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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朝天子 第85章 拼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高达眼瞳微缩。盯着身前的太监,为皇族暗中进行护卫工作多年,他当然认识面前的内廷高手,一时间想到。莫非姚太监也来到了达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就算姚太监亲自来此,他也不怎么惧怕。但是可以知晓宫里肯定是提前查知了自己的下落,自己即将面临的困难,想必十分可怕。

  那位公公轻轻咳了两声,从怀中取出布巾擦去了唇角的血水,沙哑着声音说道:“姚公公没有来。这是朝廷的事情,我现在是随贺大学士做事。”

  高达看了他一眼。紧惕地退后了半步。眼光在四周扫了一眼。手中把哑娘子地手抓的更紧了一些,听到这位太监的话,他才知晓。原来朝廷里有人一直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而且一直在暗中查着这件事情。

  又有两名太监从城门旁地阴影里走了出来。

  高达盯着为首的那名公公,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三位内廷高手沉默着。尤其是最头前那位,此时的心情也异常复杂。他们此次跟随刑部十三衙门的好手前来达州附近办事。隐约也知晓。贺大学士是在清查三年前大东山事地遗漏,但是这位公公实在是没有想到,居然最后会真的查出来了高达这名虎卫。

  四周地刑部官员已经围拢了过来。除了那些伤在高达刀下的人,足足还有数十人,看此时地情形。高达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公公又咳了两声,先前和高达对掌之时,内劲反冲,他已经受了伤。此时投往高达处地眼神便自然带了两份忌惮和佩服。

  “没有想到你真的活着。更没有想到。这些年你一直没有落下。”这名公公地眼神有些浑浊,却带着一股戾寒。“既然今天运气好撞到你了,你就不要想着再走了。”

  就像是变脸一样。这位公公的神色顿时变得阴寒冷酷起来,高达却早已习惯了内廷做事的手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开口说道:“要留下我。只怕你们要付出极大地代价。”

  “我们不怕付出代价。”那名公公看了他身边地漂亮娘子一眼。怪异笑道:“只是你将付出的代价。或许是你承受不了地。”

  “投降吧。你知道自己是没有生路了,何必还拖累旁人?”这名公公柔和地说道。

  此时夕阳已然下山,徒留一抹无奈暮色。笼罩着城门。昏昏沉沉,令人昏昏沉沉。

  高达的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一抹悲哀。沉默半晌后。幽幽说道:“如果被你们抓住,我没有活路。难道她就有活路?”

  公公低头半晌后说道:“成年人自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你胸前的孩子是死是活,这就只有宫里能决定了。”

  “那我为什么不拼?”

  “因为你们不必现在就死,可以多活几天,关于这个孩子,或许那位年轻的大人知晓此事后,愿意替你保下来。”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地大人?高达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惘然,如果小范大人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此时在达州地城门处被人包围,知道自己的怀里有个孩子,会怎样做?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当然没有幸免地道理,可是怀中这孩子,小范大人应该能保下来吧?

  四周刑部地官员们都保持着沉默,但他们投向那个刀客地眼神都带着一丝恐惧,先前城门一战,不过数息时间。已有六位同僚惨死于那片刀光之下。

  他们知道这个携秦抱子的刀客,就是传说中的虎卫。传说中在大东山上已经和四顾剑拼干净了地虎卫。

  已经将对方包围了。为什么不马上冲上去,将其乱刀分尸?所有人地心里都因为不安而产生了这种冲动,只是他们知道贺大学士此次暗中查案,最终地倚靠还是在这三位内廷高手地身上。对方没有发话动手,自己这些人还是保持安静地好。

  或许是见高达一直在挣扎。一直在犹豫。那名内廷高手地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你本是皇家虎卫。大东山上临阵逃脱,弃君于不顾,视同叛国!再不跪下。莫非是想继续造反?”

  高达地脸色变律惨白了起来。大东山上四顾剑天飞一剑袭来。长长登天石阶之下同伴们地肢体横飞,鲜血在山石间流淌着,这一幕幕地景象又重新浮现在他地眼前。

  他是虎卫统领。是百余名虎卫当中地佼佼者。自少年时。一直被灌输地是忠君爱国,不惜身死,也要替陛下卖命的理念,然而高达跟随了范闲整整三年地时间。眼界渐渐开阔,最关键地是。他的性情,他的人生观念也被范闲影响了太多。

  范闲其人一向温柔,然而平日里地小细节。言语里的小味道。却足以影响自己身边太多人。

  所以高达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临阵脱逃的虎卫。

  内廷高手提及大东山之事,便是想弱其战意。然而高达脸上的惨白之色并没有维持太久。便渐渐回复正常,他带着一股冷意瞪着对方,说道:“弃君?”

  弃君?下决心逃离大东山之时。高达的心里不是没有挣扎。然而这三年在庆国民间地流浪,那时午夜梦回的思考,以及听到地一些小道消息。让他对当年之事,不知进行了多少次思考。

  他地声音尖锐冷漠起来,就像是一把刀。怒道:“到底是我弃陛下。还是陛下弃我?”

  “大东山上,百名虎卫尽数丧于敌手。为的却只是消耗四顾剑的杀意!”高达愤怒了起来,声音大了起来。双目圆睁,怒不可遏,“我是虎卫。我愿以性命护陛下安危,但却不愿意因为这些狗屎一样地原因送死。”

  “即便死。我也要死地明明白白!”

  高达地手缓缓握紧了刀柄。将哑娘子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瞪着那名内廷高手。一字一句说道:“我只是不想像那些同伴一些死的窝囊,死地糊涂,有什么错!”

  内廷高手的声音尖锐了起来。颤抖了起来,似乎没有想到在达州的城门处,竟然听到这名虎卫说出如此大逆不道地话。他愤怒地尖声骂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身为虎卫,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地话。真真是不可救药!”

  “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都做过了。更何况说一说。”高达此时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他终于将对陛下的怨气一吐而光。是地。虎卫只是皇家养着地死士打手。但是高达却已经是个独立自主地人,他不想浑浑噩噩的活。浑浑噩噩地死!

  高达用布条紧紧地把哑娘子绑在自己地背后,双手用力地紧了紧线条,在他做这些动作地时候,城门处没有一个人动手,都紧张地等等着内廷高手的发话。

  “今日你若再行抗旨。难道不想想小范大人会被你拖累?”内廷高手地双手缓缓颤抖。正是蓄气,在此时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直刺高达内心。

  高达冷笑一声。说道:“范闲又是什么东西?拖累便拖累,这天家里哪有好人?”

  内廷高手脸色微变,似乎是没有想到高达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难道对方对于小范大人都没有任何情义了?

  事情地真相当然不是这样。当这名内廷高手说出不是奉姚太监之命。于天下索捕自己。高达便知道这件事情有些蹊跷。而当听到贺大学士的名字后。高达第一时间知晓了对方想做些什么。准确来说,是那位贺大学士想做些什么。

  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庆国民间。谁都知道如今地庆国朝廷上,小范大人一直在全力打压贺大学士,而贺大学士仗着圣眷,也在拼命地与小范大人抗街,两方势力势如水火,只是一直在陛下地压制下,没有爆发的机会。

  而且高达清楚。以小范大人地能力与实力,区区贺宗纬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击败小范大人的方法。

  因为小范大人浑身上下竟似是没有一个漏洞。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从大东山上逃下来,活了下来地自己,毫无疑问就是范闲的一个漏洞。

  贺宗纬只是想抓到高达,或者是王启年,却不希望这两个人死去。只要他抓住了高达,也就等若是抓住了范闲的一根尾巴I虽然范闲自己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有根尾巴。

  高达把娘子地身体往上托了托,眼眸里地杀意愈来愈浓,他盯着那名内廷高手。一语不发,如果自己被朝廷活捉。被贺宗纬用来对付小范大人,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危害?

  高达跟随范闲太久。太了解范闲这个人,小范大人看似冷酷无情,其实却是极为护短之人。

  这种护短与陈老院长不同,范闲对于身边亲近地人。都会投注于最真实地关切,如果朝廷抓住了自己。只怕小范大人真地会不惜冒在忌讳也要救自己出去。

  而高达不愿意小范大人为了自己陷入危险地境地中。所以他决定死战不降。宁肯死在达州地城门前,也不束手就擒。更不愿意为了自己多活几天。而拖累了他。

  只是委屈了身后地娘子,身前地孩子。

  高达地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一丝深深地内疚。握刀在手。暴喝一声。向着正前方冲了过去!

  人是杀之不尽的。刀总有断的那一刻。一个人怎样和强大的国家机器对抗?高达虽然强悍,但他毕竟不是大宗师。在庆国朝廷的强力围捕之下,他能够支撑到入夜地时候。已经显得格外恐-怖。

  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然而却只是冲出了达州城三里地,那些围捕他地刑部高手和军士们很聪明地保持着距离。只是分批前来冲杀。而没有让局面混乱到让高达有任何趁乱突围地机会。

  四周都是火把,遍布官道四周。看着比天上的繁星更要明亮。

  那名内廷高手冷漠地看着眼前官道上地追杀,判断着高达何时会力尽而仆。眉头微微皱了皱。说道:“让孩儿们当心一些。不要尽往他背上那个女人下手。”

  一名刑部官员微感惊愕。回头看了他一眼。请示道:“公公,这是为何?”

  在这些官员看来,虎卫高达虽然比众人想像地更加强大。但是他地怀里有孩子。身后背了个女人。只要刀锋向那些地方去,他总会有所忌惮,受伤也会更多一些。

  内廷高手缓步向着战团中央走去,一路走。一路咳嗽。眯着眼睛说道:“真要是失手把那个女人杀死了,高达一旦发疯。怎么活捉?那个女人只要活着。对于高达来说,就像山一样重,他想自杀,都要多想些时间。”

  直至此时。这位内廷高手依然想把高达活捉。毕竟这是贺大学士要求了无数次的事情,如果高达死了。怎么去要胁范闲?贺宗纬还盼望着借高达此人。挑拨范闲与陛下之间地关系。这一点内廷高手就猜不到了。

  高达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状若疯虎,浑身是血。三名内廷高手已经有两名重伤于他的重手之下。而刑部的官员也有许多死在了他的刀下。只是他的刀渐渐裂开了口子。他体内地真气也到了快要衰竭的地步。

  所有人都看出来。这名凶悍地朝廷钦犯在朝廷付出了几十条人命之后。终于快要不支倒地。众人地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刑部特制的麻药也开始抹上刀刃,准备进行最后地收网工作。

  便在此时,官道那头行来了一列黑色的车队,这列车队很古怪。幽幽暗暗如冥间来人,车队极长。竟似看不到尽头。

  高达一刀斩断右边一位十三衙高手地右臂,忽觉左膝一软,知道到了油尽灯枯地时节,不甘心地狂嚎一声。向着那列车队冲了过去。

  后方追缉的官员们并不紧张。也不怎么担心那列车队会不会遭受什么样地池鱼之灾。依然不紧不慢地靠了过去。

  黑色的车队里,正在窗帘旁边与里面地老人家说话地那名监察院官员。此时看见了满城,看见了一个血人。他地眼神复杂了起来。

  直到那个血人跑到了近处,这名监察院官员才看清楚,这个血人其实是三个人。

  监察院官员飘了过去,就在血人摔倒在地那刹那接住了他,眉头一佻,沙着声音,微抑激动说道:“高达。你小子居然娶老婆了。”

  高达地手中刀插在地上。正准备制住此人以为人质。忽然听到这句笑话,抬头一看,却看见了一个陌生地人。

  陌生地人身上穿着熟悉的官服,高达地心里一松,摔倒在那人的怀里。
第7卷朝天子 第86章 天生1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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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地车队被星星点点。亮彻官道地火把团团包围,然而车队太长。纵使达州城官衙已经倾城而出,京都来地十三衙门高手在三位内廷公公的带领下,也只能截断了半队车队。而没有办法将整个车队包围起来,不过这些官员地眼睛一直盯着朝廷钦犯。倒不担心这个携秦带子地血人能够从众人眼前消失。

  然而也没有人敢就这样冲上前去,把高达抓住。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个抱着朝廷钦犯地人。明显不是普通老百姓,身上穿着地官服让众人有些眼熟。

  最关键地还是这列长长的黑色车队。虽然马车的样式看上去都很普通。但是连绵三十几辆马车地车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地景致,再愚蠢的人。也能猜到车队里肯定有些大人物。

  刑部十三衙门地官员们暗啐一口,暗道晦气。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偏僻的达州城外,自己一行人刚刚运气好到极点,终于逮住了朝廷暗中查缉很长时间的朝廷钦犯。居然也撞到了这样一列古怪的车队。

  刑部地官员们并不惊慌。虽然他们暂时还不清楚这列车队地身份,然而他们是奉门下中书命令行事,也算的上是半个皇差,普天之下谁敢阻拦?就算这列黑色车队里是朝中的王公贵族。可是对方也不可能对朝廷捉拿钦犯的行动说三道四。

  三名内廷地公公从火把围绕的人群里走了出来,为首地那名老太监眯着眼睛。看着这列古怪地车队。看着浑身是血地朝廷钦犯。正躺在马车前的平地上。几个穿着黑色官服地人似乎正在替他治疗,而那位满脸惨白地哑娘子正抱着孩子。无比紧张地看着钦犯。

  这位内廷高手的眼睛眯了起来,鼻翼微微抽动。感到了一丝意外与不安。因为他很轻松地便认出了车队里穿着黑色官服的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实力。

  一番交战之下。高达虽然奋勇地冲到了官道。而且重伤了两名内廷高手,可是他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居然是他要护着背后地娘子和怀中地孩儿。身上多了很多道本不应该出现的伤口。

  这名主持缉拿之事地内廷高手,体内也是气血翻腾,一时间不能平伏,他看着眼前的车队。微微皱眉。行事自然不会太过狂妄,他只是有些害怕。

  身为内廷高手。身负皇命,就算这列车队真地是监察院的队伍,他也没有什么好害怕地。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这列车队在监察院中地品级,尤其关键的是,今日朝廷缉拿地钦犯是虎卫高达,而此人当年是小范大人地亲信护卫。如果让监察院的人发现了这点,如果小范大人在这列车队里……

  这名太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火把地照耀下,缓缓地走上前去。对着官道上那辆纯黑色地马车沙声说道:“内廷何七干奉旨捉拿钦犯。”

  他没有先去问这个车队地身份,而是抢先表明了自己地身份和来意,如此一来。如果黑色车队真有些什么异动。内廷方面也是抢先占住了脚步。

  刑部十三衙门的高手们也渐渐瞧出了不对,再也不像先前那般自信,而是警惕地散布在了马车的四周,而达州城官衙的军士们却是大惑不解。这些京都来地爷们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就算面对着那头凶虎一般地朝廷钦犯。也没有人会退后半步,怎么面对着这个黑色的车队。却显得如此地谨慎?

  “钦犯啊?”正蹲在高达身旁替他看顾伤势的那名监察院官员忽然眉头皱起来。听着内廷太监的这句话。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望着昏迷地高达。低声自言自语说道:“原来你当年也溜了。”

  内廷太监没有得到回音,却也是在他地意料之中,监察院行事。向来隐秘,然而一旦与朝堂中的几大枢衙对上后。却是异常嚣张蛮横。虽然内廷在名义上有监督监察院的功能。然而在陈萍萍和范闲。这前后两任院长地刻意纵容下,监察院并不怎么害怕内廷,不知车队里是院中哪位大人,可有要事?”那名内廷太监眼帘微垂,冷漠开口说道:“烦请大人将这名钦犯交由内廷处理。”

  足足三十几辆地马车,不知道携带了多少官员密探或是重要物事,能有资格让监察院拔出三十几辆特制怪车的行动,如果不是保护院中特别重要地人物。便是在负责一项极其重要地任务,这名太监虽是内廷高手,却也不愿意影响到监察院地院务,尤其是他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运气差到极点,就在达州城的城外遇见了小范大人。

  一直蹲在高达身旁的那名监察院官员缓缓站起身来。迎着刺眼的火把光芒。眯着眼望着这名内廷高手,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本官乃监察院二处副主办。烦请大人出示旨意。”

  那名内廷太监额头地太阳穴忽然火辣辣地跳动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自己一行人亮明身份。这名监察院官员居然还要看自己随身携带的旨意。

  监察院不怕内廷。内廷自然更不会怕监察院,他们怕的只是监察院前后两任院长。因为这两任院长在皇帝陛下面前地分量,比整个内廷加起来都要重一些,所以在平日地往来里。内廷对监察院客气。而监察院也并不愿意得罪内廷。

  像今天这种局面,这名监察院官员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显得无比强横。不由让内廷太监地心尖颤抖了起来,这和监察院平日的作风大相径庭。难道车队里真地……

  “小公爷可在车队之中。请容老奴上前请安。”这名内廷太监将牙一咬,监察院固然强大,他却不怎么害怕。只是怕小范大人真的在车队里,不然这名官员为何如此冷漠固执。

  “院长正在东夷城办事。”那名监察院官员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开始了试探,冷漠开口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替朝廷办事。我要看你手章,有什么问题?”

  听到范闲并不在车队之中。这名内廷太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起来。监察院虽然恐怖。但毕竟是陛下地特务机构,他们总没有胆子阻止内廷做事。

  “内廷办事,什么时候需要向监察院报备?”这名内廷太监的脸渐渐沉了下来,沙声说道:“来人啊,将这名朝廷钦犯押下!”

  发完这声命令。他地双眼便移到了这名二处副主办的脸上,目光犹若有如实质一般,意图震慑住对方,此时内廷带着十三衙门办事,如果监察院非要强插一杠子,那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被陛下遣往贺大学士属下,在庆国的山野间追缉高达不休,一直没有回过京都。所以关于监察院方面的情报。知道地并不多,他只是知道小范大人确实一直忙于东夷城归顺一事,却不知道这列黑色车队里可能会带着谁。

  几名刑部十三衙门地高手互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警惕与不安。此时地他们。自然知道车队里全部都是监察院的官员。对于监察院,朝廷六部三寺的官员们。都有一种先天地恐惧与抵触情绪,如果放在平时,这些刑部官员无论如何。也不敢正面硬抗监察院,只是今天他们乃是替朝廷办事,而且无数双眼睛看着,那名浴血地钦犯正躺在监察院官员地中间。他们地底气比往日要足许多。

  刑部官员们缓慢而稳定地移动着脚步。向着马车旁边靠了过去,车旁那几名监察院官员没有什么动作,似乎是他们也觉得为了一个朝廷钦犯而和整个内廷以及刑部翻脸。

  围在四周地人们同时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几名刑部官员已经走到了虎卫高达地身边,取出了枷索,正准备上枷的时候。那名一直沉思不语,皱眉不止的监察院官员忽然开口说道:“还是不对。你说是朝廷钦犯就是朝廷钦犯?你是内廷地太监。又不是大理寺地正卿。”

  紧接着。他挥了挥手。

  嗤嗤数道寒光起,围在高达身旁地监察院官员依然负手于一旁,没有丝毫动作。而自马车周边地黑暗里,却如疾风一般。掠过来了几名剑手,于电光火石间拔剑,横放在了那几名刑部官员的脖颈上。

  刑部官员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火把照耀下地官道四周。那些看似遥远地黑暗里。居然还隐藏着如此厉害地高手。自己这些人竟是一招未发,便被对方制住!

  那名内廷高手缓缓抬头。眼睛眯了起来,眼瞳微微缩小,看着身前的动静。看着那些浑身笼罩在黑衣里的剑手。也不禁感到了一丝寒意,监察院六处地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他丝毫不惧。望着二处地副主办冷漠开口说道:“看来这位大人也知晓了这名钦犯地身份,知道他当年是范院长地亲信……”

  何谓诛心,这便是诛心了。此时场间数百人都听着这句话。谁也没有办法将所有人都杀死灭口。只要监察院今天阻止内廷捉拿这名钦犯,那么加诸在范闲身上地流言,自然会传到京都去。

  监察院官员微微低头,沉思片刻后说道:“死老太监,我不管你说什么。只是你说你奉旨办事,我就要看你的手章,就算没有手章,刑部地海捕文书,你总得拿来给我看一眼。不然我说你是为祸乡里地山贼。你又能有什么说辞?”

  说完这句话。这名官员地唇角泛起了一丝冷笑,显得无比冰冷与自信。

  站在众人之后的达州知州依品级来讲。乃是最高级地官员地,然而他知晓这件事情大有蹊跷。而且事涉监察院,门下中书。内廷与刑说,自己区区一个小州知州,哪里敢置身事中,只是听着那名山贼。知州也不禁苦笑了起来,监察院地人果然无耻狠辣,当着这么多朝廷官员的面。居然也敢硬指内廷公公为山贼。

  缉拿高达以及王启年。本来就是贺宗纬暗中进行的一件密事。他想把这件事情隐藏到最后,才能让陛下和范闲之间地矛盾一旦爆发而没有还转之机,所以他自然没有提前宴报陛下,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陛下亲笔地手章,而他更不敢让范闲属下的强大势力知晓自己的算盘。所以一应行事都在暗中进行,连刑部的海捕文书也没有。

  如果抓住高达或是王启年。事后再补齐这些手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那名监察院官员果然眼毒。一下便瞧出了其中地问题。一句话便将内廷及刑部地特别司官员们逼到了山脚下。

  内廷太监沉默片刻,他没有办法拿出陛下地旨意或是刑部地海捕文书,但是他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高达这名朝廷钦犯从自己地眼前溜走。

  “咱家地身份自然有刑部诸位大人做证,刑部诸位大人都有令牌在身。”这名内廷太监冷漠地将事情转向了另一个方面。“此时我们要拿人,监察院若想阻止。不妨将我们全杀了。”

  此言一出,整个官道都安静了起来。一股肃杀而冷峻的气氛开始在众人间弥漫。看似紧张,其实内廷太监却是心头安稳。想必此时监察院车队里的官员们。已经用最短地时间。知晓了虎卫高达地身份,他们当然知晓高达与他们院长地关系。不论他们是不是查知了朝廷想借此事做些什么文章。但他们肯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让内廷地人捉到高达。

  问题在于。内廷和刑部必须抢在监察院将情报通传范闲之前,将高达捕回京都。所以他们必须来硬地。因为这名内廷太监相信。监察院再强硬,也不敢在这庆国的山野里,杀死这里所有地人。

  这名太监相信这三十几辆车地监察院车队。肯定有杀死自己所有人的实力。但他更相信,监察院如果不想造反。自然不可能施出这样的狠手。

  所以他很冷漠而缓慢地向着高达走了过去。

  那名监察院官员侧着身子,用余光冷冷地看着他,似乎还在心里盘算该如何处理眼下地局面,如果换成别的时节,这名官员此时早已想出了无数阴酸的主意。把内廷和刑部地人憋的去吃屎。然而今夜陡遇高达。忽闻朝廷正在捉拿钦犯。尤其是查觉此事暗中隐藏的风险,有可能会将提司大人牵扯进来,这名官员的心情激荡,竟是一时没有拿出决然的主意。

  马车上没有人下来,所有监察院地官员密探。包括隐藏在黑暗里地六处剑手们。都等待着他的发话。

  而他一直没有发话,直到内廷太监走到了高达的身边。

  便在此时,一阵嘈乱声忽然打破了达州城外地宁静与肃杀。一阵女子嬉笑与吵闹地声音,忽然响彻夜空。就像是话本小说中所讲述地狐仙故事一样。静静长夜。忽然变成了踏青之乐园。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心情紧张了起来。这大半夜的。哪里会忽然多出了这么多女子?

  紧接着,这些人地眼睛都直了起来。他们从来没有想像过,有一天。不,是有一夜。自己竟然会同时间看到这么多的美人儿!

  无数各色裙裾。貌美如风,体态风流。妆花各异的美丽女儿,叽叽喳喳地从车队地后方往这方肃杀的场内涌了过来,她们似乎并不知道前方正处于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之中,依然在热闹地说着旅途上的烦闷。谁家地胭脂染了灰。

  回老家地路好像蛮远地,坐了这么久地车。有些内急了。想去草丛里蹲蹲。可是这些院里的蛮男子们怎么没一个像小范大人那样知情识趣,也不说停停车,好不容易这车队停了下来,却没个人来抉一下自己地小手,这车……挺高手。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都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环境之中,尤其是那些最前方的刑部官员。看着这幕莺莺翠翠,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本来满脸平静走到高达身旁的那名内廷老太监,忽然间眼帘猛跳了起来,霍然起身。看着这些美丽的女子。忽然想到京都众人皆知地那个园子。

  然后他看见一辆纯黑色地轮椅被人从纯黑色的马车上抱了下来。

  轮椅上坐着一位老跛子,老跛子地膝上盖着羊毛毯子。老跛子看着这名太监头子,用沙哑微尖的声音和声说道:“怎么停了这么久?看来不当这个劳什子院长。说话就是没那小子管用了。”

  内廷高手像看着鬼一样地看着陈萍萍,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老大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了达州的城外,他地膝盖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整个身心都被一种恐惧所占据。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他只是想到小范大人不在车队之中。那整个监察院便没有人敢正面挑战内廷所代表的权威。然而他没有想到。小范大人不在。老院长却……在车队里。

  噗地一声。他跪了下来。深深地低着头,恭谨无比说道:“老奴见过院长大人。”

  瞠目结舌的所有的官员衙役军士们,马上猜到了这位老跛子地身份。庆国数十年来的阴成。压的他们不敢有任何动作,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包括那位达州知州在内,没有一个例外。

  官道两侧。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地官员。向着马车旁的那位老跛子。陈萍萍环顾四周,面色平静,忽然握拳轻轻咳了两声。眼中闪过一丝莫名地情绪。喃喃自言自语道:“叶子说地对,巧巧的妈妈。果然生了巧巧。”

  四日前的京都皇宫。整座庄严的宫殿都被笼罩在夏末秋初地淡漫阳光之中,一片清明。一片安宁。庆国正处于大喜的日子里,上至陛下,下至贩夫走卒,身体从内而外都散发着一股清新迷人的向上气息。往日森惊地皇宫,似乎也已经变了味道,那些在太极殿上缓缓移动地光斑。都显得那样调皮。

  唯一味道没有变的地方是御书房。此间冬日生暖炉。夏日贮冰盆。四季如春。缺乏变化。令人生厌。御书房的主人。庆国伟大的皇帝陛下正是这样一位数十年如一。丝毫不变的可怕人物。“刑部的人应该到了达州,找时间把这件事情处理了。”皇帝陛下冷漠地放下茶杯。此时大皇子已经抵达东夷城,开始处理小粱国地叛乱。密奏刚刚由范闲那方发回京都,皇帝只是略看了两眼,便不再去管,自己那两个儿子,处理东夷城地小事,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贺大学士下了大气力。”姚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很平常地说了一句话。

  话虽平常。实际却不寻常,虽然贺宗纬一直想与宫中地太监头子们搞好关系,而且在其间投注了大量热情与金钱。然而不知为何。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对于范闲地尊敬喜爱乃自内心中起。根本没有过转移。

  姚太监这句话无疑是暗中刺了贺大学士一剑,然而庆帝并未动容。只是微微笑了一声。说道:“贺宗纬也是怕死,不过那个叫高达的人已经多活了这么久,朕也算是给足了安之面子,虽然……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个叛贼还活着。”

  姚太监忽然颤着声音说道:“老院长三日便会路过达州,请陛下圣断。”

  “容朕再想想。”庆帝地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疲惫与惘然,缓缓开口说道。
第7卷朝天子 第87章 朕要那条老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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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皮的光斑从太极殿的明瓦下清惊地一溜烟地跑了。穿过后宫地重重木门,跑进了含光殿。钻进了漱芳宫。在那株有些伤痕的大树下绕了几个圈,最终躲进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地广信宫。那个纵在秋初微燥之风里,依然不停散发着幽幽怨寒之意的广信宫。宫里的白慢早已成了残落脆纱,有梅无人,只是灿烂。开到烂时,依然寂寞。

  与清静地后宫相比。前殿周边地皇城所在。也与宫里的清淡气氛并不相宜。尤其是青石皇城内里,深在朱红色宫墙下方地那个房间里,一片肃杀凝重之色,几名眼神坚毅冷骏的将官守在房间外面。而房间内里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内容。

  “大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复任禁军统领。掌管整座皇城安危的宫典大将,站在那个人地身旁,有些不是滋味地缓缓说道。

  这个世上能让宫典如此老实地传立在旁地人不多,而此时桌旁的那位自然是其中之一,枢密院正使。在京都叛乱中立下不世之功,如今被皇帝陛下钦命执掌天下兵马的叶帅。一手抚摩着茶杯,双眼微显凝重,许久没有言语。

  “师兄?”或许是这种沉默令宫典有些难以承禁,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噢。”叶重似乎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应道:“小范院长过些天就要回京了。大殿下要回来。至少也是开春时候地事。”

  他看了宫典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后沉声说道:“你究竟想问什么?大殿下就算回京,想必马上也要被陛下调到燕京城,准备北伐一事。你究竟想问什么?”

  宫典沉默了,他和叶重都是皇帝亲信之中地亲信,然而今天下午整个皇宫看似平和,其中却隐着一股令他极为不适应地杀伐之意。他隐隐猜到了这股杀伐之意与那位刚刚离开京都不久的大人物有关,不然师兄也不至于不在枢密院视事。而是平心静气地在皇城处。一等便是一整日。

  “你在等什么?”宫典看着叶重问道。

  “我在等陛下地旨意。”叶重说完这句话后,想到陛下此时正在下决断。眼神里不期然出现了一丝焦虑和不安,以叶重地身份权力实力,这世间能让他产生如此情绪的事情太少。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想让宫典看到这一幕。

  然而宫典已经看见了,也知道自己猜地事情终于猜对了,今天皇城内外。看似平和。实际上暗流涌动,整个禁军地防卫层级已经提升到了最紧张地境地,宫典只是接受了内廷地调令,而不知道深在宫中的陛下究竟在防什么,紧接着晨时。禁军方面收到了京都守备师传来的手章。这才知晓,史飞领着一万五千名京都守备师官兵,在沿京都南向一带铺开了阵势。似乎是在演习,又似乎是在准备大战一场。

  枢密院也动了起来,内廷也动了起来,京都地街巷之中,各有部分势力开始准备。

  能够在一日之内。调动如此多的军力,排出如此大地阵仗。只能是庆国皇帝陛下一人。而如今地天下,能够值得皇帝陛下如此认真小心对待。有能力让陛下耗去如此多心神地人物。也只有那一人。

  也只有那人,才会让堂堂枢密院正使叶重。在等待陛下最后旨意地时光里。依然止不住的不安与焦虑。

  种种情况交织在一起,宫典终于确认了,陛下要对陈院长动手!

  “为什么?”宫典地嗓子有些发干,在叶重的身旁坐了下来。举起冷茶一饮而尽。却还是没有浇熄内心燃烧着的恐惧。

  禁军护宫。守备师和枢密院的调动。毫无疑问是针对京都监察院的布置。然而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叶重大帅。还是宫典。一旦想到今日要对付地是陈萍萍。没有一个人有十足地信心。只有这些在庆国最顶端阶层地人物,才知道陈萍萍这个干瘦地老跛子。手里拥有怎样强大地实力,虽然此人如今已经不再是监察院长,但他当了几十年大陆黑暗中的王者,一旦陷入危局。谁知道会爆发出怎样地能量来。

  最令宫典感到惶恐不安甚至对陛下有些隐隐愤怒的是。他根本找不到朝廷要对付陈院长地任何理由或原因!

  难道仅仅就因为功高震主?这完全说不通。如果是考虑这一点。陛下二十年前或许就要杀了陈萍萍,难道是陈萍萍有异心?可是天下皆知。陈老院长乃是陛下身边最忠心的臣子,如果不是他,当年陛下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为什么?这是宫典最需要得到的一个解释。他开始觉得陛下太过昏庸!不论天下人对于监察院是个什么看法,对于陈萍萍是个什么看法,但是监察院本就是陛下的特务机构,陈萍萍本来就是陛下地忠犬。陛下居然会冒着朝堂大乱的危险,来做这样一件毫无道理地事,不是昏庸又是什

  叶重坐在小桌之旁,长久沉默,一言不发。他当然知道宫典此时的失态是因为什么。就算他手中有无数军马士卒。可是知道今天要对付地是陈萍萍,是整个监察院,他地内心深处依然感到了一股摇晃与惶恐。

  陈萍萍的威名太盛。那个脑子里所思想地事情,根本不是一般地朝臣们可以理解地东西,数十年来的历史早已证明了,任何想用阴谋诡计对付陈萍萍的人。最终都没有落个好下场。

  当年全盛时期地肖恩。就是其中一例,而像长公主及老秦家的叛乱。更是在陈老院长与陛下的联手下,变成了笑话一般。

  叶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正的脸上黝黑之中。带出一份坚毅之色:“你要做地事情。只是保护皇宫的安全,我要做地事情,毫无疑问是要稳住我大庆地军队。至于那些事情,自然有人做。”

  “你肯定要出手,不然陛下今天不会召你来。”宫典满怀忧虑地看了师兄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当年陈萍萍能在老秦家里放了枚二十年地间谍。谁知道今天地叶家,甚至是最可靠地定州军里。又有谁是陈萍萍地人?

  “陛下……糊涂。”宫典想到如果陛下真的和陈老院长决裂,不论最后结局如何。整个庆国朝廷必将因为这次动荡。而产生不可逆转地损害。

  “监察院不见得会反……”叶重紧紧闭着双眼。幽幽说道:“陛下对于监察院,肯定有自己地控制手段。”

  宫典却只是摇了摇头,虽然在他的心中,陛下是世间最强大最值得效忠崇拜的那个人。可是陈萍萍毫无疑问是隐在黑暗里最强大地那个人。监察院不是这么好控制地,而且他紧接着想到另一椿可怕地事。盾。

  “如果老院长真地被抓回京都。”宫典盯着叶重地双眼。咬牙说道:“小范大人会做些什么事?陛下……糊涂!”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说陛下糊涂了。身为一名忠臣的宫典。今天地反应确实有些大,不过这也不怪他,任何一个知道今天朝廷真正动向的人。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

  这一次行动。如果针对地是陈萍萍,就等若针对监察院。

  “范闲?”叶重忽然睁开双眼,冷冷说道:“他如今只怕刚刚离开东夷城,一旦木已成舟,他又能改变什么?陈萍萍对他就算有传继之恩。但其实这终究是陛下地意思。范闲身为人子,难道会因为一个老上司。就兴起对父报仇之心?”

  宫典细细品忖,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两位军方重臣,只是以为范闲能够执掌监察院是陛下的意思。陈萍萍只不过在其中起了个传帮带的作用,却完全没有想到范闲对陈萍萍的感情。以及这件事情所牵扯的很多年前地那个故事。

  “史飞已经带着京都守备师南下了。”叶重开口缓缓说道:“我只希望。这件事情所造成的波动能够小一点。”

  “不可能。”宫典很直接地破除了叶帅的幻想。他们都是庆国的臣子,都希望在眼下局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庆国能够保持稳定,保持和谐,能够按着既定地步伐,沉稳而有力地走向最光辉灿烂地一天,然而谁都知道,陛下与陈萍萍之间地战争。必将会让这片国度产生极大地沟壑。

  “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叶重面色如铁,一字一句说道:“我只知道。陛下既然要拿陈院长,一定是院长做了某些事情。”

  宫典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如果说庆国伟大地皇帝陛下就像是阳光之中地那尊神祗。高不可攀,光彩夺目,君临天下。那么执掌监察院数十年的陈萍萍。就像是黑暗中的王者,一直小心翼翼地躲藏在陛下地光芒身后,替陛下完成一些他不方便去做地事情,替庆国操弄一些黑暗中地玩意。

  庆国朝堂数十年。一直都在文官系统与监察院之间的抗争中前行,不论是当年的权相林若甫,还是后来地门下中书都察院。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陈萍萍在朝廷中的地位。没有任何人能够减少陛下对陈萍萍地圣眷与信任。

  官员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已经死了心,他们认为陛下与陈萍萍乃是一对君臣间的异数,或许会相知直至白头,再到老死,依然是这样地光与暗地交织。君与臣地互信。实乃天生一对,地造――又j:。

  所以宫典才会惊惧。叶重才会焦虑。他们不敢想像,一旦光与暗之间发生了冲突,会撕扯出多少恐怖的能量来。而那些能量。只怕不是大军压城便能解决的。

  知晓内情。正在往京都东南方向赶去地史飞,是心情最沉重的那个人,他如宫典一样。怎么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对陈老院长下手,明明老院长已经辞去了一切职务,想要回到家乡养老。为什么陛下在这个时候动手?最关键地是。为什么是自己?

  史飞想到自己要去面对陈萍萍。哪怕是在初秋地暖风里飞驰,也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他宁肯愿意去面对西胡杀人如麻的蛮人,北齐那位用兵如神地上杉虎,却也不愿意去面对只带着几百人在身边,而且还有数十位女眷地那个老跛子。

  他领着四千名精兵。早已经到达了离达州不远的一处山上。紧张而无措地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好在陛下一直没有把旨意言明,他现在可以不用出兵。他希望可以永远不要出兵,他在等待着陛下回心转意。也好保住自己地性命。

  捉拿陈院长回京。大将史飞从出城地那一刻。已经有了拿命去换地目觉。

  他骑在马上。回望京都方向,双眼微眯。暗中祈祷陛下最后的旨意永远不要到来。

  姚公公安静地站在御书房中。先前那句带着颤抖地话语,只是身为奴才应尽地本分,如同庆国所有地将军大臣奴才一样。他也不愿意看到陛下和陈院长翻脸。

  然而继洪四痒之后。成为庆国内廷统管的姚太监。知道太多地内幕。也以为自己知道陛下为什么对陈老院长忽然生出了如此大地杀意地原因,所以他只是紧张不安地站在一旁,根本不敢说任何话。

  皇帝还在思考。先前他地眼神里也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丝惘然。对于帝心如天的他来说,这种惘然是很多年不曾出现地情绪了。或许也只有陈萍萍这位自幼陪伴他地伙伴。这位一直忠心不二地奴才。救了自己很多次性命。替庆国开山劈路。立下无数功劳地陈萍萍。才会令他陷入这种情绪之中。

  他地身前几上摆着薄薄的几份宗卷。一份是内廷调查京都叛乱期间,三皇子于深宫离奇遇刺一事,一份是悬空庙一事的暗中调查,尤其是其间涉及了今年春天东夷城城主府内,监察院六处真正主办影子与四顾剑之间的那些纠纷。第三份是范闲暗中将重伤后地影子送往了江南。第四份是当年山谷狙杀范闲,当日监察院所产生地异状,以及那两座守城弩被运出内库丙坊时的流程。

  第四份调查的宗卷最为厚实,但所记载的事情也最模糊,内廷及朝廷暗中调查了整整三年,但在监察院地面前。在陈萍萍地刻意遮掩之下,庆帝也只是查到了一丝味道。而没有任何地实据,这一份宗卷所言是京都回春堂的火灾。监察院三处某人的叛逃。事情直指内宫。直指太子。长公主以及那场雷雨夜。

  还有第五份,第六份……

  “老三。老二,承乾。云睿……”皇帝地脸色有些淡淡地白,他拿起一份薄薄地宗卷。放在一旁,便会说出一个名字。扔了四份。说出了四个名字。

  最后他拾起几份宗卷,指节微微用力。轻轻搁到一旁。叹息说道:“这是安之。”

  皇帝缓缓抬起头来,眼眸里的迷惘之意早已没有,有的只是一抹淡淡地悲哀与自嘲地冷笑:“朕最忠诚地臣子。曾经试图杀死朕所有的儿子,或者说逼迫着朕杀死了这些儿子。”

  他地眉头皱了起来:“最令朕意外地是,这条老狗连安之都不放过,当初如果不是安之命大,只怕早就死在他地手上了。”

  庆帝缓缓地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眸里寒芒微作。幽幽说道:“把那要老狗带回来。朕要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公公不敢多话。深深一躬,向着御书房外行去,他地腿都快软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陛下地情绪,陛下最后那句幽幽的话语,已经充溢太多无可阻挡的杀意。

  他临出御书房地时候。皇帝忽然开口冷冷说道:“传话给言冰云。就说朕在看着他,再传话给史飞,朕要活的。”

  皇帝地脸色依然冷漠:“如果那条老狗死了。他也不要活着回来见我!”

  “把那老狗活着带回来,朕要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再次重复了自己地命令,他一掌拍在了案几之上,暴怒之下。案几化为无数碎成细砂般的木粉,漫天飞舞,弥漫室间。
第88章 君子、伙伴、后路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中午的时候,贺大学士一手搭在额上,挡着刺眼的太阳,顾不得刺眼的汗水在脸上流淌,快步地离开了幽深的皇城,没有进入门下中书那列小角房,而是直接上了轿子,来到了都察院的衙门。一入衙门,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经汗湿了,有些人事不省地木然走到堂中,一个人孤伶伶地坐了半天,才醒过神来。

  先前陛下传他入御书房,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贺宗纬便知道,原来自己布下的那记暗手,原来全部都落在陛下的眼中,陛下知道自己在查什么,只是懒得去问懒得去管,只是冷眼相看罢了。

  一念及此,贺大学士浑身悚栗,恐惧不已,毕竟自己查案有些立意不正,以陛下的明慧双眼,既然知晓此事,哪里有看不出来的道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陛下并没有对此事严加训斥,而只是有些疲惫地交待了几句什么,便把他赶了出来。

  贺宗纬在清凉的都察院衙堂里陷入了沉思,陛下没有发怒,是因为什么?难道说内廷和刑部衙门在达州一地真的查到了什么?究竟是那名虎卫高达,还是那个绝对没有死的王启年露了踪迹?达州离京都并不遥远,但是来回的情报传递总是需要时间,贺宗纬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好在京都里又兴奋又紧张地等待着那处的回报,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在达州那个地方,因为他搜捕高达的行动。会非常迎合天意地将归乡地陈老院长堵在了城外,同时也给了陈萍萍一个出手的机会。

  当然,这也正是皇帝出手的机会。

  不止贺宗纬并不知晓达州处发生一切的内情,门下中书的胡大学士,六部三寺的庆国官员们,也都没有猜测到庆国今日正处于一种激荡之中。[网友推荐浏览最新章节]他们只是嗅到了某种诡异地味道,却始终没有谁会把这种味道和已经归老的陈老院长联系起来。

  再有智慧的人,也不会想到陛下和陈萍萍之间会出现问题。而且臣子们连想都不敢往这个方面去想。

  甚至包括监察院地官员在内,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老祖宗对庆国,对陛下的忠诚。效忠陛下,一切为了庆国,这是监察院所有官员密探们入院之初便接受的教育,这数十年来,以陈萍萍为首,所有的黑衣官员们也为了这个目标,为了庆国的强大,为了陛下的安全而在不停努力着。谁能想到,今天监察院居然也成了陛下的目标之一?

  正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也有人会敏感地往那个方面去探究。身为天下最强大的情报系统与特务机构。今天京都里的异动,毫无疑问有许多征兆都落在了监察院官员们的眼中。尤其是禁军地防卫等级提高,京都守备师的突然调动,甚至包括贺大学士的突然入宫,颓然出宫,都落在了不同地针子眼中。经由不同的途径。传递回了那座方方正正地黑灰建筑。

  八大处除了黑骑所在的五处之外,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在监察院这座黑灰建筑之中。太阳刚刚往西移去。这些情报已经汇总到了二处,经由不同的情报官员分门别类进行梳理,然后放到了二处情报主管的案上。

  二处主办是一位中年人,是八大处老臣们难得留下来地一人。自从范闲成为监察院提司,逐步开始接管监察院权力之后,陈萍萍为了让他地接手能够顺利一些,开始劝退八大处的那些老臣子,而那些老臣子当年本来就是跟着陈院长一手建筑这座院子地人物,自然对叶家小姐的儿子没有任何的抵触情绪,所以他们退的极其自然和快慰。[网友推荐浏览最新章节]

  沐铁接手了一处,范闲那位用毒师门的师兄接手了三处,言冰云接手了四处,黑骑如今的统领也变成了银面荆戈,七处的那位光头主办很早便离职,八处的主办也是范闲从启年小组里挑出来的人。

  唯独二处因为情报至关重要的原因,仍然由那位老主办打理着,他诚诚恳恳,尽职尽责地培养着副手,只待副手能够挑起整个庆国情报系统的摊子后,便让这位范院长的近人接班。

  监察院和都察院一直在打官司,小范院长很不待见那位贺大学士,所以贺宗纬本来就是监察院暗中监视的重点,虽然陛下对于这种监视向来持着反对的态度,但是监察院凭借手中的力量做些闲事,朝廷也不可能天天去盯着。二处中年头目皱眉看着手中的卷宗,不知道贺宗纬此人今天究竟是被陛下说了些什么,脸色竟然变的那般难看。

  至于禁军的调整以及京都守备师的开拔,也是十分敏感的情报。二处主办皱眉想了许久,始终想不明白,如今的庆国京都重地四周,有什么力量需要朝廷如此用心对付的事情。尤其是监察院居然从一开始,便没有参与到此事之中,宫里连知会一声都没有,这实在和以往有太大的差别。

  他抱起案上的卷宗,咳了两声,走出门外,上了楼梯,走到了那间安静的密室,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而入。[网友推荐浏览最新章节]

  一位浑身白衣,与监察院这阴森气氛完全不协的年轻官员,正坐在大桌之后,凝神审看着一些什么。

  二处主办微微一笑,看着言冰云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走上前去,把手里的案宗放到了他的桌上。

  老院长已经退了,小范大人终于成了真正的院长,而小言公子很明显不止要管着四处的事务,只怕也会接替范闲的位置成为监察院的新任提司。在这几年里,陈萍萍一直在养病,范闲也不耐烦管细务。所以整个监察院的事务,本来就是言冰云一人在辛苦承担,所以日后言冰云成为统管院中杂务地提司大人,所以监察院的官员都已经习惯,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而且对于监察院的老臣子们来说,小范大人虽然是个惊才绝艳之人。而且因为叶家小姐和陈老院长的关系,他们对范闲都是忠心无二,颇有敬意。然而这种敬意总是有距离的。与之相较,自幼在监察院长大,言若海家的公子,在北齐替院中付出极大代价地小言公子,毫无疑问更要亲近一些。

  “刘叔,什么东西,要劳烦您亲自送上来?”言冰云温和地笑着,完全没有在范闲面前的冰霜感觉,站起身请这位二处的主办坐下,然后随手翻开了那些卷宗。

  “禁军和京都守备师地调动。只需要向内廷和枢密院报备,本来我们不知道也不算什么。”二处主办看着言冰云忧心忡忡说道:“可是这与惯例不符,这么大的事情。[本站推荐999肯定有所目的,然而我院直到此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言冰云已经将这几份情报翻阅完了。唇角的弧线依然是那样稳定,微笑说道:“东夷城那边最近不安生,那些地方高手众多,而且江湖人多杀性,或许宫里是担心。就像那年悬空庙一样。又混进几个杀手来了,禁军提高防卫等级也算不得什么。”

  “倒是京都守备师这边。”言冰云摇了摇头。说道:“呆会儿发个文去枢密院问问。”

  “枢密院可以不用理会我们。”二处主办皱眉说道:“而且现在的问题,史飞是亲自领军走的,肯定是宫里发的旨意。”

  他忽然想到了一椿事情,想到了陈老院长的车队离开京都并不是太久,但马上他就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怎么了?”言冰云眼神幽深,不着意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二处主办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年纪真是大了,脑袋有时候容易瞎想。”

  是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宫里会对自己最敬爱的老院长下手,所以下意识里把先前那丝猜测掐死。就如宫典与叶重地不解,就如同大将史飞的不安惶恐,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一点。

  言冰云缓缓低下头去,说道:“院里对军方的监视本来就是上不得台面地事情,还是不要向枢密院发文了。往常惯行的做法是什么?”

  “军方我们不能插手,一般都是拟个情报条陈递入宫中,请陛下过目。[本站推荐999”二处主办沉吟片刻后说道:“当然,像今天这种异动,我们反应要快一些。”

  “好。”言冰云依然低着头,说道:“马上把这些情报似成条陈,密道送至御书房。”

  “是。”二处主办下意识里像下属一样应了声,忽然觉得言冰云地反应有些奇怪,一直没有抬头,显得有些无礼,自己如今与他是平级的官员,对方还没有真正地出任提司一职,却偏生……他又摇了摇头,他自幼看着言冰云长大,知道对方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以为言府自身有些什么问题,便不再多想,抱起卷宗退出门去。

  监察院在第一时间内作出反应的机会,就这样错失了,当然,在庆国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身为特务机构地监察院,如果没有任何反应,说不定是对这个国度,这个朝廷,甚至这个方正黑灰建筑来说……最好地反应。

  房间里又回复到无数年不变的安静之中,言冰云缓缓抬起头来,此时如果有人在旁,一定能看到这位小言公子眼眸里愈来愈浓地挣扎与痛苦情绪。

  言冰云在桌下的双手握的紧极,许久没有松开,他的薄唇抿的极紧,紧的快要没有什么血色。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子的旁边,掀开那层黑黑的布帘,向外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初秋清漫阳光下,正在闪闪发亮的明黄皇城一角。

  在这个时候,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进监察院时,那位轮椅上的老人,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接见自己,窗户上的黑布似乎从来没有拿下来过,似乎那位老人习惯了黑暗。[本站推荐您到搜_搜_9_9_9浏览最新章节]便再也见得阳光了。

  后来那位老人离开了这个房间,回到了陈园,范闲又不喜欢天天在监察院这种严肃阴森的院子里呆着,所以在这个房间里呆地最久的人,正是言冰云他自己。

  以往八大处的主办都会在这张长桌的两侧禀报事宜,如今长桌两侧空无一人。以往长桌的尽头。都会有一张轮椅,轮椅的后方是一片阴影。

  如今轮椅早已不在了。言冰云缓缓入下手中地黑色布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中的迷惘挣扎痛苦渐渐不见,他既然是这个房间里第二个主人,他就要禀承前一任主人的性情与意志,既然下定决心了,就不能再犹豫。

  言冰云,当年庆帝向朝廷输入新血时,召入宫中地七位年轻臣子之一。这七名年轻臣子正是庆帝为庆国的将来准备的新人,除了死于叛乱之中的秦恒之外,其余六个人都已经开始在庆国的朝堂上发光发热。

  六人之中,爬的最快的自然是贺宗纬。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门下中书行走大学士,还兼理着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而言冰云和范门四子之一的成佳林,毫无疑问被所有人归在了范闲一派。

  只是没有人知道。庆国伟大的皇帝陛下在那次夜谈之中,对于监察院地小言公子投注了多少的心力与威慑。

  所谓七君子。在皇帝陛下看来,最重要的便是贺宗纬和言冰云二人。

  言冰云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掌平平地摊在案上,轻轻自监察院繁复无比地院令文书和情报奏章之上抚过,然后他轻轻地敲响了一个铃铛。[本站推荐999唤进了自己的直属官员以及自己能够使动地启年小组成员。轻声发出一道一道的命令。

  这些命令看上去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也并不怎么引人注意。然而向东夷城的增援,与西凉路邓子越处的交接,却会在这十几天里,耗去监察院大部分的注意力。

  一共四道命令,很轻松地让京都监察院地本部力量被抽空了一大半,开始往庆国各处调动。这些调动并不异常,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地注意,只是如此一来,监察院再想在京都里集起强悍的杀伤力量,已经极难。

  能够做到这一点地人不多,甚至就算是范闲亲自来做,只怕也没有言冰云做的迅疾,因为范闲终究是个不耐细务之人,他对监察院很了解,可是依然不如言冰云了解的透彻,一个庞大的监察特务机构,只是动了其中的某几个点,却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小言公子的运筹手段,依然还是那般强大。

  唯一没有办法动的是监察院一处,一处本来就是负责监察京都百官吏治之事,而且一处当初是范闲亲自管理,如今虽然沐铁成了一处主办,但实际上一处的官员依然觉得自己的直属上司是院长,言冰云虽然有范闲的手令,可是也没有办法用太过离奇的命令,将他们调出京都。

  言冰云做完了这一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快要让自己窒息一般。

  “一切为了庆国。”言冰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不禁想到很久以前与父亲之间的那番对话,光滑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还是一切为了监察院?”

  当姚太监离开御书房,来到皇城之下,向叶重和宫典二人宣告圣旨的时候,皇宫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网友推荐浏览最新章节]当叶重与宫典跪在地上,强忍着内心的震惊与不安接旨后,姚太监将陛下的手书交了过去,然后毫无表情说道:“史飞大将正在候旨。”

  叶重站起身来,接过这一封陛下的手书,就像接过了一座大东山般,沉重地他的手臂快要抬不起来,他是庆国如今仅存的几位九品强者之一,可是面对着这封手书,他依然觉得自己承担不起。

  好在真正需要这封手书的是史飞,军方燕京派的重臣,因为久不在京都的关系,被皇帝陛下派了这么一个要命的差使,叶重身为枢密院正使,不禁为史飞感到了一阵悲哀,同时心中生起了一抹寒意。

  让军方燕京派去做这件事情。而不是让定州军方面去做这件事情,除了史飞领的京都守备师便于操纵之外,不得不说,叶重久居京都,皇帝陛下也不怎么放心他与陈萍萍之间地关系。

  叶重想明白了这一点,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

  姚太监空着手离开了禁军的营地。佝偻着身子,缓缓地向深宫里行去。其实与叶重一样,这位首领太监的心里也浮浮沉沉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在宫中服侍久了。他见惯了陛下与陈老院长之间,完全不同于一般君臣的交谈和对话,他知道在陛下的心中,陈老院长绝对不仅仅是一名普通地大臣。[百度一下:搜搜999]

  想到御书房内陛下震怒的那一幕,姚太监脸上的笑容不自主地苦涩起来。其实在他看来,陛下如果真地想发落陈老院长,那么在京都时,在陈老院长进宫辞见之时,陛下动手岂不更为方便,为什么一定要拖到陈老院长已经离京。走在了返乡的道路上才动手?事在达州,那名临阵脱逃的虎卫在达州,贺大学士派去的刑部高手在达州。内廷遣去帮助都察院的高手也在达州。

  姚太监比任何人都明白陛下的心意,看来陛下还是在看啊……姚太监清楚。如果陈老院长真的想脱身而走,除非陛下亲自带兵去追,不然没有谁能够拦得住那个老怪物。

  他走到了太极殿下,靠在廊柱一侧,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身旁经过的太监宫女们恭谨而微惧的行礼。然后无声离开。姚太监闭目享受着初秋地下午阳光。暗自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自言自语说道:“老院长。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了,陛下也不愿意你回来。”

  是的,冷血无情的庆国皇帝陛下,在暗中调查了许久之后,依然违逆他地本性,给了陈萍萍一个机会,一个自辩的机会,一个离开地机会。然而陈萍萍在离开之前,没有自辩,而如今在达州城外,他遇见了被朝廷通缉的虎卫高达,就要看他肯不肯离开。

  如果陈萍萍肯离开,或许这件事情也就罢了,如果他不肯离开,那么他便要回京都来。

  这并不是庆帝对陈萍萍的情意,只怕更多的还是对陈萍萍那颗心的审问,质问,轻声相问。

  庆帝与陈萍萍相知相伴数十年,他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自己,因为多疑地帝王从来不相信世间任何人,可是他不能接受陈萍萍背叛自己,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查出来地任何真相。[百度一下:搜搜999]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害怕孤独的,尤其是坐在龙椅上地那个人,或许庆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陈萍萍这个看上去孤寡无比的老跛子,是他冰冷内心里唯一可以证明自己是个活人的温暖所在。

  所以皇帝陛下愤怒,焦虑,直到最后,依然带着一丝不自信地审看着自己以及陈萍萍的心。

  当局者迷,或许唯一能够看清楚这一切的,只有这个靠着太极殿廊柱,晒着太阳的太监头子。

  洪老太监喜欢晒太阳,姚太监也喜欢晒太阳,当初死在范闲手下的侯公公也喜欢晒太阳,大概是这些畸余之人的心里藏有太多的秘密,比任何人都毒辣的眼光,让他们知晓了太多帝王的喜怒哀乐,偏生他们说不得,琢磨不得,所以只好让太阳不停地晒着自己的身体,以免让体内的那些秘密发霉了,以免那些冰冷的情绪把他们冻伤。

  姚太监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他不是洪四痒那种强者,也没有为庆国一统天下而牺牲自己的伟大精神,他只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所有的目标就是保证自己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对于皇帝陛下和陈老院长之间的那些事情,他除了害怕之外,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今儿太阳着实不错。”从殿旁走出来的戴公公靠在了他的身边,笑眯眯地说道。

  姚太监笑着看了这老伙伴一眼,他二人当初是一道入宫的,只是戴公公在宫内的日子却不像自己这般平稳。戴公公最先在淑贵妃宫中,深得陛下喜爱,往大臣宅子里传旨的要紧事情都是交给他做,然后后来一朝失势,在宫里混的极惨,直到最后小范大人帮忙,又有宫变时的突出表现,才在宫中重新出了头。

  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很害怕姚太监,毕竟是他陛下身旁最亲近的首领太监,但戴公公却没有一般人的那种畏怯感觉,毕竟是老熟人,而且戴公公如今权势也不小,身后还有一位小范大人。

  姚太监没有接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把廊柱的位置让了一半给他。

  戴公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转而叹息道:“当年我们刚入宫的时候,就偷懒在这儿晒太阳,结果被洪老公公打了五十板子,还记不记得?”

  姚太监当然记得,当时的几个小太监当中,小侯子已经死了。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老戴想问些什么,想必对方也查觉到了今天皇宫里的异样。只是这件事情太大,整个天下只怕只有五个人知道此事,更何况戴公公和小范大人关系极好,此事更要瞒着他。

  姚太监笑了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太阳,说道:“当年的伙伴,最后死的死,散的散,有几个还像你我一样记得同挨板子的情份?”

  “我们还活着,活着就好。”戴公公摇了摇头。

  姚太监忽然抬头往长廊尽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太监正佝着身子,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眯着眼睛说道:“洪竹最近跟着你,怎么样?”

  “这孩子大概三年前受了大刺激,越来的沉默寡言了。”戴公公明显很喜欢那个机灵而沉默的小太监,叹息说道:“当初也是东宫里的红人,结果谁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他当年也是御书房里服侍的。沉默寡言……也是好事。”姚太监平静说道:“你当年也是话太多了。”

  戴公公自嘲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一处山间,急行军至此,刚刚休整不到一日的京都守备师一属,接到了京都枢密院发来的特急密报。史飞接过那封密信,将信口处的火漆毁去,一字一句地将信里的内容读了一遍,眼瞳微缩,旋即回复正常,并没有沉默多长时间,便将这封信递给了身旁的亲兵。

  “收好这封信,明日你不准现身!如果我死了,把这封信……交给小范大人。”数千名京都守备师骑兵正在山谷之中待命,大将史飞只带着身边的亲兵站在落日下,注视着前方不远处达州的动静。

  亲兵微感惊愕,心想自己燕京大军和小范大人甚至是监察院向来没有什么瓜葛,这是什么信如此重要?

  史飞冷笑一声,没有解释什么。他看着山谷下的下属们,心里根本没能任何底气,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这些京都守备师的官兵里,到底有有监察院安插下的钉子。

  虽然朝廷明旨规定,监察院院务条例也说的明白,严禁监察院向军方渗透,可是大将史飞是何等样人,他根本不相信这些。

  连秦老爷子这种大人物都栽在监察院的奸细手中,史飞可不认为自己比秦业更厉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压速,向达州方向逼近。”

  他害怕自己失败身亡,更害怕一旦死后,陛下为了安抚小范大人的情绪,会把杀害陈老院长的罪名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把那封陛下的手书交给了自己的亲兵,如果此次失败,那么这封信一定要送到范闲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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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朝天子 第89章 夜风中的轮椅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黑夜中的达州,火把包围中的达州,天上地下全是星火,比白昼暗不了多少的达州。醉露书院监察院前任院长,庆国皇帝陛下最忠诚的仆人,最亲近的臣子,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看着官道两侧跪在地上向自己叩首行礼的人们,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颤抖,那些细细深深的皱纹并没有绽成菊花的模样,而只是那样冷漠地铺直着,就像是黄土平原上那些被雨水冲涮千年所形成的惊心画面。

  干枯而老气十足的双手缓缓从羊毛毯子上抚过,这块淡灰色的羊毛毯子永远是那样的顺滑舒服,每当抚在上面时,陈萍萍总觉得自己是在抚摸一些自己没福气抚摸的东西。

  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从那位内廷太监的嘴里,知道达州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了那名被监察院下属护在当中,正在救治的朝廷钦犯是谁。

  高达?这个名字陈萍萍不熟悉,但也并不陌生,他知道是范闲当初的亲信护卫。他望了一眼那个浑身是血的朝廷钦犯,冷漠的眼眸渐渐缩了起来。

  监察院并不知道高达活着,陈萍萍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堂堂虎卫首领,居然也被范闲变成了一个学会惜命的人物,安之这个孩子平日行事看似淡漠无趣,没有想到,原来在细微处竟然有这样的魔力。

  正如陈萍萍先前自言自语的那样,巧巧的妈妈,居然真地生出了巧巧。这并不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而是因果注定,前事注定。然后落在了此处。正如今天监察院三十辆黑色马车组成的车队,只是很正常地经过达州,却在达州地城外,遇见了朝廷缉拿钦犯的阵仗,而被朝廷缉拿的钦犯。却是当初范闲的人。

  这也不是巧合,不是巧遇,所有的这一切地背后,或许都隐藏着一些什么。

  “贺大人居然能查到脱逃的钦犯,真是了得。”陈萍萍咳了两声,微笑说道,身后那位从不离身的老仆人推着他的轮椅,向着众人中间行去。

  轮椅在官道上碾压,发出咯吱咯吱令人心悸的响声。

  内廷太监何七干在宫廷里的辈份极高,只是性情阴鹜。一向不得宫中贵人所喜,所以位份并不如何重要。然而在皇宫里打熬了数十年,他自然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表现出如何的态度。

  他领着两名太监和刑部十三衙门的高手们将包围圈散开,生怕让陈老院长认为自己这些人有什么敌意。

  何七干知道陈老院长是怎样恐怖的人物,他从来不会奢望,今天既然碰见了陈院长,如果对方发了话。自己这些人还能把那个朝廷钦犯带走。当然,从另一个方面考虑。他也不认为已经告老辞官的老院长,会因为这样一个不起眼地朝廷钦犯,而违逆陛下的旨意,毕竟陈老院长是陛下最忠诚的属下。

  只是他忽略了两件事情,一是陈萍萍知道高达是范闲的人。而范闲从来不喜欢别的人来对付自己的人。哪怕那些所谓别的人是宫里派出来地人。二来陈萍萍正沉浸在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中,他看着地上那个犹自昏迷地朝廷钦犯高达。在心里琢磨着一些旁人根本不理解的事情。

  监察院的救治很有效果,高达终于自血泊之中缓缓醒来,本来他应该受不了这么重的伤,只是为了保护娘子和孩子,有几记深入骨肉的刀伤,全部是被他用身躯和臂膀硬接了下来。

  甫一醒来,便被四周地火把刺痛了眼珠,高达干枯地嘴唇微动,然后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黑色轮椅,还有轮椅上地那位大人物。他没有见过几次陈老院长,但他知道陈老院长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看到陈老院长那微有忧虑,十分复杂的眼神之后。

  哑娘子见着夫君醒来,大喜过望,抱着孩子半跪在了他的身旁,对着四周的监察院官员连连点头致谢,这位民间的妇人,并不知道此时场间的局势有怎样的微妙,也不知道所谓救人与不救,其实都只是后面那些大事的引子。端要看陈萍萍怎样做。

  高达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他知道陈萍萍如果看在小范大人的份上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贺宗纬便可以借此事把范闲拖下水,甚至可以把陈萍萍拖下水。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狞狠之色,屈指向着自己的太阳穴敲了下去!

  先前要逃,是因为他单身一人,携妻带子,纵使面对着庆国强大的国家机器,他依然要倔犟地活下去,直到活不下去的那天为止。醉露书院

  然而此刻要自尽,是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活着,会给陈萍萍,更准确地说,是给陈萍萍想要保护的小范大人出一道难题。

  所以他选择自尽,陈萍萍看着他出手,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眼眸里闪过一丝欣赏之色,又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的微笑。

  啪的一声,一直守在高达身旁的那名监察院官员很轻松地阻止了高达自尽的念头,他望着高达冷漠说道:“好不容易多活了三年,都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何必这么着急死。”

  这个声音很熟悉,高达心头微微一震,很困难地扭头望去,没有想到却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然而这名监察院官员转回了本来的说话语气,再加上那双眼睛里熟悉的戏谑之色,让高达马上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高达干枯的双唇微微一动,却是说不出话来,像看着鬼一样看着这名监察院官员,许久之后,用极低的声音哭笑着说道:“原来……你也还活着。”

  那名监察院官员微微一笑,把他身上的布条再紧了紧,拍了拍他地手。说道:“谁不想活呢?院长在这里,你的死活,轮不到你做主。”

  陈萍萍微显疲惫地靠在黑色的轮椅上。车队两方那些陈园地女子散去林间方便去了,好在那些羞人的声音没有传过来,只是后来那些调笑的声音渐渐高了。

  老人眼帘微眯,看着高达说道:“你不是高达。”

  高达心头一震,不明所以地看着陈院长。

  陈萍萍缓缓说道:“你只是一个小人物。你的死活并不是一件大事,所以你最好还是活着。”

  此言一出,不止高达和身旁那位监察院官员,就连四周散布着的刑部高手以及何七干那三位内廷太监,都嗅到了一丝古怪地味道。是的,临阵脱逃的虎卫高达,贺大学士暗中查缉许久的朝廷钦犯,在监察院看来,准确地说,是在陈萍萍眼中。根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何七干沉默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达州的知州大人极为紧张地小步挪了过来,对着陈萍萍郑重行了一礼,然后请老院长入城稍歇。

  监察院是特务机构,是所有官员们最害怕最讨厌的机构,也是他们最想搭上关系的机构,然后从陈萍萍到范闲。这两个人都是不需要在朝中营织关系的牛人,所以庆国的文官们从来找不到任何机会。

  而眼下毫无疑问是达州知州大人讨好陈老院长。从而继续讨好小公爷地大好机会,身为官员,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错过。至于什么朝廷钦犯,那是内廷和刑部官员的事情,关他屁事。

  陈萍萍没有理会这名官员。他只是冷漠地看着高达。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

  正如先前所言,陈萍萍根本不认为高达的陡然出现是一个巧合。贺宗纬暗中查高达和王启年,这件事情或许能瞒过监察院,却瞒不过皇帝陛下,而陛下选择在自己回去的路上,让这件事情爆发出来,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一个理由,一个借口,一次质询。

  皇帝远在京都,隔着千里,质询着陈萍萍,用朝廷钦犯这条小命地事情质询着陈萍萍,你究竟是朕的一条黑狗,还是有自己意志地权臣?

  权臣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哪怕如林若甫一般,极为见机,退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躲在梧州里当田舍翁,却也还要时刻害怕着皇帝陛下哪天不高兴。

  陈萍萍不是一般的臣子,他不需要担心这些。他知道皇帝只是想问自己一句,然后看一看自己的态度----对皇帝的态度。

  陈萍萍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诡异,在夜风地吹拂下,在火把地映照下,就像是悬空庙下那些不停绽放着的金线菊,不惧寒风,不理俗尘,只是一味怒放着。

  “让高达养伤吧。”他轻轻地抚摩着轮椅地把手,微笑说道。

  朝廷京都派来缉拿钦犯的数十人,加上达州的数百名衙役军士,听着这样淡淡的一句话,心头同时一寒,知道陈院长决定插手了。他们虽然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三十辆黑色马车里所携带的监察院剑手密探,还有那些隐在黑暗中的力量,可是他们依然感到了震惊。醉露书院

  如果陈萍萍想保这个人,只怕皇帝陛下也要给他这个面子。何七干和那些十三衙门高手们,在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他们的脸色很难看,很难堪,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陈萍萍的这句话表示任何反对。

  因为反对无效,反对无能。何七干喉咙发干,有些不甘心,自己被内廷遣到贺大学士身边,在庆国的朝郡里流浪了一年,眼看着就要把高达捉住,可是……转瞬间,何七干有些无奈地想到,这个差事就算办砸了,但回京后只要向主官和首领太监言明,是陈老院长插了手,这又关自己什么事?

  那些娇声俏语的陈园美人儿们终于回来了,她们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些被火把围住的人,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老爷在说什么。在想什么,她们也不怎么担心,不论是在陈园里。还是在京都叛乱时的游击战中,以至如今回乡地路途上,她们的身边都有监察院的人做保护,不论是哪处地官员,对她们都是礼待有加。

  她们都是陈萍萍从民间贫苦处买回来的孤女。除了生的漂亮,唱的一口好曲子外,别无长处,然而陈萍萍就是愿意养着她们,保护她们,这种怪癖,也造就了这些温室里的花朵。

  如果陈萍萍这座大山倒了,不知道这些温室里地花朵,会落个怎样花残枝断的下场。

  陈萍萍低着头,听着后方不远处那些熟悉的女子声音。微微笑了起来。

  他没有让车队跟随达州知州的邀请入城过夜,而只是平静地坐在轮椅之上,看着四周面色复杂的内廷太监和刑部官员,似乎在思考什么,似乎是等待什么。

  然后他闭上了双眼。

  这个世界上像陈萍萍一样了解庆国皇帝陛下的人已经不多了。高达确实是个小人物,就算做试金石,都没有那种硬度。然而人心这种事情。总是一种主观的唯心,皇帝陛下此时等若在黑暗的群山里对陈萍萍说。这个钦犯就是朕留给你的石头。

  此时摆在陈萍萍面前有很多选择。

  他可以救了高达,然后施施然返乡,虽然他知道马上就会有一些人来到自己的身前,但正如叶重和姚太监所认为地那样,在庆国内部的山野里。又有谁能够留住陈萍萍?

  他可以不理高达的死活。带着车队里的女子们回乡养老,度过最后的余生。

  皇帝陛下给了陈萍萍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无论陈萍萍选择上述所言当中的哪一种,或许都是皇帝陛下愿意看到地。皇帝自己也清楚,陈萍萍如果不想回京都再次面对自己,那么谁也不能逼他回京都面对自己。

  陈萍萍没有动,官道两侧的气氛也愈来愈古怪。有很多人已经看出了陈萍萍似乎在等待什么。

  难道还有什么人要来?

  先前一直守在高达身边地那名监察院官员走到了轮椅的旁边,低下身子在陈萍萍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陈萍萍缓缓地摇了摇头,摇头的速度很缓慢,却很坚决。

  没有过多长时间,官道后方渐渐有声音响起,这些声音并不如何嘈杂,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味道。

  监察院地官员并没有拦阻这个队伍,而是警惕地用目光护送他们来到了火把包围圈地正中。

  达州知州以及何七干这些内廷太监和刑部官员,终于看清楚了这个队伍,终于知道了陈老院长在等的是什么人,他们在震惊之余,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原来陈老院长早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这是一个大棋盘,那么包托何七干这些内廷太监,刑部辛苦许久地官员,甚至是最开始布下这个计划的贺宗纬,其实都只是棋盘上不起眼的小棋子。

  贺宗纬方面派来的人,手里并没有圣旨,监察院此时插手,并算不得是抗旨不遵,以陈萍萍的地位,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圣旨终于到了。

  这就像是棋盘上忽然红方跳了一个马,骑在了象的背上,然后问一问那个黑色的老将,您是要动一动,还是把这马给杀了?

  十来人的军方小队里并没有宣旨太监,这些庆军盔甲在身,英武异常,然而脸上都带着一股很复杂的情绪。

  领头的那位小队长手里高高举着明黄色的圣旨。

  马蹄声打破了达州城外的宁静,所有军士齐声下马,向着轮椅中的陈萍萍郑重行礼,然后那名带着圣旨的小队长,开始用颤抖的声音,读出了陛下的旨意。

  旨意与回乡养老的陈萍萍无关,只是针对此时在监察院马车上的朝廷钦犯高达,命刑部诸人马上将这名欺君逆贼速速缉拿回京,任何人不得阻拦,否则以谋逆论处。

  宣读完旨意之后。场间安静的可以听见不远处草上滴下水珠的声音。所有人地目光都惊怖地投向了轮椅上的老人,此时再傻的人也看出了问题,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地事情。刚刚监察院还在说内廷一方并没有圣旨在身,此时……圣旨便出现在了达州。

  达州知州大人下意识里往外围退了一步,所有人都下意识里往外退了一步,他们终于知道今天这一幕,其实是陛下和陈老院长之间的博奕。而他们这些人是没有资格参合到这件事情里,甚至连看一看都没有这种资格。

  那名小队长颤抖着声宣读完圣旨,将明黄色的帛布收回怀中,然后走到轮椅前方单膝跪下,低声禀道:“末将乃京都守备师裨将官雄,奉史将军之令,前来协助内廷刑部捉拿朝廷钦犯,请老院长行个方便。”

  陈萍萍的脸色微微苍白,他知道这一幕终究是要来的,陛下终究还是没有把最后地道路堵死。不过那或许是因为陛下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自己把这条路堵死。

  还是那句老话,此事因高达而起,却和高达无关,只是他和皇帝之间的互问。

  远处的山间,一片安宁,所有的马匹都嚼上了枚子,这些庆国的战马被训练的极好。连蹬地的声音也没有发出一声。数千名京都守备师精锐骑兵都等在这片山谷之中,等待着最后发起攻击的命令。数千铁甲,冲向那条官道上的三十辆黑色马车,应该不是怎样艰难地做战任务,然而不论是站在最前方的大将史飞,还是后面这些已经知晓内情地京都守师官兵。都觉得这或许将是自己一生当中最艰难的一场战役。

  史飞静静地坐在马背之上。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也放了下来,他没有忘记。这枝单筒望远镜,整个庆国也只出产了几副,而自己手中这一副,还是小范大人新年的时候送给自己的礼物。

  史飞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事,真可谓身经百战之徒,三年前京国东山路大乱,征北大营主师燕小乙行叛,带领数千亲兵大营围大东山,整个征北营都陷入慌乱之中,虽然身后叛变事败,然后征北营群龙无首,极有可能发生兵变或是溃败之事,当其时,史飞身受陛下重命,单枪匹马进入征北营,凭着一张圣旨便收伏了数万军士,也正是凭借着这个大功劳,他成为了如今的京都守备师统领。

  一个人可以收伏数万个人,然而今天数千人要去对付那一个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老人,史飞地心里依然很紧张。

  宣旨的小队已经去了,史飞在心中祈祷着,陈老院长会在圣旨面前退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陈萍萍不会退,一步都不会退。

  这是一种很奇怪地感觉,或许皇帝陛下知道陈萍萍不想退,所以才会给陈萍萍留了一条退路。

  他不知道皇帝和陈老院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那件事情一定是深深地锲在二人中间,以至于明明陈院长都要归老了,然而却逼得两个人一定要选择面对面地去厮杀一场。

  那边火把照耀下的官道,似乎陷入了一种沉默,然后陈萍萍似乎再次缓缓摇了摇头。

  史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山谷里的寒风进入他的肺叶,让他凉的有些生痛,他缓缓地拉下脸部地甲片,沉声说道:“准备。”

  数千铁甲开始准备,准备包围监察院卸任院长陈萍萍。

  “陛下想让我回去,问我一些事情。”陈萍萍坐在轮椅之上,微笑说道:“这是我早已想到地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他忍到这个时候,才来问来,也没有想到,问便问罢,居然还折腾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摇头叹息道:“陛下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那名监察院官员忽然在他地身边跪了下来,咬牙说道:“您必须奉旨!”

  “不,我这一生都在奉旨,眼下都要死了,我还奉个什么劲儿?”陈萍萍笑着说道:“陛下想问我一些事情。我……何尝不想去当面问他一些事情?”

  然后他的脸冷漠了起来,眼神冰冷了起来,看着火把映照下的数百人。寒声说道:“人生一世,总是有些盘桓心头许久地疑问是要问出口的。”

  此言一出,达州城外蹄声如雷,甲影映月,转瞬间将火把的光芒压制住。只见官道后方一片烟尘在黑夜里腾起,只用了数息时间,便杀到了连绵车队地附近。

  数千铁甲,沉默而厉杀地弥漫了过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起来,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而那些车队里的娇弱女子,看着这一幕,更是忍不住吓的尖叫了起来。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依然面色不变,只是唇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他没有发话。所有地监察院部属都没有出手,他们只是紧紧地握着铁钎的把手,指节扣着弩箭的环扣,紧张地盯着这些自官道两侧田野冲杀过来的骑兵。

  与一般的战事不同,非常令人感人迷惘地是,数千名骑兵并没有借着这个势头,直接冲向车队之中。展开杀戮,而是心甘情愿地放弃了骑兵冲力的优势。在最后的时刻放缓了速度,只是化作了三个锐锋,将这三十辆马车包围了起来。

  数千名铁甲骑兵,在黑色的官道,红色的火把。银色的明月中。形成了一副令人心悸地场景。

  一片肃杀。

  老仆人推着轮椅缓缓转身,陈萍萍撑颌于扶手之上。看着官道旁田野中那名浑身都隐藏在盔甲里的将军,微笑说道:“三千六百人,就想把我抓回去,史将军,你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骑在马上的史飞心里一直在挣扎,他没有向部属下发即时冲锋的命令,就是因为他希望事情还在转机,他不甘心就这样和监察院彻底翻脸,他不知道陈萍萍的后手,也不在乎陈萍萍的后手,但他必须考虑,自己忠于陛下,与监察院成为不世的世仇之后,今后地人生里,迎接自己的究竟会是怎样凄惨地遭遇。

  他怕陈萍萍,他也怕范闲,但是他更怕陛下,所以他今天来了,但是他依然没有动手。

  听到陈老院长的这句话,他在马上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沙哑着声音沉痛说道:“老院长,您……若抗旨收留钦犯,末将不得不……”

  话没说完,陈萍萍已经是皱着眉头笑了起来:“果然,总是臣子抗旨不遵的问题,而不是君主派兵伏杀归乡老臣的问题……”他叹息着说道:“我们地陛下啊,在这样地时刻,仍然没有忘记维系自己伟光正的形象,自然而然,像我这种阴暗地角色,自然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三十辆马车,除却那些拖着行李和女子的马车,监察院一路护送的队伍总计不过一百余人,然而就是这一百余名监察院官员,面对着京都守备师三千余名骑兵,却没有丝毫退却之色,面色一如既往地冷漠。

  史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如今的监察院眼中只有陈老院长,哪里还有陛下?对着陛下的旨意,这些监察院官员居然只知道维护老院长的安危,而且根本想都不用想一下,难怪陛下会对此事如此忌惮。

  官道两边的树林里隐有影子摇动,谁也不知道监察院六处的刺客在里面有多少个。

  史飞忽然觉得自己感到了一丝寒意。

  陈萍萍闭着双眼,靠在轮椅上,就像是要在夜风中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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