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儿眼睛睁得溜圆,哦了一声,道:“你敢在背后叫娘为王妈妈,就不怕我告诉她?”
“去呀,去呀,你的身份是霜叶馆的小姐,跟一个丫环斗气,她会更快赶你走!”
“不,娘千里迢迢把我从江南把我买来,怎会轻易把我卖掉?”
“你知道我们要找什么样的姑娘,不光要有样貌,还要钟灵毓秀,你要是蠢笨不堪,娘也不能往你身上烧钱。”
绿萝能说出钟灵毓秀,也算沾了点文气。
“你,你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是说的实话,免得你做白日梦,一个杂技班的绳伎,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连大字都不识,还怎么艳冠京华,天下无双?你知道一百两银子是什么身价,王妈妈以前买的姑娘,哪个不是一千两以上,最贵的是一千两黄金!”
玥儿双拳紧握,恨恨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识字,你怎么知道我只值一百两?”
绿萝嘲笑道:“难道你值一千两?我告诉你,王妈妈带出来最有出息的女儿是石榴子,石榴子小时候就是王娘一千两黄金买的,你知道她后来嫁给谁?她嫁了前参知政事王柏,你知道参知政事是什么级别的官?”
玥儿小声道:“不就是个副宰相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正妻!”
“哟,你还想当正妻,比副宰相大的,可只有宰相大人和当今皇上了,您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我告诉你,王妈妈行事果决,她曾经花一千两银子买过一个姑娘,只教了五天,就一百两卖到窑子去了,你是一百两,我觉得呀,你撑不过三天!”
玥儿睁大了眼,贝齿紧咬,自己若是做得不好,王娘一定会弃若敝屣,把她卖到窑子去。
绿萝看到玥儿脸上露出惊惧之色,心下得意,她双手叉腰,道:“所以,你有什么孝敬姐姐就拿出来,不然我在王妈妈那里说几句坏话,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三天都待不下去!”
玥儿露出愤愤之色。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孝敬你,但我有朝一日会栖上枝头,教天下人仰望!”
“呦,好大的口气,你把自己比作凤凰吗,我看今晚你还是想想七天后的四馆花会,到时滚蛋,别哭着来求我给你讲好话!”她撂下这句话,一转身朝门外走去。
“绿萝,你要去哪儿?”玥儿忍不住问道。
“我出去转转,买点吃的,这一趟出去,可把我憋死了,口里淡出个鸟来!”
“这么大院子,就我一个人?”
“是啊,这院子是新买的,佣人都还没雇齐呢,王妈妈带了宝珠出去,今晚可不一定回来。”
“那,那我一个人,有坏人进来怎么办?”
夜幕拉上,花园里传出秋虫朦胧的鸣声,有风掠过。
绿萝朝门口走去,过了玄关,冷笑一声。
“有坏人,也不会看上你这个小排骨精,不过,鬼就难说了,听说这里以前闹鬼,所以王娘只花了三万两银子就买下了。”
其实绿萝是胡说,这院子并没闹鬼,她是吓唬玥儿,三万两银子在大崋朝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到。
玥儿看看自己身材,瘦是瘦了点,那是因为在杂技班吃得很不好,要说排骨精,还差得远。
“哦,绿萝姑姑,那您也小心点,我听说夜路走多了,都会碰到鬼的。”
绿萝以为玥儿会惶恐,谁知她小小年纪,不但没有胆怯,还叫她姑姑,气得一跺脚,骂道:“杂技班来的小贱人,我看你能在这里住几天!”
咔地一声,院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霜叶馆里黑乎乎一片,一盏灯都没点,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但玥儿反而十分坦然。
一轮圆月从云中穿出,分外皎洁。
玥儿在花园中前行,她的神情慢慢变了。
走到一块草地上,玥儿面朝西北慢慢跪下,她撮土为炉,插草为香,轻轻唤道:“爹——”
玥儿露出悲怆的笑容,她从怀中取出两块玉佩放在地上,这两块玉佩只比指甲盖略大,但玉色纯净、晶莹剔透,上面各刻着一个字,一块是萱,一块是芷。
“萱儿回来了,但芷儿,她,她永远回不来了——”
玥儿泪流满面。
“我不是什么玥儿,也不姓桑,我们冉家清白干净,没有出过不肖子孙,您说,做人要高尚纯洁,怀瑾握瑜,心若芷萱,所以给我起名叫知萱,给姐姐起名叫知芷。”
原来这玥儿的真名叫冉知萱,她并不是一个出生在杂技班的普通绳伎。
“爹爹,您放心,我已经想办法回到京都,虽然还是贱籍,但只要有人出钱,就可以更改身份,现在世上没人知道我的出生来历,无论我身在何处,处于什么险地,我一定会坚持下去,因为现在只有我了,我是我们冉家唯一的希望!”
这玥儿,正是五年前在陆家桥上被抛入河中的小女孩,她并没死,而是被百花班救下的冉知萱。
一片乌云遮住月色,花园阴暗下来。
玥儿跪在地上,嘴唇微动,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此时已是一更。
玥儿最后拜了三拜,小心地将玉佩用手绢包好,收入怀中,这才起身向漪月楼走去,花园后面一间阁楼虽然只有两层,但非常大,玥儿走过去,看到楼上挂了霜叶楼三个字,她扒着窗户一看,里面空空荡荡,还什么东西没有。
漪月楼在霜叶馆的最里面,十分精致,这座小楼里面倒是放着桌椅,好像一应俱全,她正准备上楼,远处仿佛有女子的哭声,玥儿侧耳倾听,又只听见虫鸣,她以为是错觉,便走到楼梯旁打算上楼,但那依稀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玥儿胆子奇大,她在杂技班什么苦都吃,做错事一个人睡柴房也是常有,所以并不害怕鬼神,此时心中好奇,便寻声走了过去。
绕过一座假山,玥儿发现漪月小楼后面还有一间院子,院门用篱笆隔开,轻轻一推就开。
这是后院,虽然被人打理过,但四边还是杂草丛生,院中有几棵老树,倒也枝繁叶茂。
玥儿站在院中仔细倾听,并未发觉有女人的哭声,她四下一望,只见院墙边上有几间小杂屋,还有一堆垃圾、一架破云梯,那云梯很长,虽然断了,还有丈许,想来是用来修缮院楼用的,此外还有一些垃圾,一口废井在院子的一角,她走到井边向下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在下面哭泣,但这废井不深,一眼见底,虽然看不清有什么,但肯定没人。
院子里的两间杂屋,不久前应该住过人,里面丢着几床破棉絮,地上还有破瓢盆,她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难道是我听错了?”
玥儿心里狐疑着,她可不信闹鬼这一说,一边想着,一边回转身子往来路走。
出了后院,玥儿径直来到漪月楼下,她转了一圈,直接上了三楼,迎面是一道精致的雕花木门。
玥儿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一股淡淡的书墨香味便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极其简约雅致的书房,对面一排全是窗户,一侧是个书架,上面有书卷和玉器,书架边上放着一张几榻,显是给主人看书累了用来小憩。
临窗的位置有琴台,台上放着一架七弦古琴。
玥儿走过去,将窗户全部推开,霜叶馆一半的景色便收入眼底,只见其它小楼影影绰绰,互相呼应,虽然霜叶馆的地方不是太大,但在京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江南风格的园林,三万两银子买下是捡到大便宜。
那架七弦琴虽然擦得干净,但琴弦上还是沾了灰尘,显然很久没人弹奏,玥儿弹拨了两下,琴声清亮,这居然是一架不错的古琴,她在百花班用的是琵琶,每次表演绳技,都会有一段反弹琵琶。
看着古琴,玥儿有些感伤,七岁之前,她和姐姐每日的功课是读书写字、画画弹琴,一家人何等幸福,但转眼间家破人亡,她被充为官奴。到丽春院后,姐姐受虐而亡,她悄悄逃跑,又差点被抓回来打死。
书房正中是一张大书桌,案板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块白玉卧佛镇纸,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写意,苍山染血,一勾弯月正当空,让人惊异的是,画面右侧,居然用工笔的手法画了几片红叶,颇为耐人寻味,这幅画,是写意与工笔的结合,虽然技法还有些稚嫩,但画意超然,不失为一幅佳作。
画上用瘦金体写了一行字——昨日青青今日丹,这幅画只这一句,画意便呼之欲出,落款极简,只有八个字——丁卯小瀛山曹九。
玥儿看着画,只见画面并没泛黄,显然是新近才挂上,可能是那个江南富商买这间院子时,刚刚挂上,应该不是名家所作,她不知道谁是曹九,这么有意境的一幅画,画家居然起了个俗名。
转过身,看到桌上有纸笔,玥儿便拿起一支毛笔,她手上微微发颤,轻声道:“自从爹爹出事,我就再没摸过笔,不知道还会不会写字?”
玥儿出了一会神,轻轻放下笔,走出了书房。
第二间居室是个小屋,只有一扇窗户,里面放着水器、镜子和梳妆台,这些都是新置办的东西,玥儿点点头,暗道:“绿萝不是说我只有七天,看这些,王娘应该是有长久打算吧?”
小屋后面是一间卧房,里面有一张大床,床上只有蚊帐,里面只有床板,连垫被都没有,更没什么被褥,打开柜橱,一个个都是空的,连件保暖的衣服都没有,显然这里还没置办好,绿萝让玥儿上来睡觉,根本就是有心刁难。
玥儿皱皱眉,现在已是深秋,晚来夜寒,这要是没有被褥,晚上非生病不可,她回到书房关上窗,看着书架上的书卷发呆,暗道:“这怎么办,难道晚上我就这么干睡,还是把蚊帐卸下来裹着睡?”她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面只有两套练功服和一个化妆的宝奁,其他什么都没有。
想了一会,玥儿下楼,在霜叶馆里转了一圈,找了半天,发现其他地方还不如漪月楼,里面连家具摆设都没有,也不知道绿萝自己要睡在哪,心里暗道:“那个坏女人,一定是算计好了,故意刁难我!”
正在泄气,玥儿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后院的杂屋里有破棉絮,于是来到后院又进了杂屋,走近那床破棉絮,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并没有虫子,闻了闻,虽然有些味道,但还不算臭,于是抱了起来。
“绿萝,你给我记住,明天要是不收拾你,我就跟你姓!”
玥儿心里暗暗咬牙,她这么想着,看到屋角还丢着一根丈许长的麻绳,不由一喜,便一起抱起。
回到漪月楼上,玥儿把破棉絮铺在床上,又把麻绳系在床的两端,她以前在百花班,每天睡前必修的功课,就是下腰、压腿、倒立和在绳上练平衡,有事还会跟杂技班的辉哥学学剑法,她已经养成习惯,不这样做就睡不好。
做完功课已近二更,玥儿来到梳妆的小屋,这里有水缸,缸里有清水,她洗漱一番,在床上铺了几层干净的宣纸,又把破棉絮盖在宣纸上,这才小心地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天蒙蒙亮,玥儿就从浅睡中醒来,这一觉她睡得实在不舒服。
起床收拾一番,玥儿对着镜子把头发扎成一束,在脑后挽了个垂髻,又把麻绳和破棉絮收进衣橱,站在窗口弯腰压腿。
一直等到鸡鸣三遍,绿萝才提着一个包袱,睡眼惺忪地从下面上来,她看到玥儿的样子,伸了个懒腰。
“我的大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这里很清静,对了,你睡哪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嘿嘿,我自然是睡在佣人小屋了,小姐,您这副妆扮,王娘看到,一定会耻笑!”
“咦,你怎么不叫称王娘为王妈妈了?”
“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哼,小心哪天说漏了嘴,没好下场!”
“是吗,我什么下场您可看不到,小姐您可就只有这七天,七天之后,我敢打包票,不会住在这里了!”
玥儿冷冷一笑,在梳妆台前端坐下,把发髻打开,道:“那好啊,我去哪里,一定带着你,当小姐吗,总要有个使唤的丫头对不对?”
“这您可做不了主,我只是入了奴籍,可不是那种往窑子卖的小姐!”
“你再说一次窑子看看!”
“怎么,我的大小姐,想威胁谁?”
“威胁你怎么了?”
玥儿身子霍地站起,啪地一记耳光甩出,绿萝只觉脸上火热,脑袋嗡嗡作响,不由又惊又怒,伸手便去撕玥儿的脸,但她一出手,右手拇指就被玥儿抓住,一道剧痛传来,她一声痛呼,身子被扭弯在地。
“你再说一次小贱人试试!”
玥儿一只脚踩在绿萝背上,她是绳伎,力道岂是绿萝这种女子可以比,况且绿萝比她也高不了多少。
绿萝痛得杀猪般惨叫。
“不,不敢了,我不敢了!”
“如果再无礼,怎么办?”
“再,再无礼,你就把我手指拗断!”
“你对天发誓!”
“好,我发誓,我发誓不敢了!”
“不管我在这里待几天,你见到我,都要叫我玥儿小姐。”
“是,是,应该的。”
玥儿哼了一声,手一松,绿萝张着的嘴才合上,她连退数步,一脸惊惧,痛苦地朝手指吹气。
“你给我记住,如果没有欺负人的本事,就不要去欺负人,不然只会自讨苦吃,我可不是以前你随意欺负的那些小姐!”
“是,是!”
绿萝身子微微发抖,心中暗忖:“我要不要告诉王妈妈,让她来惩戒这小贱人?”随即想到是自己惹事在先,如果这小贱人告状,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只得忍下怨恨,讪讪站在玥儿身后。
玥儿只当没看见绿萝眼中的怨恨,再次在梳妆台前坐下。
“给我梳头。”
“是,是,玥儿小姐,您要梳什么样的?”
“你给我梳个凌虚或祥云髻吧,我喜欢那种样式。”
玥儿轻抚着自己的青丝,淡淡说道。
凌虚和祥云髻是把头发交拧成型,如云盘回,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子才用此发型,所费时间颇久。
“玥,玥儿小姐,这两个发型现在梳不来。”
绿萝嗫嚅着道,心里奇怪,这杂技班的丫头居然想梳这么复杂的发髻。
玥儿皱了皱眉。
“是因为你不会吗?”
“不,不,是因为没有定型和盘髻的宝奁,况且,凌虚和祥云髻要饰品来点缀的,现在我们刚搬过来,娘还没买来!”
玥儿哼了一声,道:“好吧,那本小姐将就点,你就给我梳一个飞仙髻好了。”
绿萝心里暗骂,嘴上却不敢怠慢,道:“是,是,绿萝这就给小姐梳理飞仙髻。”
玥儿冷笑,心里暗骂,口中道:“对了,你跟我说说七天之后在霜叶馆有个小花魁之争,为什么我七天之后会被卖走?”
“小姐,您不知道,京城十八家会馆,每三年都会有一场小花魁之争,谁能夺得第一,谁就奠定了以后的身价,那些王公贵族一掷千金,只为得到花魁一笑,而且,小花魁以后第一次出阁的身价,可是高达上万两银子的!”
“哦,京城的十八家会馆是不是最好的?”
“那是当然,王妈妈以前的会馆,两次进入小花魁之争!”
“哦,那夺过小花魁没有?”
“真是可惜,还从来没有。”
“连那个石榴子姐姐,也没得到吗?”
“是啊,石小姐那一次先胜了两场,本来胜两场基本锁定了小花魁,可是那一年祝婆婆培养出一个绝世无双的沐婉琳,她后面连胜三场,一举夺得小花魁。”
“沐婉琳,我好像听说过这名字,她后来在哪里?”
“本来司空大人看上她,有意纳她为妾,但她却偏偏看上一个穷书生,卷了细软跟他私奔,把祝婆婆气得吐血。”
在崋国,风月场分为三层,第一层是青楼会馆,需有身份之人才能进出,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小姐会出题考试,若是看不上,就算花钱也进不去;第二层是怡红院之类,花不同的钱,找不同的女子喝酒行乐,第三层就是绿萝说的窑子,只要给钱,就可以挑小姐行乐。
青楼小姐需要从小精心培养,她不但要会诗词歌赋,还要有其他才艺,从相貌到气质,都要在万人之上,她长大了不一定卖身,可以在恩客中选出自己喜欢的男子去相随,只一点,她们出阁费用极高,往往要十万两银子以上,有些青楼小姐也有卖艺不卖身的,出阁后坚持所爱,她们在史书上往往也能留下才名。
玥儿问道:“小花魁很难得吧,王娘已经参加过两次,怎么还不金盆洗手?”
绿萝撇撇嘴,道:“这我就不知了,也许她是女儿得不到小花魁不甘心,也许是舍不得离开京城,大风城的繁华,可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
“十八家会馆,是不是有十八个我这样的女子来争小花魁?”
“才不是,小花魁每三年才争一次,每次只有四家会馆有资格。”
“哦,这四家是怎么选出来的?”
“有三家是谁出钱多选谁,还有一家是抓阄。”
“啊,那霜叶馆是抓阄才得到的机会?”
“可不是,前两次都是买的,这一次是抓阄,不然您哪有机会,王妈妈就是手气好,抓到阄,才下决心留在京城再干一场,她原来的会馆刚刚卖掉。”
“娘原来的会馆,是不是醉香居?”
“是啊,小姐您挺聪明的,我估计王妈妈昨天去醉香居,一定是磨着莹妈妈把她以前的家当搬一些回来,要是全部买新的,可是花费不起!”
“你说的醉香居,老鸨是不是叫莹莹姐?”
“是啊。”
“对了,这间霜叶馆,以前是做什么用的,主人是谁?”
“这个我不太清楚,好像这里曾经也是一间会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被官府查封,一封就是十几年,直到去年才解禁,开始被一个江南富商买下来,他派人修缮和维护花园,可是,还没搬进来就犯了事,只好变卖家产,所以这里只布置了一半不到,就连院子一起卖给王妈妈。”
玥儿点点头,难怪后院有人居住过,原来是有打理花园的佣人住着,只是奇怪现在怎么不在了?她并不知道,王娘有一套班子,打理花园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买下这间霜叶馆时,她就把原来的人辞了。
“小姐,我听说霜叶馆的风水不太好。”
“怎么?”
“您看,后院那边就是内城的皇宫,我听说,我们这里正对着里边冷宫的大门。”
“你进过皇宫吗,听谁说的?”
“小相国寺的和尚说的,我哪有机会进皇宫。”
此时飞仙髻已经盘好,玥儿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只见镜中的女子清莹秀丽,和昨日气质完全不同,好像换了一个人,不禁莞尔一笑。
忽然,院门口传来啪啪的拍门声。
“开门,开门,里面有活着的人没!”
这声音十分粗鲁,不像好人。
绿萝有些惊慌,道:“不好了,王妈妈不在,不知来的什么人,我们怎么办?”
玥儿皱眉道:“这一定是地痞流氓,这种人我在百花班见得多了,要么用钱打发,要么请人把他们打一顿!”
“可是,现在霜叶馆只我们两个,我们既没钱,也不能打,要不悄悄从后门溜了?”
玥儿哼了一声,道:“没出息,一班小流氓,本小姐可不怕,走,我们出去瞧瞧!”
绿萝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自己没听清,却看见玥儿小姐三步两步下了楼,哪有青楼名媛应有的风范,只得硬着头皮跟上,道:“小,小姐,您千万不要惹那些人,一切等王妈妈回来再说!”
门外有人骂骂咧咧开始拿东西砸门。
玥儿来到门口,喝道:“什么人在这里放肆!”
外面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新会馆开张,居然没知会柳二爷一声,这是不想做生意吗?”他的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阵呼喝声,好像有七八个人。
玥儿冷笑道:“谁说我要做生意了,柳二爷是个什么东西?”她只依稀听说,大崋最神秘的组织是一个叫杞花宫的帮会,帮里全是女子,但天下没有一个黑帮敢惹她们。
外面那人大怒,道:“西门柳二爷,这一片都是他老人家罩着,你家主人是谁,快喊她出来,不然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里!”
在大风城,有三派势力,西门是柳二爷,东门是戴三爷,戴三爷名叫戴小宝,南门和北门是白爷百里光,因为百里爷叫起来不顺嘴,所以又叫百爷,但百爷和白爷分不清,大家也就习惯称他为白爷了。
在三派势力中,人最多的是白爷,他一人独占两门,地盘最大,但戴三爷最有钱,因为东门赌坊最多,而柳二爷据说是行伍出身,以前当过将军的亲卫,也干过斥候,后来追随的主将犯了事,他解甲归来,混起了黑帮,因为柳二爷的行事和其他两位格格不入,所以白爷和戴三爷将他恨入骨髓,总欲除之而后快。
最近三位黑道老大因为争夺大风城外卫城的地盘,发生了械斗,最后惊动了官府,派出城防军才平息骚乱。
玥儿初来乍到,她哪里知道柳二爷是什么人物,当下双手叉腰,喝道:“你敢——”她对绿萝道:“给我开门!”
绿萝胆战心惊,道:“不行,不管怎么说,您现在都是霜叶馆的姑娘,不可以抛头露面,尤其是在这种地痞流氓面前!”
玥儿想了想,取出一块纱巾蒙在脸上,道:“你越怕他,他越嚣张,好了,现在你去开门!”
绿萝硬着头皮把门打开,玥儿一步跨了出来。
只见门外站着七八个汉子,这些人手里拿着木棍,一副凶恶的样子,当先一人身高七尺,一身肥肉,头顶扎着一块方巾,已分辨不出颜色,脸上胡子拉碴,敞着怀,腰里别着一把短刀,下身穿一条灯笼马裤,黄不拉几,黑不溜秋,很是不堪。
远远的还围着不少人看热闹。
玥儿打量着眼前这人。
“你就是柳二爷?”
那人看着玥儿,摇摇头,道:“小丫头,这事用得上二爷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么,我胡三就能摆平,你是谁,喊你家老鸨出来!”
玥儿冷笑道:“胡三,原来你是柳二爷的一条狗,你们在这里要干什么?”
那胡三嘿嘿笑着,道:“不错,我胡三就是柳二爷的狗,你去打听打听,在西门,哪个外面混的不以柳二爷门下走狗为荣,我告诉你,在这里开会馆,每个月要准备一百两银子,少一个子都不行!”
“准备这么多银子干吗?”
“当然是孝敬二爷的,你懂不懂规矩?”
玥儿冷笑道:“好,本姑娘是不懂规矩,但就算柳二爷亲自来了,我送他的也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玥儿迈步上前,道:“请——出——”
两人此时相距极近。
胡三大怒,叫道:“不知轻重的臭丫头,你是什么身份,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他举起手掌,正要一掌拍下,却是心口一凉,他腰上的短刀被玥儿抽出来,一下抵在心口上。
所有人都呆愣在那里。
胡三脸上肌肉抽搐,道:“你有狠就插下来!”
“插下来又如何?”
“老子哼一声就是你养的!”
“你也配!”
玥儿怒骂一声,一刀落下,插在胡三大腿上,用力一绞。
胡三杀猪般嚎叫一声,顿时痛得弯下腰来。
玥儿抽刀后退,鲜血流出,她居然没沾到衣衫。
“你哼几声了?柳二爷手下原来是这种货色,真是丢人!”
按照大风城混混的规矩,这一刀如果胡三一声不吭接下,那是他狠,但现在发出惨叫,就是输了,不过两边没有事先约定,这一刀也可以不算,胡三可以请玥儿再插他一刀。
看到大腿上血流如注,胡三脸色苍白,终于没勇气再让玥儿插他一刀,这丫头下手太狠,插进来还绞一下,不叫出声才怪。
“你,你给我等着,柳二爷会亲自来找你算账!”
“好啊,那本姑娘就在此恭候!”
胡三对那几个大汉道:“我们走!”
“慢走不送!”
“不必客气!”
胡三一行人走出去三四十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请叱。
“站住!”
胡三一转身,只见一道流光闪电而至,他来不及反应,只觉头上一凉,发髻连着方巾一起被射落,夺地一声,一把短刀插在不远处一棵树上颤动不止。
玥儿哼道:“刀还你,就这点本事,以后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说完转身进了大门。
胡三冷汗直冒,刚才这一刀,只要再低一寸,自己就报销了,这间霜叶馆的后台老板到底是谁,一个小姑娘就这么厉害,有没有更厉害的主人?
院门内,玥儿手摸心口,心头咚咚直跳,刚才那把小刀可不是她平时训练的飞刀,要是弄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绿萝吓得脸色煞白。
“小姐,那些人刚才要是一拥而上,您怎么办?”
“还能怎办,转身就逃。”
玥儿说得很轻松,但她知道,大风城不同于其他地方,这些混混上门闹事是求财,唬人可以,真要做出格的事,未必有那胆子。
“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再冒险了,要等王妈妈回来处置,她老人家摆平这些事,还是很有经验。”
“好,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小心。”
玥儿说完,拍拍手进了花园,她弯腰伸腿,只觉有这么好的练功之地,比起百花班只能在船上或荒郊,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辰时刚过,院门外响起喧闹声,接着有人拍门,绿萝喜道:“是王娘回来了!”她屁颠颠跑去开门。
大门一开,王娘带着十几人走了进来,他们抬着大箱小箱。
王娘对身后一个灰衣老人道:“莫管家,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那老人长了一张弥勒脸,却是海下无须,他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是,王娘信任老莫,老莫一定鞠躬尽瘁。”
王娘点点头,看到绿萝向她欠身行礼,板着脸问道:“玥儿小姐呢?”
“她,她刚刚洗漱完,正在花园里压腿练功呢。”
“胡闹,谁让她出来的,她现在是小姐了,须得足不出户,要进花园,也要将闲杂人等屏退,这些规矩你没告诉她吗?”
“是,是,玥儿小姐很有主张,奴婢不敢擅自约束。”
“哼,规矩我会慢慢教她的,让她去漪月楼好生候着,尚先生一会就到,她今天的功课是读书识字,今天不单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要学会默写一首唐诗!”
“是——”
绿萝心里幸灾乐祸,口中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王娘皱着眉道:“今天给她炖两盅冰糖雪梨,别的不准给她吃,饿她一天,看她还有力气乱跑!”
“是,奴婢遵命。”
绿萝转身吐吐舌头,一溜烟跑进花园,就看见玥儿正在摘盆景中的金橘,不禁吃了一惊,道:“小姐,您在干吗?”
玥儿笑道:“我饿了,摘些果子吃,对了,我们早上吃什么,有点心没有?”
绿萝忙拉着玥儿朝漪月楼走。
“天啊,我的大小姐,这个怎么能吃,你洗都不洗!”
“这有什么关系,你没听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唉,小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王娘说了,不许你随便乱走,她要是知道你打了胡三,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罚,而且今天你没点心吃!”
“不吃点心,那稀饭馒头也行。”
“王娘说了,你不准吃饭!”
玥儿有些生气,暗道:“这老巫婆想干嘛,给我立下马威吗?”
上了楼,玥儿进了书房,随便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是一本佛经,她只看了几行,便索然无味插回去。
绿萝暗笑,你这丫头不过是个绳伎,装模作样能认识几个字?
玥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绿萝,那个小花魁之争,是有哪四家参加?”
“除了我们霜叶馆,另外还有三家,排第一是祝婆婆的三生阁,第二是孟妈妈的饮碧小院,第三是莹妈妈的醉香居,三生阁的祝婆婆最有钱,她和王娘本来有表亲,但不知怎么从小就结下仇怨,祝婆婆为那个慕容七儿花重金打造三生阁,据说已有人为她三年后出阁下了重金。”
“慕容七儿,她很厉害吗?”
“是啊,大家都认为这次的小花魁,非慕容七儿莫属,因为她不但长相俏丽,书法和舞蹈都是一绝,她的剑器舞非常好看。”
玥儿觉得自己最有把握的,应该是舞蹈,毕竟她从丽春院逃出来后,一直在百花班练杂技、弹琵琶,身段技巧和舞蹈基础相近,看来这个慕容七儿是她最大的对手。
“你见过慕容姑娘吗?”
“没有,连王娘都没见过,祝婆婆藏得跟个宝似的。”
玥儿还想问问其他两家的情况,听到楼梯响起脚步,王娘带着一位耄耋老者和一个小书童上了漪月楼。
这老者是个三角脸,一头白发梳得油亮发光,一身深褐色的锦缎长衫,头上戴着转角幞头,手上拿着一个翠玉鼻烟壶,显得养尊处优,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他身后的小书童只有八九岁,模样乖巧,背上背着一个大书箱。
“玥儿,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文达先生,你称他尚老吧,文达先生学贯古今,在我们大崋可是数得上的宿儒,你跟他老人家学,一定获益匪浅,尚老,这就是我家玥儿小姐,桑玥羽。”
“是,玥儿见过尚老。”
玥儿小时候在京数年,还未听过京城有一位这样的宿儒,心里存疑,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
那尚文达打量了玥儿一眼,眉宇间带着极度的傲慢,点点头算是回礼。
“尚老,请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嗯,现在吧。”
“是,您请。”
尚文达瞥了一眼王娘,道:“尚某上课,一向不喜欢旁人在边上,这里留个使唤的丫头,端茶送水便成了。”
“是,是,那妾身先告退了。”
王娘讨个没趣,退到门口,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道:“请先生严格管教,她要是不听话,就狠狠责罚!”
尚文达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等到王娘下了楼,尚文达的小书童利落的把书箱打开,从里面取出教具放在桌上,同时还取出两碟精致的点心,那是一碟栗子糕,一碟太师饼。
玥儿看到点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她从昨晚到现在可没吃什么东西,刚刚虽然吃了几个金橘,也不怎么顶饥。
绿萝沏上茶,小书童挥挥手,示意她到门外去等着。
“好,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尚文达给玥儿看了座,又问道:“你识字么?”
玥儿点点头。
尚文达拿起纸板,蘸饱了墨,在上面划了一横,道:“这是什么字?”
“一!”
尚文达又添了一横。
“这是什么字?”
“二!”
“现在这是——”
“尚老,这是三!”
尚文达呵呵一笑,又添了一横。
“这是什么字?”
玥儿心里想笑,冉家可是名门,七岁以前爹爹一直教她识字读书,这老先生真当她是白痴,于是正色道:“先生,没有这个字!”
小书童听到这个回答,扑哧一笑。
尚文达以为玥儿会说四,正好嘲笑她一番,想不到被揭穿,顿时老脸有些挂不住。
“好,那你会写什么字,写出来给老夫瞧瞧!”
“是,先生,我若会写几个字,先生可有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
尚文达一脸狐疑,玥儿露出狡黠之色。
“一个字一块点心如何?”
尚文达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好,小丫头是看上老朽的早点了,你要是有本事,全给你吃!”
玥儿起身上前,提起笔蘸好墨汁,在纸上写下桑玥羽三个字,她的笔法十分生疏,墨汁都滴了几滴在纸上,但字写得十分完整,并没写错笔画。
尚文达一脸愕然,王娘跟他讲这位小姐完全不识字,要自己从头教起,想不到她会写自己名字。
“尚老,玥儿写对了么?”
“不错,不错!”
玥儿嘿嘿一笑,一枚栗子糕塞入口中,手上又拿起一块太师饼。
三块点心转瞬即没。
尚文达被玥儿的吃相吓到,摇摇头道:“你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一天,一天而已。”
玥儿嘻嘻一笑,觉得应该笑不露齿,又掩上了嘴。
“你会背唐诗么?”
“会啊,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尚文达连连摇头,道:“不行,你背的是黄口小儿的诗句,和你的身份不符,你应该知道些大人的诗。”他提笔写下一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玥儿看到尚文达写字不快,一笔一画貌似工整,却没什么根骨,骗骗外行人尚可,要骗自己却还不行,不由皱起眉来。
尚文达得意地道:“我看你认识多少字,你把这首诗念一遍给我听听!”
玥儿道:“这是唐朝诗人元稹的《离思》,我见过。”她念了一遍,音韵颇准。
尚文达惊奇之色更甚。
“王娘说你没读书写字过,怎么都认识?”
玥儿拉住衣袖,伸出两根手指一比。
“王娘跟您谦虚啦,我小时候学过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尚文达将自己写的离思撕掉,丢进废纸篓。
“你把刚才那首诗默写一遍,默写出来,这两碟点心都给你!”
玥儿嘿嘿一笑,道:“好啊。”她拿起一张宣纸折好格子,提笔又写起来。
这一次比刚才写名字时好了不少,一笔一捺甚是工整,没有墨滴滴在纸上,等到一首诗默写完,后面几个字已经十分流畅。
尚文达道:“你握笔的姿势有些不对,不过还是有很好的基础,可恨王娘骗我,你的课程不能这么教了,要改!”
玥儿暗笑,我握笔怎么就不对了,小时候爹爹可是手把手教我们姐妹的,你是宿儒还是假道学?
“尚老,您要怎么改?”
“我看你基础还不错,直接给你教点难的。”
尚文达说着从书箱里取出一卷帖子,道:“这是欧阳询化度寺塔铭的拓本,你给我临帖看看。”
玥儿奇怪地看了尚文达一眼,道:“尚老,您没看错吗?”
尚文达翻着帖子,怒道:“我看错什么,欧阳询化度寺塔铭,最适合女子临帖,我要你写这个有错吗?”
玥儿撇撇嘴。
“尚老,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意思?”
“这本帖子封面是化度寺塔铭,内里却是九成宫醴泉铭,难道您买了无良商家印错的劣等字帖而不自知?”
“什么?”
“您看这句,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此则隋之仁寿宫也,这不是九成宫醴泉铭时什么,难道尚老一直用这本字帖而不自知?”
尚文达怔了半晌,一时老脸通红。
玥儿掩嘴一笑,道:“尚老,您这是误人子弟啊,不知道王娘请您上课,是多少钱一天?”她毫不客气把两碟点心拿到面前,一边说话,一边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尚文达一拂袖子起身,恨恨道:“无礼,太无礼了,你这个学生我教不了,我走!”
玥儿对外面叫道:“绿萝,送尚先生。”
绿萝正倚在门边打盹,听到呼唤吓了一跳,推门道:“小姐,就上完课了?”
尚文达还以为玥儿会挽留,自己可以好好教训她一下,谁知她居然直接送客,尚文达砰地一声摔门而出,气呼呼地下楼而去。
进了花园,迎面走来王娘。
“咦,先生,您怎么就走了?”
“气煞老夫也,让你家妈妈先好生管教姑娘,再来请老师,这实在欺人太甚!”
王娘一头雾水,眼见尚文达甩袖而走,急忙朝漪月楼走去,她走得匆匆,将尚文达的小书童撞了个人仰马翻。
来到楼上,只见玥儿正坐在窗口手抚古琴,做沉思状。
绿萝看见王娘脸色不对,忙叫了一声。
王娘沉着脸问:“玥儿,你怎么把尚先生气跑了?”
“娘,我没有气他,是他自己不好意思跑了,您看看,他捡来一本字帖,说是欧阳询的化度寺塔铭,这不是骗人吗?”
“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娘一头雾水。
“娘,这明明是一本九成宫醴泉铭,这位尚先生,乃是一个骗子,他根本不是什么宿儒,而是一个假道学!”
“什么?我们会馆一直是请尚先生上启蒙课,他,他竟然是一个骗子?”
王娘一脸疑惑。
“是啊,不过启蒙还是没问题,读书写字,原也不必什么宿儒,一般的先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