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把贺珍推到一边，把门作掩体，侧着脑袋往里面喊，“我们是学生，想进你家来看看你，行吗？”
里面没有回应，只是没有扔东西出来。
“我们进来了哈”朝剩下的三个人交换一下眼神，轻轻的把门推大一点，里面没有动静。
“我们进来了哈”小鱼儿准备迈进去，李江挡住她，在她前面。
“我们是四个人，我们一起进来啦”小鱼儿继续说话，里面仍然没有回应。
四个人依次迈进，屋里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霉、潮、湿加上长期不清洗组合成的异味，小秦青干呕了一下，迅速制止住。
适应屋里的光线的之后，四个人惊呆了：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屋子不大，大概二十几个平方，但是很空，正前方斜安着一张床，可能是因为房顶漏雨，为了避开漏雨的点，移动了安放的床。这张床是这个屋子里最主要的家具，可是这不该称为床，因为它只是两张条凳上搭着的几块木板。裸露在外的木块有点发霉，床上铺着一床已经很旧很破烂的棉絮，棉絮的棉花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棉絮上一张很小的床单极不平整的铺着，只能盖住一部分破棉絮。另一边堆着的应该是被子，被子很黑。被子的旁边还放在一个盆，里面有少量的水。床的左边有个木桶，有些年代了，臭味主要是从那里发出的，是小便的味儿，且是长时间积累的。右边有张老式的八仙桌，桌子上放着一些杂物。靠近门那里有一个老式土灶，灶上有口大敞口锅，锅上半部分有个碗口大的洞，下半部分有个竹编的盖子盖着。
地面是泥土压平铺的，很脏，坑坑洼洼，长期被房顶漏水的滴过的地方，特别深，有些小坑里还有积水。可这里确实是人居住的地方——在床边的高凳子上坐着一个头发凌乱花白，衣服破旧，右脚上套着一只布鞋，左脚那只应该是刚才飞出去的那只。从鞋的样子判断这是一个女老人。眼前这一切都令人心里不舒服，好像好久没有吃鸡蛋，突然给你一个煮鸡蛋，你吃了蛋黄咽不下去，卡着，用力下咽，每经过的地方都是一道疼痛。
“奶奶！”小鱼儿可能担心她听不见，放大音量。“你吃早饭了吗？”
“我听到见，不要啷个大声”声音很洪亮，“小五儿，过来！”那只黑猫不知道啥时候跟进来的，听到喊声，很熟练的跳到老太太的怀里，“喵喵”的叫唤，老太太爱抚的摩挲着它。好像祖孙俩交流心得，完全忘记了现场的其他人。
四个年轻人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沉默着。空气好像凝冻了，呼吸都困难。时间一秒一秒的向前艰难跋涉着……
“你们不是计划生育？”老太太终于开口了。
“不是，奶奶。我们就是读书的娃娃”小鱼儿说，“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都死光了”老太太突然发起火来，“家里没有什么可以拿的了，只有我一个老不死的，要不要！”
发完火，又是一阵沉默，“哦，你们不是计划生育呢。”
“我们不是计划生育”小鱼儿附和着。
“喵喵喵喵”黑猫又疯狂的叫起来，老太太急躁起来，“认得认得，你饿”，起身面向堆杂物的桌子，刚挪动一步身子就向左边歪下去，眼看着就要倒下，四个人赶紧伸手去扶，贺珍最近，扶住她倾斜的身子。她居然没有拒绝，“奶奶，要拿浪子（东西），我帮你。”
“给我小五找吃”朝桌子上努努嘴。
小鱼儿走到桌子上，翻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小秦青快步走向灶台，提起竹编的锅盖，里面有点剩饭，但是已经发霉了。舀了一点拿过来，猫用鼻子嗅了一下，看都不看，继续叫。小秦青拿出自己包里的馒头递过去，猫吃得高兴。老太太蜡黄瘦弱的脸色也有了阳光。
“奶奶，您也吃一个。”小秦青又拿出一个。老太太接过去吃起来。
贺珍见僵局打开了，说“奶奶我们扶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小鱼儿把老太太扔出去的鞋捡回来，几个人帮她把凳子搬出来，李江把她背出来晒太阳。姑娘们还帮她把头发梳理，家里打扫了，尤其是那个木桶里的东西拿去倒了。渐渐的熟悉起来，话也多了。
她说自己姓艾，今年七十一了，原本有个儿子，因为超生罚款又拿不出来钱，儿子就去外面躲，很多年没有回家了。儿子走了之后，计生包组的人天天来家里问，儿媳妇也带着孩子走了，她的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半年前，我下地做活路……摔了……一跤，这半边就……动不得……”老奶奶边说边流泪，说道伤心处哽咽不止，停很长时间又继续说。
四个人默不作声，三个姑娘偷偷地背过身抹眼泪。
“你平时吃什么？”小秦青问。
“我侄儿媳妇会给我送点，村子里的人也会送点”老奶奶说，“这几天都没得人来”
“可能村头的人忙着下地”贺珍安慰着。
“是呀，家家都关门呢”小鱼儿也学着老奶奶的口吻说，“村头给你那样补助没得”
“有那样哟，说我不和条件”黑猫又跳到她身上，老奶奶爱怜的抚摸着它“我就和你搭伴，哪天我死……了嘛，你咋个办”，又哭起来。
“你会好起来的”小秦青安慰说，“去外面看过病没有吗？”
“我有半吧年没有出过这个门了，没得你们，我都望不到太阳”
“集中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咋办？”李江看看表，悄悄跟贺珍说。
“奶奶，我们要回学校，以后再来看您”
“要走了？”老奶奶很失望的问，恐怕很久没有人陪她说那么多话啦。
“是呀，我们有时间规定。”贺珍帮她理理额前的头发，“李江，来——”
李江背着她，小鱼儿抬凳子，推开门的瞬间，那股刺鼻的异味再次袭来。老奶奶又回到了她原来的世界，依旧享受着孤独寂寞、失望和无助。四个人把包里所有的吃的都留下了。
“你们遇到我家儿子，喊他回家来”四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重重的点头答应了。，
“还有那么长时间，李江你看错啦？”小秦青疑惑。
“难道你们想一直呆着，能为她做什么？”李江反问。
是呀，能做什么呢？大家陷入沉思。
春天的旷野处处充满生机和活力，满山遍野的野花已经开了。这是一幅大自然给人类绘出清丽立体的画：画的底色是黄色的土地，远山、村庄的房屋构成了大块主景，房前屋后盛开着桃花、梨花、李花点缀期间。行人如在画中走，偶尔和煦的春风包裹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看到这屋外的景致，回想起屋里的冰凉和霉气，四个人久久的沉默，机械的沿着村里的小路前进。
“喂！同志，进来喝口水吧！”路的左边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站在一栋房屋前向他们喊道，四个愣了一下，向周围看了看，没有其他人“就是喊你们呀”，那女人又强调了一遍。他们才朝那个女人走过去。
“阿姨好！”贺珍问候着。那女人赶紧热情的把他们朝屋里让，贺珍迎上去，笑着说“我们就在这外面坐挺好”。
“行！”凳子不够，女人进去搬出来。
“阿姨，您请坐吧。”小秦青喊着。
“同志，你们是计划生育的？”那女人坐下来，槎槎自己的手。
“不是，我们是学生，出来采访”贺珍说，“你看我们像计划生育的吗？”
“村里很少有外人进来，来的一般都是查计划生育”女人似乎有点失望。
“阿姨，这村里房子很多，就是很少看见人”小秦青说，“很多房子的门都是锁着，是不是都下地干活了？”
“有几个是，更多的人是出门打工了。”女人感叹着，“我要不是我家那小儿子还在读书，没有人管，我也出门了。”
“那这些地谁种呀”小秦青指着前方。
“有的人家里留下老人和娃儿，能做一点是一点，做不了就随它丢荒。光靠种地是不行。”
“你是说村子里主要留下的是老人和儿童？”小鱼儿问。
“嗯。”
“你家几口人呀，阿姨？”李江问。
“六个，我男人带着三个娃儿出门了，我和小儿子在屋头。”
“你看着年轻呀，娃娃好大了？”
“年轻？”女人开心的笑了，“我都四十二了，我家大呢二十，老二今年十八，好出门三年了，老三十六，今年才出门。”
“阿姨，看你家日子过得很好”贺珍说，“肯定是出门的挣得不少吧”。
女人爽朗的笑了，“我家的超生款都缴清了呢。”
随后女人很详细的跟他们介绍了村里超生罚款缴纳现状。他们听出来，穷，生存条件不好，就想着多生孩子，多生孩子可以带到外面去打工，能有收入，就能致富。当然也有风险，比如艾老太太家，四个娃娃，罚款太重了，缴不出来，不敢回家。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像这样的人家村里有四五家。
“村里不管他们吗？”
“管？咋个管？他们自己家人都不管，哪个得空去管？邻居之间坐着（住着），想起来送点吃的，想不起来，忙不过来，也是没有办法。”
“那他们不就没吃，饿死了？”小秦青说。
“能动的时候还煮得吃，动不得就麻烦”女人也感伤起来。
“你家日子过得好，咋不让娃娃多读点书？”小秦青问。
“读不去。那家——”用手指对面，“儿子读书读得好，就是供不起，后来没得办法，回家来做活路，今年遇到个贵人，帮他出学费，又回学校去读。”
“嚎嚎——”一阵猪叫声响起。
“我的猪饿哦，我去喂猪”女人快速站起来，像一阵风刮走了。
“阿姨，谢谢你！耽误你那么长时间，跟我们介绍那么多。我们也要回去了”
“多耍哈，光顾着说话，忘了问你们吃饭没有？”
“不用了”贺珍说，“我们走了。”
“再见！”
“阿姨再见！”
离开有段距离，大家讨论着起来。
“想不到这个社会里还有这样一群人。”小秦青感叹说，“她们太可怜了。”
“哎，可怜也可恨。我们家虽然也是农村，但是也没有这么严重”小鱼儿说。
“不过他们的想法太奇怪了，生孩子多就能致富？”李江说，“不知道因此给社会增加更多的负担，增收点社会抚养费很正常呀。但是看他们很抵触的样子”。
“从个人角度考虑，肯定是不交钱的好呀，更何况根本没有钱。”小秦青说。
“有些计划生育包组工作人员工作方式很简单粗暴的。我们村里的包组人员，白天你看不见他，晚上就来了，把你堵住，要钱。拿不出来，就拿实物抵押。也难怪他们看谁都怀疑是管计划生育的。”小鱼儿说。
“肯定也是没办法，你说跟他们没法讲道理，讲了也不一定听得懂。只能用他们能懂的方式进行交流”贺珍说。
“说起来，我还是觉得艾奶奶可怜，住在那么差的环境里，肯定得风湿，又不按时吃东西，能活到哪一天”小秦青伤感起来。
大家的感伤又调动起来了。
“我们今天定的题目是民风民俗，刚才这些内容行吗？”李江说。
“民俗不太切题，民风应该可以的”小秦青说，“《诗经》中的“风”不也是一种生活状态吗？”
“那我们的标题叫什么？”贺珍说，“不会叫《我与计划生育》”
“我觉得用这个题目的话，我们的资料太少了。写出来的东西肯定空洞。”小秦青说，“不如我们把内容放在留守上面更温情一些。”
“嗯，这个行，留守老人妇女儿童他们的生活现状。不过我觉得资料还是不具有动态感。还需要动态资料延伸，更有价值。”贺珍反应快。
“你有具体的想法了吗？”李江问。
“我想我们可以做一个系列的关注”，贺珍说，“只是如何系列关注需要大家想办法。”
“要不我们组织一个公益活动。向全校倡议，号召大家一起来关爱这类弱势群体。”小秦青的。
“这个可以试试，具体我先去问问团委何老师。”
“快走吧，马上点名了。”贺珍看了看表。四个人小跑着朝集合地点赶去。远远的看见很多人已经停留在集合点。
“快点，就差你们四个”班长着急的迎上来。四个人加快脚步，突然贺珍左脚向外一歪，整个身子六十度角倾倒，身边的小秦青听到“妈呀——”一声立马扶着。人没有摔倒在地上，但是左脚崴了。“你们先过去签到吧，我扶着她缓一缓”小秦青对另外两个人说，然后低头帮贺珍检查，发现没伤着骨头，“我扶着你，你用力向外踢弹，就像这样”，示范给她看。
“不行，疼！”
“忍一忍，来——试一试。再用点力”
听见“嗒”一声微响，小秦青笑了，“你现在把脚放平试试”。
“咦，不那么疼了。”贺珍高兴了。
“那咱们走吧！”
“快去——高老师手里拿的小本就是签到本”小鱼儿说。
贺珍在离高老师约五米远的地方喊累，小秦青上去接过笔记本签上自己的名字，想着贺珍自己过来不方便，就把贺珍的名字写下来递给高老师，高老师低头一看说“秦青罚写一万字的小说！”
这个晴天霹雳的处罚，小秦青蒙，“为什么呀？”小声问周围的同学。
“因为代人签名”周围同学说。
“可是我不知道啊，再说贺珍不是在哪里吗？”
“你看——”朝前面一指，“那几个和你一样，都在不知不觉中着。”
小秦青委屈的来到贺珍身边，“帮你签个名字，领得一万字的小说。”
“恭喜你中奖！”李江说，“代人签名被罚是中文系的惯例。”
回来的路很漫长，肚子饿，心情沉重……
“累死我了——我今天走的路是以前所有路的总和”小秦青回到宿舍，倒在床上就不动了。
“外面口哨响了，找你的人来了”小鱼儿站着门口喊。
“不管他，本小姐今日休息！”小秦青可不想在心情不好又累的时候，下去约会，那样保证又吵架。
“有志气！”贺珍笑道，“难得你这么硬气，气死那个小阿海”
“你也有责任，我被罚写的小说，你就在旁边看吗？”小秦青坐起来，歪着脑袋看贺珍。
“我有办法帮你渡劫”贺珍神秘的说，“只怕你瞧不上。”
“你先说出来看看。”
只见贺珍爬上床，在蚊帐后面的书堆里翻了一会儿，取出一本8K大小的厚书，递给小秦青，“这上边要多少有多少，全是最新的中短篇小说，你随便抄一篇上交就行”。
“呸——就知道你出馊主意。你让我抄袭，万一再被罚几万字，咋办？”小秦青把自己的上身又重新砸回床铺。
“是呀，万一高老师发现，恐怕秦青就难毕业哟”小鱼儿也帮腔。
“我这书是孤本，高老师肯定只关注自己的，那会注意那么多？再说天下文章一大抄……”贺珍得意的说。
“就算高老师不知道，我自己知道呀。抄袭，作假很丢脸的。”小秦青躺在床上又气无力的说。
“算，我就说你们瞧不上我的办法。”贺珍自我解嘲着，“你自己慢慢构思吧。温馨提示，据说周一上交咯”。
“我先睡一觉，管它的”小秦青把鞋子踢掉，拉过被子连头一起蒙住。
不一会儿，贺珍她们就听见鼾声，“这个猪，就睡着了。不过她这蒙住被子睡觉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
“我这是到哪了？”小秦青觉得奇怪，怎么好像回到家了。这是她的家，推门进去，爸妈不见，可能上班去了。
“广场上怎么那么吵？广播里在播放什么？”她仔细的听，还是听不清楚。
“真是傻子”她自己笑了，“广场那么近，我去那儿不就可以了吗？”她跑过院子里的花椒树；跑过方大妈家的门口，方大妈家门口的那块大镜子还在，她仍像以前那样，走过去照一照——不对呀，镜子里那个扎着两根长辫子，戴着红领巾，满脸的婴儿肥的小姑娘是谁呀？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哎呀，不就是我小时候吗？我怎么变小了？管她的！”广场上进行曲超有诱惑力，她使劲往广场上跑，两条辫子在后背活波极了。
“人怎么那么多！”她不管，瞅着空隙就往里钻，连过外三层里三层，站到最前面，抬头一看：广场中央，站着两排人，一排二十几个，前排有男有女，他们的手都被反捆住，胸前吊着一块牌子，写着什么强奸罪，盗窃罪，杀人等等。后一排清一色的身穿警服，一一对应的站着犯人的身后，非常威武。
“现在公审大会开始！”广播里传来讲话声。随后依次把这些人什么时间地点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说了一遍，现在依法判多少年等。太多了，她感觉自己脑袋都装不下了，又想离开，又不甘心。终于最后一个宣判完毕，那些犯人又被警察押到敞篷大卡车上，开走了。
围观人群都朝外移动，她也跟着走，来到河边。这条河，名叫拖长江。从她记事起，这河水就是黑的，因为河的上游下游都有洗煤厂。夏季涨水，河水带上上游的泥土暂变成黑黄色。枯水季节，河水又变回黑的，水位下降，沿途留下很多很厚的煤泥。有人专门去挖煤泥，挖出来的煤泥用大卡车一天拉十几回。
现在是枯水季节，露出很宽阔的河滩，其中最宽的一块就在秦青家小区下面约一公里的地方。
“天啦，这是要干啥？”河岸两边都站满了人，连两岸的山上都是人，这人要用万来做单位吧。
“杀人犯来了没有？”旁边一个女人咋呼呼的问其他人。
“那车里的就是了”旁边的人回答。
“今天只枪毙他一个，还是几个一起枪毙？”那女人又问开了。
“我听说只枪毙动手杀人的那一个。”
小秦青快速找到一个能看见河滩的地方，她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想错过精彩。她满意的像四周看去，“咦，怎么今天看见的艾奶奶也来了，她怎么一直在哭呀？”
她使劲喊艾奶奶，对方好像听不见。“来了——”人群骚动起来。有的人站起来看，有的人侧身观望，有的人因为看不见，跑动起来……其实就是一辆警车开到河滩上。
“就是这个，在上游开旅社，把住旅社的父女杀了，用麻袋把尸体装着，丢到拖长江里，被挖煤泥的挖出了”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显摆着跟众人说。
“为啥要杀人家父女呀？”有人问。
“看到人家父女俩做生意有钱嘛”
周围人一阵唏嘘。
“快看，人拉出来了。
看去，两个警察，押着一个瘦高的男子走下警车，那男子的双手被反背拷着，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走得很慢，走了一会儿又停下来，警察在催促他，能感觉到他腿在发抖，最后那一段路，完全是两个警察把他架着走完的。到河滩中央，警察押着他跪在地上（估计他也站不住），然后押他的两个警察后退十多米。
河道两岸及两岸山坡上的人，都屏住呼吸，挣大眼睛盯着河滩上的一举一动。
“你说这子弹钱要不要家属开”旁边哪位大叔又唠叨起来了。可惜没有人理他，大家的注意力仍然在河滩上。
好一会儿，眼睛都盯疼了，还不见动静，想眨一下，又怕错过。
一个警察，好像戴着面具，右手握着黑色的东西，朝跪在地的犯人走去……走去……距离两三米停住，转到犯人的背后，举起右手——一把手枪——犯人预感到什么，身子都摇晃起来——“砰——”小秦青用双手把自己的眼睛捂住，同时发出“啊——”突然坐起来，一个梦！心“噗通噗通”频率超快，用手摸一摸脸上，全部是汗。
“你做梦了？”贺珍在黑暗里伸出一个头，“叫得那么可怕”。
随后寝室里其他床上也亮起了蜡烛。
小鱼儿把水杯递过来，“喝了睡吧，才一点，还早”
不一会儿，传来了室友均匀的呼吸声，小秦青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刚才梦里的景象，特别是艾奶奶那个哭泣的表情……
话说这边，***早上听说小秦青他们去采访，课间休息下来看，已经走了，没送成，挺遗憾。自己一个人吃中午饭下午饭，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晚饭后李江回来了，把大体情况跟他一说，尤其是听说自己女朋友饿肚子，坐不住了，骑自行去外面买了她喜欢吃的水饺，担心一份不够，买了两份，兴冲冲的来到墙外发信号，寝室里一个都不出现。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反应，又提着东西去教室，图书室，礼堂等认为她可能存在的地方。一两个小时之后，寻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坐在上教学楼的台阶上，把装饺子的塑料袋放在身旁，拿自己的双手狠狠的砸着水泥台阶，心里冒出来的火气似乎要把水泥台阶烧尽。别以为只有女人才会胡思乱想，男人也会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乱猜瞎联想。“本来打算好好安慰一下她，现在可好，连人影都见不着”他忍不住又用手砸在水泥台阶上，“这个一向乖巧的人，怎么这个学期变得陌生起来。可能是她们寝室那几个人教的。这几个坏丫头，特别是那个水桶腰的贺珍，一天坏主意多，还有那个胖嘟嘟的小鱼儿……可恨！这个秦青也可恨！”他都不知道他此刻该恨谁——自己？秦青？她的室友？
“阿海，干啥呢？”李江走过来。
“你确定她们回来的？”
“我们一起回来的”李江看着他，“你还没找到她们？找不到就算了，看电影去”
把他拉起来就走，走下两个台阶，***想起饺子，又回去提着，两个人边走边吃。吃着坨掉的饺子，***心里涩涩的，“这个秦青，我一定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天亮了——”贺珍站在寝室的中央大叫一声，所有梦中的人都被她吵醒了。
“贺珍，你皮子痒了？讨揍是不是”小鱼儿比她的分贝还高几分，“今天是星期六。”
“啊——”小三直接拿着枕头砸过去，被贺珍接住又回砸给小三。
“我说你们肚子不饿吗？”拿出一个包子在哪里吃起来，“哎，这第一食堂的豆沙包就是好吃，馅儿多、皮薄、甜味儿刚刚好”。
“啊——”这次是五个枕头同时飞来，她早已防备，捡起地上的雨伞一挡，“各位大侠枕头都不要哈，老朽替你们收着”，把枕头捡到自己床上。
几个趁她弯腰捡枕头的空挡一起把她高高的抬起来。
“各位大侠，饶命啊，我恐高哈”说还没有说完，见被抬得更高了，“啊——姑奶奶些，我给你带得有吃的”
“在哪里？”
“在我衣柜的最下面层”
“啪”给她扔在她床上，去柜子里找吃了去了。身后传来贺珍的呻吟声。
早餐过后，贺珍小鱼儿准备上街。
“走吧，秦青，一起上街去逛逛，中午我们去吃好吃的。”小鱼儿说。
“不去，跟贺珍那个瘸子去逛街，她不赖你才怪呢。”
“我已经好了”贺珍得意的笑着，“当然这里有你一半的功勋。”跑上来小秦青脸上亲了一口。
“妈呀——”小秦青惊叫着。贺珍白了她一眼“我把我的初吻都给你了，你还惊叫。”
“初吻？”小鱼儿叫着，“你还没有开包呀？”
“小鱼儿什么开包呀？”小三问，“意思是你已经开了？”
“别闹了，赶紧滚，本小姐需要安静”小秦青把她们推出门，看她们说说笑笑的走了，独自坐着桌子前构思自己的处罚作业。
那个小时候看过的公审杀人情节怎么会和昨天的采访内容叠起来出现在梦里呢？特别是艾奶奶那双眼睛，久久的留在她的脑海里……也许我可以把它们链接起来，变成一个有意义的主题。可是这两者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窗外的阳光真明媚，风也一定很温暖，可是我在屋里怎么没有感觉到呢？
“对！就是这样的”她高兴的拍着自己的脑门，为自己豁然开朗的灵光自豪。
她快速在稿子上写下故事概况：一个文化不高缺乏技术的青年小伙子韩小武，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为了挣钱养家，独自来到陌生的城市谋生。他开始很辛苦很勤劳，干过很多很脏很累的活，几年下来还是不能养活自己。尤其是最后一次，老板居然黑心的把他工资扣光了，相当于他白干了。他变得暴躁，他仇视富人，他去偷东西。有一次正在作案的时候被抓。他被判五年徒刑，他七十几岁的老母亲来到现场听对他的公判，泪流满面。
现在她在思考怎么叙事，那个细节怎么处理……想到什么，她就在稿纸上书写下来，最后在想办法把这些琐碎的东西结合起来。当她终于把整个思路理好的时候，稿子上已经勾画得密密匝匝的。
“这张纸也只有我自己能看得懂了”她自言自语的说。
一直趴着书写构思，整理好，已经三个多小时过去了。
“奖励一下自己吧。”她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做做操，发现肚子饿了，“该吃饭了，吃了饭再回来写。”
拿着饭盒来到食堂，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心情真的很美丽！
“老板，炒豆芽一份”
“好呢，多给你一点，你是老顾客了”老板舀着一大瓢放到她饭盒里。
“谢谢您，我最喜欢吃你炒的黄豆芽了，特别入味。”
“哈哈，我也注意到了，只要有豆芽，你一定会选。”
“嗯，我不仅喜欢吃，还特享受用力嚼豆芽的那种感觉。”
“真是个细心又特别的姑娘”
小秦青感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只见他端着饭盒，黑着脸，对着她，把头朝操场上一摇。
“等一下，我再打一个菜。”小秦青对着***温柔而歉意的说，毕竟昨天是自己不对。她转头发现他紧跟着她，摇了摇头，他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两人来到操场上人少的地方，并排坐着。小秦青埋头吃饭，***也不吃饭，就端着个饭碗看着她。
“我脸上有东西吗？”
***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们没法交流。我知道你在生气，但是……”
“你还知道我在生气呀？”***终于说话啦，但是那声音低沉得可怕，“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我在寝室。”
“天啦！你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吗？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知道我为了找你走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吗？你知道我见不到你有多着急吗？秦青！你不能这么践踏我对你的一片真情！”他越说越激动。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对此，我非常抱歉。但是我昨天心情不好，非常累。我想要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疗伤空间。”
“疗伤空间？难道你跟我打声招呼能占用你很多时间和精力吗？我会不让你疗伤吗，我帮你说不定效果会更好一点呀。”
“Stop！”小秦青做了一个手势，“我了解你会帮我，但是我需要自己的疗伤空间。也许你喜欢用与人交流的方式疗伤，但我喜欢自我思考。你不能把你的喜好方式强加在我身上。你不能每一件事都帮我，我需要自己独立去面对很多事，我希望我是一株站在你身边的木棉，而不是攀岩的凌霄花。”
“你是说你不喜欢跟我交流吗？俩人谈恋爱不就是互助？”***更生气了，“你是讨厌跟我交流还是讨厌说话？如果是后者，那么你刚才跟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都有说有笑的呀？”
“你在偷换概念和进行人身攻击。你被情绪控制着，不能平心静气的听我说话，我们的交流没法进行。”小秦青收起自己的饭盒，准备走。这更刺激了***的情绪。
“不要每一次都逃避”他站起来，挡住她。
“我不是逃避，我只是说等你情绪平静了我们再交流。因为现在交流只会更加生气，说出不好听的话，伤害彼此。”小秦青耐心的解释，“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跑，你不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你应该去寻找你的空间，发展自己，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然后把***独自留在那里，自己端着饭盒回寝室去了。自己最爱吃的炒豆芽，现在也冷了，吃着都没有味道，倒掉了。
“这个***，是不是越来越小气了？是我没有达到他喜欢我的程度，还是他变小气了？算了，我现在先不想这个问题，我先把我的小说完成。”
再次坐到桌前，伏案书写。
独自留着操场上的***，狠狠的踢了脚下的一颗石子，石子被围墙挡住，快速回弹，狠狠的砸着自己的右踝，疼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坐着就没有起来的动力了。他觉得自己很委屈，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都不懂自己。
“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他自言自语，“我那里错了吗？”其实他不敢承认，他觉得自己在小秦青心里所占的比例在下降，这种现状的发展趋势令他感到危机。如果有个具体的情敌还可以对付，现在这个说不上是情敌，但它又那么强大抽象不可反驳。更要命的是自己一天天的陷进去，对小秦青越了解自己陷得越深。他感觉自己走入了她世界，以她的世界作为自己行事的出发点，可是一回头，发现自己迷失在她的世界里。如果让他退回自己的世界，他现在做不到——心太痛！他愿意一直遨游在她的世界里。
寝室门被推开了，一股暖暖的春风带着花香穿室而过，小秦青感受到一种温柔的抚摸，从皮肤到腠理再到骨髓——好惬意呀！在稿子是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活动活动手臂，扭一扭脖子。
“你没出去约会？”贺珍双手背在后面，试探的问。
“我在写被罚的作业，没时间！”
“给你！”贺珍递上一盒桃酥，“我补偿你的！”
“这么正式，我有点承受不了呀”小秦青反而不好意思了，“哈哈，我觉得精神上被你收买了。”快速拿出一块，咬在嘴里，幸福的叫道，“就是这种味道。我先不给你吃，你帮我看看这份作业。”
浏览过后，贺珍感叹，真是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