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喝了两杯酒,忽然兴致大起,道:“走,去你书房,朕要写字!”
玥儿想到书房地上全是泽大师《千里苄河图》的画稿,伸手一拦。
“不行,陛下您可以在这里写,但不可以去书房。”
“哦,这是为何?”
“因为玉儿答应了泽大师,要对陛下保密,陛下不想玉儿食言吧?”
玄灵笑道:“好,好,为了证明朕不是一个食言的人,就在这里写!”
不多时,仝公公命人拿来笔墨纸砚,玄灵提起笔,眼里神采飞扬。
“朕今日写什么字?”
“春江花月夜,如何?”
玥儿想到下午肇真跟她提起百里妃,便随口说出。
玄灵朝窗外望了一眼。
“外面大雪漫天,明明是落尽琼花天不惜,怎么玉儿偏偏想起海上明月共潮生?”
“因为臣妾和陛下在一起,心中有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美好感觉,纵然外面飞雪连天,臣妾心中也是春江花月!”
玥儿双眼迷蒙,她说这话时,眼前浮现出一个翩翩美少年,那少年双眉紧锁,眼神幽怨,正是肇驹。
玄灵大赞一声。
“呀,端妃,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朕一定要对你刮目相看,朕从没被夸得这么舒服过!”
玄灵的笑声发自肺腑,仝公公白眉垂下,欣慰之色挂上嘴角。
窗外暮色苍茫。
千里之外。
北风呼啸。
欢喜岗位于大鸟国北津城北四十余里,是一个高高的山坡,这北津乃是大鸟国五津之一,位置十分重要,自大鸟和大京开战以来,这里是反复拉锯的战场。
此刻,欢喜岗下一片黑压压的物事正在慢慢靠近。
那是一群战马,它们马裹蹄、口衔枚,离得近了,才能看清每一匹马上都坐着一个骑士,这些骑士并不像骑兵,因为他们身上未穿铠甲,有人穿着棉袍,有人披着兽皮,露出精壮的胳膊,在这冰天雪地,他们丝毫没有颤抖和退缩,有的是一脸刚毅。
若是有人站在马群中间,就可以看到这些骑士的鞍后都挂着一条长长的狼牙棒。
这竟是一队衣衫不整的骑兵!
这队骑兵中,为首一人是个身高丈许的壮汉,他披着黑色战袍,乱发飞舞,他只有一只眼,但那只铜铃大眼中,射出熊熊烈火。
若有人认识此人,一定会惊呼出声,因为他就是大京国刚刚在率宾府称王的万焱阿狮兰。
寒风渐渐停歇,落雪也仿佛一下变得安静。
万焱阿狮兰走到欢喜岗坡顶,坡下本是一条河,但此刻已经冰封,呈现出一条宽阔的白带,河对面是一片连绵的帐篷,一眼望不到边,那些帐篷中点着几点灯火。
这时几条大汉靠近万焱阿狮兰,其中一人低声道:“可汗,下面就是大鸟国集结的大军!”
万焱阿狮兰点点头,脸色极为阴沉。
“野乐颜汐约我三月再战,可是他的大军还集结一支在此,显然是想偷袭隆州,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先偷袭他!”
“可汗,我们只有三千多人,下面有三万大军!”
“三万算什么,就是十万,本王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雪停,风止。
空中乌云散开,一轮皎洁的圆月挂上天空。
这景象,带了几分诡异。
万焱阿狮兰看看身边几人的眼色,信心满满地道:“本王今日刚刚躺下,就有人摇我的头,一连三次,这是神给我的暗示,神说今夜我们出兵必胜,否则就有灭顶之灾,你们看,现在大雪停住,圆月升起,正是神给予我们大京的帮助!”
身后众人听到这话,顿时一个个个信心陡升。
万焱阿狮兰摘下狼牙棒,高高举起,叫道:“点火,敲鼓,冲!”
战鼓响起,惊破雪野。
坡下对岸的大鸟国兵营一阵骚动,有人冲了出来,他们发现雪已停,又看到欢喜岗上突然出现的点点火把,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将军高叫道:“是偷袭,大家不要慌,先砸破河面,让他们冲不过河!”
可是那将军的话没几人听到,他只带着几十个士兵拿着铁锹去砸河。
万焱阿狮兰的三千骑兵下坡极快,转眼间已冲到河面,那河面结冰,他们纵马而过,那几十个砸冰的兵士发一声喊,丢掉铁锹四散而逃。
有人去射箭,但还没来得及列成队,万焱阿狮兰就首当其冲杀入大鸟军阵营,他的狼牙棒横扫,一片血雨飞溅而出。
大鸟军虽然身经百战,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大京国会在这样的夜晚发动攻击。
“快上马迎敌——”
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举着长矛迎面冲出,他想拦住冲过来的万焱阿狮兰,但万焱阿狮兰人借马势,狼牙棒狠狠一棒砸下,那将军双手一举,用长矛去挡,只听噗地一声响,矛断,那将军身体骤然矮一截,他一颗头颅竟被砸进胸腔。
周围的大鸟兵吓得一声尖叫,他们大多连兵器都没拿,转身就逃。
万焱阿狮兰带着三千骑兵冲进大鸟军营,他们手中的狼牙棒十分犀利,当真是沾上死,碰上亡。
这一战如风卷残云,很快结束战斗,大鸟军死伤数千,除了四散逃走的,剩下的全部跪地求降。
万焱阿狮兰哈哈大笑。
这时一个年轻的壮汉拎着两颗首级来到万焱阿狮兰面前,他单膝跪地行礼道:“可汗,这是大鸟军的两个副将,都被我们杀了!”
“你们的主将是谁,人在哪里?”
万焱阿狮兰用狼牙棒指着跪在雪地第一排的两个将军问道。
那两个大鸟降将战战兢兢走出来,又一起跪下。
“启禀大可汗,我们的主将乃是筱斯鲜,他今夜不在军营,他在北津城,这两个是大军的副将,都死了!”
“筱斯鲜,哼,他倒是有先见之明,只可惜逃得走今天,逃不走明天!”
万焱阿狮兰仰天大笑。
这时也有人心中狐疑,万焱阿狮兰连敌方主将都不知是谁,就敢发动偷袭,这是奇迹还是走运?
笑声落下,高个大鸟降将小心地道:“那筱斯鲜有个女儿,她是野乐颜汐的爱妃,在大鸟国很有势力。”
万焱阿狮兰对那两人点点头。
“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
“小的乃是巫人族酋长,他是兮人族酋长,我们是被野乐颜汐强迫来参战,现在我们愿意投奔大京,为大可汗效犬马之劳。”
“哎呀,原来两位是巫人和兮人的酋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万焱阿狮兰翻身下马,扶起那两位降将。
“参见大可汗。”
“北津城现在有多少大鸟军队,筱斯鲜是主帅吗?”
“启禀大可汗,北津城现有驻军一万,那里城防坚固,城中有大军的粮食和辎重,筱斯鲜就是主帅。”
先前丢下两个首级的那壮汉道:“可汗,我们这一战大胜,下一步该当如何?”
“四弟,集合人马,立刻发兵北津城,一鼓作气拿下!”
原来这壮汉是大京国的悍将万焱立成,他是万焱阿狮兰的四弟。
周围人都以为自己听错,天寒地冻,刚刚一场大战,此刻已经夜深,要奔袭四十里外的北津城,可汗是不是疯了?
“可汗,我们这次是偷袭,并没带攻城的利器,这么贸然杀过去,他们将城门一关,我们毫无办法!”
巫人族的酋长拍着胸脯道:“可汗,城里有我们的族人,现在乘夜出发,只要装成逃兵,他们会开门!”
万焱阿狮兰大喜,他拍拍两位酋长的肩膀,道:“好,打下北津,你们两个记首功,一定要骗开门,让我们杀进去!”
“是——”
两位酋长一起鞠躬。
这时万焱立成站出来,大声道:“可汗,四弟愿随两位酋长同往!”
“好,你们点一百人,立刻出发,本王随后杀到!”
雪地上队形变化,不多时,一百人的队伍换装出发。
接着,万焱阿狮兰带着三千骑兵紧随而去。
欢喜岗下,近两万大鸟国降兵站在那里惊魂不定,他们眼中充满疑惑。
“各位,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大鸟的士兵,还是大京的人?”
有人终于发出疑问。
“当然是大京啦,我们已经投降了!”
“就是,大鸟国欺负我们族人多少年了,大家还替他打仗干吗,干脆跟着大京可汗一起干吧!”
“就是,干吧,干!”
那些士兵摘下大鸟国的帽子丢在地上,一起欢呼,但他们却没并不知道,刚刚将他们打败的,是万焱阿狮兰和他的三千骑兵。
五天后。
大鸟国国都上津。
大鸟国大可汗野乐颜汐正在凰龙殿饮酒,刚到兴头上,忽然见到一身血污的筱斯鲜。
筱斯鲜穿着破败的铠甲,他头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脸,眼中满是惶恐。
“大汗,大汗,大事不好了。”
凰龙殿的龙椅上坐着一个高大汉子,他年纪约摸五十上下,肤色黄中带红,红中带黑,鹰钩鼻,山羊胡,是典型的大鸟国猛汉样子。
这人便是大鸟国大可汗野乐颜汐。
野乐颜汐头戴金冠,他今天穿了一身白绫袍,腰间束条红带,红带上挂着一柄犀玉刀,脚下是双络缝乌靴,他的肩上还披了一条银貂裘,手里正端着一杯酒,见到筱斯鲜的模样,他大吃一惊。
“你回来干吗,你不是在欢喜岗屯兵?”
筱斯鲜不住磕头。
“可汗饶命、可汗饶命,万焱阿狮兰那个狗贼,五天前带兵半夜偷袭欢喜岗,属下已全军覆没,北津城也落入他们手中,末将侥幸逃得一命,一路狂奔前来给上津报信!”
殿上大臣闻言俱都变色。
野乐颜汐勃然大怒,他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狠狠朝筱斯鲜砸过去,咚地一声,正砸在筱斯鲜额头上,顿时肿起一个大包。
“混蛋,你是怎么带的兵,居然全军覆灭,你还有脸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求大汗饶命!”
“来人,来人!”
野乐颜汐大叫,他要叫人将筱斯鲜拖出去砍了。
筱斯鲜连连磕头。
“可汗,可汗,求求您看在筱妃的面上,饶末将一命、饶末将一命吧!”
龙椅旁冲出两个侍卫,上前按住筱斯鲜就要往外拖。
“等等——”
野乐颜汐叫了一声,他忽然想到筱妃,这位筱妃可是他最宠爱的妃子,若是将他爹杀了,实在说不过去,不由恨恨地瞪着筱斯鲜。
“你,你太辜负孤的器重了,数万人马被你一战耗尽,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筱斯鲜连连磕头,他知道小命已经保住,立刻进言道:“多谢大汗不杀之恩,末将以为,那万焱阿狮兰野心巨大,不马上还以颜色,他会以为我们大鸟国跟大崋一样可以随便欺负!”
野乐颜汐哼了一声。
“你是疯子吗,这个天气去打仗,兵马尚好,粮食辎重怎么安排?”
这时殿下走出一个黑胡子大臣,他上前行礼道:“筱将军所言有理,我大鸟国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万焱阿狮兰野心极大,不将他打残,到明年说不定纠集的势力更多,到时再去对付,就麻烦多了。”
筱斯鲜忙道:“是啊,末将愿意将功赎罪,去东津调动兵马杀回北津,以报欢喜岗的一箭之仇!”
“这个——”
野乐颜汐沉吟起来,筱斯鲜刚刚才一败涂地,怎能又让他去带兵,但眼下他手下并没合适的带兵人选。
那黑胡子大臣道:“可汗,要对付万焱阿狮兰这种敌人,必须当机立断。”
野乐颜汐点点头,道:“好,筱斯鲜,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马上去东津,要长奴帮你调集麾下所有兵马,一定要夺回北津!”
长奴就是野乐长奴,他是东津的留守都监,也是野乐颜汐的七弟。
“是——”
筱斯鲜连连磕头。
野乐颜汐挥挥手,身后有侍女拿上酒杯,又给他倒满酒。
黑胡子大臣嘿嘿笑着退下,不少大臣露出忧虑之色,筱斯鲜买通野乐颜汐身边的近臣,转眼又大权在握,大鸟国的政令太过儿戏。
果然,大臣们的不祥预感化作现实,十天之后,一个更震惊的消息传来,筱斯鲜在东津调兵,随意责罚下属,东津都监野乐长奴带人杀了筱斯鲜,自立大可汗,并调集十万大军杀奔上津,要砍下野乐颜汐的脑袋。
谁也不曾想到,草原上虽然冰雪漫天,却是狼烟四起。
清晨。
一轮红日缓缓爬上地平线。
安华殿。
玥儿在书房整理画稿。
这半个月,玄灵将他的画室搬到安华殿,这样玥儿在书房帮泽大师编辑故事,他就在外面画画,两人相处十分融洽,安华殿俨然成了玄灵的别院。
实际上,玄灵在这里是调养身子,他的腰痛现在好了不少,但御医要他继续保持,至少调养到四月花开。
玄灵开始是欣赏,但渐渐喜欢起玥儿来。
这位大丽国的公主,其实性情温柔善良,她和宫里其他的嫔妃全不一样,从不主动奉迎,也不会溜须拍马,有时她十分单纯,像只受伤的小鸟。
玄灵觉得玥儿是因为毁容而难过,他叫御医来给玥儿治伤,但每次都被玥儿拒绝。
玥儿发现玄灵很抵触说他哥哥玄隆,玄隆积极变法,又立志要收复前朝失地,是一位鞠躬尽瘁的皇帝,但玄灵觉得要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还有一个人物,玄灵也不愿提起,那就是他的父皇肇熙。
肇熙是庆王身份时,膝下就有玄隆和玄灵,肇熙是一位风流皇帝,风流韵事在坊间颇为流传,玥儿想到霜叶馆后院枯井的地道,莫非是肇熙挖的,就是为了和外面的青楼女幽会?
玥儿在霜叶馆曾听绿萝讲过,说那位大崋风流皇帝肇熙,曾经喜欢过霜叶馆的名媛方芳,也不知真假。
每天玄灵上朝,玥儿就在花园中练功跳舞,等玄灵下朝,两人就说话聊天,有时玄灵画画写字,她就在书房整理《千里苄河图》,眼看画稿就要整理完,她心里压着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一块。
这些日子,皇后派人来请过玄灵两次,说有事与他相商,但玄灵不知为何态度冷漠,既没答应,也没回复。
这天上午,玥儿刚在花园练完功,兰秋忽然匆匆跑了过来。
“娘娘,太后派来御辇,要您一个人去慈明宫见她。”
玥儿暗吃一惊。
“太后召我什么事?”
“不知道,我猜应该是大喜事。”
“喜事,为什么?”
“娘娘,有身份的嫔妃,是每天早上要去慈明殿拜见太后并给她请安的,现在喊您去,应该是赐给您这个资格。”
玥儿哦了一声。
“这件事,不应是皇后来安排吗,怎么要太后亲自传我?”
“也许是太后让皇后传了,但她私下隐瞒,所以太后就亲自派人来告诉您!”
玥儿摇摇头,她心里觉得并非如此,皇后应该没那么大胆子,但既然太后召见,自己必须马上去,于是匆匆收拾一番,出门上了御辇。
慈明宫玥儿已经来过一次,但这次不一样,一到门口,就有太监和宫女出来迎接,为首的居然是周尚功。
“太后在楼上等你,娘娘请随我来。”
周尚功还是一副笑脸,但今天显得亲切很多。
玥儿有些奇怪,今天天气不错,太阳照得人十分舒服,怎么太后不在花园里接见她,要在楼上接见,于是小声问道:“周尚功,请问您知道太后娘娘找臣妾所谓何来?”
周尚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娘娘等下见了太后,自然知道。”
两人上了楼,周尚功带着玥儿走进一间偏殿。
这偏殿十分暖和,但光线却有些昏暗,玥儿看见,这殿里的窗户紧闭,灯也只挂了两盏。
太后今天穿了一身大袖便服,她半躺在一张软榻上,双目微闭,似在假寐。
“太后,端妃到了。”
周尚功上前禀报。
玥儿立刻跪下。
“端妃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千岁,千千岁。”
“嗯,好。”
太后挥挥手,周尚功躬身退了出去,从外面将门带上。
玥儿心里涌上一丝不安,太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要找自己说一件很隐秘的事?
“皇上最近都在安华殿调养,可还安好?”
太后的声音不浓不淡,听不出有什么不对。
“是,启禀太后,皇上这半月来画画写字,心情还不错。”
“嗯,他没有别的想法吧?”
玥儿身子微微一颤,原来太后是关心这个,她生怕自己勾起皇上的欲念,让玄灵的腰痛加剧。
“是,还未有过。”
“很好,你要好生侍候,不得出任何差错,你知道吗,灵儿去你那里,还是哀家的主意。”
玥儿身子一抖,那天玄灵不是说他之所以要来安华殿,是因为觉得自己有趣,这才点名要她侍寝,怎么成了太后的主意?但她只心里存疑。
“多谢太后,太后大恩大德,端妃无以回报,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了。”
“唉,也不要你回报,哀家这个安排,是因为皇上的身体,他去其他嫔妃那里,哀家都不放心,只有你那里,才算放心。”
玥儿心中一沉,原来太后根本就是因为自己毁了容,难道上次小雪之夜的大宴,她喊自己上台,就有这个念头?
太后叹息一声。
“林昭仪那件事,你对她的处置,是不是有意见?”
玥儿吓了一跳,林昭仪两次害她,要说不恨也不可能,但林昭仪的杀机,是受那个杞花宫宫主的挑唆。
“这是陛下和宗正府的处置,臣妾不敢,也没有意见。”
“嗯,很好,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去看一个人?”
太后的眼中,忽然射出一缕寒光,玥儿心中一紧,不知她要自己去看什么人,为何选上自己?
“能得到太后差遣,是臣妾的荣幸。”
太后忽然指了玥儿身旁的一张桌子,玥儿一转头,这才看到那桌上放着一个青黑色的小瓶,这小瓶只有拇指大小,给人一种冰冷无情的感觉。
“你拿去。”
“是——”
玥儿拿过瓷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一瓶鹤顶红,你知道鹤顶红是什么?”
“臣、臣妾知道,这是一种剧毒之物,人服下即亡。”
玥儿身子发抖,太后给她这个,太出乎想像。
“你去掖庭走一趟吧,看看林昭仪现在过得如何。”
太后这话犹如一个霹雳,震得玥儿差点跌倒,当初要赦免林昭仪的是太后,现在要她带着鹤顶红去见林昭仪,难道是让自己杀她,这简直匪夷所思!
“为,为什么?”
太后并没回答,而是身子向后一仰,又闭上双眼。
“哀家困了,你走吧。”
“是,是,但臣妾何时去?”
太后还是没有回答,她喃喃道:“明天早上来请安吧。”她这么说,是给了玥儿以后每天来请安的机会,这对其他嫔妃是天大的恩赐,但玥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是,多谢太后恩典——”
玥儿应了一声,退到门口,门外咔地一响,接着含烟的声音道:“太后,是,是要送客了吗?”
太后懒洋洋地道:“含烟,你送端妃娘娘出殿。”
“是——”
殿门一开,玥儿走出去,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并没注意到含烟的眼神带了一抹慌张。
“太后要杀林昭仪,她找我,只是因为我可以成为弃子,林昭仪死了,查出来是我下的手,我也要死,但偏偏我还没办法拒绝,如果我不杀林昭仪,那太后就会对付我,我要怎么办?”
玥儿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哀,太后表面上宽仁,心机却深沉,这是借刀杀人,还是赤裸裸地让她去当替罪羊?
含烟送到门口便止住脚步,那御辇还停在门口,抬御辇的一个太监向玥儿鞠躬。
“娘娘,您去哪?”
“去,去掖庭,我,我要去见一个人。”
玥儿并不知道掖庭在哪里,只知道宫里出事的地方,宗正府都可以拿来关人。
“是。”
那太监没有多问,指挥人抬起御辇朝西走去。
掖庭是一个称谓,并没固定之所,坤西殿也曾经当过掖庭,那些犯事的嫔妃和宫女都会在这里受到处罚。
在御辇上,玥儿心里很是纠结,如果下手,那她就成了杀人凶手,如果不下手,那自己很可能就是下一枚弃子。
当御辇停下来时,玥儿又震惊了,因为御辇就停在白妵殿门口,想不到现在林昭仪和她换了位置。
白妵殿跟半个月前有了些变化,墙头增高,还插上荆棘尖刺,院墙的窗户也已封死,殿门加了一道粗粗铁栅栏,上了一把大锁,像个囚笼,她站在门口,仿如隔世。
“什么人!”
几个侍卫走过来,为首的侍卫长身材高大。
“我是端妃,我要进去看看。”
那侍卫长打量了玥儿一眼,忙恭敬地行礼道:“娘娘,这里现在是掖庭关押钦犯之地,常人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现在皇上每天住在安华殿,端妃可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玥儿哦了一声,正想找个什么借口进去,忽然院内传出一声尖叫。
“谁,外面是谁!”
那声音尖锐而凄厉,令人头皮发麻。
玥儿听出是林昭仪的声音,心里也是一紧。
啪地一声,一个篮子从院里飞出来,摔在他们面前,几个窝头和咸菜撒了一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不放我出去,我要皇上杀了你们!”
这声音状似疯癫,接着有镣铐啪啪砸门的声音,玥儿对侍卫长道:“里面关的是林昭仪?”
侍卫长尴尬地点点头,道:“不错,是以前的昭仪娘娘,但她现在发疯了,整日在里面乱喊乱叫。”
林昭仪在里面好像听见外面的对话,又在里面乱叫。
“皇上喜欢我,他不能没有我!”
“你们知道吗,后宫嫔妃,没一个比我更漂亮的!”
“你们看,你们快看,我的腿美不美?”
这话叫出来,所有侍卫一个个面红耳赤,十分尴尬,可以想象林昭仪现在的样子一定十分不堪。
林昭仪在门边叫嚷了一会,可能是觉得冷,又拖着镣铐走到里面去了,里面传出她有气无力的歌声。
玥儿有些狐疑,难道是太后觉得林昭仪疯了,怕她口无遮拦、毫无顾忌,所以才不让她活下去?
看到地上打翻的竹篮和窝头,玥儿忽然眉头一皱。
“你们,你们给她吃的什么?”
“娘娘,这,这是御膳房准备的。”
“林昭仪她几天没吃东西了?”
“不,不知道,可能有两三天了。”
“她不吃东西,要是死了怎么办,这个职责谁来承担?”
那侍卫长讷讷说不出话来。
玥儿捡起地上窝头,吹去灰尘放回篮中,道:“这样吧,本宫帮你们个忙,进去劝劝林昭仪,也不枉我和她姐妹一场,有几句话也要劝劝她。”
“这个,这个——”
那侍卫长十分为难。
“怎么,不行?”
那侍卫长四下一望,有些犹豫,玥儿看到他眼光落在自己身后的御辇上,于是挥挥手道:“你们走吧,一个时辰后再来接本宫!”
“是——”
为首的太监鞠了个躬,带着御辇走了。
那侍卫长靠近玥儿,小声道:“娘娘,您来看这个女人,难道不用避嫌吗?”
玥儿摇摇头,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我不怕避嫌,请给本宫这个面子。”
那侍卫长眉毛一挑,不敢去接银票,此事要是追查起来,他受了好处就是罪证,但口中却是笑道:“是,是,娘娘您要进去自然没问题,但那疯女人疯起来可是谁也拦不住,可要小心啊!”
“好,本宫知道了,你们开门吧。”
玥儿见他不收,也知道这侍卫的心思,于是收起银票挥挥手。
那侍卫长示意手下打开锁。
“娘娘,要不要小人一起进去保护您?”
“不用,她不是带着镣铐吗,伤不到我的。”
“是,是。”
玥儿抬腿跨进去,她一进门,身后便传来哐当一声,门又上锁。
眼前的一切让玥儿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她和如冬精心栽培,陌生的是,花园中的小树被人折断,地上十分肮脏,到处是黄白之物,令人作呕。
玥儿扫了四周一眼,径直朝自己的原先的寝殿走去。
刚踏上台阶,就看见一个女子斜靠在门上,正恶狠狠地瞪着玥儿。
这个女子的身上裹着好几层衣服,都已经脏得分不清颜色,头发乱糟糟的,虽然乱糟糟,可上面还插着一支金钗,她的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
四道目光撞在一起。
“你,你是谁,我要见皇上!”
林昭仪口齿含糊地道。
玥儿看着林昭仪,半个月不见,林昭仪足足瘦了一大圈,她的眼窝深陷,原先精致的脸庞现在变得有些狰狞。
“林昭仪。”
玥儿叫了一声。
“林昭仪是哪个?”
“你不认识我了吗?”
“不认识,你是谁!”
林昭仪摇摇头。
“一个真正的疯子,如果和人对望很久的话,大多会露出困惑,而你不是!”
玥儿淡淡地道,她在百花班流落民间,真正的疯子见过不少,此时开始试探。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并没有疯,你在装。”
“啊,哈哈——”
林昭仪忽然大笑起来。
“你以为装疯,就能免于劳作,你以为装疯,就能放你出去?”
“嘻嘻,你说什么呀,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玥儿摇摇头,道:“你这样做戏、装疯,是把自己逼上绝路了,知不知道!”
林昭仪身子一颤,看着玥儿好像呆住。
玥儿取出太后那个瓷瓶。
“有人不想你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什,什么,那个人除了你,还有谁!”
林昭仪目光凶悍,声音也骤然变得嘶哑。
“哦,不装了?”
“你,你休想杀我!”
林昭仪忽然扑上来,双手突然向玥儿喉咙掐去。
玥儿身子一闪,闪在一边。
“我知道了,为什么她不想你活下去!”
林昭仪喘着气道:“她是谁,为什么?”
“因为你是故意装傻,你如果真的疯了,掖庭就不能再关你,而宫人坊也不会要一个疯子去做事,那样,你就可以被赶出宫去,只要你出了宫,就等于逃走,真是好手段,可惜一眼便能识破!”
玥儿到现在才明白太后要杀林昭仪的原因,显然她已洞悉一切,如果林昭仪留在宫里忍受责罚,不一定会死,但她想走,那就非死不可。
“呸,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林昭仪再次向玥儿扑来,玥儿双手一抓,抓住林昭仪的两只手腕向下扳去,她每天练功,手上的劲道岂是林昭仪可比,林昭仪哎哟一声,痛得龇牙咧嘴。
“只可惜你太糊涂,不知道陛下容忍的极限!”
“呸,陛下不可能要杀我,要杀我的是你,你这个丑八怪不要得意,如果我死了,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昭仪使劲用力,想把手腕翻过来,可是她实在没力气。
玥儿实在气愤不过,松开一只手,啪的一声抽了林昭仪一记耳光。
“我哪里得罪你了,我没喝你的酒,就要置我于死地吗?”
林昭仪又痛有怕,踉跄着退了两步。
“后宫只有八位贵妃,不把你废掉,我怎么升上来,这八个人,我能撼动的,除了你没别人!”
“所以你一再害我?”
“不错,后宫本来就是你死我活,就算我不害你,别人也会害你,你占着茅坑又不拉屎,那就快快滚开!”
这话说得十分粗痞,林昭仪已经不顾形象。
玥儿摇摇头,叹息道:“你知道什么叫欲速则不达,你就是操之过急,若是多等几年,以皇上对你的宠溺,升上贵妃是迟早的事,如果你服从宗正府的安排,先在宫人坊好好做事,过几年再慢慢变傻变痴,说不定就能逃出宫去,但是你太急了!”
“你这丑八怪,跟我说这些干吗,你不是要杀我吗,那就来呀,来呀!”
玥儿长叹一声,她知道,其实林昭仪对她是受了杞花宫宫主的挑唆。
“来这里,我心里其实一直在想怎么救你,但你这样子,看来我是帮不上了!”
林昭仪身子一震。
“救我,别讲笑话了,我两次要杀你,你凭什么放过我?”
“不错,但若没你,我不可能在小雪那夜出来跳舞,得到太后赏赐,若没你,我也不可能在安华殿弹琴唱歌,被陛下看到,其实我对你是心怀感激的,因为没你,现在这里忍受长夜孤灯的还是我!”
林昭仪露出惊诧之色。
“你,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第一,杀了你,我没任何好处,第二,我真要杀你,可以悄悄下手,不会大白天跑到这里来跟你说这些,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我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
林昭仪有些发呆,她觉得玥儿讲得有道理,却又不敢相信。
“你刚才说有人不想我活下去,是谁?是皇后还是惠妃,还是静贵仪?”她没有想到太后,是因为当初是太后发话救了她一命。
“你不用猜,猜对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哼,肯定是她们中的一个,静贵仪被我整惨了,她想报复,惠妃跟静贵仪是一伙!”
玥儿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林昭仪还真年少无知,能指使自己到这里来下毒的,除了皇上,就只有太后,皇后都做不到,她居然只想着自己的几个仇家。
“你不要乱猜,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惠妃是静贵仪的表姐,陈婕妤死了,褚美人也在等候发落,宫里的争斗,不是你想像得那么简单,不要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她是谁!”
林昭仪有些迷糊。
“我,我被人利用?”
玥儿叹息一声,她知道利用林昭仪的是杞花宫宫主,但现在自己还不能说,她手用力一甩,那青黑的瓷瓶摔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红黄色的粉末撒在地上,十分怵目。
“你,你真的肯帮我?”
玥儿点点头。
“你,你要我帮什么忙?”
林昭仪还是不敢相信。
“有,当然有,若是你不想死,就安静下来接受现实,去宫人坊好好做事。”
“好,这个不难。”
玥儿伸出右手手腕,指着手腕下三寸的位置。
“你熟悉宫里的情况,我要你想办法找一找,宫里有没有人在这个位置刺了一朵花,有就告诉我。”
“什么意思,在这里刺花的是些什么人?”
“这个你不要管,只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林昭仪点点头。
“好,我可以想办法。”
“你要记住,不能让人发现,一旦被发现,可能有性命之忧。”
林昭仪将信将疑,道:“但我怎么相信你所说是真的,而且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玥儿想了想,道:“好吧,其实刚才我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没说,我希望得到你们林家的帮助。”
林昭仪一怔。
“你要用到我爹爹?”
“不是用,令尊大人身份尊贵,我希望得到他帮忙。”
“难道,你要对付谁?”
林昭仪露出狐疑之色。
“好吧,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我要对付郜太尉,他正是令尊的对头!”
玥儿觉得自己要用林昭仪,还是要向她说出一些自己的意图。
林昭仪疑惑地道:“你是大丽国公主,郜太尉怎么得罪你了?而且,以我的了解,我爹爹是不会帮你的。”
“为什么?”
“他嫉恶如仇,我这次做错事,他恨不得亲手杀了我,因为我给林家丢脸了,我要是传消息给他,他一定会向皇上去谢罪的!”
“那你装疯,是谁的授意?”
林昭仪垂下泪来。
“是我娘,她,她不想我受苦。”
玥儿拍拍林昭仪的肩膀,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递给她。
“没关系,就算你爹爹不能帮我,我也不想你这么死了,这枚银簪你拿着,以后不管吃什么东西,先拿出来试一下,没毒才可以吃。”
林昭仪看着玥儿,泪水又涌出来,她扑通一下跪倒。
“妹妹,我这么害你,你还肯帮我,我,我真不知要说什么了。”
玥儿伸手去扶。
“起来吧,在宫里,我是个没有根基的女人,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少树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但你怎么交差,你把这个瓷瓶砸了,背后指使的人岂不是要对付你了?”
玥儿皱着眉。
“这个我会想办法,但这里你要靠自己,凡事须忍,想想百里妃是怎么熬出头的,说不定这件事,对你是一次深刻的教训,你必须明白,任何时候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玥儿说到百里妃的时候,心里还是叹息一声,因为她知道,真正的百里妃已经死了。
林昭仪点点头,眼中露出悲哀。
“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记住,一定要小心!”
“好,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其实林昭仪的年纪比玥儿大,她这么叫,是认可了玥儿。
从白妵殿出来已近午时,玥儿回到安华殿,心情有些沉重,他放过林昭仪,要怎么向太后解释?
午时时分,玄灵下朝回来,他今天好像遇到大喜事,十分高兴的样子。
玥儿却是低着头,心里还在想着明天要怎么见太后。
“你怎么了?”
玄灵觉出不对,问道。
玥儿连忙收回心神。
“哦,陛下,泽大师的画稿我已编了一遍,算是提前完成,不知他是否满意,我想让仝公公派人给他送去。”
“好啊,但这画稿可不能别人送,泽老头那个疯子到时说朕偷看,朕可讲不清,我们就现在去御画院,由你当面交给他,而朕正好去问问藏画阁的重修计划,看年前能不能动工。”
玥儿一愣。
“藏画阁这么快就重修?”
“不错,朕已拨了十五万两银子,这次一定要建得比原来的更大、更好,而且要防火!”
玄灵兴致高涨,吩咐仝公公去准备御辇。
片刻之后,玄灵带着玥儿来到殿门口。
正要上御辇,却见有两人朝安华殿匆匆而来。
玥儿眼尖,一眼便看见是肇驹和肇真,不由一惊,这两人怎么又走到一起,他们现在来干吗,难道是找我?
肇驹已经半个月没出现,肇真现在也不来安华殿。
之前玥儿曾在玄灵面前求情,让玄灵去看望一次百里妃,毕竟恢复了她昭仪的身份,继续丢下不闻不问显得绝情,玄灵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他把百里妃和肇真一起召到春暖阁,抚慰一番后,允许肇真每十天可以去坤西殿看一次百里妃。
这件事肇真十分感激玥儿,但现在皇上住在安华殿,他也不敢单独前来道谢。
“儿臣参见父皇和端妃娘娘!”
肇驹和肇真一起跪下。
“你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找朕的吗?”
“正是。”
肇驹仰起头,脸上带着不平之色,他瞥了一眼玥儿,恨恨地将头转开,玥儿心中一痛,因为她看到肇驹眼中的异样,显然他的心绪还没有平复。
“你们找朕做什么?”
“父皇,儿臣听说您拨了十五万两银子,要重建藏画阁?”
“不错。”
“这藏画阁重建用得了那么多钱吗,是否有劳民伤财之嫌?”
玄灵不悦地皱眉。
“你知道什么,重修藏画阁,朕是用的封桩库,没用国库一纹钱,谈何劳民伤财?”
肇驹哦了一声,又道:“父皇,儿臣还听说您下令,要三天后在崇文馆举办一场书画捐鉴会,凡三品以上官员,每人要献出五幅书画藏品,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是三幅,这些藏品必须是他们手中最有价值的,如有藏私,会受到重罚?”
玥儿还没听玄灵说过这事,这应该是他今天上朝突然想出来的主意,还没来得及跟自己讲。
“是啊,藏画阁重建需要藏品,朕这个想法怎么了?”
“您还鼓励民间捐出书画,凡属珍品,要给予奖励?”
“不错。”
“父皇,儿臣斗胆犯上谏言,此事做不得!”
玄灵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
“父皇,藏画阁刚刚经历血的教训,那些藏画收藏在一处,极有可能毁于一旦,而且,大臣们收藏不易,父皇用藏画阁的名义让大家献出书画,此事恐有逼捐之嫌,儿臣劝父皇三思。”
玄灵面色一下变得冰冷。
“谁说的逼捐,你告诉父皇!”
“谁说的不要紧,关键是有谣言,说您借机盘剥,恐有损威名。”
“什么谣言?”
“搜刮民脂民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