给韩世忠,说:“这是我送你的川资,祝你此去青云得路,马上封侯。”
韩世忠立下誓言,迟则两年,快则一年必来迎娶。
梁红玉说,那你一定要去跟我本家讲,不许她逼我接客,我要为你守住清白。
本家就是花蕊院的老鸨,韩世忠当然一口答应。
两人来到花蕊院,韩世忠气势汹汹地告诉老鸨,梁红玉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先给你一百两银子做保证金,两年内我必来替她赎身,你不许逼她出阁接客,若不然,掀翻你的花蕊院!
老鸨害怕了。
韩世忠在金兵眼里都是恶人,在老鸨眼里当然更是恶人,所以她只好乖乖答应。
结果,韩世忠参军立功,一年后,他带着四个亲兵到京口赎出了梁红玉,并光明正大娶她入门。
后来金兵入侵,夫妻一起上战场,梁红玉擂鼓镇金山传下千秋佳话。
我很愿意相信这个故事,梁红玉出身青楼,却坚决地为一见钟情的韩世忠守身。
这样的爱情,风霜劫难,鲜艳芳华。
说起来,我很久前就想写一本类似《鹿鼎记》的女频小说,但一直觉得自己功力尚浅不能驾驭,但这些年从事纸质杂志的编辑工作,有了一定专业基础,觉得再不出手就要晚了,所以开始落笔,希望《青眉煮酒》能成为网文中的一股清流,所以,这本书不仅仅写青楼和宫斗、阴谋和阳谋,还有历史和社会。
有人说中国古代汉文化的三大精粹,是青楼、镖局和科举。
这本书里的青楼不是指怡红院、翠月楼这种地方,中国古代的青楼,在某段时间里,是一个培养爱情的地方。
那里有十年一觉扬州梦。
那里有严蕊、薛涛、柳如是。
那里还有杜牧、贾奕、柳永、秦观、欧阳修......
但是阿风这本书并不是写青楼,青楼只是我故事的开始,阿风的心很大,一直以来都想写一本大构架的好书。
这本书不一定大卖,但一定要好看,不一定大火,但一定要有内涵。
关于写作的节奏和情节展开,我在写上一本仙侠爱情《双天行》的时候,曾尝试用两条主线穿插来展开情节,这是效仿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有人喜欢,也有人觉得不紧凑,这本书我还会尝试,因为这本书的历史场景很大,不但有我们中原大陆,还有辽阔的草原,每一条线都会很精彩。
这本书中很多地名,借用了北宋疆域图,对诗词歌赋和绘画的理解,仅仅出于作者的认知,其中必有不足之处,亲们若是见到,请提出来大家讨论,关于苏大学士、欧阳牧这些人,虽然沾了点苏轼、欧阳修等人的影子,但其实毫无关联,各位亲们会心一笑即可。
《青眉煮酒》来了。
一个化身为奴的女子,从沉冤雾霭、宫心斗计里走出来。
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在山河破碎、城春草木深里凤凰涅槃。
这就是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在经历四分五裂、千难万险和千辛万苦后,还能复兴,还能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吗?
对玥儿来说,爱才是心的归宿。
这将是一段纯美的爱情。
玄灵朝玥儿点点头,玥儿吃地一笑。
“陛下是答应和你比,但他可没答应亲自和你比,这位孟希小画师,就是御画院的门里之人,他今年十七,比你小五岁,你要是赢了他,皇上金口玉言,先前的承诺一定兑现。”
“多谢皇上恩赐,草民胜之不武。”
“好,但愿你能胜之不武。”
孟希上前对虢溪一揖,一脸傲气地道:“这三题都归先生出,在下输一场,便算我输了!”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差不多全惊呆,虢溪已经够狂,但这个孟希更是狂到没边。
玄灵皱了皱眉。
“孟希,你这么有把握?”
“陛下,这位虢先生的《积雪图》虽然意境颇佳,但小臣自信不会输。”
围观众人群一阵鼓掌。
这时有人抬来两张桌子对面放好,桌上已准备好笔墨纸砚和颜料。
玄灵点点头,道:“好,那便就开始吧!”
孟希对虢溪道:“虢先生请出题。”
虢溪活动一下手脚,眼中露出狂野之色,道:“好,小画师,在下这第一题便教你输个心服口服!”
有人心里嘀咕,这两人哪是要比画,分明是在这里比狂。
“别废话,你出题就是。”
“好,你听着,以一炷香为例,我们各自画一幅人物,你画我,我画你,谁画得像,谁胜!”
虢溪对自己这题极有把握,他每天在市井,接得最多的活,就是给人画像,甚至还给死人画像,他不相信孟希在这一题上会比自己强。
孟希站在桌后,双眼瞪着虢溪,虢溪被看得有些发毛,这少年的眼光也太毒,好像要把他扎个透心凉一样。
“好,开始吧。”
玄灵一挥手,有侍女便上前点上香。
虢溪看着孟希开始下笔,他落笔很快。
玄灵走到虢溪一侧。
虢溪取了一支狼毫,直接蘸了浓墨,先从一对眼睛画起,接着是眉毛、鼻子和嘴,最后才是头发和轮廓,他用的是线描,几乎没有修正,画上的少年剑眉朗目,倒也英气逼人,模样和孟希还真有几分相像,只是总感觉什么地方不舒服。
玄灵靠在玥儿耳边道:“这人是个天才,要是从小在御画院打基础,或许不会比孟希差多少。”
听到这话,玥儿有些好奇,这虢溪将人画得这么像,玄灵却还是推崇孟希,她瞥了一眼孟希那边,发现孟希已经撕掉两张画纸丢在地上,正在取第三张纸,不由愣了一愣。
孟希已在第三张纸上落笔,他头也不抬,哗哗下笔,他用的是枯笔淡墨,玥儿只见他下笔极快,纸上却还一片模糊。
玄灵瞥了一眼孟希作画,并没走过去,拉着玥儿来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一场不用看了,朕已知道谁胜。”
“哦,是谁胜?”
“朕不说,你猜猜?”
玄灵故弄玄虚。
“那肯定是孟希呀。”
“为什么?”
“因为孟希是代表陛下跟虢溪比,可不能输!”
玄灵又是一阵开怀。
一炷香尽,有人先挂起虢溪的画。
这是一幅俊朗少年的半身像,神貌有七八分的相似,众人不住点头,这幅画确实很像,虽然神情有些呆板,但整体还是不错。
玥儿点点头,赞道:“厉害。”
接下来孟希的画也挂了起来,他的画一挂起,大殿中顿时传出一片低呼。
这是一幅侧面全身像。
画上一个猥琐的男子跪在地上,他一手抓着衣袖,一手指着前方,口中说着什么,正是刚才虢溪狡辩的场景,这画上之人须发皆张,模样滑稽又可笑,而他的身体仅仅用几根线条就勾勒出来,十分简明。
虢溪一呆,在他印象中,要把人画得像很难,他自认自己在大风城中无人能及,没想到孟希抓形的能力如此之强,不但将他容颜画下来,更把他猥琐的神情画得淋漓尽致。
玄灵嘿嘿一笑。
“虢溪,你以为这幅画,谁该胜出?”
“嗯,小画师确实了得,但草民这一题乃是画像,小人画得更具体。”
玄灵朝人群看去,道:“郜太尉,您还没有看清这两幅画吧,今天在场您年纪最大,这第一题就交由您来评判吧。”
“好,那老臣来看看。”
郜太尉拄着拐杖慢慢走出人群,他来到画前,凑近仔细端详一番后,才开口道:“这两幅画,都是画得极像,这第一幅是貌似,但第二幅是神似,无论意境还是功底,都是第二幅赢了。”
玄灵看着虢溪,笑道:“你是不是不服输?”
虢溪点点头,道:“小画师确实厉害,但草民以为和他不分上下。”
玄灵撇撇嘴。
“你画的人像,用了多少琐碎的线条,再看小画师的画,他画你的头是侧面,身体轮廓几笔带过,疏密之间,给人无尽遐想,最重要的是,他这幅画抓住你长相的特点,突出你的眼神,很有神韵,而你为画而画,没有虚实,这就是草莽和学堂的差距。”
玥儿连连点头,她知道孟希画得好,却说不出所以然来,被玄灵这么一说,顿时明白。
到这时,虢溪也不得不承认孟希的人像比他画得好,但还是要为自己辩解。
“皇上,草民并没想到画人像也要表现意境,这是在下没有意识到,下一题,我一定赢回来!”
“好,朕倒要看看,你自称是最顶尖的草莽,到底有多高的水准。”
虢溪想了想,他看到孟希这幅人像用的是大块的墨色,想来应该精于大开大合,当下眉头一皱,便有了想法。
“好,草民这第二题,便是线描,线描荷花,谁用的时间短,谁便胜。”
孟希摇头。
“你说的时间短不可以作为考量标准,你要是画个圈再画一竖,说是荷花,别人怎么比?”
虢溪道:“那就是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如何?”
“好——”
孟希点点头。
有侍女将一支香折成四截点燃一段,虢溪和孟希便开始动笔。
这次玥儿走到孟希身后,她要看看孟希的怎么下笔。
只见孟希拿了一支狼毫,趴在桌上细细勾描,他先在白纸下方偏右位置画了一只蜻蜓,接着是花心、花叶,然后长长的一根黑线拖到画面左上,这是花茎,花茎上一朵花蕊含苞欲放,而两片大荷叶在花茎后定住画面,他的画面精细,但动作却是一气呵成。
玥儿暗赞,这孟希果然厉害,他把荷花画在画面下方,这样的构图完全出乎意料,但表现却最强,而且他只用细细的线条就画出疏密,那荷花和蜻蜓相映成趣,自成一派,上面的荷叶灵动,观花时仿佛水波盈盈。
这时那炷香已烧到末梢,孟希换了支小楷在画面左上写下任天真三字,这幅画便算完成。
而此时,虢溪也放下笔。
玥儿注意到,先前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此时已经站到人群最前面,正眼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玥儿有些奇怪,而玄灵也觉察到那少女,朝她瞥了一眼。
有侍女上前将两人的画挂了起来,只见虢溪画的是一幅墨荷图,他画了三朵荷花,最大一朵在画面左上,花茎落下隐匿在一片墨色中,虽然虢溪出题说是线描,但他用两块墨色来画荷叶,虽是旁衬,却起到很大铺垫作用,乍一看,十分抢眼。
注:“任天真”出自唐李商隐的《赠荷花》——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玄灵上前仔细端详一番,对虢溪道:“虢先生,你以为自己这幅线描如何?”
虢溪磕头道:“草民以为,在下略胜半筹。”
“好,那你自己上前来看吧。”
虢溪起身,走到画前瞥了一眼,不禁面红耳赤。
玄灵嘿嘿一笑。
“这画的构图朕不说了,你这题比的是线描,你自己看看你稍长一点的线画成什么样子,几乎都有断点,而孟希小画师则完全没有,一笔就是一笔,绝无迟疑和拖沓,即使最长那根花茎,也是一笔画下,你自认草莽第一,朕不知你哪来的自信?”
人群中有人叫道:“还比什么,这姓虢的就是个狂人,打五十大棍直接哄出去算了!”
不少人附和起来。
虢溪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磕头道:“草民该死,草民狂妄,小画师确实技高一筹,虢某输得心服口服,这第三题也不用出了,小人认输!”
玥儿在玄灵耳边笑道:“这人虽狂,但能认错,也不算不可救药,其实他第二张画的意境比第一张还是进步了不少。”
玄灵点点头,脸色舒缓下来。
“既然说好三题,那是不能少的,不过你已经认输,那这第三题便由朕来出,如何?”
围观人群一阵叫好,虢溪也连连点头。
“好,先前两题都是画技,朕这一题便来虚的吧,这题是一个字——空,你们谁画的意境更好,谁便算胜,记住,不可以交白纸,时间是半炷香。”
有侍女折了半炷香点燃,孟希和虢溪这次都没急着下手,各自凝神沉思。
人群议论纷纷,玄灵问玥儿道:“要是你,你画什么?”
玥儿想了半天,她看到站在人群前面的那个少女,忽然笑道:“有了,我画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
“一个少女?”
玄灵有些惊异。
“是啊,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玉儿画一个少女,难道不行?”
“好,好,有意思,有意思!”
这时孟希和虢溪已经各自开始作画,片刻后孟希已经画完,玥儿看到他在画下画了一只张开的手掌,而上面是一笔淡墨,云耶,山耶,不知为何物?
时间一到,虢溪也画完,但他放下笔时,脸色十分灰败。
虢溪画的是一幅落叶蝴蝶,画面一角,一座孤坟隐约可见,这景象,竟是说不出的凄凉,玥儿见到,心中莫名其妙一痛。
玄灵看着两幅画,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司空满、郜太尉和欧阳牧窃窃私语,林诚勇有些尴尬在站在一旁,他对书画的鉴赏还是略有不足。
“孟希,你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玄灵沉吟之后,先问起孟希来。
“陛下,小臣这幅画,取意自汉乐府《有所思》,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世间一切皆可放手,放手为空。”
玄灵哈哈一笑,道:“孟小画师,朕还不知你心中已有了相思,却不知那人是谁?”
孟希摇摇头,道:“这是小臣对空的感悟,并非有所专指。”
“好——”
玄灵又对着虢溪道:“虢先生,你这幅画的画意是生死之别,死对死者是空,对生者是痛,是不是想画出这个意境?”他这时称虢溪为先生,显然对这幅画颇为认可。
虢溪一揖到地,满脸悲伤之色。
“陛下一语中的,直刺心腑,草民这画,还有一层涵义,乃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故草民这幅画才敢起名叫《空》。”
玄灵有些感伤,围观人群也纷纷点头。
“不错,你这幅画的痛深入骨髓,已超越了空,可改名为痛。”
玥儿觉得这两幅画意境相似,都是一种淡淡的痛,但虢溪的更深刻,单以画技论,确实孟希要高出不少,但论境界,虢溪要理解得更深刻,或许是他出身贫寒,看惯世态炎凉。
玄灵看着欧阳牧,道:“欧阳先生来说说,这两幅画你更喜欢哪一幅?”
欧阳牧躬身一揖,道:“单以这两幅画而论,确实虢先生的表现更深刻!”
玄灵摇头道:“孟小画师看淡情,以为放手是空,虢先生看淡生死,以为生死是空,这是他们阅历和年龄的限制。”他又转头对孟希道:“你以为这两幅画,谁能胜出?”
“是虢先生胜了,小臣惭愧。”
孟希朝前一步,跪下请罪,脸上还带着沮丧,他先前说要三题都胜,但阅历的不足,让他无法超越年龄界限。
玥儿感觉玄灵是故意为难孟希,他出这样一题,或许有爱之深恨之切的意思,是要好好雕琢孟希。
“好,既然这样,那这一场比试,孟小画师虽然连赢两题,但他有言在先,输一题算负,这是他个人的胜负,虢先生以为如何?”
虢溪拜倒地上,此时狂态尽敛。
“草民愚妄,今日方知山外有山,人上有人,论画技,小人差小画师一大截。”
“好,既然这样,朕金口玉言,准你进入御画院成为一名画生,以后就好好学习基本技法,成为真正的画师吧!”
此言一出,虢溪惊喜交加,虽然他之前口出狂言,要进御画院成为大画师,但刚才和孟希的斗画,几乎没有胜机,要不是皇上出了空之题,他会一败涂地。
“皇上英明,草民感激涕零,虢溪有幸进入御画院,一定刻苦学习,不负圣恩。”
在大崋,画师是有月俸的,可以在皇上面前自称小臣,而画生拿得极少,基本每月只有五两银子的生活费,但就这样,一般人也是可望而不可及。
人群中发出一阵掌声。
郜太尉走到玄灵身旁,拱手道:“皇上心胸宽广,又收下一位可造之材,真乃我大崋画坛之幸,以陛下之绝世才情,这样的盛事,一定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他的阿谀之辞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玥儿对郜太尉这种溜须拍马十分不耻。
司空满、林诚勇和欧阳牧都听不下去,让到一边。
这时一直盯着玥儿的那少女忽然快步走出人群,她手中捧着一个卷轴,朝玄灵盈盈拜下。
“民女千语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欧阳牧眉头皱起,喝道:“什么千语,今日谁是这里的负责护卫,怎么又出来一个冲撞圣驾的,还不抓起来带走!”
有两个侍卫上前去抓那少女,只见她低头身子一冲,居然从两人腋下穿过,玥儿一见,不禁吃了一惊,这少女身法迅疾,竟是一个练家子。
“陛下,民女乃是为新藏画阁捐献藏画而来,此画乃稀世珍品,请陛下一定要亲自品鉴!”
听到这话,玄灵对拦在身前的侍卫摆手道:“且慢动手,让她先说,她是什么身份,要捐的是什么画?”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小女乃是大风城日升钱庄毕庄主的千金,名叫毕千语。”
玄灵一怔,大风城日升钱庄有位毕庄主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这位庄主还有这样一位英姿飒爽的千金。
郜太尉又拱手拍马屁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陛下重建藏画阁,乃是圣明之举,善莫大焉,连民间都踊跃献出藏书藏画,实乃天下之大幸!”
玄灵哈哈一笑,心情大好,肇驹那个无知小儿,居然还劝自己不要劳民伤财,下次见他,要狠狠教训一顿。
“毕小姐,你要捐什么画?”
“皇上,这一幅画乃是家父收藏的《唐宫仕女图》,它的画者乃是唐朝最具盛名的仕女画家张萱、周昉,家父听闻皇上重修藏画馆,求画若渴,特意命小女携此画来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