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林的等待早已过了最佳时机，他赌气自己吃了饭，把为成慧准备的菜全部吃完，吃得自己的胃撑得快要炸裂……此刻正在走廊上消食，本来他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转一圈，但那样他就看不到成慧怎么回来，会不会有人送她回家？第十四个来回之后，终于看见巷子里走来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人走着回来，他有些失望又有些高兴——灯光里，那么孤独，那么忧郁……“不！那不是孤独忧郁，那是故意装出来的！对一定是故意装出来！她能够管理一个分公司，难道不会装吗？”陈宗林很肯定自己的想法，不然怎么解释……
“宗林？你怎么在走道里转悠？”成慧问。
“没啥？我在等你呀！”陈宗林换上一张笑脸。看着陈宗林的笑脸，成慧避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那么令她着迷的眼睛，现在她却不敢直视。“你吃饭了吗？”
“没有！”成慧把包递给陈宗林，自己朝前走，陈宗林提着包跟在她身后，心里翻江倒海，从接过包的那刻起脸色就很难看，只是成慧没有回头看，“今天开了标后，又回单位办点事。”
“哦，那么晚你都没回来，我以为你不回来吃饭啦。”陈宗林冷冷的说，“你看我也没有准备你的饭，要不你去楼下巷子里吃点？”
“算了，难走。”成慧听着陈宗林的话，心里好像被灌进了一碗凉水，“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我去给你准备吧？”陈宗林把包放在桌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呀。”成慧看着陈宗林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说。
有时候我愿意跟你分享我的欢乐和痛苦，是因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当我把喜悦和痛苦都收起来，你只看到一个没有表情的我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距离。
晚饭过后，成慧仍然像往常那样坐在陈宗林背后的椅子上，看着陈宗林的背影——依旧那么伟岸，认真学习的侧影印到墙上，把成慧的思绪拉到刚相识的时候……可惜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跳舞了，有时候成慧听见熟悉的音乐，脚步不自主的挪动。她想跟陈宗林说“我们一起去跳一次舞吧！”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她害怕见到陈宗林看见分数时失望的神情，所以她为他改变，放弃了所有的娱乐活动和个人爱好。下班之后回到家里守着他的背影……
今晚陈宗林没有心思看书，拿着一本英语习题却未成翻动一页——装样子真的很累。此刻他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在等她主动询问：“上线了吗？”她应该知道今天是划线的日子，她应该关心他的事儿，她不能因为暂时养他就觉得自己高于他，更不应该以恩人的身份自居……“我是为了我们更好的将来而努力，你不该忽视我，不该把我当成一条狗一样随意践踏。”想到这里，手里的铅笔狠狠的扎破稿纸，“嚓——”笔芯断了，“啪——”铅笔砸在桌子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屋子里回荡。
成慧听见了，心里踌躇了好一会儿，“宗林，要不休息一下吧。”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劝慰，加重陈宗林的烦闷，他更冷的说，“不用!”
冷到寒冬的话语回击着成慧的心，她懒得说话，自己爬到床上躺着。
又是一个冰凉的夜……
新婚的秦青是欢乐的，唯一的不舒服就是：公公在沙发上坐着抽水烟筒，烟渣吐得到处都是，点烟的香把新沙发烧了好几个洞，水务逸跟他说，“爸，你烧烟的时候，香拿远点。”
“没有嘛，没有嘛！不是我烧呢，不是我烧呢。”公公暴跳起来。
“不是你，难道是我？”水务逸也很生气，大声咋呼。
爷俩就开始大声吵闹起来，秦青站在面前说这个也不听制止那个也不应。索性走出来，随他爷俩在屋里吵。
“新娘子过来看我了吗？”贺珍看着秦青在门口晃动的脑袋，“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份稿子。”
“还新娘子呢？”秦青一把接过贺珍的稿子，“我可是来你这里躲清净呢。”
“咋啦？家里又翻天啊？”贺珍端着水杯，“你不灭火，逃避？”
“他爷俩，人家是家务事儿。”秦青拿起桌子上的铅笔在稿子上勾画着，“你看这里。”
贺珍把头偏过去，两个脑袋凑拢，听见秦青说，“我觉得这词语体色彩太重，结合上下文，还是换成这个客观一点。”
“嗯——”贺珍考虑了一下，“还是你经常接触到，对语言敏感度高一些。”
“别扯没用的，咱俩是同学。”秦青白了她一眼。
“哟——”贺珍突然惊叫一声。
“咋？”秦青吃惊的看着她。
“现在没事儿！”贺珍甜蜜的笑道，“我儿子踢我呢。”
“是吗？”秦青把头贴近贺珍的肚子，“我听听——没有呀。”
“刚才踢了一下，现在没动了。”贺珍用手摸着滚圆的肚子，“儿子，表演一个给青青阿姨看。”肚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秦青把头抬起来，“你儿子很不给面子。是不是他不高兴喊我阿姨。”
“不喊阿姨喊啥？”贺珍说。
“嗯——要不喊我妈，干妈。”秦青想了想。
“说好了哈，不准反悔！”贺珍揪着秦青的小耳垂。
“试试——”秦青把耳朵贴近肚子，“儿子，干儿子！”肚子里还是没反应，“你说他会不会听不见？”
“有时候跟他说话他有反应，有时候没反应。特别是早晨，我想多睡一会，他就开始闹腾。我不理他，继续睡，他闹腾几下又不动了。”
“那么有意思呀？”秦青兴奋的听着。
“预产期还有好久？”
“两个月！”
“干妈是不能亲自看着你出来咯。”秦青用有手指点了几下贺珍的肚子。
“咋？调动的事儿有眉目没？”
秦青摇摇头，“昨天问了，说今年下面闹鼠疫，还没有讨论呢……不知道结果怎么样，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
“好事多磨！”贺珍安慰道，“我很希望你这几天能过来给我当当秘书。”指指桌子上的一对文案。
“砰——”一声响，两个人被震动……
两人对视一会儿，秦青走出去楼上楼下扫视一圈儿，没看见什么，又回到办公室里，朝贺珍摆摆头。
“好像是关门的声音。”秦青说，“不过你们单位估计也没有什么可偷。”
两个人坐下来继续闲聊。
“哒哒哒哒”高跟鞋快速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还没有等她们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已出现在门边——“秦姐！”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
秦姐有些苍白的脸上布满了阳光，快速闪进屋子，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眼里含笑，继而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嘴巴一憋哭出声了……
贺珍行动不便，只能双手在空中乱挥，嘴里想说什么话却没有发出声音；秦青站起来走到秦姐身边，想伸手拍拍秦姐，但不是很熟，手在秦姐身后始终没有落在身体上……
“秦姐——”贺珍小声试探着，“是不是家里又闹了？”
“不——不——我这是高兴。”秦姐抹抹眼泪，像个孩子似的，脸上挤出笑容，又流着泪哽咽着说，“我离婚了！我终于离婚了！”
秦青把眼光投向贺珍，希望从贺珍那里得到点提示，贺珍没有看秦青的眼睛，只关注着秦姐，“那——算是好事儿！？”
“好事儿……你不知道……一个人被折腾成什么样……才会绝望……”秦姐的眼泪流得更厉害。
是的，两个年轻女人，正处于幸福期，那里能够体会到一个人对一段感情失望乃至绝望，身心被磨成粉尘抛弃在空中，重新凝聚在一起的那种无奈和喜悦？
整个下午她们都在听秦姐讲述她那惊心动魄的苦难历程，陪了不少眼泪，也让两个年轻女人的脑洞大开。
秦青送贺珍回家，两只小手还像上大学那会儿那样牵着，一前一后的摇着。
“真是好像读了一部家庭斗争史。”秦青感叹着。
“是呀，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贺珍忧心着。
“不知道！至少我家里是不会太平呀！”秦青回想起家里的那两个战斗的人。
“进去再待会儿？”贺珍问。
“算了，那个万恶的家还是要回。”秦青笑着说。
秦青看到家里的灯没开，心里疑惑，掏钥匙开门，把灯拧开，水务逸一个人坐着客厅里抽烟。烟灰缸里都是烟头，烟味弥漫着整个屋子。
“怎么啦？”秦青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爸呢？”
水务逸拉过秦青的肩膀，靠着就哭起来。秦青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哭，而且哭得那么任性，那么肆无忌惮……她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务逸哭够了，两个人就这么靠着坐着。
“你是不是觉得你男人特没有用？”水务逸问。
“没有的事儿？”秦青严肃的回答，“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我这个家……哎！我都没有脸在你面前说起……”水务逸避开秦青询问的目光，“我爸暂时会到我大哥家去住一久。”
说事话，听到这个消息，秦青的心雀跃着，自己还有几天就要回去上班了，两个人还没有在一起好好过过二人世界的日子呢。
第二天早上起来，水务逸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状态了。
“青儿，起来啦！”秦青听见有人在她耳朵边轻轻的说话吹气，任性的转过身继续睡。
不一会儿，水务逸拿着一根头发朝秦青鼻尖上挠……秦青感觉鼻子尖上痒痒麻酥酥的，以为是蚊子咬，伸手去挠，手到处不痒，离开之后又痒痒，又伸手去挠……如此反复，她早已失去耐心，一屁股做起来——和来不及躲避的水务逸的脸撞在一起，疼得各自捂住自己的额头……
“你干啥呢？”秦青现在知道是水务逸捣乱着，很生气……
“别生气啦，醒了就好哈。”水务逸嘟着脸，肉嘟嘟的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今天星期六，我带你去周围耍耍哈。”
秦青破涕为笑，“你是男人呢。”
“我是男人呀！”水务逸笑着，“是个想背媳妇儿的男人。”说着一把拉了秦青放在自己的背上，“走咯，背媳妇儿咯。”
“慢点——哈哈……”秦青在背上大笑着，“别出去，被人看见不好。”
“谁想看见就看见呗！”水务逸说，“我就在家里背背。现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呀。”
“是呀，只有两个人。”秦青醒悟似的，“这种感觉真好，非常自由！”
“老婆，你在这里稍坐，待为夫为你端来早膳。”水务逸把秦青放在沙发上，出去了。
吃过饭，两个人出门。
“我们不骑车去吗？”秦青看着水务逸跟她一起走出来，经过车旁边没有停留。
“不骑。那个路抖得很，怕骑车把你的小身板都碎了。我们坐汽车去。”
刚到路边，就看见一辆中巴车行驶过来，水务逸拉着秦青的手一阵狂跑……
“水同志，慢点都行，别把媳妇儿的妹跑落啦。”车上一个村里的中年男人调侃水务逸，秦青是不明白对方说的啥意思。水务逸听懂了，没有答理对方，带着秦青走到最后一排，这里有两个座位，都是在中间，两边各坐着一个男人。
水务逸看了一眼，让秦青坐着清瘦的带着眼镜的男人的旁边，自己则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油腻男身边。这个男人牙齿发黄，嘴巴上下嘴唇包不拢，双腿不停的抖动……
“麻烦你把你的腿，对——大腿缩到点。”水务逸在骑车开动起来之后，恶狠狠的对着秦青旁边的清瘦男子说，那个男人看了水务逸一眼，很自觉的往他自己那边收缩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和身子。
“你干嘛？”秦青对着水务逸的耳朵小声问，“吼人家干啥？”
“他该被吼！”水务逸很生气的对着秦青说，“你也是，明明人家占你便宜了，你还不说话。”
秦青感觉莫名其妙的，“他不就坐座位过来点，怎么就成占我便宜啦？”
“还没占你便宜呀？那个腿都靠在你身上啦。两个座位，他坐了一个半。”水务逸很不高兴的说，“你是我的女人，从今以后只能我有权利靠近你，其余的男人有多远滚多远。还有，你更不能主动去靠近别的男人。”
听到这话秦青顿时语塞，但心里甜滋滋的。
汽车一路颠簸，路上见到的山越发的高，树越来越密。几里看不见一户人家，路面的坑道很多，有时候汽车弹跳起来，胃里的食物都能翻个遍。秦青心里的疑问很多，不过她没有问，心里很宁静，有水务逸在旁边，不用担心什么，跟着他走就是。
人是容易习惯的动物，那么颠簸的汽车上，秦青也能睡着……
睡梦中有人摇晃她的胳膊，她挣开眼睛，迷迷糊糊的被水务逸拽出车厢。放眼望去：好像钻进了原始森林，满眼都是树，遮天蔽日，山风在树林里穿梭，树叶发出欢快的沙沙声，气温和外面好像不是一个季节。沿着一条落满树叶长着荒草的崎岖的山间小路爬行着。
“我们这是要去那里呀？”秦青娇喘着，白皙的额头上碎发被沁出的汗水润湿了，乖乖的贴在额头，脸蛋红扑扑的，此刻正勾着腰反身问身后的水务逸。
“你就放心走吧。”水务逸一抬头，恰好看见秦青勾着上身，胸前衣服下坠若隐若现的半露着的粉白细嫩酥胸，心跳加速，喉结咕蒂咕蒂的吞咽口水，一股暖流在身体里乱窜，伸手朝着秦青挥了挥笑着。
爬了一坡又一坡，来到一个山坳里。远远看见炊烟袅袅，已经是正午时光了。看着炊烟升起，鸡犬喧闹，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牛闷声闷气的叫唤，秦青的肚子咕咕的叫着……
前面是一条新开的小路，路边长着些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灿烂。路面上下过的雨水还润泽泥土，有些稀松，踩在上面，软软的。才走过一小段，鞋子变得笨重起来。秦青笑道：“今天居然用这种方式穿了一回高跟鞋。”然后提起右脚，甩一甩泥巴，没甩掉。又把脚使劲向前甩，鞋和泥一起飞出老远。
“妈呀——”秦青自己叫了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水务逸赶紧伸手扶着她。
“哈哈哈哈”对面传来一阵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寻声望去，三五个孩子正在对面不远的山坡上坐着，笑得前仰后翻。秦青的微热的脸被这么一笑更加红了。
村里的狗也发现了“敌情”，“汪汪汪汪”的叫个不停。一个狗，两个狗，三个狗……一村子的狗都叫起来，那气势很吓人。
秦青本来是提着一只脚扶着水务逸在小路上走，现在听见狗叫，并且狗们开始靠近，不敢前进。
“咋办？狗不会把我的鞋叼走吧？”
“不会！”水务逸嘴上这么说，脚步也停下来，弯下腰捡起一根比他自己还长的棍子拿着做好战斗准备……
对面房屋里出来人，朝这边望了望，水务逸赶紧喊：“老庆！韦老庆！”
听到喊声，那人往这边走了几步，应道：“哎——哎——”小跑着朝这边过来。“老亲（庆）——”
水务逸也不管秦青了，自己朝对面跑去，还张开双臂，抱在一起。秦青就这么被晾在空气里，心里嘀咕着，“这男人怎么这样？”捡起刚才水务逸丢下的棍子，一跳一跳的往前走，又要防狗又要保持平衡……
“给——穿上吧！”水务逸什么时候提着秦青甩出去的鞋回来了。秦青白了他一眼，用手拽过鞋子，重重的扔在地上。
“这就是亲（庆）家母安？”秦青没注意旁边还有人，听到说话声，手抖了一下，继续穿她的鞋。
“喊你呢。”水务逸拽了一下秦青的手。
秦青愣愣的看了一眼水务逸，又看向旁边的男人：这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汉子，长得黑壮黑壮的，穿着一件旧土布褂子，裸露出结实的黝黑臂膀，一双粗糙的手，可能长期劳动，指头变得比指节还要大，此时正不知所措的对掌搓着……“你也喊老庆就行了。”水务逸在旁边提醒着。
“哦，老庆！”秦青笑着模仿着这从未听过，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关系的称呼。
“哎——”男子憨厚的应着笑着，“屋头坐，屋头坐！”
路很窄，只容两个人并排走，水务逸和男子走前面一排，秦青跟在后面，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的三四岁样子的小女孩走在秦青身边，还伸手摸摸秦青衣服下摆的穗子。秦青看向她时，她缩回自己脏兮兮的小手，秦青朝她笑笑，她伸伸舌头，大胆的来牵秦青的手。
“屋头哩，屋头哩，快点出来，你看那个来了。”男子站在院子里朝屋里咋呼。
“来哩——来哩”这声音像唱歌，韵味十足。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头上包着蓝布帕子，身上穿着自己用土布缝制的侧面扣扣子的绣着花边的黑布衣服。见到门口的人，咧开嘴就笑，两排白森森的排列整齐的牙齿，像朵白花一样印在那张生动的脸上。“老亲（庆）来哩！？”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温柔，听起来绵长又有韵味儿。
“嗯，来哩！”水务逸把秦青推到面前，“这是庆家母。”
“你好！”秦青招呼着这个说话声音别致的女人。
“好——好——本来要克（去）看你哩，后来忙割草，不得克。”好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可惜秦青听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只能朝着傻笑，点头。
“不怕得，我们来看你们一样呢。”水务逸在傍边回答。
“阿妈——”拽着秦青手的小女孩朝女人喊着。
“哟，你倒是厉害哩，认得是那个不，就克拉到人家。”女人对小女孩说，“这个还不是阿妈！”
“阿妈——”山里的孩子居然不认生，张嘴就来。
大家都看着秦青，秦青蹲下身子，摸摸她的小脸，应了一声，“哎——”小姑娘趁机靠在秦青怀里来。
“这孩子还真出得色。”水务逸赞叹到，“来，干爹抱抱。”
小女孩侧脸不理水务逸，赖在秦青怀里，众人一阵取笑。
秦青抱着小女孩在院子里说话，水务逸和男子在院子旁边抽烟闲聊。女人回屋做饭去了。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炒鸡蛋的香味，朝肉的香味……秦青感觉肚子叫唤得更厉害了。
“吃饭哩——”屋里那动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走——吃饭”韦老庆招呼水务逸和秦青。
秦青牵着小姑娘的手进屋去。
乌黑的旧桌子高五六十公分，上面被一些污腻巴着，桌子上摆着几个土粗瓷小碗盛着白米饭，桌子中央一个粗瓷大碗装盛着青椒沫搅拌着炒的黄森森的鸡蛋，一碗干辣椒节炒的红里发黑白里透亮的腊肉，一个锑钵里煮着一些翠生生的素瓜豆。旁边摆放着几张同样看不出本色的小凳子。
“坐——坐——”
秦青带着小女孩坐下，手里马上有人递过饭碗和筷子。
“老大呢？”水务逸问。
“进城头克啦。”韦老庆回答，又拿来两个空碗，往碗里倒了些白酒，“来，亲家母喝一点？”
“不会喝。”秦青推开递过来的酒碗。
“她不会喝酒。”水务逸赶紧接过去。
“那，吃饭！”老亲的老婆也坐下来，开始给秦青夹菜……
那个炒鸡蛋非常的香，吃在嘴里醇厚细嫩，吞咽下去，嘴里回味无穷。
腊肉，盐味儿刚刚好，肥而不腻，硬度适中，既有陈年肉质的嚼劲又满含清香。
吃了油腻的肉和蛋，再配上一口素瓜豆，那种幸福感会使人感叹“活着，真的太好了。”
不知不觉中，秦青已经吃完两碗米饭，碗里的蛋和肉没有一筷子是自己夹的，却一直都没有间断过，米饭也是刚刚吃完，还没有反应过来，碗里又装满了……女主人再一次给秦青添饭夹菜时，秦青只能用右手盖住自己的碗口，“我已经够饱了，够饱了！”
摸着自己撑得圆鼓鼓的肚子，秦青感叹饭菜太好吃了，主人太热情了。
这里刚放下碗，那里又招呼着烧水杀狗……
正午的太阳很毒辣，室外温度升高，人都躲在屋檐下树荫里。邻居听说韦家来了客人，三五成群的聚拢来，男人呼噜呼噜的抽烟筒，谈论着外面的新鲜事；女人们拿着针线绣着鞋垫缝着花边，窃窃私语调笑着。秦青羡慕的坐在她们中间盯着他们的绣品，插不上嘴。
“水烧好了！”亲家母朝男人堆里喊。
“逮狗！”她男人回应着，起身进屋，出来时右手提着一把看起来很锋利的尖刀，左手端了一个盆，里面还有盐。男人们都站起来了，去围堵一只成年的黑黑的土狗。狗似乎意识到什么，低声哼哼着在人围成的圈里跑过来跑过去，眼里噙着泪。围圈越来越小……秦青不忍听见狗的哀鸣，拉着干姑娘站起来，朝屋后的山坡上走去。
身后传来狗狂妄不羁的反抗之声……痛苦绝望的哀鸣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若隐若现的哼哼声……男人们高声说话声……
当她再次回到院子里时，狗已经看不出型，只有一块一块的狗肉，正放入院子一角支起的敞开铁锅里煮。院子的一边，几个男人正在往狗肠子里装用狗血拌过的米……院子里的地面上残留着的血腥暴露了人类残暴的气息。
今天工作结束得早，成慧向助手交代清楚之后，准备提早回家。回来的路上还特意转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些陈宗林爱吃的菜。
“好久没有那个啦。”成慧想，“始终是夫妻，虽然自己怕怀孕，一直借口累。可是陈宗林是男人，总不能一直不给吧……今晚是安全期……要不……”不觉加快了脚步。
她提着菜，踩着高跟鞋噔噔的爬完楼梯，“门怎么锁着？他难道不是在家复习吗？”
打开门，屋里子空荡荡的，“怎么回事儿？”成慧放下手里的东西，敏感的朝屋里扫视一遍。见桌子上有张便条，抓起来：
我妻慧，我有事儿需要出门几天。
爱你的宗林
就这么几个字儿，成慧看了好几遍。
“能有什么事儿？需要出门几天！要去哪里？”她心里发慌的坐着床上想。“不就是出几天门嘛，我怎么那么不安呢？心跳那么快。”
她在床上，时而躺时而坐，翻过来覆过去。脑子里把两个人的相处关系等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天，我们居然那么久没有在一起了。”成慧的心凉起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我们该好好谈谈，彼此之间已经冷得太久了，这样下去很危险。”
天黑的时候，秦青又重新坐上了桌子，晚饭开始了。人很多，男男女女摆了三桌。男人们每一个手里都端着一碗酒，手拿筷子有滋有味的夹着桌子上不锈钢盆里装的狗肉，筷子从盆里快速转到辣椒碗里，然后回到嘴里。一个个吃得嘴角流油，喝得畅快淋漓。
秦青盯着桌上的菜，犹犹豫豫，筷子在空中转来转去，不自觉的落在一缸钵水豆腐上。
“亲家母，来吃菜哩。”声音还没有落，一筷子狗肉已经落入秦青碗里了。
“我自己来。”秦青无奈的补充着，却不得不想办法处理碗里的肉。
她原本也不忌讳什么肉吃什么肉不吃，只是后来家里养过一对阿拉斯加的狗——天王和彩彩。天王是非常帅气的公子，如它的名字一样，特别霸气。彩彩是淑女，温柔秀气。它们非常通人性，给秦青带来了无限的乐趣。可惜后来死了，从此秦青对狗有了新的认识，吃着狗肉一点滋味都没有，有时候甚至想吐……
“来——吃血辣子”亲家母又夹了一大筷子狗肠子装的拌过狗血的大米，煮过之后，用辣椒节爆炒。看起来黑乎乎的，秦青不敢下口。
“这里还有。”又舀过一勺子青辣椒沫炒的白色的沫沫。
“这是什么？”秦青没见过，“吃起来好像骨头渣又没有那么硬。”
“这是狗的尾椎骨剁细之后炒的。”水务逸在旁边解释。
秦青突然打了一个干邑，好想吐出来，心想：“怎么都跟狗有关系？”
那些肉和血辣子在秦青的碗里堆积如山，她就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这人太热情了，事事替人做主，真让人受不了。”看着碗里的这些“麻烦”秦青愁呀。
五天后，陈宗林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成慧正在家里，看到陈宗林的身影，那熟悉的五官，几天情感的积淀，成慧有种想拥抱陈宗林的冲动。她刚刚靠近，手还没有张开，但见陈宗林淡淡的扫视她一眼，满眼的漠视。她的心被狠狠的扎了一下，活跃的细胞被饿死了，死死压住自己泛滥的感情。
“回来了？”成慧微笑着问，把“这几天都去那里啦？我很担心你。”给吞咽下去。
“嗯——”陈宗林看起来很疲惫。
“还没吃饭吧？”成慧试探着问，见对方没有应，主动把饭菜端到桌子上来，“过来吃饭。”
陈宗林端着碗埋头吃饭，成慧坐在他的对面，期盼他能跟自己讲点什么，可是他只是吃饭，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成慧的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我就那么令人讨厌吗？会不会是……”后面的内容她不敢想象。这也就是一种冷暴力吧？
陈宗林吃过饭，成慧把碗筷收拾好了。
陈宗林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吐着烟圈，一个接着一个，随着烟圈的扩散，他心也跟着扩散。连续抽三根烟，吐了无数个烟圈之后，他腾出手翻着一本杂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他被录取了。从他知道结果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拥有无限的能力。他冲破了那道门，一个崭新的世界正朝他招手，以后将会有更加灿烂的世界……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眼前这个女人，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在这间屋子里为这个女人煮了那么久的饭……
成慧坐到陈宗林身边，想跟他聊点什么，却找不到入口。
“宗林，喝水不？”成慧问。
“嗯，嗯！”陈宗林还在思考自己的问题，随便发出这两声，算是回应。
“这是喝还是不喝呢？”成慧还真没有判断出，主观的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陈宗林端起来喝了一口，又放回去。
“我怎么低到尘埃里了？”成慧心里嘀咕。
看着成慧，他心里有些虚，“我昨晚没有睡好，要去睡觉了。”陈宗林穿上拖鞋，朝卧室走去。进了卧室，门也不关，除去自己的衣裤，裸身滚进被窝，不一会儿，成慧听到呼噜声……
成慧重新坐回沙发，翻着陈宗林刚才翻过的杂志。还是没明白自己那里做得不对，对方怎么这样冷淡自己。
想不通，自己也洗脸洗脚上床。与陈宗林保持住一定距离……黑暗中，陈宗林把裸着的大腿搭在成慧身上，成慧听着他的呼噜声，轻轻的抽出自己的腿，谁知陈宗林直接翻身正面压着成慧。伸手在身上一阵乱摸……“你不是睡着了吗？”成慧问，“装的吗？”没有回答，成慧朝他背上用力的揪起肉，还是没有揪出一点声音。
一阵发泄之后，翻身躺着。成慧把身体侧过来，为他掖好被角，把右手搭在他胸部，爱怜的说，“一天想什么呢？啥都不跟我说。”
还是没有回答，不到两分钟，鼾声响起来。
成慧悄悄抽回自己的身子，躺在黑夜里沉默：这算什么事儿？完成任务？发泄不满？讨厌我到这番地步？
她很想把他揪起来问清楚，但是问得清楚吗？有必要问清楚吗？如果他不愿意跟你交流，你把他的心扒开都是看不清楚的呀……留点时间吧，也许今晚他累了，明天，明天早上起来，她将再次见到那个围着她转的陈宗林，她成慧的男人。
陈宗林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鼾声可以假装，心里的波动没法平静——他刚才试过了，感觉还好。可是这好的感觉反而使他煎熬。
睡在陌生的床上，秦青眼睛都闭疼了，就是睡不着。这里的夜更安静，窗外蛐蛐儿的叫声和着外屋的呼噜声使她更加烦闷……她轻轻的翻身起来，朝外屋看去——那张木板床上的男人浑身散发出酒精味儿，呼噜三长两短。闹腾了大半宿，吐得到处都是。秦青盯着背影看了好久，既心疼又觉得可恶。
她独自走出房间——这是一栋独立的木板楼房，她被安排在二楼，她房间的前面是木板搭建的敞开楼阁露台。站在露台上，夜里山风更凉，月亮如洗过一般干净的挂在天空。秦青就那么坐着，想起了很多往事：以前以为结婚之后的日子一定都是灿烂的，幸福一定随时随地都可以触摸，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
陈宗林醒了，习惯性的翻身坐起来，他应该给成慧准备早餐啦。脚刚触到拖鞋面，又弹回去了，“做什么早餐哟？”他脸上冷笑了一下，“我还想有人给我做早餐呢，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躺着的这个女人：瞧瞧她那双手，那么修长，一点肉都不长；还有那个个子长那么高干啥，胸部平坦……
他忘记了这些所有被他嫌弃的，过去都是他所欣赏的。
他又重新躺下……翻个身，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他心上一惊，收回对视的目光。可那个目光的主人却没有放过他。
“我们谈谈吧！”成慧早就醒了，她一直在他背后看着他，观察他，见他又沉默了。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她很受不了他那种眼神。
“有，当然有。”陈宗林微笑着，“你一定好奇我这几天去那里？”
陈宗林这个表情和态度的突变，令成慧有些吃惊，她可以跟对手博弈，却偏偏在陈宗林面前乱了方寸。
看到成慧脸上的表情，陈宗林满意自己的表演，“我这几天去面试。”
“面试？”成慧愣了三十秒，“你是说研究生面试？”
陈宗林很轻的点了一下头，“你猜结果——”
成慧顿了一会儿，“你直接说吧。”
“考上了！”陈宗林平静的看着成慧。
“考上了？”成慧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伸出双手抓住陈宗林的胳膊，“哈哈，你是说你考上了？真好！真好！真的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