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气得身子发抖,指着肇驹道:“朕下令是对所有的大臣,根本没有惊动民间,哪来的民脂民膏,就算搜刮,也是官脂官膏,况且书画收藏是文人雅事,你竟敢用逼捐、盘剥、搜刮之词来责问父皇,你,你居心何在!”
玥儿看到玄灵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发怒,连忙劝道:“陛下息怒,穅王殿下也是为您名声着想,他是一时口不择言。”
玄灵哼了一声。
“民间藏画,更可能毁于一旦,而且那些书画未经处置,会发黄、发霉、生虫,朕也是为了保护这些画作,才想到这个主意,经过上次的意外,这次新的藏画阁不但是用砖瓦建造,而且专门配备好水龙,一旦失火,马上可以扑灭。”
“是,儿臣只是上言劝谏,此事需要慎行。”
玄灵强压怒火。
“哦,那你说怎么办?”
肇驹咬咬牙,道:“书画捐献可以开,但应自愿,要是不愿捐,父皇可以按市价买,这样做,天下为赞。”
“哼,你以为朕那样做,就不会落一个强买强卖的名声?”
“这个,父皇可以请欧阳先生他们来品鉴,他们做事公正,不会有人说闲话。”
玄灵看着跪着的两人,问道:“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肇真忙道:“儿臣不是,儿臣以为捐献应为自愿,不定数量为佳。”
“你们两个贸然闯来这里,真是不知所谓,完全不知父皇的心意!”
肇驹和肇真低下头去,他们还真不知道玄灵这么做的用意。
“这次的教训惨痛,所以朕痛定思痛,要把那些传世之画,编成一部画册,再一一雕版印刷,以后就算原画付之一炬,画册也会留个样本流传下去,那样后人就会知道我大崋有如此贡献,但你们只看到逼捐、盘剥和搜刮,完全不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听到玄灵这么说,玥儿觉得他讲的好像也有理。
但肇驹却是固执己见。
“父皇,您这么做是有道理,但大家心里并不这么想。”
玄灵气极,啪地一巴掌打在肇驹脸上。
“你觉得对就去做,大家心里怎么想是他们的事,照你这么说,太宗也不该编撰《太平御览》、《太平广记》了,因为这两部书是掠夺的民间藏书。”
肇驹捂着脸,依旧倔嘴道:“编书是让民间藏书遗失,儿臣不觉得藏富于民不如藏富于国。”
玄灵大怒,又要一掌落下,玥儿忙拉住他的手,道:“陛下息怒,穅王殿下年少无知,并非故意顶撞,他是在跟您探讨学问和见解。”
肇真忙道:“是啊,父皇,穅王哥哥是只知读书,根本不懂您的一片苦心,”
肇驹根本不懂变通,依然犟嘴道:“父皇,此事真的不妥,书画不是文字,想要印刷谈何容易,只怕印刷不成毁了原作,那就得不偿失!”
玄灵顿时怒向胆边生,抬起一脚就朝肇驹头上踢去。
玥儿就在玄灵身旁,一看不对,立刻从后面抱住玄灵的双臂,叫道:“快走,你们两个快走!”
肇真反应快,连忙拉起肇驹向外拖,肇驹有些不情愿,他看着玥儿抱住玄灵,忽然恨恨地一甩袖子,转身而去。
“逆子、你这逆子,你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玄灵气得暴跳如雷,但玥儿使劲拖着他,居然没挣脱。
直到肇驹和肇真走得没影,玥儿才松手。
玄灵气呼呼地上了龙凤御辇,一上车就对玥儿埋怨道:“这逆子,他这两天是得意翻了,居然跑来对朕指手画脚!”
“哦,陛下您是说穅王还是信王,他得意什么?”
“当然是穅王,大鸟国打成一锅粥,他们北边崛起的大京,现在正举兵出击,大鸟国根基已动,指日可亡,这逆子不用去做驸马,所以高兴!”
玥儿啊了一声,肇驹不去大鸟国,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可是现在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到了御画院,玥儿看到湖边停了几艘船,一侧的地上堆了不少木材和砖瓦,应该是准备修建藏画阁。
玄灵心情这才平复下来,他很是满意,看眼前的情形,重修计划和材料准备一起进行,下面的人办事十分得力。
玥儿看到玄灵的心思完全在藏画阁这些地方,不由问道:“陛下,您刚才说大鸟国摇摇欲坠,我们大崋就只坐山观虎斗吗?”
“是啊,他们狗咬狗,咬死一只少一只,是吧,仝大官?”
仝公公在两人身后鞠躬道:“陛下,小的以为,现在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应该马上派兵夺回幽前十六州。”
玄灵点点头。
“不错,今天朝堂上就是讨论此事,你也听到了,但朕没找到适合的人选,所以只能静观其变。”
玥儿想到柳二爷提到的那人,便道:“我们大崋不是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仲修仲老将军吗,他不是合适的人选?”
玄灵有些诧异。
“连你也知道仲老将军啊,他正在南边平叛,那边战事胶着,朕抽他回来不妥。”
仝公公忽然一揖到地。
“陛下,老臣愿带兵前往,收复幽前十六州,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玥儿又吃了一惊,这位仝公公居然请战,而且要自己带兵,他一个太监,哪有打仗的经验,这不是儿戏?
“哦,你愿意去前往?”
“不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小人以为大鸟国气数已尽,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你打算怎么打?”
“老臣的目的,就是一心夺回幽前十六州,别的都不管!”
“很好,你要是有这个决心,朕就封你为并州兵马大元帅,到兵部点五万禁军,明日便动身,并州的周、王、陈三位节度使,七万兵马全由你调度!”
“是,臣领旨,兵贵神速,臣现在就去兵部。”
仝公公跪倒在地。
这话差点让玥儿栽个跟斗,她忍不住开口道:“军国大事,陛下还是要和群臣商议吧,怎能草率行事?”
玄灵哈哈一笑,怕怕玥儿的肩膀。
“这件事一直在商议,就是没有合适的将军人选,你还不知道仝大官的厉害吧,他监军西北的时候,帮朕收复河湟四洲,战功卓著,论战功,朝中大将几乎无人能比,连你说的仲老将军都差了一截。”
玥儿还真不知这位仝公公的来历,听玄灵这么一说,将信将疑,她总觉得玄灵下决断有些草率,但自己又说不上话。
这时两人分开,玥儿去找泽大师,玄灵则是找重修藏画阁的官员询问相关事宜。
泽大师拿到玥儿编辑好的画册,只翻看了两页便拍案叫绝,等到他一口气看完,不由赞道:“好,好,这个比老朽想像的好十倍,不,百倍!”
玥儿嘻嘻一笑。
“可是本宫并不懂绘画。”
“这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懂了,一定会被束缚住!”
玥儿看到泽大师的阁楼里并没有其他画作,不由十分奇怪。
“泽大师,您画了半生的画,为何我在外面从没见过您的作品,而且您画阁里没有自己作品?”
泽大师吹着胡子道:“老朽之作,都是酝酿许久才能画出来,数量那是极少的,外面怎能见到,你以为是苏大胡子那种,随手涂几笔,盖上章就能卖几十上百两,告诉你,那些都是沽名钓誉,根本不配称为画!”
“呵呵,看来您对苏大学士很有成见啊?”
“是啊,这家伙一点正事不做,只会写道德文章,总以为老子文章写得好就是对的,其实根本不懂,像老朽就承认自己无知,能画好画就行!”
玥儿暗笑,这位泽大师说话这么粗俗,却还瞧不起苏大学士,当真是文人相轻。
泽大师感觉到玥儿并不相信,便道:“你一定是受苏大胡子他们蒙骗了,他们的画,只要加上一个意境说,一般人就觉得高山仰止。”
“哦,意境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出一个题,比如赏花归来马蹄香,你画上几只蝴蝶在地上飞,再比如十里蛙声,你画条臭沟再画几只蝌蚪,淡云孤雁远,你画两片羽毛飘落。”
玥儿奇道:“这样的构思,难道不是很精巧吗?”
泽大师露出生气之色。
“你知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吗?”
玥儿觉得泽大师把自己当作玄灵了,连连摇头。
“告诉你,这是唐朝画家张磉的训示,一般人的欣赏,就是容易钻进套路,一看有点意思就以为是好东西,其实它价值不大,真正好的画作,意境、情感、故事缺一不可,绝不是一挥而就,信手拈来。”
玥儿完全听不明白,这位泽大师看来是一位真正的画痴,连玄灵和他比,都要差一截,她不想听泽大师信口开河,连忙找个借口告辞。
想到孟希上次替自己解围,玥儿就往他的画廊去。
画廊外面还是和以前一样,刚走进去,玥儿就吃了一惊,因为里面变了样子,画室中有十几个架子挂起一幅长卷,孟希正蓬头垢面咬着一枝毛笔苦苦思索,他的身上一道白一道绿都是颜料,玥儿走进来,他仿如未觉。
那长卷上是大开大合的山水轮廓,十分雄伟,玥儿见过肇驹拿来的范宽山水画,这完全不是一种风格,范宽的婉约精奇,孟希的粗犷宏伟,玥儿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但在气势上竟远超范宽,不由啧啧称奇。
孟希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玥儿一眼,又转身思索,似乎对外界打扰无动于衷。
凭感觉,玥儿觉得孟希这幅画如果完成,一定可以超越范宽,成为千古经典。她蹑手蹑脚退出画廊,忽然觉得玄灵在书画上极有天赋,这份天赋和眼光,如果在政务上也这样,那他就是个天才。
玥儿在御画院随便逛了几处,就看见玄灵在湖边朝她招手,原来玄灵看完了藏画阁的修复计划,正在欣赏新到的一块黄色的大石。
“玉儿,你看这块石头如何?”
玥儿发现这是一块光秃秃大石,也没什么特色,只是扁圆的样子让人看着想摸一把。
“这是什么石头?”
“这是一块元宝石,你看它像不像一个金元宝?”
玥儿点点头。
“陛下,它只是像个元宝,又不是真的元宝。”
“哈哈,这么大的元宝石你见过吗,你知道它运到这里要多少钱?”
玥儿想了想,认真地道:“玉儿不知,但估摸着要几百两吧。”
“哈哈,这块石头买下来要一千两。”
“哦。”
玥儿觉得一千两也不是太贵。
“但是运到这里,运费要四万两,你看,为了运这块元宝石来,那艘大船是特意新造的。”
玥儿啊了一声,没想到运一块元宝石要这么多钱,那些摆放在湖边的奇石,不知花了多少钱才能运来。
“陛下,这,这样好吗?”
“难道不好?”
玄灵将眼一瞪,好像要生气。
“玉儿不知,但臣妾只是觉得为了一块石头,花这么多钱不值。”
玄灵哈哈大笑。
“你不知道,这些石头运到京城,身价立刻百倍,只要朕不想要,转手就可以卖出去,有的是人买。”
玥儿将信将疑,她并不懂这些收藏。
玄灵带着玥儿讲解那些石头,讲它们的出处和来历,以及如何鉴别。
玥儿听得不住咂舌。
“陛下,您若是做生意,这天下还有谁能望您项背?”
“哈哈,是啊。”
玄灵十分得意。
戌时时分,两人回宫,此时仝公公已经拿着圣旨去兵部安排行程,玥儿和玄灵身后除了侍卫,只有两个小太监跟着。
回程路上,玄灵大讲三天后的书画捐鉴会,他眉飞色舞,仿佛天下藏画,已收落囊中,进了安华殿,玄灵兴致未消,正好仝公公不在,他在用膳时饮了一壶小酒,脸色微微发红。
玥儿早早沐浴更衣上床,她脑子里还在想明天见太后要怎么应对。
忽然灯光一暗,玄灵走了进来,他吹灭两支蜡烛,吩咐宾良出去,然后在玥儿床头坐下来。
“玉儿,其实朕天天看你,也不觉得你丑,反而十分亲切。”
玥儿顿时警觉。
“陛下,您,您要说什么?”
“朕今天心情好,就临幸你吧。”
这话一出,玥儿吓得一个哆嗦。
“陛下,臣妾不是天天侍寝吗?”
玄灵脱下上身的亵衣,伸手去搂玥儿。
“哈哈,你真老实,叫你侍寝就只是侍寝?”
玥儿大窘,忙伸手去推。
“陛下不可,陛下您的腰还没好,决不可做伤身之事。”
“哼,他们管得宽,朕可觉得好了!”
玥儿又羞又急,道:“陛下,余尚宫吩咐过臣妾,三月内不得勾起皇上欲念,不然可是要责罚臣妾的!”她情急智生,想起仙玉真人教过她认穴,伸手在玄灵背后的肾俞穴上用力一按。
玄灵哎呀一声,弯着腰站起来,往自己那边坐去。
“哎呀,不行,不行,看来御医说的是真的,对不住了,对不住,等朕好了,一定宠幸你!”
玥儿吓出一身冷汗,如果玄灵一定要用强,自己怎么办?
两人说了一会话,玥儿尽量将话题引到书画上,玄灵渐渐困倦,终于鼾声响起。
第二天一早,玄灵去上朝,玥儿带着如冬和兰秋去慈明殿给太后请安。
玥儿觉得,如果不带兰秋,自己行动很不方便,如冬这丫头粗枝大叶,做事不靠谱,而兰秋就要心细许多,虽然她对自己未必真心,只要做事认真,也不能苛责。
有宫女引着玥儿来到慈明楼,一到楼下,发现已经来了三位贵妃,玥儿在八位贵妃中排名最末,所以一一见礼。
不多时,其他几位贵妃也到楼下,玥儿见到舒贤妃,忙上前行礼。
最后皇后才到,她看了众人一眼,道:“好,大家都来齐了,我们上去吧。”
玥儿一数人数只有八人,她觉得加上皇后应该是九人,看来有人没来,那人应该是元妃,六位贵妃中,贤妃、淑妃、惠妃年纪颇大,敬妃、容妃和庄妃年纪稍小,但基本都是三十余,难怪皇上喜欢林昭仪,实在是因为她年轻。
众人行礼问安完毕,太后叫玥儿到身旁,拉起她的手道:“今日端妃能来,真是一件高兴的事,以后你们姐妹可要好好相处。”
皇后笑道:“端玉妹妹深受圣恩,现在皇上可是每天去安华殿,教我们这些姐姐好生嫉妒。”
惠妃嗔道:“就是,玉儿妹妹还从没去我们殿里坐坐,是不是看不起姐姐们?”
玥儿忙道:“玉儿承蒙陛下恩宠,受宠若惊,以后一定去拜访各位姐姐。”
庄妃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妇人,她掩嘴笑道:“妹妹你可不要独占鳌头,要皇上雨露均沾呀。”
“是,是——”
玥儿有些尴尬,玄灵的雨露她还没沾,现在仍是清白处子。
太后笑了笑,点头道:“是啊,玉儿你脸上好点没有,哀家可是一直记挂你的烧伤。”
“多谢太后关心,臣妾感觉好多了,不过没什么变化,或许要脱层皮才能好吧?”
太后大笑,一语双关地道:“脱层皮,脱层皮,那会很痛的。”
等到皇后说出告辞,太后对玥儿道:“端妃,你留一下,哀家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其他嫔妃都有些诧异,要说皇上看上玥儿已经不可思议,怎么连太后也要对她青眼有加?
等皇后带着众女退下,楼上又只剩下玥儿和太后。
太后看着玥儿,淡淡地问道:“玉儿啊,昨天哀家要你去看看那个人,她现在如何了?”
玥儿明白,太后肯定知道自己没对林昭仪下手,她现在是想听解释。
“启禀太后,臣妾昨天去掖庭看了林昭仪,她,她还是有些可怜。”
“哼,什么昭仪,她已经是个废人,哀家知道她两次害你,你还可怜她?”
“是啊,林昭仪,哦不,是那个废人说,她对我下手,是听到有人传言。”
太后眉头一皱,道:“什么传言?”
“那传言就是,林昭仪年前会晋升到贵妃,所以她才会蠢蠢欲动,对臣妾两次下手。”
这其实是玥儿在坤西殿外偷听杞花宫宫主和百里妃的话。
“你确定散发这个谣言的人是故意挑拨?”
“是啊,所以,玉儿觉得在向太后您禀明前,还不能对林昭仪下手!”
太后双眉紧皱。
“居然这件事背后还有人,她是什么目的?”
“也许是她看不惯林昭仪,想要挑唆,也许是看臣妾不顺眼,想借刀杀人,臣妾以为,那人是利用林昭仪急迫的心情来生事。”
“嗯,你这处置不错,那个东西呢?”
“臣妾不敢将那东西带在身上,万一陛下沾到,那可不妥,所以悄悄毁了。”
太后点点头,她觉得林昭仪是被人挑唆才动手,那挑唆人的目的,可能是除掉林昭仪。
“好,很好,那你觉得在外面放谣言挑唆的人会是谁?”
“臣妾毫无头绪。”
“嗯,你跪安吧,记住,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连皇后也不要说,哀家心里有数了!”
“是,但那个废人呢?”
“再看一看,等查出幕后谁在搞阴谋。”
“是——”
玥儿终于舒了口气,昨夜她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应对之法,如太后坚持要林昭仪死,那她也没办法,只能说林昭仪任性妄为,被人当了大枪使。
当下玥儿跪安,太后叫了声含烟,含烟推门而入。
“送端妃回殿。”
“是,太后。”
含烟送玥儿下楼,玥儿心里暗暗琢磨,杞花宫不是要把她当棋子吗,现在太后来调查杞花宫,看谁能笑到最后,她还不是很清楚杞花宫最终的目的,但无论如何,她们需要那么多钱,一定有大动作。
走到慈明殿门口,玥儿忽然看见一乘八人御辇停在那里。
“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后给我提升了身份,御辇都改成八人的了?”
一个宫女上前对玥儿盈盈一礼。
“娘娘,皇后在凤辇里等您,请您上辇。”
玥儿吃了一惊,原来这是皇后的凤辇,自己差点误会,难道皇后还没走,专门在这里等她?
上了凤辇,玥儿正要行礼,皇后忙拉住玥儿的手,道:“妹妹,只我们姐妹在这里,那些繁琐的礼数就免了吧。”
当初端妃进宫,就是与皇后不和,她沦落到白妵殿,也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皇后抬爱,但玉儿不敢失了礼数。”
玥儿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凤辇起动,不知往哪里走。
皇后开口道:“妹妹还在生姐姐的气呀,哎呀,这一年来,姐姐确是有对不住的地方,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不敢,不敢。”
皇后呵呵一笑,并不在乎玥儿语气的冷淡。
“妹妹住进安华殿,可还好?”
“很好,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哎呀,叫我姐姐就是了,不用这么生分,那天姐姐跟皇上说要给你换个地方,一下就想到安华殿,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玥儿哦了一声,那天玄灵说给自己一份惊喜,现在功劳变成皇后也有一份,这女人还真会抢功。
“小雪那晚的宴会安排太匆促,妹妹别生气,我已在内务司造册,将你安华殿明年的宫分改上来了,不是五百,是两千。”
“那多谢姐姐了——”
玥儿再次拜谢。
“妹妹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跟姐姐说,只是宫里人手一直缺,你那里还缺一位内监和三个宫女,姐姐年前一定帮你补上。”
“多谢了,其实安华殿人手也够,不知皇后姐姐叫妹妹来,可有什么吩咐?”
玥儿不想跟皇后套近乎,便直接发问。
“没,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陛下最近身体如何。”
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姐姐请放心,余尚宫的话,玉儿一直铭记在心,皇上的腰痛现在已经好多了,妹妹绝不会拿皇上的身体开玩笑。”
“那,那就太委屈妹妹了,等皇上好了,一定会加倍宠爱妹妹的。”
凤辇已经停下,玥儿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外面是自己的安华殿,看来,皇后这趟是亲自送她回来。
“皇后姐姐,您若是没别的事,那妹妹告辞了。”
皇后用衣袖掩嘴一笑,道:“哎,等等,姐姐确实有件事想拜托妹妹,只是有些说不出口。”
玥儿心里冷笑,图穷匕见,皇后果然还是有事。
“姐姐请讲。”
“这几天,妹妹能否劝一下陛下,让他到仁明殿来一下,姐姐有件事要跟他商量,若是可以,姐姐感激不尽。”
“是,妹妹记住了,我一定会跟皇上说。”
“如此便拜托了。”
皇后双手一揖,郑重地朝玥儿点点头。
回到安华殿,如冬立刻走过来,道:“刚才御膳房的牛焘来找过娘娘。”
玥儿心中一动,牛焘来找她,一定是西门的信到了。
进了书房,果然如冬拿出牛焘带来的信,信中写了两件事,一是雷州之事已办妥,大红丸被地方官以伪造药物、误犯食禁之名查封,在辨明危害前,不得贩售,更不得运出雷州。
而运出来的那批丹药,是走的海路,也是他们命中注定灭亡,船刚到密州,就碰上大风暴,船毁人亡,只一个女人抱着一箱丹药漂浮在海上,那女人被密州渔民救下时,已奄奄一息,她只来得及说出这一箱丹药是大风城里新开的药馆,就一命呜呼。
渔民们自然不会将这一箱丹药送到大风城来,只是有人到京城说起这事,无巧不巧被西门的人听到,他们报告了八爷,八爷立刻叫人去密州把箱子搬回来,现在就丢在西门所辖的一间地窖。
那位八爷是西门的代门主,他并不排行在八,只是觉得叫八爷威风。
这一箱丹药应该有四百枚,每一枚都用腊封好,它的颜色是橘红,并不是大风城出现过的大红丸,但渔民丢在地上没人保管,不知是被小孩拿去当弹珠玩,还是被鸟吃掉,现在收拢起来还剩三百零三枚。
玥儿之前想到的对策,就是断杞花宫的财路,像杞花宫这样神秘的帮会,要想维持下去,必须大量用钱,这一招是釜底抽薪。
另外玥儿没有想到的是,杞花宫是通过海运将大红丸送到京城来,难怪上次她还奇怪为何她们不卖到江南去,原来走海路比走内地成本要低。
第二件事就是西春国李天崎找到大京国万焱阿狮兰签下盟约,西春国出兵三万在大鸟国背后捅刀子,李大昊则摩拳擦掌准备开溜,他应该是要回西春去抢班夺位。
玥儿想了想,提笔回信,第一,将李大昊抓住囚禁,反正他正好要开溜,第二,打探一下霜叶馆的虚实,做好接手的准备,第三,关于得到那箱丹药的消息,一定要保密,决不可外泄,另外,送两枚给自己鉴别。
信写完,玥儿用蜡封好,又让如冬悄悄去送给牛焘。
这件事处理完毕,玥儿才松了口气。
玄灵今天下朝得晚,过了午时才回来,他回到安华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玥儿吃了一惊。
“陛下,您怎么了?”
“朕昨日下旨,仝大官领并州兵马大元帅,点五万禁军今日动身,但兵部昨天就拖,到现在连兵卒的名单都没点齐!”
“啊,那仝大官今日不能出发了,这会不会贻误战机?”
“是啊,别说今天,明天、后天都说不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禁军吃空饷严重,京城这里号称十万禁军,昨天他清点一下,估计总共不到七万,而且还有一半是老弱残兵,这仗怎么打!”
玥儿啊了一声。
“这是兵部的失职,陛下要如何处置?”
“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一经查实,必须严办!”
“哦,那陛下派的谁?”
“五皇子,碁王肇枢。”
玥儿哦了一声,她忽然想到李大昊,这家伙被封西碁王,比肇枢的碁王只多一个字。
玄灵叹了一声又道:“按理这件事可以交给太子去办,但太子现在禁足,所以只能交给枢儿,诸位皇子中,有能力做事的,也只有他了。”
其实大风城还有一位六皇子肇弋,他只比肇枢小一天,是敬妃之子,但玄灵没有提。
玥儿隐隐觉得玄灵的安排有些不妥。
“为何不交给司空大人去处置?”
“哼,兵部就是他的人,让他去查,那就变成走过场了,什么都查不出!”
“那林诚勇呢?”
玄灵瞥了一眼玥儿。
玥儿自知失言,忙跪下道:“臣妾多嘴,臣妾不该插手朝堂之事,请陛下责罚。”
“你只是问一问,不算插手,林诚勇朕暂时不敢用,毕竟朕刚处置了他女儿,这,这说不过去呀,枢儿做事认真,交给他去做,应该也不会错。”
玥儿点点头,转移话题道:“陛下,今日臣妾去给太后请安了。”
“很好,你早就应该去了,这是朕的疏忽,朕应早点跟太后讲。”
“不,是臣妾资历尚浅。”
玄灵搂住玥儿的纤腰,道:“玉儿,你这是什么话,这一年多来,朕是委屈了你。”
玥儿心头乱跳,但她不敢挣扎。
“陛下,今天臣妾遇到皇后娘娘,她有一事拜托。”
“什么事?”
玄灵的声音有些冷淡,一下松开手。
“皇后娘娘说,她有事想跟陛下商量,希望您晚上能去她那里过夜。”
“朕知道了。”
玄灵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陛下,皇后娘娘毕竟是皇后,您在臣妾这里待了半个多月,别的嫔妃已经开始说闲话了。”
“闲话,什么闲话,是要雨露均沾吗,朕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去,她们能沾到什么,是外面打桩桩,眼子带回来?”
玥儿扑哧一笑,道:“大家并不知道皇上最近腰不好,需要调养,她们只以为臣妾万千宠爱在一身,很是妒忌罢了。”
玄灵点点头,道:“不错,你说的有理,朕一直待在安华殿会连累到你,去别的嫔妃那里又不合适,那朕就给皇后一个面子,今晚去她那里。”
“谢陛下体谅。”
玄灵喊进来一个太监。
“你去仁明殿通知皇后,今夜朕去她那里过夜,让她准备一下,对了,时间可能晚点,要是等不及,就让她先睡。”
“是——”
那太监领命而去。
戌时时分,仝公公来到安华殿求见。
玄灵很是惊奇,问道:“仝大官,你怎么还跑进宫来?”
仝公公磕头道:“陛下,臣来启奏,臣觉得边关之事不能再拖延了,明天必须马上出兵,所以来请旨。”
“但兵马未齐,如何出征?”
“下午臣已经点出三万禁军,况且周、王、陈三位节度使那里,还能集结七万人马,十万大军应该足够,倘若我们出手晚了,幽前十六州落到大京国手上,我们再想要回来就万难了!”
玄灵沉默片刻。
“不错,你言之有理!”
玄灵拟了一道圣旨,写好后盖上玉玺印章交给仝公公,仝公公磕头领旨而去。
这天晚上,玄灵在画室写字,玥儿在一边弹琴,直到亥时,玄灵才依依不舍地才起驾去仁明殿。
此刻坤西殿的正殿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殿中跪着三人,坐着一人。
如果玥儿看见,一定会吃惊不小,因为她们不是别人,正是杞花宫宫主、百里妃和两位特使。
杞花宫宫主脸色本就苍白,这时更加没有血色,她眼中的杀机满满,一看就想杀人。
百里妃噤若寒蝉,另外两位侍卫装扮的特使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说,为什么!”
高个特使连连磕头。
“属下该死,属下办事不力,求宫主责罚!”
“本宫以为,到密州的船翻了,这是意外,但雷州经营多年,怎会一夜之间全被查封,那里的官员,不是都摆平了吗?”
“是,是,属下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明日亲自去一趟雷州,查清缘由。”
“不但要查清缘由,关键还要再炼一批升仙丸来!”
“是,是,属下亲自去督办。”
那宫主咬牙切齿。
“幸亏那批升仙丸还是生的,要是熟的,就可以直接指使我们杞花宫!”
高个特使只敢磕头。
“你知道这次的损失多大,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化为泡影,你一去一回,路上要个把月,就算能炼出升仙丸和大红丸带回来,这次拿出去的抵押也收不回了!”
“是,是,属下该死。”
“大红丸的损失也还罢了,那一箱升仙丸没了,要如何补救?”
那宫主说着眼中寒光连闪。
矮个特使也不住磕头。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请宫主狠狠责罚!”
“哼,升仙丸丢失,把你们这条命赔上都不够!”
“是,是——”
百里妃大着胆子磕头道:“宫主大人,属下以为,此事一定有人暗中捣鬼,不然不可能发生意外!”
“暗中捣鬼,是谁?”
“属下感觉,应该是太子的人。”
“太子根本不可能知道大红丸的作坊在雷州,这件事除了雷州的人,在大风城就只有我们四个知道。”
矮个特使瞪着百里妃。
“难道红特使怀疑我们自己有问题?如果是太子,他飞鸽传书即可,因为朝中一半大臣都支持他。”
百里妃依然摇头。
“一半有什么用,就算全都支持他,只要朝里那三个人不一起反对,他就不会倒,这次东宫贿赌之事,受重罚反而是陈婕妤她们!”
百里妃提的那三个人,就是司空满、郜太尉和林诚勇。
那宫主哼了一声。
“你们不用争了,这件事不是太子的人做的,再说,太子有太后顶着,眼下谁也动不了,我们当下要做的,就是找出那一箱升仙丸到底落在谁手上,一定要不惜代价拿回来!”
矮个特使点头道:“是,属下已经派人去密州调查了,她们在附近找到十几枚残缺的升仙丸,肯定是被人玩了后丢弃,剩下的不知落在谁手上,那些渔民说,最后拿走升仙丸是自称是大风城药馆的人。”
那宫主一时沉吟。
矮个特使对着百里妃道:“拿大风城所有资产去抵押,可是你的主意,现在出了意外,你可有解决之道?”
百里妃咬咬牙。
“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人一个个做了!”
“不可能,除了南门的白爷,其他人且不说能不能得手,就算全部做了,这些损失也弥补不回,你当皇城司、大理寺那些人真是吃干饭的?”
“那就用升仙丸去控制,把日升钱庄的庄主收了!”
听到这里,那宫主冷笑一声。
“红特使,你告诉本宫,哪里还有升仙丸,现在我们手上还能维持多久?”
“启禀宫主,属下登记的还剩三十五枚,根据服用情况,要维持现有人手的运转,只够二十天左右,二十天后,这些人服下药后只能再撑一个月。”
那宫主冷笑一声。
“这么说来,二十天以后,大部分人会断药?”
“是,是——”
百里妃磕下头去。
那宫主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道:“黄特使你亲自去一趟雷州,务必要炼出升仙丸带回来,大红丸有没有,已不重要了!”
“是——”
那黄特使是矮个女子。
百里妃恨恨道:“那些抵押出去的产业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它们被人掠走?”
那宫主哼了一声。
“红特使,抵押的产业已拿不回来,最麻烦的是操持产业的那些人,你可有处置之法?”
百里妃磕头道:“有用的留下,没用的,下次发升仙丸的时候,每人发一枚穿肠丹。”
“好,红儿你去准备穿肠丹,再去列个名单!”
蓝特使是那高个女子,她面有不忍之色道:“宫主大人,这些属下来之不易,她们都是能赚钱的人,就这么毒死,以后很难找。”
百里妃道:“这是迫不得已。”
那宫主咬咬牙,对百里妃道:“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三十五枚升仙丸,必须保证我们六个人两个月的用量,万一雷州的作坊也被封了,重新炼制出新丹药也要个把月!”
百里妃点点头,除了这里四人,还有两个人一定要保证,因为那两个人地位不比她们低。百里妃面色凝重,她们六个两个月要留十二枚,三十五枚升仙丸,只够维持二十三人用一个月,杞花宫在大风城的势力至少摧毁一半。
“黄特使,你带四枚升仙丸在身上,争取两个月内带一批升仙丸回来,无论如何,不能迟于四个月,因为到时我们都得死!”
“是,属下竭尽全力去办。”
那宫主取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这是大渔钱庄的一万两银票,你带在在身上,到雷州可以兑换,杞花宫的未来,可是压在你肩上了,你两个月内能不能炼出升仙丸带来,可是救大家的性命的关键!”
黄特使跪在地上磕头。
“属下一定完成。”
百里妃取出四枚丹药递过去,道:“黄特使,你多小心。”
那蓝特使惊骇地道:“还剩三十一枚,要保证两个月的供给,那就只能留下二十二人?”
百里妃阴沉地道:“一个月是二十二,两个月就只能留十一个!”
“那,那海州那些人怎么办?”
海州离大风城不远,杞花宫在那里有一个训练杀手的秘处。
“我们把名单列出来不就知道了!”
那宫主对蓝特使道:“你一定要查出剩下的升仙丸落在谁手上,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要找回来!”
“是,属下出去就办。”
那宫主坐在椅上托腮凝思,忽然看到一点银光落在身前,她霍地抬头,发现亮光落下处,是坤西殿里唯一的窗户,按理外面的月色照下,应该是一个大圆形,怎么也不会是一个点。
百里妃发现不对,身子一纵攀援上窗户。
外面只有风,空无一物,但窗户上一个指洞清晰可见。
百里妃落下身形,对那宫主凝重地点点头。
“本宫现在怀疑,大红丸在雷州的消息,是从宫里传出去的!”
“谁?”
三人一起问道。
那宫主看着百里妃。
“你不是说宫里还有一个人,会轻身功夫?”
“宫主大人,您,您是说端妃?”
“除了她,还有谁?”
“是,属下暂时还未发现其他人,端妃有舞蹈基础,她的轻身功夫了得。”
“好,不管她是什么目的,杀!”
那宫主手一划,说得咬牙切齿。
百里妃身子一颤。
“宫主大人,那个端妃还没到关键时刻,现在就作弃子,是否可惜?”
“可惜?我们要做的是大事,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是,不过端妃现在的安华殿的守卫严密,属下怕,怕是不好下手。”
“你先去查一下,那丫头在宫里有些什么人,她和谁走得近,另外,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亲自下手!”
“是。”
那宫主挥挥手,黄特使交给百里妃一个锦囊,和蓝特使一起退了出去。
那锦囊里是十几枚沾满泥巴残缺不全的药丸,这是黄特使在密州海边找到的升仙丸。
百里妃纠结地问:“宫主,若黄特使两个月内炼不出升仙丸带来,我们怎么办?”
“那就等四个月。”
“但剩下的丹药,属下是按四个月分配的保留,还是按两个月?”
“唉,你把小白的也加上,就按四个月来留吧!”
那宫主说得无奈,态度却十分坚决。
小白是杞花宫的第一杀手,百里妃心中一凛,三十五去掉七就是二十八,那名单只要列七个人,而且这七个人也只能多活一个月。
“宫主,您自己的升仙丸还有剩吗?”
“有是有几枚,不过本宫现在一个月要用三枚,四个月的时间里要完成那件大事,怕来不及!”
那宫主脸上露出郁郁之色。
“那,那我们提前下手吧?”
“怎么下手,宫里的局势扑朔迷离,我们一定要等待时机,找不准时机,出手就是死,关键是眼下的燃眉之急怎么解。”
百里妃靠近那宫主耳朵,悄声道:“宫主大人,属下想到一条一石两鸟的计策,可以先解一下燃眉之急!”
“是什么?”
百里妃悄悄说了几句,那宫主盯着她看了好久,才点头道:“本宫有时禁不住要怀疑,红儿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百里妃媚笑道:“能做宫主肚子里的一条蛔虫,这是红儿的荣幸。”她这话说完,看到那宫主冰冷的眼神,没来由地身子一颤。
清风掠地。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
此刻,玥儿正在书房抚琴,叮的一声,一根琴弦突然断裂,她抬头仰望窗外,一丝不安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