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亲爱的们,我会想你们的。”贺珍坐在开往兴城的汽车上,送别的几个姑娘鼻子酸酸的,毕业季,不一定都是情人的眼泪,还有同寝室的兄弟姐妹的深情。这是她们送走的第一个,明天剩下的几个都将离开,回到各自定向的地方——她们都是签定定向合同的。看着汽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几个姑娘才踏上回路。
“我要是贺珍,我一定选择留校。”小鱼儿说,“回到兴城干啥呀!”
“听她说还不是兴城城里,而是乡镇。”小三强调,“乡旮旯里有什么好呆的。”
“人各有志。”秦青说,“她一直都不想当老师,说不定回去就改行了。”
汽车在蜿蜒绵亘的山路上爬行。车里的贺珍有点激动,看着那些熟悉的山坡,熟悉的植被,黄土的颜色,甚至吹来的山风都是那么可爱……自己出去的时候是个黄毛丫头,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大学毕业生了。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丫头变成今天的样子,阿爹阿娘付出了那么多,自己怎么能贪恋“城里人”的身份留校呢,她放弃了系里的挽留,回到阿爹阿娘身边。好好的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一展拳脚……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年轻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红。
回到家里,第二天二伯就代表乡里通知她去报道,然后开始上班。部门里,人不多,加上她六个,除了一个比她早两年分来的小伙子水务逸以外,其他都是四十多岁的工作了一二十年的老资格。报道第一天,科长就说:“贺珍呀,你虽然是我们这里工龄最短的,但却是文化水平最高的,我们乡镇里,干活不分男女。以后你可是要挑大梁呀。”
“科长可不能这样说,你们都是我的前辈,以后还要好好跟你们学习呢。”贺珍笑眯眯的说。
“哈哈,年轻人有前途,好好干!”用肥嘟嘟的手拍着贺珍的肩,倒背着手出去了。
“你小心点!”长得壮实又因为长期在太阳下暴晒变得黑黑的水务逸小声的跟贺珍讲。这个小伙子年龄跟贺珍差不多,听说以前是练摔跤的,后来毕业之后,运动量减少了,开始发胖,一米七零的身高,居然有一百五十几斤,特别是那张国字型的脸,肉嘟嘟的,让人看着就手痒痒。
贺珍看看他,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又不好问,只能点点头。
“小贺,一哈老吴家清真馆,科长说为你搞个欢迎仪式。”瘦瘦的老赵进办公室跟贺珍说。
“好,我知道了,赵哥。”贺珍招牌式的微笑非常管用,用秦青的话说,这是她贺氏专利,无论何种心态下她都能快速展示,并且非常专业——真诚、虚心、热烈。这种微笑是她上大学时专门练就的技能之一。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分辨这微笑的真假程度,有时候对着镜子笑,她自己的眼睛都可能被欺骗。
一坐下来就工作,盯着那些数据,核对——校正——核对——校正……
“小贺,走了!”老吴脖子很短,也很胖,他是边上班边做生意,表面上牛肉馆是他老婆在打理,但是他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镇上饭馆不多,好吃的就更少了,他家的牛肉馆除了具备这两个优势之外,还因为老吴善于经营,政府的工作餐、聚会、接待都由他家承包了。因此他家的馆子在壮大别家在缩小。为此,吴嫂没少得意。
贺珍合上资料夹,整理一下桌子,切断电源,走出办公室,老吴、老赵、科长、水务逸都已经在楼下等着啦。
“秦姐呢?”贺珍发现就她一个女人,另一个女性秦姐没来。
“她家娃娃生病,她先回城里照顾娃娃了。”老张回答。
“走吧,别让科长一直站在这里”老吴说,“都备好了。”
五个人来到清真馆,吴嫂就热情的迎出来,那笑容,贺珍觉得和自己的差不多,只不过吴嫂的笑里还含着傲气。
“哎呀,科长呀,你愈来愈有男人味道了。”吴嫂说,“这个就是新来的女大学生小贺吧?我家老吴一直跟我讲你长得如何漂亮,我还不信,现在看见了,才知道,他都没有把你的六分描述出来。虽然这镇子里的单身帅气的小伙子不少。但依我看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
贺珍自己都挺能说的,但现在看见吴嫂,她觉得她要好好跟她学习。
“来来,这边三月三的包间”亲自带着他们上包间,“小琴,三月三包间的下酒菜先端上来。柜台后面的酒壶也一起提上来。还要一副酒具。”
不一会儿,东西就上齐了。那个酒壶是一个坛子样,所谓的酒具就是一个大碗和两个小碗,外带一个勺子一铺扑克。下酒菜是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酸菜伴折耳根、一盘油炸粑粑。
老赵把酒壶里的酒倒到大碗里,分别往两个小碗里舀了两勺子酒,一碗端给科长,一碗递给贺珍。
“小贺,我敬你”科长端起碗,贺珍赶紧端过去,碗边略低于科长的碗边,轻碰了一下,喝了。
“小贺,好酒量呀!”老吴在旁边称赞,“吃点菜。”
之后,在场的人轮番的敬。“先吃点菜,垫一垫”水务逸对贺珍说,还帮她夹了些放在她的碗里。
“不对呀,小水什么时候学会关心人啦,哈哈”老赵说,“不过,年轻人,行行。”
“科长、赵哥、吴哥,人家小贺刚来,又是女孩子,我陪你们喝。”说着就往酒碗里打酒。
“我说了,乡镇工作不分男女,特别是在酒桌上。”科长接过水务逸递过来了酒碗,“来——大家一起喝!”
贺珍感觉自己状态很好,是不是酒的度数不高,还没有醉意,正高兴呢。
“肉来了——”吴嫂端着一个敞口锅上来。
“吴嫂一起坐下来吃吧”科长喊着,其他人也应和着。
“吃到不必,我那边忙着呢。”吴嫂笑着,“老吴,打酒,我敬大家一杯。”
“你们慢慢吃,有需要喊我”
“来来,先吃点东西!”科长亲自给贺珍夹了些肉放在碗里,可能酒精的作用,贺珍总觉得科长的眼神动作有点不对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有点醉意。特别是贺珍,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会是一群久经沙场老家伙的对手,渐渐的感觉体力不挤,手脚不受大脑支配。老赵和老吴外出上厕所,科长又端着酒来到贺珍身边,“小贺,来,再喝一个。”
“嗯,不行了,科长……”贺珍直接趴在桌子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小贺,小贺”科长用手摇着贺珍,贺珍仍旧没有反应。
“小水,老赵和老吴去哪里?”科长问,然后自言自语,“这两个老家伙,肯定是又逃了。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我顺路送小贺回宿舍,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着用手去拉贺珍,没想到贺珍挺重,没拉动,转向水务逸,“你来帮我一把。”
水务逸走过来,把贺珍架着走,科长过来帮忙,膝盖绊到椅子上,歪了一下。“科长,您小心点。”三个人一起下楼,科长落在后面。“哎呀,科长,你们这是要走呀?”吴嫂追出来,“这姑娘醉得有点严重哈”
“走了,吴嫂”水务逸招呼着,等着后面的科长。
“科长,我看您也喝了不少,这样吧,吴嫂你找个人送送科长,小贺我来送。”水务逸对追出来的吴嫂和傍边的科长说。
“可是小水,你那里不顺路呀”科长还在坚持。
“不顺路也没事儿,您就当给我们年轻人一个机会。”水务逸对科长眨眨眼睛,俏皮的笑笑。
“小武,你出来一下”吴嫂对着里面喊,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走出来,“你负责把李科长送回家去”
科长没话说了,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没有表露出来,跟着小武,离开了。
“吴嫂,这时候馆子也不忙,借你的小琴姑娘用一用”水务逸对着吴嫂笑着说,这吴嫂对着小伙子的要求,犹豫了一下,爽朗的笑了,“你小子,考虑问题还比较周到。一会儿把小琴给我送回来。”
水务逸背着贺珍走,小琴帮着照亮。
“小琴,你摸摸她兜里有钥匙没有”小琴从贺珍裤兜里摸了一遍找出来,把门打开。两个人进去,把贺珍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倒了一杯水放在床边,退出来关上门。
“谢谢你,小琴。快进去吧!”
“再见,水哥。”小琴微笑着娇羞的看了一眼水务逸。
忙碌了半天,现在轻松下来,水务逸感觉自己走路有点打偏,看来今天还真是喝了不少,平时自己都是一斤的量。这乡下的酒和城里人常喝的瓶子酒不一样。这当地人俗称这种酒为“biang dang”酒,用甘蔗发酵熬制而成,初喝入口寡淡,但是后劲足,不知不觉中已经醉了。自从两年前毕业分配到这里,生活单调,为了调节这种单调,喝酒就成为主要的娱乐项目。既可以打发多余的时间,又能广交朋友。现在自己在这十里八村,老庆就有二十来个(以前的儿女亲家,现在没有那么多讲究,当地人习惯把关系铁的都称为老庆,自己有时候想想都好笑,连婚都没结的人,居然已经有一二十个干闺女干儿子了)。当地人朴实,走到哪了都热情,喝酒吃饭是常事。
自己家在城里,平时都住在单位租给职工住的民房里,周末回家一次。从十九岁参加工作到现在,已经独自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了。有酒喝的时候,喝点酒,平时打点小麻将,或者钓钓鱼。日子也过得逍遥,唯一烦恼的是周末回家,亲戚朋友遇到会问:找到女朋友没有?
说实话,这个地方,还真不好找,很多同事都找当地的姑娘,组成一个家,搭伙过日子。“我水务逸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这种生活还有点瞧不上。我总觉得会有一个适合我的姑娘正在来的路上。”他常常在心里默念着。
这贺珍姑娘是挺好,可是人家是大学生,自己一个大专生,在她面前总有点矮一截的感觉。看到科长他们的作为他又看不下去,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将来还要嫁人呢。他就想提醒她,保护好自己。
乡村的夜晚宁静恬淡,朦胧的月光倾泻而下,洒在那些庄稼上,玉米瓜豆的叶子好像在牛乳中洗礼过。月下的村庄笼罩在一片安静祥和之中。自己得加快脚步,因为感觉醉意越来越浓了,赶在没有完全空白之前回到住处……
太阳从狭小的窗户照进来的时候,贺珍醒来了,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看衣裤完好无损。自己昨天晚上怎么回来?好像一直在喝酒,其他的什么都记不起,完全是空白。口干,想喝水,侧眼看去,床旁边的柜子上放着满满一杯水,端起来,一阵“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
“看来一定是有人送我回来。可是是谁呢?”她感觉头疼得厉害,正好今天周末,不用上班,不然肯定要迟到。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可是你初来咋到,能拒绝吗?
多睡一会儿之后,她挣扎着起来,肚子饿了,昨晚光顾着喝酒,饭都没吃什么。找遍家里也没有吃的,刚来单位,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现在只好到镇子的街上看看有什么吃的,弄点填填肚子。酒喝多了,头疼。
“小贺,你醒了?”吴嫂远远的看着她就招呼,“想吃点什么?”
“你看什么能填饱肚子”,贺珍不好意思的说。
“给你煮点面条吧?”吴嫂笑着建议着,“那边锅里有稀饭,喝酒多了适当的吃点白稀饭。”
贺珍喝了两碗,心里舒服多了。
“吴嫂,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昨天谁送我回去的。”
“昨晚呀?”吴嫂笑着,“水务逸呀。”
“还有我。”小琴从后厨出来。“我和水大哥一起把你送回去。水大哥一直背着你。”
贺珍听到这里,很不好意思。虽然自己是个爷们的性格,但是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喝大了,喝空白了,还是会害羞……
日子在忙碌中流走,一晃儿贺珍已经工作得一年多了,对各方面的关系都能理顺,什么棘手的事到她手里都能妥善处理,另外一个可喜的进步就是酒量大增,酒桌上的事也能应付自如。全乡乃至附近几个乡镇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贺珍”的大名。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潜力太大,一旦被激发,成指数形式爆发。
“赵嫂,我听说李科长要上调?听内部消息,科长就从单位里提拔”吴嫂的声音,“你家老赵也不准备准备。”
“我家老赵不行”另一个粗壮一些的女音,“你家老吴恐怕有点希望。”
“我家老吴文化低,人家说现在讲究年轻化、有文化……还有啥化,我都记不得了”吴嫂说,“老吴只要把馆子给我盘活就得了,官是不要他当。”
“人家都想当官,你为啥不要男人当官”赵嫂问。
“他当官了,我还能管住他?”吴嫂说,“认不得有好多小妖精。还是现在这样好。”
贺珍的腿都蹲麻了,这两个婆娘还不走,她现在也不好走出来。谁让这条街上就这么一个公厕呢。
“你啷个凶,他敢飞哟”赵嫂笑着说。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贺珍从里面站起来,迈两步,从脚底到膝盖,感觉都不是自己的,木过之后专心的疼痛,使她不敢向前迈一步,一直站在厕所门口。
“小贺,在这儿思考?”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头看见科长朝她神秘的微笑。顾不得脚疼,挪动脚步,微笑着,“没有啦,瞎转悠呗!”
“现在可不能瞎转,要努力工作。”科长朝前面走,贺珍也快步跟上,“小贺呀,我可是一直看好你的。”科长看看周围,小声说,“今年的干部任免是个机会,好好把握。”
“谢谢科长!”贺珍笑着。
“不用谢,这几天就该有消息了。”科长思索了一会儿,“咱们这个乡最远的一个村子叫长平村,比较偏。这不雨季来了,你明天带着小水去看看村里的情况,尽量留下个好印象。那个村长可是个刺头,这种人有利也弊,化弊为利,处理好关系。”
“好!谢谢科长的指点。”
“别科长科长的,听着生分,私下没人喊哥。”
“是,科长——不!李哥”贺珍笑着。
第二天七点钟就有人敲门。夏天天亮得早,贺珍昨晚肠炎犯了,不停的跑厕所,一直折腾到凌晨四点,这个时候感觉更困,整个人都感觉恹恹的……门都敲了好几次,必须起来。拉开门的瞬间,一个身穿竖咖啡色与白色相间的宽条纹,带着墨镜,头发寸板,斜背挎包的男人站在门口,贺珍吃了一惊,待看清楚来人之后,笑得直不起腰来。
终于忍住笑了,开口道:“水务逸,你这打扮太拉风了吧?”
水务逸把墨镜取下来,憨厚的笑着说“因为这张脸长得宽厚,带个墨镜人家说像黑社会的,不戴墨镜,又有人说像佛。我有时候也搞不清楚一个墨镜咋相差那么大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贺珍又笑起来了,心里想,“看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水务逸看着贺珍在发呆,摸摸头提醒道,“我们早点走,长平村路不好走,太阳出来可是能把人晒干。”
“等我五分钟”贺珍的专业性表现出来了,她把门顺手“砰——”一关……
“吱呀——”门再次打开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干练的女性形象。
“三分钟”水务逸对贺珍竖起大拇指,“走吧!”
水务逸走到一辆力帆弯腰杆摩托车前,递一个头盔给贺珍,自己也戴上一个。
“我们要骑摩托车去?”贺珍接过来,并没有马上戴着。
“不然呢?你想走路去,六七十公里路呢。”
水务逸的摩托车骑得很稳,速度也很快。崎岖陡峭的山路上,摩托车艰难的跋涉着……
“有点抖,你抓紧点,别被抖下去。”水务逸侧身跟贺珍说话,“别把舌头放在牙齿之间。”
“嗯!”贺珍第一次坐摩托车,又走那么远的崎岖山路,本来心里还有点怵,现在感觉很安全,不禁在后面享受起来——风吹过脸庞,带着乡间特有的气息。
“这就是长平村!”水务逸停车说。
贺珍看去,这是一个江边的村庄,房屋盖得比较散,多数还是用瓦盖顶。村里只有一条通向外面的乡村土路。路上很脏,牛屎、马粪、羊屎……到处都是,和着稀泥巴杂草,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先去找村长还是先去查看防汛工事?”水务逸问贺珍。
“你比我有经验,你说咋办?”贺珍难得压抑自己的领导欲望。
“我看我们先去看看工事,再去询问情况。”
“你带路吧。”水务逸停好车,贺珍把裤脚卷起,两个人朝河边走去。
一个小时后又回到了原地,水务逸还真的不夸张,这太阳真的有把人晒干的气势。昨晚拉肚子,早上没吃东西,太阳又大,贺珍感觉自己要脱水了。每迈着的一步都要用尽全力,汗水成串串的滚落……
“小贺,你还好吧?”水务逸看着贺珍,他自己长得胖,汗多正常,汗水已经把后背打湿一大片,但是贺珍不仅汗多,还脸色苍白,嘴唇缺血色。“这样,我们到村长家喝点水。”
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黑黑瘦瘦的,看起来很精明。贺珍想恰好是跟水务逸一起来,要是自己一个人来,说不定人家不理她,因为至始至终,村长都不拿正眼看她,一直在跟水务逸讲话。
“今年的汛期要来得早一点,你们江边的工事建得很扎实。”水务逸对村长说。“老哥儿,你就是个干实事的人。”
“哈哈哈哈”村长咧着嘴,漏出一口黄牙,得意的笑着。
贺珍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不插嘴,现在喝了点水,吃了两个水煮玉米,精神头又上来了,问道,“村里靠山的那几户人家,要注意泥石流。”
村长听着这话,拿惊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泥山——不容易吧。只是这些年衫树砍得多了……”
他们还谈论了些其他问题,分别的时候,村长还特意跟贺珍握了手,邀请她常来。
水务逸骑车速度很快,贺珍坐着后面使劲抓住车上的护栏架,手都勒出水泡了,感觉整个人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到山野里。山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屁股在坐垫上像在钢琴键上弹节奏强烈的音符一般。
“能不能慢一点。”贺珍实在受不了,对着水务逸的头部大声说,好像这声音都被风刮走了。
“不行呀,这天眼看就要下大雨了,如果我们不赶在大雨之前走过这截山路,被淋雨是小事,雨水冲了路,有可能今晚都回不去了。”
雨点毫无征兆落下。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密集的砸向任何部位,眼睛睁不开了,看不见前面的路。沿路没有遮蔽的地方,车上的雨衣无法阻挡狂风暴雨的袭击,雨滴打在身上生疼,他们不得不停下车,把雨衣脱下来顶在头上。
雨稍微小一点,他们继续骑行。贵州地区有句俗话:三里不同天。没想到越走雨越大,找不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衣裤全部淋湿,两人索性直面暴雨,推着摩托车走,雨水钻进眼睛里,抹掉继续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看见一个岩洞,兴奋的跑到岩洞下。
这个岩洞很深,里面很干燥,有人堆积着往年的玉米杆,还有人烧过火的痕迹。两个人都湿透了,虽然是夏天,还是有点凉,再者穿着湿衣服也不舒服,最令人尴尬的是衣服薄,被雨淋湿紧紧的巴在身上,凸凹有致……自己是什么样子看不通透,但是可以看见对方,贺珍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去看到一个男人——那里是胸部,那里有块骨头,那里的骨节可能受过伤,那里是……说实话,她不敢看,可是又忍不住不看,尽管那样会令她脸上发烫,心里发慌……
艳福是相互的,她想对方可能也跟他一样,从下车到洞里,对方都在躲避自己的目光,就算是讲话,也注视着别处。想到这里贺珍尽量把双手垂放胸前,多少给自己一点心里安慰。
“这雨一哈儿是停不了的,我们烧火烤烤衣服吧。”贺珍主动说。
“行呀,我看看有火柴没有。”水务逸摸摸自己的身上,找出一盒,但是湿透了,根本划不着。他又到烧过火的地方去找,“嘿,运气太好!看,火柴!”得意的把火柴举在手里,像个孩子似的跳起来。
受到他情绪的感染,贺珍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两个人把火生起来,有了温暖,身子也不再颤抖了,特别是贺珍,本来状况就不好,又忽热忽冷的,现在整个人的身子好像不听大脑调动。
“我到洞外去,你把衣服脱下来烤吧,给你!”他把雨衣上的水擦了擦。自己走到还在下大雨的洞外,用背对着贺珍。
“哎!既然如此,没有更好的选择。”贺珍躲到玉米杆剁后面,脱下衣裤,套上雨衣,用手使劲的宁衣裤,可是实在没劲,拧不动。
“你进来吧!”贺珍对着洞口喊了两声,才见他转身进来。
“你也烤烤吧!”贺珍见水务逸不动,怕他尴尬,主动建议。
“那我?还是就这样烤!”他只是坐在火边。
“你经常这样下乡吗?”贺珍打破沉默。
“嗯,乡镇分工不是很明确,管的事比较杂,需要的时候就去,不需要就不去。”水务逸摸摸头,声音很洪亮,虽然他很小心的压制,但是仍然在空荡的山洞里回响。
“也经常喜欢淋雨?”贺珍问。
“不一定的,只是这个季节雨水比较多。哪有人喜欢淋雨?”水务逸笑着。
“有,我有个大学同学叫秦青,就喜欢淋雨。”贺珍说。
“那她肯定有病吧!”水务逸笑着说,他以为贺珍跟他开玩笑。
“没病,挺正常的。她喜欢体验小毛雨扎着皮肤的感觉,特别是穿着毛衣,毛雨透过衣服缝隙和风一起进入皮肤的那种凉爽。”贺珍说。
“哦,我还以为她喜欢淋这种暴雨哟”水务逸舒缓了一口气。他还真以为世界上有那么奇怪的爱好。
他们一起说了很多话,从淋雨的经历感受,到上学时候的趣事,甚至那些是要好的朋友……
贺珍换回自己的衣服。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雨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贺珍看着外面下着的雨。
“这个讲不清楚。最近一两年气候变化很快。有时候一下就是几天,有时候又很快就停。只要稍微小一点,我们就可以走。”水务逸像是在安慰又像是感叹。
“这样子只怕走不到家里又湿透了。”贺珍说。
“不一定,你别看我们现在在的地方雨很大,说不定往前走一点雨都没有。”水务逸说。
“可是现在我们根本走不了。”贺珍感觉自己嗓子有点嘶哑,身子重重的。就呆坐着,眼皮也重了,重了……
一声炸雷——贺珍醒了,自己身上盖着,雨衣,身下垫着玉米杆。头好像开裂似的疼,眼睛皮像吊着什么重物,怎么睁都不行。外面的雨声更大落在地上激起的响声更猛烈密集。看不见水务逸,贺珍感觉有点失落,口干,想喝水,可是雨水就在洞外,她却挪不动自己的身子。不知不觉中又沉沉的睡过去。
她感觉有人在抬她的头,捏住自己的嘴边,往嘴里灌苦苦的液体,可是自己努力再努力,还是睁不开眼睛。好像还听见人讲话,讲什么内容,她却是听不见,好像在梦里……
眼看着躺在玉米杆上,几缕青丝湿漉漉的搭在雪白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脸色逐渐回暖的贺珍。水务逸放心了。
走到离她两米远的地方,铺上一点玉米杆,坐下来,自己也沉沉的睡去了。
贺珍彻底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金灿灿的照着洞外的泥山,绿油油的庄稼正贪婪的吮吸着能量,努力的疯长。她懵了一下,昨天从村里出来就已经五点多钟了,自己睡着的时候天黑了,难道是第二天?眼睛转向离她不远处的水务逸,他还睡着呢,打着呼噜。
此情此景,她感到一种安全的舒适。她站起身了,身子不太得力,一歪踩响了旁边的石头,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你醒了,烧退了吧?”
夜又降临了,烦躁开始弥漫,飘荡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使秦青感到难以呼吸——“啊——”她用力大吼一声,把淤积在胸腔里的烦躁吐出来。好像有点作用,心里不在那么烦躁不安。重新坐在书桌前,看看书,整理一下思绪。真是有意思,上班时间娱乐下班时间看书。
灯光下,那些字迹变得模糊不清,甚至飘荡起来,头开始往桌面靠近——到一定程度,猛然清醒一秒钟,还没看清字迹,又模糊……
“嘟嘟,嘟嘟,嘟嘟”敲门声把瞌睡虫撵走了,一看表,才九点多,“谁呀——”没有应答。小区向来安全,秦青起身开门,门外并没有人,准备关闭时,瞧见地下放着一个信封,捡起来,再扫一眼外面,确认没有人,关上!
重新坐到书桌前,翻看信封,没有封口,封面也没有任何字迹。“就为了送封信,搞得跟地下党似的。”秦青心想,“不过你成功唤起了我的好奇,我倒是想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秘密。”
抽出简单对折的双线横条纹信纸,只见清秀的蓝色钢笔字呈现在眼前。
秦青:
请原谅我冒昧的给你写这封信!因为除了求助绿衣使者外,一时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方法把我对你的敬意与爱慕向你表达。
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起,我就不可就药的爱上了你。爱你,以昔日的剧痛和童年的忠诚,爱你,以我的眼泪和笑声,以及全部的生命。
在我的心里,你就像一片轻柔的雪在眼前飘来飘去,你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在你那晶亮透明的眼睛里,我总能捕捉到你的宁静,你的热烈,你的敏感,你的聪颖。
多少次想对你说:我爱你!话到嘴边却没有勇气说出口。世界上只有你这个名字,使我如此牵肠挂肚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牢牢地系在我的心头上,一头攥在你的手中。关键在于你把握尺寸和方向。
附诗一首以表心意。
知不知道我爱你
知不知道我想你
日日夜夜开心
时时刻刻在意
分分秒秒折磨我自己
我曾经走在深深的老林走进深深的童话
我曾经拾过一片落叶细看
想问你生命的奥秘自然的纷繁
不见你作答只有我的迷惘
自遇着你后
但愿不只是朋友
在暗中爱慕
实在难以忍受
下面的署名是“xl”然后是即日。
这信秦青连读了三遍,得出结论:这应该是后面楼的某人,从语言表达来看应该是理科生。可是是谁呢?把自己认识的后面楼的人回忆了个遍,名字满足这个缩写的有三四个,把他们平时对自己的表现想了又想,想不出是谁。
这封信投放到秦青的心里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里,除了最初的好奇,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尽管从小到大以这样的方式收信还是第一次,并且还是在失恋之后。她以为写信人都不敢写上自己的名字,怕失败,一个怕失败的人,还真是不好定义,还有这信里的情感也有点夸张了吧?她对于自己有一个定位,她不是那种能够让人一见惊艳的人。给自己的情书有限,但是文学作品里的情书是读过不少,多少有点抵抗力。所以想用情书来打动她,他的火候还不够。但是一个理科生,能够写出这样的语句确实不容易。她觉得对方在感情上应该是新手。那么她就不能伤害他,既然有第一封,肯定会有第二封,没有明确署名,也就不需要回信,只是投石问路。那么洗洗睡觉,明天上班。
每天的生活轨迹出奇的相同,秦青甚至统计过,升级的时间都和上一天一样,只是在相同时间里升级的数字更快了,大家的配合和牌技越来越高了。
“秦青,电话。”秦青心里嘀咕,“谁会给我打电话?”来到办公室,拿起话机。
“哪位?”
“我是你家以前的邻居林阿姨!”
“哦,林阿姨,您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看你下班后过来我这里一趟吧!”
“不好意思,林阿姨,我有对象的。谢谢你!”
“这样呀?不过有没关系,过来看一下,多认识一个人,多一次选择的机会嘛。”
“谢谢你,阿姨,我今天有晚自习。我先挂了,再见。”
“小秦呀,又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了?”办公室的李老师笑着问,秦青尴尬的笑笑,“您都听见了?”
“哈哈,咱们这地方小,工作成家生孩子就是一个女人的首要任务。你习惯就好了。”
秦青回到办公室,实在想不起,什么邻居林阿姨。心里很郁闷,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只见办公室有个班上的小脑袋在那里一晃一晃的,见到秦青抬头,对着她羞涩的招手,秦青走过去,拍着她笑着问:“找我?”
“青青老师,我们这节体育课,你来跟我们一起打沙包玩呗。”小姑娘旁边还有两个小伙伴,看着她们渴望的小眼神,秦青故意侧着脸想了三十秒左右,点点头。
“太好了!”小姑娘们高兴的跳起来。
顶着大太阳,秦青混迹在一群学生娃娃中,跑来跑去,一阵大汗出过,回到办公室心里才舒服些了。
下班回到家,饭桌上,妈妈清了几次嗓子,欲言又止。
“妈,有话你就说呗。”秦青实在看不下去了,笑着说。
“青儿,隔壁的王阿姨说要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你看?”
秦青看着妈妈的脸,不说话,爸爸也拿眼睛看着妈妈。
“你们两爷子看我搞郎子(干什么)。”
“妈——你怕你姑娘嫁不出去呀?”秦青尽量缓和语气。
“我——我”妈妈还是没说什么。
“哼——”爸爸这一声算是表态了。
妈妈不敢说下去,秦青也不想说话,只是埋头吃饭。
“对了,你的信。”爸爸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秦青想起***写的那封信的尴尬,不知道这次会是——看都没看信封,接过来顺手装进裤兜里,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