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那次我可是付出代价的，你看这个疤痕。”贺珍露出手臂，指着一条月白色的小杨柳叶疤痕。
秦青轻轻摸着贺珍那个小疤痕微笑着。
“心情舒缓一些没有？”贺珍问。
秦青感激的点点头。
“你这种心情我也曾经有过”贺珍轻拍秦青的胳膊，“没啥可担心的，既然选择了就勇敢的走下去。日子用心去过，会好呢！”
“嗯，夜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秦青摸着贺珍突出的肚子。
“行，我先去睡会儿。你也早点睡，睡足了才好上妆。一定会是个美丽乖巧的新娘。”贺珍站起来，活动一下自己的双脚，她的双脚长时间不动，已经有浮肿的迹象。秦青蹲下身子，帮她揉了揉小腿肚子。
“下楼梯担心点。”秦青扶着贺珍走完楼梯。“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上楼去吧！”贺珍推开秦青，“这条路我走过很多回了，闭着眼睛都能到家。”
目送秦青上楼，贺珍心里出现了这两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她信步走在乡村月色里的，突然有种想放声歌唱的冲动，看看周围没人，“朋友呀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
“啥事那么高兴？”迎面有个人影。
“文杰！你什么时候下来呢？”贺珍高兴的准备跑，就听见对方喊，“停——停！你别摔着。”然后很快来到贺珍身边。
两个人牵着小手，一摇一晃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慧，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医院。”陈宗林躺在成慧的身边，“医生说再不打，就危险了。”
“嗯！我记得医生的话。”成慧背靠着陈宗林，“可是，宗林……我们非得……算了，睡觉！”
闹钟响了，秦青起来开始洗脸。“别洗了，青儿，反正化妆的时候还不是要洗。”水务逸在门外催促。
“那怎么能一样呢？”秦青洗完脸，“走吧！”
“你起来干啥？”肖文杰看着贺珍翻身坐起来。
“我想陪秦青一起去做头发化妆。”贺珍说，“你再睡一会儿吧！”
肖文杰伸手拉着贺珍，“你疯了吧，你一个孕妇，人家还不需要你。”
“我——我！”
“我什么呀？你保护好自己，不拖后腿已经不错了。”
“快睡觉！”然后自己起来穿衣服。
“你要去那里？”贺珍看着肖文杰。
“我去看看他们要用车不？秦青是你同学还不是我同学。”
“呵呵，对，你去看看。”贺珍继续躺下了。
贺珍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都九点了，我这瞌睡睡得也太长了。”赶紧翻身起来，简单梳洗，换上衣服，出门。
“你们都回来了？”贺珍看向秦青，眼睛一亮，嘴巴成“o”型，用手推着秦青转动一圈，“好看！漂亮！不，美丽！乖巧！”
秦青侧颜看着镜子里，一身古典改良红色旗袍得体的着在自己的身上，线条明快而有韵致，身材凸凹得恰到好处，往上是盘起的头发，一个个的花节优雅的固定在头上，显得简洁大方。那张脸被凭空涂抹了一层底色，配上红色的改良旗袍恰好合适；脸上的眉根据眉骨走势眉头平直，眉尾有幅度，眼睛被眼影和睫毛膏烘托得更加有神彩；鼻翼添加了明暗对比，更加立体化；小巧可爱嘴唇被施上口红，平添了几分妩媚。
秦青忍不住嫣然一笑，灿若星辰，明媚生辉，仿佛一束阳光突然从云层中被释放出来，光芒万丈。
水务逸上身穿着白衬衫，因为脖子不长，没有打领带，头发梳理整齐。
“这新娘可比新郎漂亮哈。”贺珍调笑着。
水务逸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是吗？太好了！”
“真傻呀，说不配不上新娘呢？”老吴说。
“哈哈，不怕，配得上配不上她都是我的新娘。”水务逸跟着同事们解释。
大家嬉笑一阵，“说他实诚，他还耍起无赖来了，哈哈。”
“检查结果在这里，可以做手术。”成慧坐在女医生的对面，看着手里的各项指标。然后抬头看着成慧，“各项指标都显示孩子很健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成慧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做吧！”
“那行，我开单子，你去缴费，然后到楼上手术室门口等着。”女医生拿起笔在纸上书写。
成慧拿着单子，面无表情的出来。陈宗林赶紧迎上去，接过手里的单子，把成慧扶坐在椅子上。
“慧，你休息，我去缴费。”然后拿着单子走了。
成慧坐在那里，心里七上八下。摸摸自己不显怀的肚子，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默默的说，“孩子，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你去别处投胎吧。”
“准备一下，吉时要到了，准备举行仪式。”老吴朝水务逸等招呼道。“香蜡纸钱都准备好。”
秦青和贺珍站起来，往客厅里走，在那里摆了一个简单的家神台，台下放着两把椅子，音响里播放着喜庆的音乐。
“慧，你又哭了？别这样，亲爱的，咱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你要是喜欢，等将来咱们生一堆”陈宗林帮成慧擦拭眼泪，扶她起来，“走吧！”
手术室门打开了，成慧走进去，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陈宗林，陈宗林只是给她招手，“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成慧躺在洁白的手术台上，任凭护士给她做着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吉时快到，新郎新娘准备拜礼！”老吴的声音很响亮。
客厅前的椅子上，水务逸的爸妈已经就坐好。台上点着蜡烛插着燃香。
秦青头上盖着一块红盖头，被水务逸拉着面向家神站在客厅的中央。墙上挂钟指向整点时。
“吉时已到，水务逸、秦青结婚仪式现在开始——”
“一拜天地！”两个新人转身朝外拜，然后转身。
“二拜高堂！”面对水务逸的父母拜，然后被搀扶起来。
“夫妻对拜！”分开对拜。
“礼成！”
外面鞭炮声响成一片。
水务逸父母从椅子上被搀扶起来。然后所有人站在那里拍照……“咔嚓——”闪光灯一闪，几十张笑脸定格在镜头前。
“咔嚓……”
耀眼的手术灯亮了，成慧本能的闭了一下眼睛，随后被冰冷的器械穿透身体，“呀——”她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还在疼吗？”医生问。
成慧摇摇头又点点头……
“好了……”成慧再次睁开眼睛，医生温柔的对她说。
成慧脸色苍白，泪痕还在眼角，从手术室里走出来。陈宗林小跑过去扶她，她推开了他的手，他再一次扶着她，她又推开他，他一把搂着她，她没有力气跟他相持。
“对不起！亲爱的，你受苦了！”陈宗林搀扶着她，“我们回家。”
……
“这鞋好穿吗？”贺珍问秦青，“看这脚背被勒得哟。”
“脚背没事儿，就是鞋跟太高，累人。”
“结婚是很累人！”贺珍说，“一会儿酒宴开始还要去敬酒。这样你找张椅子坐在门口，有客人来你就站起来，没人来你又坐下休息。不然下面的事儿咋办？”
“嗯！有你陪着真好！”秦青动情的说，这也算是人生大事，父母不在身边，弟弟也不是很懂事，水务逸又不能时时陪着她，心里有很多迷茫。
晚宴开始了，秦青和水务逸在老吴的带领下，给每一轮每一桌的客人敬酒。有的全部都喝，有的指一名代表喝，不强求，只是表达一份敬意。当然这时候他们自己也陪着喝点，别人说说祝福的话。来人基本都是水务逸的亲戚朋友同事同学，秦青也不认识几个，就不需要花精力去记住谁，只是跟着微笑应对。
“来来来，小水呀，端起杯子。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哈”单位的老赵率先站起来，端着酒杯要跟两个新人喝。
“我们一起来吧！”水务逸喊跟老赵同桌的所有同事，“谢谢你们了！”
“不行，不行！”老赵阻止着，“必须一个一个的敬。”
“好了，今天人家是新郎，还有好多事要做，你把他灌醉了后面的事儿谁替他呀？老赵。”老吴发挥作用，“要喝，过了今天让他重新摆。”
“不行，老吴，你这胳膊肘往外拐哈。后面还有什么事儿，我替就我替！”老赵眼睛红红的，有几分迷离，可能喝得不少了。
“哈哈，你能替呀！你不会是想替？”老吴笑啦，同桌的人也笑着把老赵拉在一边，老吴继续领着他们敬下一桌。
一轮敬下来，秦青觉得有点晕，不是喝得多。有时候她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下，也没有人会监督你究竟喝了多少，只是不胜酒力。
回到休息的椅子上坐着，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叫着，秦青舔了舔嘴唇，可是嘴唇上除了口红什么都没有，无意中把口红吞了下去，想想心里又不舒服，正不知如何做的时候，水务逸过来，递给她一瓶饮料，“累了吧？”
秦青朝他笑了笑，接过饮料喝起来……“姐，你这里没事儿的话，我就跟表哥去他们家耍耍哈。”秦武来到她身边，带着跟他一样高的表哥。
“你们吃饭没？”秦青关切的问，这个弟弟第一次过来，也不认识什么人，现在有个表哥作伴也好。
“吃了！”两个人同时说，都那么稚气，秦武撒娇道，“姐——”
“行——去吧！注意安全！耍几天就回来哈。”秦青嘱咐道。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客人们都走了，结完账回到新房里，秦青感觉浑身像散架似的。她真想找个地方躺着，把那双被高跟鞋折磨了一天的小脚抬高，舒舒服服的休息。来到沙发上，还没把屁股放进沙发垫上，门开了，一大堆人跟着进来——水务逸的妈妈、二嬢、大哥大嫂……全是他们家里人。
秦青起来让座。
大家也不客气，全部找好位置坐着，坐不下的自己添加小凳子。一会儿功夫家长里短的叽叽喳喳聊开了，家里的零食自己找来吃。时而大笑；时而你推我桑；时而这个砍悖时脑壳；时而聊起几年来家里谁和谁打架吵架……骂骂咧咧，高声喧哗。
“真是热闹的一家人呀，难道这边就用这种方式来恭贺新喜？”秦青心想，她实在太累了，勉强找到一个角落放下自己的屁股，脚还在紧张的绷着。早上起得太早了，现在上下眼皮不停的打架，稍不注意，一晃神眼睛又闭上了，比在高中课堂上可怕的数学课还难以支撑。好在他们的喧闹声比较大，每次一闭上，大笑声一起，又惊醒。也没有人发现，或者人家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墙上的时针指向“1”，水务逸终于和他那些师兄弟们聊清楚了，进屋来。
一屋子的人见他进来了，都安静下来。特意在他们对面狭小的空间里摆放两张塑料板凳，招呼着，“小冲（大概是水务逸的小名），秦青来这里坐。”
水务逸坐下，秦青从角落里走过来坐到他们指定的位置。几个兄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哥清清嗓子，“你们的婚事已经办结束了，我们就趁今天大家都在，来算算账。”
水务逸不说话，闷着个头。秦青不明就里，也不敢看谁，毕竟今天才第二次跟这家人见面，又是新娘子，实在不晓得将以怎样的方式相处。
“结婚前从三哥那里借的两千块钱，从二姐家拿的一千，从二嬢家拿的一千。我今天看了，你们接的礼钱里结完账应该还有，就拿出来还了吧，毕竟大家都不容易。”
秦青终于明白了他们等那么晚的原因，她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说话声。
“小冲，兄弟媳妇！”还是大哥的声音。
秦青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所有人，人家都用期盼的眼睛看着他们俩。
“怎么？”秦青对面的三哥显然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火气，准备发声。这个火药筒子秦青昨天就领教过了，被他揶揄几句到现在心口的痛还没平息呢。秦青又把眼光投向身边的水务逸——那是一双非常干净又无助的眼睛，秦青的心被他蛰着颤抖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突然，秦青站起来走到床边，从柜子里拿出刚刚水务逸交给她的一个男士帆布包，把它递到水务逸手里。水务逸看看秦青，又看看他的家人……阴沉不语，双手快速打开包——掏出一扎钱，数了数，递给三哥。三哥接过钱，又亲自点，一边吐口水在手指上，一边点，遇到怀疑的地方，还要反复抽出来对着灯光照。脸上的乌云火气渐渐平息。水务逸继续数，又递给了二嬢；递给二姐……说真的，秦青怎么看，这些亲戚都不是缺钱的主儿，瞧他们身上穿的，手上带的……不过，欠人家的，迟早要还……都给完了，水务逸站起来，对着大家，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秦青跟着水务逸一样。
“还有一个事儿。”三哥看钱拿到手里之后，说话声音稍微平静些，“当时给兄弟媳妇打首饰的时候，买的黄金不够，老妈把自己的一个四克的戒子拿来溶进去了，这个戒子是我送给妈的，你说也不可能喊你们把首饰再拿出来溶，不如折成钱补偿给妈吧。”
“对对！”周围有人跟着附和。
“打算折成多少钱？”水务逸高声的叫道，眼睛红红的，好像要吃人，眼睛里的火似乎马上就要烧起来。秦青用手捏了一下他的手。
“就折五百块钱吧！”三哥也高声对喊着，“我当初买成四百二，现在金子也涨了，自家兄弟，就不赚你们钱。剩下的八十权当你们孝敬妈。”
“合理，合理！”不知道谁在旁边应答着。
水务逸把手里的包使劲的砸在膝盖上，再次伸手进去掏，掏出两张五十。他把整个包倒过来，还是没有多余的一张纸币掉出来。他拿眼睛看看大家，那些兄弟嫂嫂也不看他，有的扣着指甲，又的磕着瓜子，他又把目光投向母亲，他的母亲眼皮耷拉，没有说话，上嘴唇咬着下嘴唇。
空气再一次凝聚了……许久，秦青又站起来，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四百块钱，递过去……
“啊——都快两点了，你们也休息吧，我们回去了。”说话的是二嬢。
“对了，我这有床毛毯，送给你们做结婚礼物吧！”水务逸的母亲露出难得的笑容站起来，从身后拿出一床包装好的毛毯。
“谢谢妈！”秦青接过来，拿在手里。
人们都走了，屋子突然空旷起来，地面上全部是果皮、瓜子壳、一次性水杯、饮料盒……
秦青看见手里的毛毯包装有点泥巴，就把毛毯拿出来。
“你过来，把我理一下。”
水务逸走过来和秦青一起把毛毯打开，一股灰尘扑面迎来。
“咳咳——”秦青剧烈的咳嗽起来。“这毛毯怎么这么多灰。”
“不是灰，是掉毛。”
这样的毛毯想必也用不成，秦青胡乱的折了丢在床上。想起自己母亲嘱咐她找水井边回门了事儿。和水务逸拿着香烛钱纸出门。
月亮很明亮，但是夜深了，露水重。走出家门，一阵一阵的凉风迎面吹来。他们骑着摩托车，风更大，车驼着两个人急驶在平坦的大路上。远处很秀丽的山峰远远的向身后跑去。眼前的大地在月光笼罩下，静谧朦胧。山峰下接近地平线的地方，起雾了。给秀丽的山峰穿上一条如烟如雾的白色纱质短裙……
“这就是即将开启的新生活吗？”秦青暗想，“就像眼前的这些景致迷人而又令人迷惘？”
两个人没有交流，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水务逸很愧疚，非常非常的愧疚。今晚上家里人的做法，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是一个男人，期盼了多年，终于有了妻子，有了一个所谓的家，他感觉非常幸福。尤其是刚才师兄弟们当着秦青的面咬着他的耳朵说，“你媳妇很有气质……”；“你媳妇好温柔……”；“你媳妇好乖巧……”
他觉得自己是那么欢心雀跃……可是一进屋子，他的这种雀跃就被自己家里人清除得干干净净——要钱一定要在新婚之夜吗？
他不知道秦青将如何对待他，他觉得她马上提出离婚都不过分，他舍不得她，但是他会答应的，毕竟是自己家里人造成的。他们太过分了，自己从工作以来，每个月几乎把所有工资都上交，整整交了五年，要结婚了，没有一点存款……
“到了，就这儿。”水务逸停稳摩托车，伸手去扶秦青，他以为秦青会把他的手甩开，秦青把手主动伸给他，握着小手那一瞬间，他的心炸开了——他战栗的握住交到他手里的那只小手——很冰凉，很纤细——他的心针刺一般疼痛起来……一个坚定的信念在他心里升腾起来：如果有以后，他将用一生来呵护她，爱她，宠她……
“咋啦？”秦青感觉水务逸手有点抖，“你害怕吗？”
“不怕！”水务逸的声音有点颤，“我骑车有点凉。”他在贪婪的享受着这个温暖的声音带给心上伤口的镇痛，眼睛模糊了，脸颊两边热乎乎的。真的庆幸是晚上，她看不见他脸上的泪水。
“我来点吧！”秦青看水务逸划了几次火柴都没有把蜡烛点燃。
香点燃，蜡烛点好，钱纸烧起……
两个新人对着水井恭敬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我们要等蜡烛燃完吗？”水务逸问。
“我妈说，不用。我看这里挺安全，这个石板上也宽，应该不会引起火灾。我们走吧。”秦青把蜡烛拿起来，重新凝过，确认它固定了。
趁秦青上车的空挡，水务逸把自己的眼泪擦干。骑着摩托车往回走。
心里放轻松了，也太困太累了，秦青居然在水务逸背后睡着了。水务逸感觉秦青的下巴正好卡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知道她睡着了。
他拿出捆行李的绳子，轻轻的搭过她的腰，和自己的身子牢牢捆在一起，一种幸福再次升起，他希望这种幸福能够伴随一生。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再温暖的感觉也有结束的时候。车停在新房的楼下，水务逸感到秦青还是睡着——她的鼻息轻轻的触击着自己的脖子，那么痒痒，那么令人想入非非……
“青儿——”水务逸小声的喊了一下。背后没有反应，他把车的边撑撑好，轻轻的解开捆在身上的绳子，侧身用右手扶住秦青的右肩，然后向左迈出自己的腿，正面对着秦青。她已经睡熟了——眼睛闭着，脸上的脂粉已经被皮肤吸收了，整个脸露出本色：白净细腻的脸庞满满的胶原蛋白，小巧玲珑的鼻子立在中间，鼻子下浅浅的小沟，上嘴唇俏皮的微翘着，桃花瓣一样，就是在睡梦里也似乎在笑。
水务逸伸出手，想摸一摸那桃花般细嫩水润的粉红嘴唇，还没触碰，心上犹豫，手在空中停住了。他弯下腰轻轻的抱着她，把她纤弱身躯紧紧的贴在自己的怀里，心生暖意，一步一步的稳稳的走上楼梯……
屋里灯光霓裳，他怕刺激她的眼睛，只打开床头的一档。人被他放到婚床上——一米五宽的床，被几床新被子占去大半，他不想去挪动那些新被子。这剩下的空间足够两个人挤（内心隐秘的想，挤挤更好）——帮她把鞋脱去，看着雪白的脚背被鞋子勒出来的红痕，他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他把她的脚轻轻的抬上床。衣裙完整却很薄，布料紧紧的贴在她的躯干上——半掩半露，欲隐还露……自己体内升起一股子热劲儿考验着他的意志力。他赶紧顺手抓起旁边的被子盖住那凸凹有致的身躯。深深呼了口气之后，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把自己的头靠近她的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成熟的气息——那个冬天，他第一次去看她，睡在她的床上，就闻着这股味儿，这味儿使他感到平静和幸福。那时候他就下决心要把这种气息留在生命里……此时此刻他呆看着睡熟中的爱人，身体里升起了更加强烈的愿望。对！不光是欲望还有一种欲望之外的痛、怜惜、快乐、幸福、慰安……身体某个部位在悄然之间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心在胸膛里急剧突突的跳跃，血夜流速加快……一种比以前强烈千万倍的煎熬折磨着他。“不！尽管我可以这么做，但我怎能趁她熟睡动手呢？不！不！不？”
他急切的从床上胡乱抱着一床被子退出了房间，伸手关灯，顺手把卧室的门关上。躺着沙发上，眼睛盯着黑暗，忍受着煎熬……
卧室的婚床上，随着“啪——”一声响过，整个屋子陷入了无比的黑暗，黑暗中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开了，对着黑暗在笑。她还没有准备好，千百次的憧憬着这一夜的情景，翻阅过很多书……但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儿，令她彷徨……车停在楼下，听见他的喊声，她就开始紧张，除了继续装睡，她想不出第二条路（幸亏当年演课本戏总是演装死的角色）。她感激他的尊重，也失望于他的尊重……
天明了，太阳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照在秦青的脸上——刺激她睁开眼睛的瞬间，满脸的笑意。
“醒啦？”另一双眼睛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呢，“小猪儿，那么能睡。”水务逸伸手理开挡在她眼睛的一缕碎发。
“我又不是猪儿，干嘛喊人家猪呀？”秦青笑着反驳。
“那就喊小绵羊吧！”水务逸纠正着。
“怎么又是小绵羊呢？”
“你说话声音那么咩，那么柔，不就是一只绵羊吗？”水务逸拿右手指腹轻轻按了一下秦青的额头。“这回不准改了，你就是我家的小绵羊。”
“好吧，小绵羊就小绵羊。”秦青翻个身继续睡。
“咋？不想起床吗？”水务逸吃惊的问，“不饿吗？”
“饿，但是我不赖床怎么对得起你给我取的绰号呢？”
“哈哈……”爽朗的笑声传来，秦青用被子盖着头。
“起来了，小绵羊！”水务逸拉开被子，“你闻闻，这是什么香呀？”
秦青已经闻到糖煮荷包蛋的味道了，还想继续装睡，“咕咕”肚子出卖了她。
“快，起来吃了再睡！”水务逸把她强扶起来。“乖——想睡，吃了东西再睡。”
“你的呢？”秦青看只有一个碗，碗里四个蛋。
“你晓得我不喜欢甜食。”水务逸眼睛上翻。
“不吃甜食，你可以煮成咸的。”秦青嘟囔着，“是不是只有这四个呀？”
水务逸笑了笑，避开她的询问。
“这样吧，一人两个，公平。”
“都说了我不吃甜食，你自己吃，我外头已经煮好面条了。”
“我也不吃甜食，再说红糖鸡蛋好像也不是新娘子吃的。”秦青故意把碗一放，又躺下了。
“我的姑奶奶，别闹了。”水务逸着急的端起碗，“我娶你难道几个鸡蛋都供不起吗？我是真的不吃甜食。乖，快起来吃了。”
“难道你手里还有钱？”秦青小声的问，但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赶紧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一起承担。作为女主人，我有权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
水务逸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把零票，“这就是我现在所有。”
秦青帮他装回去，笑笑说，“不要紧，我还要五百块，应该够维持几天。”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
秦青用手捂住他的嘴，“我们一起面对。”
秦青重新端上碗，硬塞了一个荷包蛋在他嘴里……
“我一会儿去办公室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哈。”水务逸说。“今天有个例会。”
“喔——”
秦青忙活了半天，终于把家里打扫干净。在沙发上斜靠着，打量着家里的一切，想着该把自己的“宝贝”（往昔自己跟同学朋友所有的往来信件，她把它们归类装订起来。）找个地方放起来。勘察家里一遍之后，她决定把它们放到床底的柜子里。不是想瞒水务逸，毕竟有些往事不堪回首，但是又舍不得全部舍去，水务逸平时比较马虎，应该不会去翻。
“好吧！你们就在这里先住着！应该安全！”她把它们放进去，然后拍拍手，“我带着你们确实不方便。”
“嘟嘟——”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秦青吓得抖动了一下。
“谁呀？”她匆匆检查一下自己的“宝贝”的安身之处，从卧室走出来。
门外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却是更加急促的敲门声。她硬脾气上来了，没有立即去开门，站在屋里等想，“不说话，我就让你等着。”
“嘣——嘣”直接用砸的方式在破门。
那可怜的木门在门框中战栗棕色，发出哀嚎，眼看分分钟就要被砸破，秦青跑过去把锁拧开——一股力跟随着木门扑进来，她侧身看时，“大哥——”
进来这位黑脸瘟神一般的人物就是她的大伯子，一米六五左右，微胖的中年男人。此刻他面部黝黑，眉毛好像向下旋转九十度的大于符号，怒气充斥着他的每一个细胞。
“小冲呢？”他朝屋子看了看，确认只有秦青一个人在。
“他去单位开会去了。”秦青赶紧去给他倒水，“大哥请坐。”
大伯子没有坐下来，接过秦青手里的水，一口喝到底，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好像被他的怒火控制住一般，“他不在，我就跟你说吧。”
“嗯，大哥请讲。”
“爸爸——”大伯子朝门外喊了一声，可能用命令这个词更贴切。秦青才发现，门口还有一个。昨天拜堂秦青头上搭着盖头，没看清。现在瞧去，一个六七十岁的头发花白的清瘦老头，眉眼跟水务逸差不多，听到喊声，他提着一个七分旧的泛黄的帆布包从石阶上一跛一跛的进来。
“这个是爸爸。”大伯子向秦青介绍，“爸爸，这是你的幺儿媳妇。”
“爸——”秦青喊了一声。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鼻孔里“嗯！”一声。
“以前小冲没有成家，由我们照顾爸爸，现在你们成家了，我就把爸爸送到你们这点来，你们也应该承担起赡养义务。”大伯子的说话的语气比他的脸还要冷。
秦青被这突然发生的事儿弄蒙了，不清楚怎么要把爸爸和妈妈分开，难道他们家几兄弟也要想书上写的那样，把老人分开养？
大伯子见秦青不说话，站起来，“人我是送到了，他身体不好，你们用点心。我有事儿，先走。”那神情完全像着急甩掉一个烫手山芋一样，不待秦青说话，人已经迈出门。秦青跟着出去看时，只见一股摩托车尾气的青烟。
秦青重新回到客厅，那个“爸爸”已经坐在沙发上抽起水烟筒。烟雾缭绕在他的腮帮，烟筒里的水跟着呼吸一阵一阵的响动，然后燃过的烟渣被气流顶出来掉在刚刚拖过的地上。
“爸爸，你吃过东西吗？”秦青没话找话。
“没——没！”声音怯怯的。
秦青去厨房煮了一碗面端过来。
面吃过之后，两个人坐在那里，又陷入了尴尬。
秦青的心里疑问多，也堵得慌……别的先不说，这两间房，怎么住呀？就算自己工作没有调过来，开学又回去，也不可能让父子俩睡一张床吧？这一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原生家庭将结出怎样的果子？
她真希望水务逸早点回来。现在自己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公公同处一间屋子也真够尴尬的。身体里好像若干只蚂蚁在撕咬一样，坐不住。
时钟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熬到下午四点多，水务逸还没有回来，秦青坐不住了。
“爸，你在这里坐着，我出去一趟。”秦青跟在沙发上打瞌睡了公公打个招呼。
走出屋子，尽管很热，但秦青感觉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挪开一点点，可以畅快的呼吸，原来自由呼吸那么幸福。
她朝水务逸办公室小跑过去，夏天处在尾巴上，此时太阳用余温操控着大气。才跑一小会儿，她就感觉喘不上气，嗓子眼干疼得厉害，浑身不得劲。只好停下来，慢慢走过去。
这个办公楼，秦青很熟悉。两年过去了，虽然有些改变，但大体格局保留着。整栋楼很安静，这个点，乡下的单位如果没事儿，应该下班了；如果有事儿，应该下队去了。一楼的门都是关上，秦青直接朝二楼走去。
她记得水务逸办公室在二楼右手边，走过去，门关着，敲了一会儿，不见响动。又朝贺珍的办公室走去——“嘟嘟”
贺珍抬头看见她，笑得灿烂极了，“哟，新娘子！快进来坐。”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秦青赶紧过去拦住她。
“你都大着肚子，还那么卖力呀？”
“有什么办法，谁让咱们不是皇后的命呢？我还说做完手上的事儿就去你那里混饭吃呢。”
“吃饭是小事儿，你把我的新郎派到那里去了？”秦青半开玩笑的问。
“派？没有呀！这小子儿中午来开会我还看见他的呀。这婚都结了，能跑到那里去？”贺珍很认真的抬头思索着，“最近也不是很忙，我寻思批他几天假，让你们甜蜜一下。”
秦青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似的，空旷极了。她站起来，“你先忙着，我去附近看看。”
“行，我们六点左右在你家门口见。”
秦青楼上楼下的找了一遍，又沿着街道转了转，没看见一个人。乡村的街道本来就人少，现在正是乡下人趁凉快上坡的时候。
“能跑到哪里去？”秦青放慢脚步，“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不知不觉已看见吴嫂家馆子，远远看去也没有什么人，大树下倒是坐着三五个人，好像在下棋，“杀”声四起。
秦青不打算过去，她忙着找人。“哟，那不是水家的新娘子吗？”吴嫂眼尖，老远瞧见秦青，招呼着，“快，过来坐坐。”
秦青犹豫着，又听见喊，“过来嘛！”其他几个女人也好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跟着吴嫂一起咋呼，一起大笑。
“找人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回去面对着公公也无话可说，心里还压抑。尽管现在过去免不了被打量和审问。”脚步自觉的往前迈。
“吴嫂好！各位嫂子好！”秦青的招呼引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几个女人围着个圈儿，秦青就站在圈中央。
“好像比前年胖了哈？”吴嫂笑着问，“是不是有了？”
“他吴嫂，你讲啥哟？你看这小脸红得。”旁边的女人笑着逗趣。
她们总见秦青不回话，越发的闹腾得厉害。秦青假装听不懂她们说啥，转移话题，“体重没怎么变化。”
“各位嫂子，你们看见水务逸了吗？”
“水务逸？那边树底下不是吗？”秦青顺着众人的指向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